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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初遇
五月十八日,陈道海带着二杨及林宾日三人及白虎区六名鹰卫入了福建境内。
福建,古属闽越人之地,讲的是闽南方言或福州话,陈道海本想亲自探听一番福建的风俗民情,但只在路边驿站里听上几句闽人对话后,便放弃了亲自打探消息的想法。很简单,根本听不懂闽人在讲什么意思,与京话有极大的差别。一个简单的‘吃饭’读音,闽南话会说成‘驾崩’,福州话则说成‘写波’,实在令人摸不着头脑。
林宾日本就是福建福州人,居于福州南后街一带,离开家乡也才三年,由他领着自也不会太闷。
在陈道海首肯之后,林宾日便负责起了向导一职的任务。一路行去,林宾日尽心尽责,不断地讲着福建的风土人情,名人趣事,也让陈道海一伙人对福建有了个大致的了解:
福建在西晋之前始终是吴越土著控制,自八王之乱,中原动荡后,衣冠始入闽者八族:林、陈、黄、郑、胡、何、邱、詹。这就是历史上所说的"衣冠南渡、八姓入仙",仙则指的是仙游。直到此时,汉族才在福建占据多数。
福建在由闽王王审之兄弟治闽达六十年之久后,才逐渐与北方汉族真正完全融合,经济上有很大的发展。
在南宋时因辖一府两军五州,故福建又称八闽。
清代福建辖有福州、兴化、泉州、漳州、延平、建宁、邵武、汀州八府及二州、五十二县、六厅。
越靠近福州,林宾日则越是兴奋,毕竟数年未归家,思乡情绪渐浓,更有那‘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之意。陈道海对林宾日的心情还是颇能了解的,甚是体贴地把行程加快了一些。
这日,陈道海一行人已到了鼓山下,离那福州城也不远矣。对于连日赶路的众人,林宾日心内非常过意不去,便对陈道海说道,
“大人,此去福州城已不足半日行程,莫如由我领着好好欣赏一番素有石鼓名山美誉的鼓山,放松半日。”
“也好,我等急行而来,走得确实有些疲倦了。”林宾日善解人意,陈道海便顺水推舟答应下来。福建自己从未来过,正所谓即来之则安之,不好好欣赏一番美景也枉当这福建的地方父母官了。
鼓山,位于福州府的东大门,主峰海拔969米,分为鼓山、鼓岭、鳝溪、磨溪、凤池白云洞五大景区。自宋朝至清皆为游览胜地。山上四季常青、苍松滴翠、奇葩流红、岩秀谷幽,名胜古迹遍布全山。
相传山颠有一巨石平展如鼓,每当风雨之际,便发出隆隆的声音,象鼓声绵绵不绝地在山间回荡,故名鼓山。
山上千年古刹涌泉寺面貌庄严、规模宏伟、工艺精巧、殿宇辉煌,素有“闽刹之冠”称誉。寺中千年铁树、鸡丝木供桌及血经书称为镇山“三宝”,观后令人叫绝。寺前千佛陶塔系宋代用陶土烧制而成,制作精巧。历代名人在山中留下700多幅摩崖石刻,真、草、隶、楷、篆各种书法俱全,其中不乏有蔡襄、李纲、赵汝愚、朱熹、王阳明等名流的题字。
