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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军的丧事,是黎斌帮忙操办的。
新世纪的第一天,黎斌接到老太太的消息,李军在昨晚过世了。接到消息时,黎斌还没有起来,老太太在院子里说了下,就走了,她得继续通知其他的亲朋好友。
黎斌坐在床上怵了半天,难以接受这个事实。陈小英进屋后,催促他赶紧起来,说:“李军家就他一个孩子,老太太这下肯定手足无措,你得赶紧过去帮忙着办丧事。这个时候,你一定要帮衬着,把这事给办好。”
黎斌几乎是迷迷糊糊穿好衣服,一紧张导致扣子还扣错了,皮带系半天系不上。最后还是陈小英帮他把扣子整理好,把皮带理清楚。他这才拿起钥匙,慌忙开车往李军家赶。
一路上,他满脑子都是想着李军的样子,想着李军昨天晚上分别时的样子。现在想来,那个时候,他已经知道自己即将离世。
想到这里,黎斌又有万般后悔,他后悔自己没能在李军最后的几个小时,跟他在一起。毕竟,这是他这辈子,最好最好的朋友。
他想到这么多年,与李军做兄弟的情感,心里特别难受,眼泪忍不住一直往下流。
以前小时候读书,两人一起调皮捣蛋,偷鸡摸狗,偷书调皮,这是两人的美好少年童年。
后来李军去插队,俩人书信来往,共诉喜乐;
在后面,李军居然考上大学去读书,毕业远走高飞去兰州;
在兰州过着苦闷的生活,又回到蓉都;
在蓉都,他又被开除。和林淑琴情感纠葛在一起,理也理不清;
接着便和大学同学陈虹一起,开始创业,终于做成一番事业;
只可惜,陈虹远走加拿大,他却患上癌症,后又落叶归根返回东川。
这种喜悲共存,悲多于乐的生活,恰恰也是李军这么多年的生活。
这么多年,他李军,内心该过得多么酸楚呢?黎斌是在忍不住,眼泪像决堤的大河,哗哗直往下掉。在等红绿灯时,他趴在方向盘上,嚎啕大哭。红绿灯过了后,他还没有开车走,以至于后面的车不停地摁喇叭。
他使劲地拍打了一下方向盘,这才重新起步,闯了红灯,往李军家赶。头天晚上下了雪,地面有些滑,车子开快一点,就会觉得车轮子有些打滑。好几次,他差点撞上路边的花台。
李军的巷子口,已经有不少人。黎斌将车子随便停在路边,赶紧冲进人群,进到院子里。老爷子一个人呆滞着,忙前忙后。他连忙握住老爷子的手,说:“李叔,我来了。”话没说完,便哽咽了。
老爷子“嗯”了声,指了指屋内,说:“军军还在里面,一会殡仪馆的车就来了。你搭把手。”
黎斌鼻子一酸,说:“李叔,你放心,我帮着操办。你和嬢嬢放心。”说完便进了房间。
房间里,几个同辈的中年人,正在商量如何操办。黎斌自我介绍了下,说:“李军走之前给我交待了一下他的遗愿。”他实在说不下去,看着昨天还活着的李军,此时木挺挺地躺在床上,头用被子盖着的,一点生气没有。
不一会儿,殡仪馆的车就来了。几个工作人员和黎斌,以及几个同辈人,一起将李军抬进了殡仪馆运尸车上,接着老爷子便跟黎斌等人,一起往殡仪馆赶。
在殡仪馆,老爷子和老太太都在,情绪很不好。尤其是老太太,基本就哭得晕过去了。几个女的围着她,看着她,生怕出事。
