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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整到服为止
陈道海所租的房子离州衙比较近,只隔了三条街。简简单单的,一边主房,另一边是厢房,角落是厨房,中间是庭院。
厢房住的是桑信,因为两淮盐引案的牵涉,普福府邸被查抄,为了继续隐姓埋名疗养伤势,他已经从普福府中搬出而跟随着陈道海一同来到了普安州。
“道海啊,怎么样,去衙门正式当差也一天了,感觉如何?”桑信喝了一口老酒,醉意朦朦地问道。
“哼,衙门里头水深得很。我这个小年轻刚进去,第一天就差点被人弄个下马威。”陈道海也没隐瞒,直接把今日的事情告知给桑信。
桑信替陈道海夹了一口菜,口中热情地说道,
“来,尝尝老哥我新学的贵州酸菜。”而后又自顾自地说道,
“其实这人与人相处都要经过一段磨合期,再过几日,凭你的本事想不融入都难。呵呵,话又说回来了,你刚入衙门,确实也不能任人摆布。做得好!”桑信满意地拍了拍陈道海肩膀。
“老哥,你做这酸菜估计一次性做了许多吧,估计整整两个月都要吃你做的酸菜了。”陈道海一副愁眉苦脸。没办法,自己在衙门当差,只能留桑信在家主持家务。一个老男人,能煮出什么好吃的东西。但没办法,就算陈道海想花点钱请个厨娘回来都被桑信一口拒绝,身为从前的天下第一高手,岂能丢了面子,再难吃也得煮下去,煮到叫好为止。
“其实你吃一段时间也就习惯了。
对了,我这几天遇到一个同好中人,叫吴国治。跟他喝了几次酒,倒是谈得比较来。他可是有件天大的冤情没地方呈述,我听后替他大报不平。你既然已在衙门中做事,不如就帮帮忙。”
陈道海有点苦恼地皱了皱眉头,说道,
“大哥,你没事就多呆在家中养伤为宜吧!老是上街帮我找事做,迟早我的前程会断送在你手里。”
“有我在,还怕有人对你不利?”
“这可是官场,不是江湖,哪会有性命之攸。”
“那我可不管!我都跟那老吴夸下海口,说我一个兄弟在衙门中做事,保证帮他伸冤成功的。”
“我也才入衙门不久,得,这件事我就帮你查查,看看有没翻案的可能。啥事啊?”
“很简单的,老吴控告州衙的许文衡等人于乾隆三十二年、三十三年两年间借差役之机,派累民工,从中分肥。而许文衡则打通了知州陈旭的关系,强行把这案子给压了下来,还时不时让差役骚扰老吴。”
“知道了,等我站稳脚根后会帮你留意这件事情的。”听到这案子居然跟吏目许文衡有关联,陈道海顿时留意了一下。
那姓许的也相当可恶,趁着自己刚进衙门便给自己来了个下马威,实习期?哼,居然特别关照自己。好啊,等时机到了,就用这老吴的案子好好回报一下许吏目,叫他晓得惹了自己可没好下场。
陈道海的肚量可没宰相那么宽,有点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性格。
第二日,陈道海刚在公事房中坐定,就被隔壁的罗通罗州同给叫唤过去。
罗州同大约四十余岁,白白净净,斯斯文文,唇上留着细细的八字胡,标准的一个文官相。陈道海进房后他先是一声不吭地等着陈道海的拜见。
“参见罗大人。”陈道海甩了下马蹄袖。
然后罗通很是热情地绕过案桌来到陈道海跟前,快步上前扶起陈道海说道,
“道海,怎么如此多礼啊。我与尤大人的关系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怎么知道你与尤拔世啥关系啊。再说了,我要不如此多礼,没过半日,你就给我小鞋穿了。陈道海放在心里牢骚了几句。
“不知罗大人今日召唤小人前来所为何事?”