被林宾日这么一通猛介绍,陈道海听起来倒是心痒痒的,一行人直奔山门而去。
才行了不久,还未到半山腰,陈道海便发觉情形有些不对路,身后跟随着三个人,不紧不慢地从山脚时便跟踪起,三个都戴着顶斗笠,把面庞遮掩得实实的,你慢他也慢,你快他也快,形影不离。
二杨也注意到了这个情景,为保证陈道海的安全,二人分别打了个眼色,准备与六个鹰卫除掉这些尾巴。陈道海对此倒不置可否,示意未明了这些人身份之前,勿要打草惊蛇。
以陈道海的考虑,这些人最大的可能性是闽浙总督陈辉祖派出来的探子,想安点罪名在自己头上,好给陈辉祖以打击的口实。
内心对这陈辉祖实在是蔑视到了极点,身为封疆大吏,不仅未能看管好自己的亲兄弟,反而还要徇私报复!自己倒要看看这些狗腿子能奈自己如何。
此时陈道海反倒悠闲自在起来,沿途不断地观赏风景,遇见前人题字时,还要驻足停留半响,摇头晃脑般地低吟上几句,真是潇洒至极。这可苦了后面的三人,停停走走,从山脚行进至半山亭,足足花了一个时辰。
刚要入半山亭中歇息片刻之际,却见从亭内奔出数十个携带兵刃的壮汉,在一个满脸胡苲茬左眼已瞎的汉子率领下,拦住了陈道海的去路。
瞎眼人那剩下的右眼目露凶光,颇为凶悍地冲陈道海便是一句带着极浓重闽南口音的话,
“客人,今日上山路不通,请明日再来。”
“这路莫不成是你家开的?我要上山烧香拜佛也不许吗?”陈道海甫一入境,便遇诸多事端,口气也不善。
“不许上就是不许上,你啰唆什么。”独眼汉斜了眼陈道海。陈道海遂不理睬那独眼汉,而是转身示意林宾日出面交涉。
林宾日走到前方,直接用闽南方言与那瞎眼人交流了几句,而后又转回到陈道海身边,悄声说道,
“大人,今日此山被天地会所占据,他们要在此处开大会,所有游客皆被
阻于半山亭边,我看我们还是先下山吧。”
居然是天地会的人在此?那身后尾随自己的三人可能并非是那陈辉祖的手下,定是天地会的探子了,陈道海吃惊不小。
凭借飞鹰队的消息,陈道海早对天地会有所了解,故很想知道天地会在鼓山聚集所为何事。
自清康熙帝以来,天地会已逐渐成为清廷的眼中钉,肉中刺。天地会不仅依靠着台湾郑成功,还多次策动反清复明的起义,清廷可谓欲拔之却惜无良机。
尤其近几年来天地会势力更是发展迅猛,在经历了台湾回归大陆的一段短暂的低潮后,在新任舵主张孝廷的主持下,又重新在东南数省崛起,会众一度达二十万,与那川、陕、楚一带活动的白莲教不相上下,风头把南北武林八大帮给压了下去。
陈道海正自琢磨着该如何潜入山内,看能否探得些绝密消息时,那不声不响的三人突然发难,在连吹了数声响亮的口哨后,露出狰狞面目。带头一人直越过陈道海众人,来到那瞎眼汉子跟前,甩掉头上的斗笠,阴阳怪气地冲着他说道,
“庄大田,你们天地会在鼓山意图聚众谋反,这可真是老天白送我王重洋一场大富贵啊!来人啊!”
庄大田显然认识那王重洋,也想不到官府的人居然会在此地出现,一脸愕然状,人往后退了一小步,打断王重洋的话语说道,
“王重洋,我们天地会与你素来是井水不犯河水,从无瓜葛,每月应有的孝敬也都按时送上,今日你何来此招?”