黎斌便跟老爷子说了李军离世之前说过的一些话,类似遗愿,然后自告奋勇地分别去通知李军生前的一些熟人,朋友。就连李军当年在清水湾当知青的一些朋友,也邀请了几个。不过,林淑琴和吴秋月她们,没在邀请之列。
黎斌还试图联系蓉都的陈老爷子,询问陈虹还在不在蓉都,可惜时间紧急,并没有联系上陈虹以及陈老爷子。
当然,李军在蓉都的所有朋友,都没有联系上。比如何了了、刘浩所长等等。
丧事在东川殡仪馆举办的,来的人无不唏嘘不已,感叹李军这么年轻过世,又是一个大学生,实在太可惜了。
尸体直接火化,遵照李军生前遗愿,征得老太太和老爷子同意,黎斌将李军一部分骨灰分开装。
剩下的一部分骨灰,安葬在东川西边的含谷山公墓。
墓地是黎斌和老爷子老太太一起去选的,墓前正面朝下,有很大一块平坝,墓的左右两边,均是丘陵山包。按照风水上讲,此墓地,属于风水不错的墓地。
下葬的时刻,老太太竟然显得出奇的镇定。这跟之前完全不太像。黎斌时刻注意着老太太老爷子的情绪,生怕出啥事。好在下葬的整个过程里,二老并没太大情绪波动,可能是悲至极点,已经麻木。
下葬的一切程序完毕,老太太这才说话:“军军,你别有啥遗憾,到那边了就安心的去吧。我跟你爸会好好活的。如果你想我们了,就给我们托个梦,没关系的。”
老爷子也说:“军军,你没白活一场。你走了,你的这些朋友都来送你了。斌斌全程帮你办后事。你放心去吧。别太内疚,别想着没能孝顺我跟你妈。我跟你妈生你并不是要你孝顺我们的。”
黎斌扶着老太太,想说点什么,又怕忍不住当场落泪,索性啥也不说,默默地看着墓碑上李军的照片出神。
他一看到李军的样子,便会想起过去这么多年,他们的无邪青春、酸楚中年。哎!怎么就只活了37岁呢?算啦,不想了!
从含谷山公墓回来的路上,黎斌开车载着老太太和老爷子。陈小英坐在副驾位置上,时刻提醒着黎斌开车注意安全。后座老爷子抱着李军另外一部分骨灰,眼神暗淡。
车内有一些消沉的气氛。黎斌说:“李叔,嬢嬢,你们别想太多。我跟军军是多年的兄弟,他不在了,今后你们俩就当我是你们的儿子,有啥事随时招呼我就是,千万别客气。另外,我明天就去清水湾,把军军交待的事情办好。”
老爷子说:“谢谢你,斌斌。”
陈小英说:“李叔,别客气。”
到了李军家,老太太和老爷子相扶着进屋,李军剩余的一部分骨灰也带回屋内,供放在客厅。
黎斌和陈小英担心老太太老爷子触景生情,建议二老去他家住几天,但是老太太拒绝了,说:“没事的,斌斌,我们没事的。这一辈子啥大风大浪没见过呢?我们答应过军军,好好生活,你们放心好了。”
黎斌扫了一眼李军的房间,已经大致收拾了下,大概是按照习俗,办丧事后,房间里死者生前的一些东西需要清理处理掉,所以才看得出来收拾了一下。
他听老两口拒绝了去他家住,只好说:“那也好。我晚点送点炭过来,天气冷了,也能生火烤烤。”
陈小英和黎斌又闲聊了几句,便起身告别。
车子开出巷子后,陈小英一言不发。黎斌问她怎么了,她叹了一口气,说:“你说人这一辈子,怎么活才有意义呢?”
黎斌双眼紧盯着前方马路,双手紧握方向盘,说:“做自己想做的事,爱值得爱的人,陪生养的父母,帮能帮的人。”
陈小英说:“人能做到这样么?”