“没啥大事,就是与你聊聊而已。
听说昨日你把那何右的卷宗给退了回去?”罗通一脸关切的的神情。
“正是。”陈道海理直气壮地答道。
“该退。他何右也算是个老吏员了,居然胆敢不把户部的文告放在心里,着实可恶。若不是有州判潘大人护着,我早就一脚把他给踢出衙门去了。”
这是在下眼药了啊。怕我倒到那潘州判那边。陈道海寻思着。
罗通一副长辈谆谆教诲的样子,搁在外人眼里,还以为罗通与陈道海有亲戚关系。
话锋一转,罗通终于道出今日的目的,
“尤大人曾经在本官面前夸赞过你,说你为人灵活,主意
多,甚能为上官分忧。我观你这几日的行径,确实有几分出众。这不,本官现在就遇到一个大难题了,要让你帮忙谋划一番了。”
“还请罗大人示下。”
“普安州外八十里处有座八纳山,山上有众多的乱匪,他们为祸地方已有多时。
按理说,这普安州山高皇帝远的,就算出个百八十股土匪都不算啥。能剿灭就剿灭,不能剿灭就招安。若还不行,就束之高阁不理便是。
但现在麻烦来了,八纳山卡在普安州到威宁州的路上,本来呢,卡就卡嘛,行人只要不走普安州到威宁州这一条官道即可。问题是,三个月后,贵州按察使白剑彬非要先到威宁州视察后再转道我普安州。白大人若是在我普安州境内出了点什么差错,那我普安州大大小小的官员可就吃不了兜着走,尤其是本官又分管着地方治安这一块,事责极大。
所以这伙土匪必须解决,陈知州明确指出了,抚也好,剿也罢,总之要尽快把他们解决掉,至于具体时间嘛……现在是七月,不能拖过九月!而且剿匪过程中还不能动用道府任何兵马。”
“啊?剿匪不能动用任何兵马!那怎么剿?”陈道海睁大眼睛,有点莫名其妙了。哦,知道了,感情这是两人在内斗,知州陈旭凭借着一把手的权力,请来按察使白剑彬,特意要走威宁州至普安州这段官道。那是明知有匪偏要闯,摆明了要看罗通的好戏。
“哼,那姓陈的好计算,以为我不晓得。若弄得我下台,他也别想好过。道海啊,此事甚是麻烦。本官思来想去,我这手下全无担当此重任者,唯有你能力出众,又深受尤大人之爱戴,这剿匪一事也就你可办得好。当然了,我会命巡检唐大方全力协助你的。”说到这,罗通也不说话了,两眼就直勾勾地盯着陈道海。
有没搞错啊,我惹了谁了,居然祸从天降。手中没啥兵,了不得就是巡检司那些欺负百姓的烂兵丁,要还不如不要来得好。
罗通还真好算计,知道自己的后台是尤拔世,便把这烫手的山芋丢给自己。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不答应怕是不行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陈道海也很干脆,直接答道,
“大人既然如此叮嘱了,小的若是不答应,那可是寒了大人您的心,也辜负了大人一番栽培。小人定当不负众望,力争于三个月内荡平八纳山众匪。”
陈道海退了出来,可脸色相当的不好看。换谁搭上这种差事,心情都不怎么好。
还在洒扫院落的老王见陈道海回到签押房,立刻就端着一盅茶走了进来。要时刻关心上司的动静,这样才能升官发财,老王的算盘打得可精了,腋下还夹着一本厚文卷。
“刚沏好的武夷山大红袍,陈书吏尝尝。”老王先将茶盅放下,热情地招呼了一句后,马上就将文卷摆到了陈道海面前,
“这是何贴写才送来的文卷,那时您不在就放在我这儿了。”
陈道海把脑袋中有关罗州同嘱咐的事情先一扫而空并让自己平静下来后,才一手端着茶盅,一手翻开了何右递交来的文卷,入眼的是一笔工整的馆阁体,看了那么久的行草,突然看这么工整的字,还是有点赏心悦目的!陈道海心情一下好了不少,你瞧瞧这么厚一沓子的文卷,昨天下午才退回去让重新誊正,今天上午就能交上来了,嘿,这个何右还真够可以,看来铁定是加了班费了心思的了。
“何贴写的字着实不错,比我可好多了!”。陈道海啧啧啧地称赞了一下。
你这夸赞估计没人敢要。老王大大鄙视了一下陈道海。
“是不错!不过何贴写送文卷过来的时候我见他走路都是摇摇晃晃的,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听负责打梆的老林说,昨晚上他起来报二更天的时候,还瞅见何贴写所在的公事房里还亮着灯。那可是衙门绝少的一次加班加得如此晚的。”
“原来是连夜熬出来的,这就难怪他今日精神不济!哎,可不能因忙于公事而把身体给弄垮了啊!”陈道海心下微微一晒,低下头吹了吹茶盏中的茶沫,说了句体贴入微的话。
这话听得老王简直毛骨耸然,这还是在他人眼中和蔼可亲的陈小书吏吗?简直跟吃人不吐骨头的老虎都有得一拼,全他妈的暗箭伤人不见血,至于嘛!赶紧不吭声地退出房外。
