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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白尘被炸死在清平巷的消息一夜之间就传遍京城的大街小巷。从爆炸发生的第三天头上,清洗公平道的行动就正式开始了。
这次清洗的执行者是五城巡防总队。维持一城治安,查办杀人凶手,理所当然是他们的职责。
清洗的名目很讽刺:追查刺杀苏白尘的凶手。巡防总队表示,有明显迹象表明凶手是公平道内部人员,因此要对公平道进行彻底清查。
公平道虽然干的大多是秘密事情,倒是有个冠冕堂皇的衙门。京城里玄字大街第一号就是公平道总部,挂的牌子是天顺皇朝敕令公平总会,乃先帝御题。全国三十六州府也有分部。当然,这只是表面情形,暗地里的分会,地下指挥所遍布全国,多如牛毛,恐怕连苏白尘本人也不能完全知晓。
王璨生前就给何畏留下了公平道在京城的很多秘密场所和秘密指挥人物。有了他的帮助,何畏能够很轻松地将京城的公平道铲除。
仅仅两天的时间,京城所有已知的公平道机构被全部清查,绝大部分骨干人员被五城巡防总队拘捕,其中林建淳等苏白尘的心腹人员被押送至巡防总队位于东街市口的刑天狱单独关押,何畏希望通过从这些人的口中掏出更多的机密。
公平道京城总部的骨干全部直接听命于苏白尘。如今苏白尘被“炸死”,等于将公平道的头脑摘除,群龙无首之下,人心惶惶是肯定的。部分处于这种心态下的骨干被何畏威逼利诱之下,说出了自己知晓的全部秘密。何畏如获至宝,又借此威胁其他被捕人员,经过几个循环,公平道在各地的十数个分部以及秘密活动已被何畏掌握。
当然,并非全部人员都如此脆弱,在被监押的公平道骨干中,依然还有要紧牙关,不发一言,等待事情出现转机的人。林建淳就是其中之一。
这天夜里,何畏招来严铎了解近期审讯公平道人员的情况。严铎认为据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可以列表向皇上陈奏,作为苏白尘“私聚会众,图谋不轨”的证据。何畏笑而不答。严铎问:“主公,莫非你另有深意?”
“你认为我的目的只是扳倒苏白尘?”
“扳倒苏白尘,就去掉了主公最大的绊脚石,以后大事都由主公做主了。”
“只有掌握了公平道,才能做主大事。你还不明白吗?”
严铎恍然大悟:“主公的意思是让公平道改头换面,姓何?”
何畏慢慢踱到窗口,眼望星空出了一回神,这才说道:“据说公平道在本朝三十六州共有二百余分会,二万多人众。他们掌握着从地方到朝廷几乎所有机密。如果为我所用的话,岂止一个苏白尘,即便…”他眼望皇宫的方向干笑了两声,嘴上不说,心里却在狂喜:“到那时,我就是掌握实权的天子了。哈哈哈…”
严铎仿佛也看见了美好的未来,自己加官进爵,财源滚滚。但他是踏实人,想到眼下的状况,忍不住有些忧虑:“主公,现在公平道大部分骨干都已被招安。唯独林建淳死扛着不松口。这家伙,是不是要给他点厉害尝尝。”
何畏早就从王璨那里了解到林建淳是苏白尘的红人,一定掌握了不少机密。而且,他掌管着东南十二州的公平道分部
。目前何畏已经掌握了全国二十个州的公平道组织,如果再将林建淳拿下,整个公平道几乎就姓何了。他看着严铎一筹莫展的样子,心里有些好笑。他可不知道。早在几天前,自己已经备下一份厚礼,专为林建淳准备的。
刑天狱是一座不起眼的两层小楼,一圈一人高的围墙将它围成个不大的院落,门口时常有二、三个衙役晃悠,和京城许多普通衙门差不多。其实刑天狱的重点部分在地下。地下部分共分为四层,越往地下,关押的犯人愈发重要。整栋楼房的周边分布着各式买卖铺户,其实绝大部分是五城巡防总队安插眼线,目的就是严密监视,防止有人前来劫狱。
林建淳被关押在地下三层一间牢房内。房间里各式生活用具齐全,还专门开辟了一面墙作为书架,里面是各类经史子集,消遣解闷的书籍。
对于公平道的这些骨干们,何畏一直优礼有加。他坚信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道理,而且这些人日后很有可能为自己所用。
这天他带着严铎来看林建淳的时候,发现对方正在看书。他扫一眼书名,是宋朝孟元老的《东京梦华录》。何畏笑道:“林先生好闲致啊。”林建淳当然认得对面这个膀阔腰圆的胖子,他放下书,扑通跪倒在地,叩首道:“小人林建淳拜见忠勇侯。”公平道属于民间组织,他虽然是公平道的骨干,但在何畏面前自然是一介平民。