黎斌说:“不知道。”
车子直接去了黎斌的餐馆,下车后,黎斌喊店里伙计去后院抬了两大麻袋木炭,车后箱放一袋,车后排也放了一袋。放完后,黎斌便折回去,开往李军家。
老太太老爷子见黎斌把木炭送过来了,满是感激,但想着家里有些乱,犹豫片刻,也没留黎斌吃饭。对此,黎斌自然是心知肚明的。他又嘱咐了老爷子一声,说有啥事需要帮忙一定要过来找他。老爷子说好,一定不不客气的。
黎斌送完木炭后,一时半会不太想回去,兀自开车在城里转了几圈后,又一个人去了东川的江边。他将车停在江边的停车位上,便沿着江边随意漫步。
新的世纪才过几天,人们精气神很足,虽然天气寒冷,但丝毫不妨碍人们出来散步游玩。东川为了迎接新世纪,街上也都装扮了一番,行道树上挂满了灯笼。白天这些灯笼没通电,看上去倒像是树上长的果实。
黎斌找了一个长椅子坐下,他破天荒的点了一根烟,兀自抽了一口。许久没抽烟,突然抽一口,还觉得不太适应,嘴巴里一股臭味,而且还呛了一下,他连忙咳嗽了几声。
连日来的奔波,让他有些吃不消了。从年前月初开始,他的心便悬着的。或者说,自从感觉李军不太对劲起,他整个人随时都在担心李军,一面是不能接受他将这么年轻离去,再就是想着李军走后,他家这一摊子事该如何帮他操办好。
毕竟,李军这一辈子都当他是好兄弟,就连死之前,很多话需要交代的,都是交代给他的。
现在,李军人死魂散,事情基本办妥了。黎斌忽然觉得东川这个城市莫名的空落落。他觉得自己,需要好好收拾一下自己的情绪,调整好重新生活。李军过世了,但活着的人,还得继续往前生活。
在江边呆了将近两个小时,黎斌整个人脑子里嗡嗡直响。他试图闭着眼睛,休息一会,可是一闭眼,眼前全是这些时日的事情。
不是餐馆里的事,就是李军家的事。他深深的感觉到自己,已经有些沉浸入两个人的家庭里了。一个是他和陈小英的家,一个是他的好兄弟李军的家。
这两个家,对他来说,忽然都很重要。尤其是李军的家,以前不觉得,甚至李军常年在外时,他也只是有时候想起来才过来看看老爷子老太太。而现在,李军离世后,他心理上,已经下意识地将这个家的担子或者责任扛到自己身上了。
因为,那个离去的人,曾经是他的好兄弟。
天色渐晚,江边湿气顺着裤脚直窜。黎斌连续哆嗦了几下,便准备开车回家。此时,旁边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在喊他:“黎斌?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黎斌循声望去,才发现喊他的人是吴秋月。他们以前在林淑琴家见过一次,有些印象。
吴秋月有些发胖了,身边带着一个小女孩。她对小男孩说:“小萌,快喊黎叔叔。”说完,又对黎斌说:“黎斌,这是我的孩子。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呢?”
黎斌起身摸了摸小萌的头,说:“真乖。你几岁了?”
小萌奶声奶气地说:“叔叔,我5岁了。”
黎斌又摸了摸小萌的头,对吴秋月说:“好久不见,你已经结婚了,孩子也这么大了。”
吴秋月笑着说:“是,我长得也不好看,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喜欢我的人,就抓住机会,把自己给嫁了。她爸爸是一个老师,在东川中学教书。你有心事?”
黎斌脑子飞快地转,他在想要不要告诉吴秋月李军过世的消息。
吴秋月有些关切地问:“你是不是身体不太舒服?看起来脸色卡白,像是熬了几天夜的那种。”
黎斌想了想,长出了一口气,说:“最近事情多,有些操劳吧。对了,李军走了,前两天的事。”
吴秋月突然“啊”的一声,很是惊讶,追问道:“以前在清水湾插队那个李军?就是和林淑琴曾经好过的?”
黎斌“嗯”了声。
吴秋月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巴也张得大大的,说:“他这么年轻,怎么回事?天,我完全不相信。对了,林淑琴知道么?”
“没给她说。”黎斌不想再过多的说这件事,说完这句后,摸了摸小萌的头,又说:“我餐馆里还有些事,先走了哈。来,和叔叔再见。”
小萌奶声奶气地说了再见,看着黎斌远去,回头看着吴秋月,问:“妈妈,这个叔叔好奇怪,他是坏人么?”
吴秋月怔在原地,面无表情地说:“叔叔不是坏人。叔叔是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