王重洋狞笑道,
“这可不是我本意,只是奉了抚台大人之命,情非得已啊。你还是快点去把同党都叫出来,一起随我去衙门,也好让兄弟我交差。到时候我也会交代一声,让衙门的兄弟们款待你们一些,免得被活生生杖毙了。”
庄大田也非好惹之辈,虽见情势不妙,官府可能设局捉捕,但还是很强悍地答道,
“想捉我?哼哼,就凭你们这些捕快?等来生吧。”
话不投机半句多,王重洋也不再浪费口舌,大声喊了一句道,
“给我拿下”。
顿时在半山亭附近的草丛中、山壁内,一下窜出相当多的公门捕快,手拿兵刃对占据半山亭的天地会会众发起猝然攻击,此次抓捕必是经过事先预谋的。
独眼的庄大田显然对此意外之事未曾估料到,很是慌忙地让手下迅速退入亭中进行顽抗,并仓促派人通知在白云洞的其他天地会众躲避。
占据半山亭的天地会众倒是很顽强,在多于己方数倍的官兵面前,死守不退。前面一名倒下,后面一人递补而上,而庄大田更是奋勇当先,手提双斧立于最前面。官兵来一个劈一个,有万夫不挡之勇,不到半盏茶功夫,庄大田脚旁便倒了近七名官兵,皆是脑袋被劈烂。
由于山道狭窄不堪,只容得三人通过,天地会占了个地利之便,紧紧扼守着通往山上的半山亭,故官兵一时半刻也拿庄大田一伙没什么办法,双方开始在半山亭处僵持起来。
陈道海等人见官府与天地会交上手,便开始慢慢往后退,卷入地方事务实为不智。你陈道海想退,有人可没想让你这般便宜了事。
就那个叫王重洋的官府捕头在见到天地会众被手下人给围住,拿下庄大田是早晚的事,于是闲起心来就盯上了陈道海,正巧见陈道海一伙想溜,几个起纵,便越过陈道海头顶,阻住下山之路发话道,
“你们这几个白莲教逆匪,还不给我乖乖俯首就擒,难道要本大爷亲自动手吗?”哗拉一下,陈道海周围又被数个衙役给围得水泄不通。
陈道海听后一片愕然,怎么回事,居然被误认为是白莲教中人了。
杨遇春老练地在后发话道,
“这位大人,我等十人皆是从浙江入闽事置货的正经商人,怎会与这白莲教乱匪相勾结?再者说了,这个叫庄大田的人,我们也都是第一次见。大人勿要冤枉了好人才是。”
王重洋嘿嘿冷笑几声,双眼死死盯着陈道海那甚是鼓囊的包袱,目光甚是贪婪,自有见解地说道,
“你等当然是从浙江过来的,但并不是经商的商人而是白莲匪徒,想与这天地会反贼商讨什么大事,可你们怎会料到官府早有细作盯着你们的一举一动。
我得来的情报显示,白莲匪徒一行也正好是十人于一个月前秘密潜入闽境,意图与天地会铁血堂的人联络,这地点就选在鼓山之上的白云洞内,你们莫欺我什么都不晓得,还是乖乖地随我走一趟衙门。”
陈道海与二杨对望一眼,看来欲加之罪,何患无词?还真应了那句‘未见判官,先遇小鬼’的古话。
王重洋大概是看到陈道海一伙表现出后怕的样子,以为自己恐吓成功,便循循诱导般说道,
“其实我看你们也不是真想入那白莲教,定是被人所逼。本大人素有好生之德,体谅你们的一番苦心。这样吧,你们就交点钱赎你们的罪过,我也好替你们摆平这一道。”
听完王重洋的这一大番话,陈道海总算明白,敢情这衙门里的人是趁机来
敲竹杠的。
上梁不正下梁歪,看来福建官场也好不到哪去。山上逆党还需剿灭之时,居然此刻就敲诈勒索起来,实在是颠倒主从。
陈道海点头同意先花钱消去此灾,等日后再寻机找此人要回钱物。贵为福建按察使,三品大员,居然会在福建境内给人勒索,说出去还真让人笑掉大牙。
林宾日领命上前与那王重洋交涉道,
“这位差爷,那您说这所谓的赎罪银两该是多少?”
王重洋摸了摸光秃秃的下巴,寻思了片刻,凭直觉推断,这伙人个个带着沉重的行李,现银当不在少数,可能是江浙的富豪南下福建打天下的,绝对是个大肥羊。要不是被自己恐吓几句戴上了谋反的大帽子吓破了胆,真要让他们出点血还比较难。
伸出一个手指晃了晃,面带笑意望着林宾日。
“十两?”
