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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大众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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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大众恩人

    “韩先生,您们是我们的恩人”,有人扯着嘶哑的嗓子在人群中吼着,“若没有您们,我们还得流离失所,还得过随时被人用枪指着脑袋的日子。”

    “微薄之力,恩人二字实不敢当”,韩世平和另外几个老者对着人群还礼。

    那十几只大锅已被烧得火红,有的铁盖子不停地发出鸣音,使得整片空地上都弥漫着一阵木柴的烟味,又混杂着独特的香气。

    此时韩世平走近了人群,他用手指着村子的西北角,“看到东北的作物又在这里生根发芽,我真是??????”他没有再说下去,却低下头擦眼睛,慕千成看见附近很多老者的脸上都已布满了泪水,泪水淌在那一条条皱纹上,宛如一条条小溪。

    那种情感,没有亲身体会的人,是很难理解的。

    韩世平定了定神,向大家挥了挥手,“我保证”,他把嗓子提到最高,“只要我们几个老头一天还在,只要东三省还没有收复,这片营地就会存在,而且今天我更有一个喜讯要宣布。”

    偌大的广场顿时静了下来,好像韩世平施了魔法一样,“我已得到保证,军警肆意搜捕这里的事,以后不会再发生了。”

    广场上死静了片刻,突然又掌声雷动,有人跳有人笑,有人流泪还有的人不顾危险,在人群中燃起了鞭炮,但有的人脸上还是带着一贯的忧虑。铁锅的盖子被人们打开了,慕千成从人群中听到大家说那是韩先生特意弄来的肉粥。韩世平已走入了人群,顿时被大家围着,他一边向大家致意,一边让人维持着领粥的秩序。

    慕千成赶紧挤出人群,现在还是不要被韩世平看见比较好,毕竟自己也不了解这人的底细。

    他正想着回去等候马铃,马铃家里用锈铁板做成的门又开了,瘦老头走了出来,他居然没有去参加集会。他放下了一张竹凳子,就又走回屋里,把铁门关上。

    这凳子难道是给自己坐的?

    不可能,因为他根本不认识自己,自己也是今天早上才遇到马铃,而她不像已回过家。难道他是从“门缝”里看见自己窥探他家,就知道自己是来找马铃的。这也不稀奇,这些久经风霜老者的智慧有时是远超外表的。

    不过既然老头进去了,慕千成也不介意,就坐在竹凳子上等马铃。只不过想不到马铃如此活泼,却有一个凶巴巴的爷爷,人的性情还真是难说。

    太阳渐渐西沉,铁皮屋内传出了阵阵鱼香,广场上的人群也渐渐散去,韩世平等估计也早该离开了。

    慕千成干吞了几下口水,说起来他已一整天没有吃饭,肚子里咕噜噜地响,看到路过的人手上都捧着香喷喷的肉粥,更是饥肠辘辘。

    就在慕千成托着下巴打瞌睡时,铁皮门又开了,老头手里拿着一个破白瓷碗,里面有一点姜葱蒸鲤鱼,还有热腾腾的白饭。他就像根本没有看见慕千成一样,对着四周喊了几声,“猫,吃饭了。”

    过了一回,猫还是没有出现。

    老头咒骂了一句,把饭扔在铁门外,门又重重地关上。

    偷吃猫的饭当然很糟,但慕千成觉得这老头根本就没有养猫,因为他家里一点猫粪的味道都没有,而且这附近流浪狗倒是不少,若是把猫饭这样随便扔在门口,只怕猫儿也是吃不到的。还有,看他这样的环境,会给猫弄姜葱鲤鱼?只怕马铃也不常有得吃。

    想来想去,这饭难道也是给自己吃的?但他为何又不亲自说出口?

    无论什么原因,既然猫不来吃了,就算是老人对自己的一番好意,慕千成就不客气了,反正肚子饿起来的时候,他一向不羞愧于自作多情,而且这种奇怪的人,他也试过与他们打交道。

    鱼肉鲜甜,姜葱味浓,他正大口吃着,一只手从后伸过来揪着他的肩膀,“有这么好的鱼,也不留一点给本小姐。”

    慕千成嘴里塞满了鱼肉,“问你爷爷拿去。”

    “你怎么坐在门口,被我爷爷轰出来了?”

    “怎会,我还没跟他打过招呼。”

    “那倒真是怪事,你还没跟他打招呼,他却会给你饭吃?”

