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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军带着林淑琴回到母校。天色已晚,学校学生并不多,熙熙攘攘几个在说说笑笑。俩人并肩走在学校里面大马路上。如果在往常,林淑琴要是来学校了,两人也许就立即手牵手了,像所有情侣一样,毫不避嫌地在学校里。
这可是1986年,高校里的社会风气比较开放。牵牵手算什么?就连女生都可以去男生宿舍,男生也可以去女生宿舍。有句歌词唱得好,牵牵手,就像旅游嘛。
但是,林淑琴此刻还有些不太适应。她毕竟没有上过大学,走在学校里,明显心里虚一截。她走在路上也东张西望的。但很快,她意识到自己的怯懦,见路过的大学生们,意气风发的,她也逐渐挺直了胸脯,反正没谁认识谁。
她没有牵李军的手,李军也断然不会再牵她的手。两个人这次总显得有些生份,有些距离感。却又说不出来这种距离感,在哪一秒开始的。
李军对母校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每走过一个地方,他都能想起很多事情。而这每一个情景里,都是当年大学室友“二叔”,也就是李笛的影子,也有陈虹的影子。只不过,李笛毕业就回浙江义乌去了,后来几乎没有联系。
唯独,这些情形里,林淑琴的存在感为零。她根本都不存在。
李军挨个给林淑琴介绍,路过食堂,他形容当时大家拿饭票排队打饭的情形。那时候男孩子总希望每周三早点到来,因为周三的中午,学校会额外熬一大锅汤,汤是煮肉的水,再加一些大白菜在里面,撒一把葱花进去,格外的香。如果下课晚的同学还吃不上,因为早都被早放学的学生给抢光了。
路过学校图书馆的时候,李军本想介绍下当年自己在里面上自习看书的生活。可他刚要介绍,就想起有次陈虹和他在里面对桌上自习的情景。那时候,陈虹还扎着两条麻花辫子,看上去总在笑,脸上的小酒窝特别明显,又有些调皮。当然,他也因此蹭过陈虹很多次水煮鱼吃。
路过操场时,林淑琴说坐一会吧。操场上还有学生踢球。俩人便在国旗台阶旁边坐着。看着场上踢球的学生,林淑琴说:“李军,你以前也在这里踢过球么?”
李军微微笑,说:“我踢过几次。但是后来发现踢完球,饿得太快了,饿了就要吃东西,花销就要增加不少。那时候又没什么钱,后来我就没去踢足球了。”
林淑琴说:“那你那时候给我写那么多信,邮票信封钱也花了不少。”
李军说:“那属于必须开销,不花什么钱。再说,写给你,我高兴。一高兴,就不饿了。”
林淑琴听到这句话,心里又有些心酸。她伸手捏住李军的手,两人十指相扣,之后,她又将头靠在李军的肩膀上,看着足球场上学生奔跑,许久,她喃喃地说:“李军,你给我说下你当时上大学的那些欢乐的事吧。”
李军笑笑,想了想,说:“你真想听么?”
林淑琴轻声说:“是的。我想听。”她说完后,捏紧了李军的手。
李军深呼吸了一下,说:“我上大学有几件事最开心。第一件事,就是每次收到你的来信。每次你的信一来,我不管在忙,不管在干啥,都会赶紧停下来,拆开你的信看。几乎每一封信,我都看了无数次,反复地看。你不知道,爱一个人而这个人不在身边的时候,只能睹物思人。所以,我只能从你邮寄给我的信里,揣摩你当时写信的心情,是高兴?是不开心?我也会从你的信里提到的那些地点,试想你的样子。比如你说你今天干了啥农活,我会想我那个时候要是还在清水湾当知青,我肯定去找你一起干这个农活,然后咱俩一起收工回去,如果运气好,还能遇到一条村民老乡家的狗,跟着咱俩,摇着尾巴。这些信,全都还在的。这几年你写给我的信,全部都在。”
林淑琴“嗯”了声,没说话。
李军又说:“第二件开心的事,就是毕业前我回东川去找你。那时候,我内心充满期待,不顾一切地想去见你。年轻时候的爱情,就是这样,为了一个人,能奋不顾身,不顾一切,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地雷阵,还是冰天雪地狂风暴雨,为了见到她,能在一起,也会不顾一切去。虽千万人,吾往矣。那时候,我在回东川的火车上,是看着手表的指针,滴答滴答地转完那几个小时的,我就那么盯着手表,看着指针转,直到到了东川火车站。那种感觉,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只是,这几年,我没能为你破釜沉舟一次,哪怕我放弃兰州的工作,直接回东川,跟你在一起,我们也不会是现在这样吧?”
林淑琴捏紧了李军的手,喃喃地说:“对不起。”她开始有些低声啜泣。
李军笑笑,说:“淑琴,你别再说对不起了。真对不起你的那个人,是我。这是我最近才想明白的。这几年,我颠簸不堪,满脑子理想化的东西,始终没法接地气地好好生活,以致于我没能给你安稳的生活,也给不了你一睁开眼就有的柴米油盐,也给不了你无微不至的关怀。你是个女孩子,一辈子的幸福,我不希望被我继续连累了。”
李军说完,剧烈地咳嗽,咳嗽得重了些之后,又开始感到胃在疼。他极力控制咳嗽,试图转移注意力,但胃部依然疼得不行。
林淑琴渐渐有些抽搐,哭着说:“李军,你别说了。抱着我,抱着我。”
当李军抱着她的一瞬间,她放声大哭。
夜色渐晚。操场上踢球的同学慢慢散去了。偌大的操场上,就剩李军跟林淑琴。林淑琴哭到后来,已经有些悲恸。整个人几乎呼吸不过来。
李军不停地用手抚摸着她的后背,极力安抚情绪。他不再说这些伤感的话语,试图说几个笑话,逗一逗林淑琴。可是,刚开口说的时候,林淑琴便又哭了。
在一个悲伤的场合,讲一个让人发笑的笑话,只能让人更加悲伤。
林淑琴听到他说了一半,已经知道后面将要说什么。她笑着笑着哭了,哭着哭着又笑不出来。只能将头深深埋在李军的怀中。许久,她才抬起头,仔仔细细地盯着李军的脸。
她想把这张脸,深深地刻在内心最深处,然后永远隐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