何畏抢步上前将他扶起,口气中既有尊重又有怜惜:“林先生受苦了。连日来多有得罪之处,还请林先生海涵。”
身为天下第一大情报组织的骨干成员,林建淳对何畏的了解程度几乎可以用细致入微来形容。此人惯用迷魂汤,你永远猜不透他心里的想法。所以对他这种表面上的恭敬,林建淳也受之坦然,但嘴上依然无比谦恭:“小人一介草民,罪同胥靡。承蒙侯爷不杀之恩,建淳感激涕零。”
二人虚与委蛇地客套了一轮,分别落座。房间里就剩下何、林以及站在何畏身旁的严铎。
何畏心知这两天手下在林建淳身上软硬兼施用了不少招,因此不绕弯子,开门见山地说:“林先生,我的来意想必你也知道了。如今平乡侯惨死,圣上寝食不安,所以责成本侯督办此事。我们几经查察,确认林先生乃平乡侯手下公平道重要成员,所以特请林先生过来协助办案。”
他故意模糊了两个事实。他明知道苏白尘活着,却强调“惨死”,用意是在搅乱林建淳,让他断绝希望。再者苏白尘被炸一案,朝野震惊。元庆帝本拟亲派重臣彻查此事,但是何畏上本强调苏白尘生死未明,为免打草惊蛇,力荐五城巡防总队查案。巡防总队都督高隆是何畏的一条暗线,对他惟命是从。让高隆查案,名正言顺也不露痕迹。他之所以在林建淳面前说出“圣上责成本侯查案”,是在搬出大帽子压人,给林建淳增加压力。
林建淳善观面相,看他说“平乡侯惨死”的时候眼神略有犹疑,就知道这家伙在说谎。至于“圣上亲派”这种大帽子更是压不到他身上。他道:“侯爷,既然您直爽,建淳也不敢隐瞒。你所说的协助办案指的是什么,我也清楚。你是想要我交出江南十二州公平道组织牒谱和人员名单。我可以很明
白地回复侯爷,不可能。”
严铎怒道:“大胆林建淳,你这是抗拒钦旨。”
林建淳笑道:“抗拒钦旨?敢问是哪里的钦旨?圣上真要是让忠勇侯办案,关押地点怎么会在五城巡防总队的地盘上?依着朝廷定例,我家侯爷要是真的被奸人所害,皇上必会指令亲王查办,哪里又有忠勇侯插手的份儿?侯爷,建淳虽然年轻,可也不是三岁的孩儿。您不过是要借巡防总队的势力,逼出公平道的组织,壮大您自己的势力罢了。”
何畏和严铎对视一眼,心中暗自骇异,料不到此人头脑如此清楚。何畏道:“林先生,还有商量的余地吗?”
林建淳冷然道:“侯爷您也不必费心了。建淳言出如山,如果要答应,到这儿的第一天就会答应了。”
何畏看看多说无益,于是站起身来道:“既然如此,本侯也不多说。恐怕林先生对我还有些误会。我也不强人所难。这样吧,待会儿我就安排人送林先生出去,过后我们互不相扰,你看如何?”
林建淳没料到他竟如此轻易地放过自己,一时愣在那里。只听何畏续道:“我和林先生总算相识一场,也算有缘。我已经在二楼摆下送行酒宴,不知林先生可否赏脸?我府内有个厨子烧菜不错,今日特地带了过来,也算是给林先生压惊。”
林建淳心说原来要弄个鸿门宴。他年轻虽轻,却遭遇过家门惨变,之后跟着苏白尘大场面也见过不少。莫说是鸿门宴,就算单刀赴会也不在话下。
刑天狱的二楼外表普通,其实内里的房间都经过精心布置,专为审讯、休息、住宿等使用。何畏请客的这间房子面对背街,宽敞安静,的确是会客的佳所。房内布置的虽然简单,但是从装潢和陈设来看,都是一等一的用料,可见这里招待的客人非同一般。
何畏等人入座的时候,满桌的酒菜已经摆满了。林建淳惊异的发现,竟然都是自己爱吃的菜肴。他们家世居苏州,母亲虽是平常人家出身,却烧的一手好菜。从小林建淳就爱吃母亲给他做的碧螺虾仁、绿杨馄饨和莼菜塘片。而今,这几样都摆在他的面前。
佐餐的则是一坛苏州黄酒。人都说黄酒是绍兴的最好,殊不知和绍兴老酒相比,苏州黄酒清爽绵长,别有一番滋味。林建淳是个极颖悟的人,自己口味的偏好除了父母只有林建义清楚。而今何畏如此“投其所好”,十有八九是自己的弟弟已经“反水”了。他也不做声,更没有向何畏谦让,自顾自地坐下,倒上一杯酒,开始品酒吃菜。
当他的筷子伸到那盘碧螺虾仁的时候,心中一紧,手上禁不住抖了一下。小的时候,每逢月半,母亲都会给他们兄妹三人炒上一盘。建义好动,做菜的时候他早已溜出巷子,只有妹妹贝儿和他老老实实地帮着母亲剥虾仁。贝儿总会准备两个盆子,剥虾仁的时候一边扔一颗,嘴里还说着:“这一盆是我的,这一盆才是阿娘和哥哥们的。”其实,炒出来之后,虾仁早就不分你我,但每当贝儿夹起一颗总会说:“这颗就是我盆子里的。”大家笑问她为什么那么笃定,她得意洋洋地说:“我做了记号的,你们不知道吧?”如今盘中一颗颗晶莹剔透的虾仁还在,贝儿的盈盈笑脸却已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