    慕千成也不知该说什么好,马铃已推开了铁门,又回过头吩咐:“我不叫你别吱声,我叫你才进来啊。”

    慕千成点了点头,马铃重重地把门关上。慕千成刚转过头,一个熟悉的身影恰好在他面前走过。

    傅韵兰怎么也来这里了?她神色匆匆,根本没有留意到慕千成,转眼已奔入竹林。看来她是参加了刚才的集会,因为她雪白的长披风上已起满了皱,也沾染了一点柴火的黑迹,而她的鞋底还沾了一朵在那片空地四周很常见的花。

    看她皱着眉,看来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不过这流民村子跟他这么一个从南方来北平读书的富家小姐会有什么关系。

    慕千城想不明白,他现在也不想去想。

    过了好一会儿,马铃终于开门走了出来,她的脸色也并不比傅韵兰好看多少,但看见慕千成她又笑了,鼓起嘴巴,“要付房租的。”

    他用笑来掩饰,慕千成当然看出来,但慕千成并不介意她这拙劣的掩饰。慕千成也明白,她的爷爷或许不高兴,他们两爷孙留一个陌生男子在家里总不是太方便。

    慕千成变戏法似的从衣袋里弄出了一颗金玉瓜子,“这就是房租啦”。他用迅捷的手法用白瓷碗装着金玉瓜子,并反扣在里面压在了凳子上。

    “你说,是不是在里面?”

    马铃本来想说是的,但想起慕千成一向的作风,鼓起嘴巴不说话。

    慕千成笑了笑,“我说我能不移开这碗,就拿到里面的金瓜子,你信不,若我能做到,你就要收下它。”

    马铃仔细看了那碗一回,瞪大了眼睛,“谁怕你啊,我不信你会穿墙术。我这么厉害的,都不会。”

    “那你输定了。”慕千成一边坏笑,一边不自然的把左手藏在身后,左手还握得很紧。

    他这个小动作自然瞒不过马铃的眼睛,“你作弊,那瓜子并没有放进去,摊开左手给我看看。”

    慕千成往后缩,躲开马铃的“鹰爪功”,“这跟打赌毫无关系。”

    “我就是要看,不给人看就是心虚,作弊。”

    慕千成左躲右闪让马铃无法揪住自己,马铃干脆一手拿起了白瓷碗,“我就直接揭穿你。”

    白瓷碗下,金玉瓜子好端端的,慕千成立刻把它拿了起来,同时摊开了空无一物的左手,“我赢了。”

    “你利用了我。”马铃叉着腰。

    “我只说我不碰白瓷碗,拿到金玉瓜子,你能说我哪里犯规了?”

    “鄙视你”,马铃坐在了椅子上,实际是认输了,慕千成笑着把金玉瓜子塞到她的手里。

    “马铃啊,我就不挤在你屋子了,里面又闷又热,我在你家旁挂一条绳子就能睡。”

    “你骗谁?你真的试过那样?”马铃有点不屑地看着慕千成,“我看你肯定是听那些说书的吹牛。”

    慕千成揉了揉鼻子,“说真的挂起布兜子来睡觉,我就惯常的。”

    马铃摊开了手掌,“若是拉上两条绳子,两条绳子间有这么的间隔,倒真的可以当作床铺,只要你睡得稳,两只小腿垂到绳子外面去,让膝关节形成了一个钩。”

    “啊,你倒是挺懂得,以前小看了你。”

    “当然。”马铃的笑声清脆如铃铛,“看你以后还是不是敢跟本姑娘吹牛。”

    “其实我本性平淡,决不吹牛的”,慕千成揉了揉鼻子,“但不知道怎么见到你,我就喜欢上吹牛。”

    马铃歪起头,“死要面子,看不起我这乡下来的?”