陈道海慢悠悠地将一盏茶品完,而后才拿起何右送来的文卷,直接翻到了昨天已经留意的错处那儿。
居然数据一点都没变,依旧是十五亩。果然与自己所料一般,只是单纯地重新抄正一遍而已。
陈道海没来由地那么
一笑,看来这个何右昨日时间确实非常紧迫,已经知道自己是在刻意刁难他,熬夜誊正案宗的时候居然都缺乏时间二次复检一遍,可见数量真的太多了。没办法,谁让上司会再挑他的错,可怜的何右何贴写看来还需要再折腾一个晚上!愿上帝与他同在。陈道海好心地在心口划了个十字架请求上天保佑何贴写。
要不要再整整他?陈道海眯起眼靠在椅子上想了想,这何右跟潘州判关系不错,听说是因为他老子何枫的关系。
何右他爹何枫是个老衙门了,虽然因年老体迈刚退下一年,可架不住他在普安州做书吏整整二十年,打下的人脉基础极其扎实,遍布整个州衙。
听说巡检唐大方与何枫关系也极为紧密,应该能利用一下。不然的话,光靠那罗州同,怕连巡检唐大方都调不动,还怎么给自己支援?自己也不好意思因为这么件小事去打扰尤拔世,好刀要用在刀刃上,尤拔世的关系绝对要放在关键的时候才能用。这次的难题还是自己想想办法解决掉。
唐大方可是与罗州同有矛盾的!总不成让自己一个人上山打土匪?当然,若是让桑信出手,这事也不难办。不过万事都让桑信出手的话,那也太没成就感了。
看来还是要再整一整何右,火候还不到啊。最起码要整得小何自己把老何给请出来与自己详谈才能完事!陈道海干净利落地合上卷宗,高声把老王给唤了进来。
“陈书吏,有什么事吩咐?”。
“何贴写这本卷宗里有一个错处一直未改动过,依旧还是错的,还得劳烦你给他再退回去。顺便告知他一下,今晚加班的时候千万要再审核一下其他地方,若再有错处岂不是又要再退回重新抄录?”陈道海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不知情的人看到还以为碰上个和蔼可亲的上司了。
“不是吧,又错了?”老王第一反应是这何右要被陈道海给玩死了。
“赶紧给何贴写送过去,别耽误何贴写复核的时间。”
“是,小的马上就去。”
一溜烟出了房门,老王把拿在手中的卷宗快速地一翻,果然不出所料,卷宗上并没任何错处的标记,估计那姓何的晚上又要再次加班了,非得先把错处找出来不可,然后才能再次抄正。不好找啊,那么厚厚的一大叠。比上回还多加了个找错任务,看情形今晚何右不加班都不行了.
每月15日都是州衙集中送卷宗到省城抚衙的日子,决不可能拖延。而今日都十三日了!搞不好那姓陈的昨日就已经发现了错处,故意没点出来,专门在今日候着呢。嘿嘿,弄不好要加两日的班了。。。。。。果然衙门里的人个个都是人精,没一个是省油的灯,陈道海能做得出就有人能猜得出。
老王再回身望向房内陈道海身影的眼神都变了,一种敬畏的眼神,那位爷可不好惹啊,自己千万不能栽在他手里,不然也要跟何右一样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死得连爹妈都不认得了。
像这种卷宗一般都是前因联着后果,一个地方错了就意味着前面的相关内容也全都报废了,绝对要推倒重来全部重新计算的,这可是个天文数字。
举个例子,就像李大户家名下城东头荒山下的田亩数错误,那李大户名下的所有田亩数都需要更正,再然后就是卷宗内所有与李大户有关的田亩数通通都需要进行修正,这个工作量极其的庞大。
而且这又是知州大人急着催要,盖印后需向上面报的文卷,断无可能在原本上涂涂改改。就算再怎么与上级的书吏沟通协商,像这种卷面不干净的卷宗,铁规矩都会被踢回原处再作抄正,没半点可以通融的地方。
相对而言,卷宗里真错点数字那倒无所谓,只要上级书吏不针对你详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只要下边的衙门自己不较真,上头哪会管得到。
陈道海也在想着何右,现在的他该收到二度退回的文卷了吧?也许他正在公事房里破口大骂自己的十八代祖宗吧。祖宗啊祖宗,真是对不住了,反正我也不知道祖宗在哪里!就随他骂吧。
何右若是聪明,应该会回去告诉他的老爹,而何枫也必会找上门进行沟通。不然的话,有一次退卷的机会必有第二、第三次,退到他倒下为止。
到那时自己就很自然地通过何枫与巡检唐大方搭上线,在剿灭八纳山乱匪的问题上占据一定的主动性。
更要通过何右这件事让其他的吏员们对自己有一个合乎其度的认识,免得事事都招到肘制。
陈道海嘴角边浮现出一丝的冷笑,那表情就犹如刚从地狱爬出来的一头恶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