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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啸风和徐君彦二人走后,李云川痛饮了一杯,和王离说道:“那是御阁卿苏衡长子,苏啸风苏飞廉。”
“我听他说,明日是显圣放榜?”王离问道。
“小离不知道吗?”李云川讶然,“拙翁没和你说吗?此次陛下南巡列道,于徇阳开设恩科大文举,明日便是放榜之时。飞廉随行南下,为的便是这次显圣的机会。”
拙翁是刘剡的文铭,这个老家伙一点都不靠谱,把老子的事情全抖出去了,屁事都不和我说清楚。
王离腹诽一通,郁闷道:“那老头子没和我说,我是稀里糊涂被他赶到徇阳的。若明日放榜,那抡才大典也快了吧?”
“哈哈,拙翁从来都是这般脾性。抡才大典在放榜后第三日后举行,届时众文贤皆从端礼路进入行宫之中,在议政厅殿内完成抡才初试。前十者第二日与陛下对策太华殿下,以选文圣。行宫没有琼林园,当晚会在龙池上举办琼林宴,不知小离是否愿意去?若是想去,和我说上一声就是。”
王离奇道:“那琼林宴我也能去吗?”
“若是常人自然不得去。”李云川搛了片牛肉,沾酒吃下,“小离要是想去,和我说了就是。此次是我主考大文举,诸多事宜都是我来安排的。”
王离心道原来如此,难怪之前他不去主持那苏啸风的诗会,应该是避嫌吧。
“那便麻烦仙流兄了。”
有后门走从来都是极舒服的,这大姚皇宫却不知是何风范。
且说苏啸风和徐君彦下了楼后,和诸生说了李云川会在临江楼上亲阅诗文。诸生听罢皆兴奋不已,若是能得文宗赏识,一飞冲天正在今日啊!
“飞廉兄,如此那就快快开始诗会吧,莫让仙流先生等久了。”
“不知仙流先生可有出题?”
“李文宗在临江楼?唉!若是早知如此,我等定要前去拜见,可惜,可惜啊……”
苏啸风朗声道:“诸位同年,既然仙流先生在临江楼亲自阅览我等诗文,且明日即是放榜之时,我提议,就以临江楼前越江景色切入,不限韵格,诗词皆可,只抒我等内心之感即是,如何?”
“理应如此!”
“然!”
“飞廉兄,既然李文宗让我们做诗文,不如你先来开个好头吧,开篇即鸣,文宗先生一定大悦!这是何等佳话!”
诸生纷纷叫好。
苏啸风大笑,“好,那飞廉就先献丑了。小二,取笔墨来!”
应着声跑来一个麻衣小厮,听了苏啸风的吩咐去取了笔墨纸砚来,整齐摆在桌上。
苏啸风执笔临窗,远望江天景色,十息功夫腹中便有成稿,在桌上运笔写起来。
周围的文士都团团聚在苏啸风周围,静静看着。
待苏啸风写完,一边的徐君彦摇扇念道:
“沙江摊破,云霞万里,衔飞鸥鹭。停杯望眼事,暮舟千帆渡。
慷慨年年风雨路,算今朝,挹风波恶。江头费消遣,摘星从此趣。”
有人评道:“这是一曲《忆少年》,上阕写景含情,下阕写情含景,两者皆有意味而能融洽互成,妙哉!”
“嗯,此停杯二句尤有意味,道的是你我争逐显圣榜之事。”
“飞廉兄此词极佳,‘挹风波恶’,真豪杰也!”
徐君彦赞道:“飞廉兄一词即惊艳全场,子匪佩服至极。”
“哈哈,还得请仙流先生亲阅指点后,再做定夺。”苏啸风笑道:“子匪文才斐然,何不做一首诗篇?若能得仙流先生赏识,岂不善哉?”
苏啸风这话正说到徐君彦心头上,“哈哈,子匪正有此意。”
王离和李云川对饮着,听他说些京城的趣闻。
说什么刘剡罢相,池家独掌庙堂的事,说什么枢密使解甲归田,三衙各司都指挥使论罪量刑的事,听得王离心烦意燥。
虽然前世学的是
历史,终归是前世的思维。
听不惯这拗口的职称,王离整个头都大了,李云川终于止住,慨然道:“陛下刚刚掌权,就如此心急,不是好兆头啊。”
王离摇摇头,这不是书法药术,他不懂这朝廷局面,不敢随意开口。也搞不懂为何李云川为何与自己说这些,算起来,他俩才认识不到一天。
这玩意可不是开玩笑的。
这时一个小厮拿着两张雁黄纸呈上来,递给李云川,说是下面文贤老爷吩咐的。
李云川随手将一张纸递给王离,道:“小离,你也看看。”
王离哭笑不得,人家找你看诗文,你让我看算什么?枉费那苏啸风还高兴半天,若是知道是我看的,不知作何表情。
王离看了署名,却不是苏啸风的诗文,是玉城老熟人徐君彦的。王离心道这徐君彦是试才榜第一,我看看他水平如何。
书法字迹倒还可以,有些火候。
他做的是一首七言绝句,单拿着看倒也不错,只是王离不知看了多少千古名句,眼界不同,相比之下,那诗句便索然无味了。
“嗯,和那些诗句比有些欺负人了,平心而论还是不错的。”王离心想和那些诗词比太不道德了,拿了别人钱财,说话得向着点,“徐显圣还是可以的,不错不错。”
此时却听李云川叹气道:“现在文风猖獗,都是虎狼语句配的虚假情意。”
这话忒狠了点,王离问道:“怎么了,仙流兄?”