    “我不是爱虚荣的人啊,不过你这么说”,慕千成笑着答非所问地点了点头,“其实我也不能在这逗留很久,麻烦你我也于心不安。”

    “我不喜欢听这种套话”,马铃停下了手,她本已探进铁皮屋旁的一个棚架里给慕千成找睡觉用的东西,他没有把头露出来,所以看不到她的表情,只听到她说,“你逗留久了我也绝不会赶你的。”

    慕千成微微一笑,这里面的感情只有他自己才能体会,“我永远会记住你这句话,不过我倒有个事想麻烦你。”

    马铃终于找到了一个有点泛黄的布兜子,她把它塞到慕千成的手里,用眼神示意慕千成继续说下去。

    “明天你早一点进城,到义津行商会,把一封信交给他们的当家张永兴。”

    “噢。我这样的人,那些看门狗哪会给我进,定然会说我是冒认的。”

    “不怕,我给你一个铭牌,他们就会知道你是他们当家的贵客,定然会给你重重的酬谢”,慕千成下意识看了看四周,“不过若是那人不在,你千万别把信给了别人,那张永兴的相貌我一会告诉你,不过我想里面的人,也不敢胡来。”

    当马铃带着慕千成走进铁皮屋子时,老人就坐在屋子最里面的竹椅上,他背对着进来的慕千成和马铃,既没有看金玉瓜子一眼,也没有转过头,只说了一句话,“你拿它去当或是卖了,只收该收的,把多余的还给他。”

    或许是出于对孙女的爱护,慕千成从头到尾都没有得罪过老者,但老者却好像不太喜欢他。但慕千成能够了解这种心理,是不是因为老人从心底里害怕自己带走她唯一的孙女,她世上最后的亲人。

    这种感情真是奇妙。但这个老者看起来虽然凶恶,却是外冷内热,也绝不占别人一点的便宜。

    慕千成就喜欢这样的人。

    而且慕千成还注意到了他的一双手,一双在制作竹器,飞快移动着的手。这双手虽然已瘦得只剩下骨头,却每一个指节都有力、灵敏,绝不像一个老人的手。

    晚饭后,马铃把慕千成拉去竹林散步,老人没有说话,但脸色自然不是很高兴的。

    星光璀璨,明月照人,在紫竹林的深处居然有一座简易的竹秋千。

    马铃一屁股坐在了秋千上,让慕千成推她。

    慕千成长长叹了一口气,无论身边的事是怎样,无论这条村子里有什么秘密,总之跟马玲在一起,总是快乐的 。

    秋千慢慢荡了起来,紫竹林里静了片刻。

    还是慕千成的声音率先打破了宁静,“今天的集会是怎么回事,那中间说话的人,你们都认识啊。”

    “善长仁翁自发赈灾”,马铃催促慕千成赶紧用力摇,“我听说那老伯叫韩世平,是祖籍东北的山西大商人,因为入关的难民太多,北平城也安排不过来,他召集了好些商人支助了这么一片营地,他不但给了大家粮食,还鼓励大家要恢复生产,所以是个大好人。当然我不是难民,是从外地来北平的,一位亲戚把我们引来了这里。”

    慕千成抬头望着月光,月并不圆,却很明亮,“以前常有军警过来?”

    “偶尔,不过我没怎么见过,听说是查哪些人私藏器械,而且日本施压不准入关的人进行反抗宣传。”

    慕千成折断了两片落在肩上的竹叶,“我聪明的大小姐,那凭你的第一印象,你觉得那韩世平是坏人或是有什么图谋?”

    马铃瞪大了眼睛看着慕千成,“噢,我说的只是印象,并不是说实际上的。”

    “怎么可能会有这种印象,你啊,千万千万不要在这说这句话呢,不然非面青鼻肿不可。难道你们有文化的人都是这样怀疑人的?”

    “而且你只不过一个过客,关心这些做什么?”

    慕千成的脸居然微微红了红,不知他是否想说,因为你住在这,所以我关心了。

    看到慕千成不好意思,马铃又笑了起来,像是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了两条东西,“我有两串金玉瓜子呢。”她的口音让人听起来就像是金鱼瓜子。

    那是两条黄橙橙的玉米棒,“哪来的”

    马铃把一条放在了慕千成的手上,“西北角的农地。”

    “偷的?”

    “我自己种的。”

    慕千成几乎跳了起来,“这么好的东西,生吃就太浪费了。”过了不久,竹林里就多了一团火光,一阵炊烟飘起,他们是否度过了一个难忘的篝火之夜?

    第二天一大早,马铃就拿着慕千成的书信出去了,慕千成正想往西北角的农地逛逛。刚走到村口,一个在冷天也披着开胸衣的汉子冲了进来,对着一个维持村舍治安的人在大声说着什么。

    “昨天韩恩公不才说了不会再来了。”

    “不,这次来的不是警察,是上次来过的那个戴处长,他的马队已到了村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