王重洋摇了摇头。
“那是多少?一两的话也太寒酸了,叫我给我还出不了手。”林宾日半开玩笑地说着。
王重洋眼一瞪,不悦地说道,
“一两,你以为打发叫花子呀!你们要想想,被当成白莲逆党,那可是要杀头的。这保命钱自然要贵上一些,一百两,不说二话。给钱我就放人,不给就全部抓进大牢。自己想清楚。”
听到一百两这几字,林宾日还真有点犯晕,如今当差的真是够狠,吃人不吐骨头。一百两在现下足以让普通一家五口过上三年的好日子。
陈道海也听到王重洋所说的话了,第一直觉便是这福建官风实在是差到家了,差役到处讹诈钱财。对待富人如此,对待穷人更可想而知了。
嘴角不屑地撇了撇,哼哼,想占我的便宜,连门都没有,唤过林宾日叮嘱道,
“先给他吧,就算是暂时寄存在他那边。等我到任后再与他算这笔帐。问清是哪个衙门的,日后好打招呼。”
林宾日按着陈道海的意思,换了种更卑谦的口气对王重洋说道,
“大人,这钱我们可以出,所谓破财消灾嘛。但我等毕竟是外乡人,千里迢迢的来福建做生意,怕人生地不熟吃亏上当。
既然与差爷如此有缘,不如就请留下个地址姓名什么的,日后我等在生意上如若与闽人起了争端,也好找大爷您给调停一下。我们生意人讲究的就是关系二字。”
一番话被林宾日说得光冕堂皇,挑不出一丝毛病,像极了商人要找靠山的模样。王重洋还以为自己碰上冤大头,挖着发财树了,丝毫没再多想,拍着胸脯便答道,
“找我就对了嘛。出门在外靠朋友,尤其在这福州府境内,我王重洋哪个地方不熟?就凭我在臬司衙门做了二十年的捕头,黑白两道都很吃得开。放心,搭上我这一条线,做生意稳赚。”
“那以后可就全靠王大爷帮忙了。”林宾日再次恭唯了一句。
生怕这到嘴的肥肉飞了,王重洋耐下性子不厌其烦地给陈道海等人反复推销介绍自己道,
“你们大概不晓得这臬司衙门是干什么的吧?我可告诉你们,这臬司衙门全称叫提刑按察使司衙门,里头属按察使最大,专管全省的刑名律令,专司缉拿嫌犯,保证地方治安,排在巡抚、布政使之后,权力极大。
我在臬司衙门也做了二十年,什么世面没见过,什么人没瞧过?伺候过三任按察使,就连当今的福建巡抚杨魁也是刚从按察使任上转迁过去的。
我肚子里可装了本帐,哪个官员贪多少我心里都有数,分赃吃私我尽收眼中,故这福建谁还敢不给我王重洋面子?福建一亩三分地,我跺跺脚都会摇三摇。就算臬台大人都要敬重我三分。”这番言语的目的便是要在陈道海面前摆明自己的势力,王重洋的唾沫讲得是漫天飘洒,很是卖力。
这种场景好比管家打了老爷一巴掌,弄得陈道海还真是在为未来能有这么个好部下而万分‘开心’,一副净白的面庞都气成猪肝色。自己居然还要敬重这地疲流氓三分?哼,到任后就拿这王重洋开刀。
看到陈道海那阴晴不定的脸色后,一旁的二杨及林宾日都恍然大悟开来,纷纷掩嘴偷笑不已。真是自家不识自家人,有得瞧了。
“王重洋。王重洋。”陈道海默念了几声,看来真是要把此名牢牢记于心中,日后好好重点栽培一番。
在林宾日掏出一百两银票把王重洋顺利打发走之后,徉装下山的陈道海在路途中吩咐众人道,
“这王重洋的事,一等抵达按察司接了官印,马上就第一个严办。现在我们先在山脚下等候上一会,等官兵衙役都走了之后再行上山,看看能不能找到几个天地会的漏网之鱼,从他们口中探得些福建天地会的情况也是好的。”
陈道海看来想要整肃天地会在福建的势力,这应是离京前乾隆千叮万嘱过的。
注:1、清代,侯官县管辖着现今福州的范围,可以说侯官即是福州,而那时的福州则包括侯官县及闽县,范围更广。林宾日乃是侯官人,也可勉强称之为福州人。本文中一律以福州代替侯官,免得诸位读者发生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