李云川将手上的纸递给王离,“这是飞廉的词,哼,只是言语顺口罢了,仔细琢磨却是不通。什么江头费消遣,转折如此突兀,只为承接虚情,这样的语句实在是可恨!”
闻言王离颇为尴尬,他觉得这词写得倒还不错,只是既然有文宗之称的李云川都说差了,他只好跟着点头道:“嗯,嗯,仙流兄所言极是。”
一旁的小厮脸都绿了,这两位爷到底是谁啊,说骂就骂,这让他如何去传话?难道和那三公子说,你这是“虎狼之词”吗?
“小离,这临江楼最能看越江之景色,你何不作诗一首呢?”
王离一愣,要我作诗可不行啊,抄诗倒还可以。
“在仙流兄面前,我怎敢班门弄斧。”
“班门弄斧?这是何意?”李云川疑惑道。
“这……没什么,小二,你去取笔墨来。仙流兄,先说好,写得不行可不得像先前那般说我。”
“哈哈哈哈,好,小离只管写就是。”李云川被逗笑了。
打岔将李云川糊弄过去,待小厮取了笔墨来,王离蘸了墨汁,脑中飞快思索着什么应景的诗词。
他心中哀嚎,完了,想不出来。
“仙流兄,这诗词可有定了题目?”
顿了顿,王离故作镇定,询问一旁看着他的李云川。
李云川摆手道:“小离不必拘泥,胸中有何言语写下就是。”
咬咬牙,不管了。
王离将此时能想到的写在徐君彦的绝句下面,盏茶功夫便写完了。
李云川接过手,略过徐君彦的诗,读了一遍,赞道:“出语俊逸,曲折深婉,此小离之真情也。只是不知是何家女儿让小离如此思念?”
王离郝然,想了想自己的前世今生,忽发觉竟都是孑然一身的遭遇。这本就是万年单身的命,李云川的话听着也就变味了,遂郁闷道:“我倒没有心上人,只是借此写一写世间真情罢了。这个不算,我还有一首。”
“哦?”李云川惊到了,“还有一首?”
王离站起身,看着远处江天一色的奇景,挥笔将那篇慷慨悲壮的词缓缓写下。
李云川亦是起身,看完沉默不语,许久才道:“好!此词极壮观极淡薄,读来让人荡气回肠,感慨万千。小离真乃神人也!吾远不及!”
“仙流兄谬赞,论诗词一道,我哪里能和仙流兄比。”
李
云川摇头叹息,挥手让小二退下。
两人又对饮几回,其间又有诗文传上来,李云川却是不看了。眼看天色不早,两人饮罢便先回去了。
那小二自退下后,零零碎碎和苏啸风等人说了李云川点评的话,众人皆是面露不快。
“李文宗太苛刻了些。”
“飞廉兄词文极佳,为何李文宗不喜呢?”
苏啸风心中一沉,他知道李云川是此次大文举的主考官,这点评是不是意味着什么呢?
他不敢想。
徐君彦问了那个小厮,“仙流先生没有说别的了吗?”
“没了,他只是这么说的。倒是另一个人也说了一些,说什么,写的是虎狼之词配的,配的是虚情假意。还说,还说现在文风猖獗,说飞廉公子的词狗屁不通。”
小厮不敢说是李云川说的,只好嫁接仇恨,胡口乱说开来。
“……”
饶是苏啸风定力极佳,听到这些,也是眼皮一跳,愤怒异常。
周围文生早就骂开了。
“什么?是谁如此信口胡说,真是胆大妄为!”
“哼!不知是何人猖狂,竟然这么说飞廉兄的词!”
“不知他有什么诗词供我等大开眼界!”
苏啸风和众人说道:“我等诗词既受文宗先生批评,理应亲自去认错道谢,诸生同我一起去罢。”
一行人一起去了六楼,却没看到李云川和王离二人,只有桌子上还留着他们传上来的诗词。
“飞廉兄,我的纸上有别人的字!”徐君彦翻到他的诗,看到上面有他人写的痕迹,不由轻呼道。
“是仙流先生的吗?给我看看。”
苏啸风接过徐君彦手上的雁黄纸,发觉是两首词,看字迹不是李云川写的。
“这不是仙流先生的字迹。”
徐君彦道:“那就是另一个人写的了。他写的是什么?”
听到是那个口出不逊之人写的,诸生皆是愤慨。
“是啊,飞廉兄,他写的什么,你念给大家听听,让大家看看他写出来的是什么,好让大家开开眼!”
苏啸风额首,照着读道:“这是……《临江仙》。‘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记得小蘋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有人不屑道:“原来是情词,此小道耳!”
苏啸风心中喟叹,此人这一首词功力极深厚,远超自己。若那些话是作出这首词的人说的,那他也只能认了。
苏啸风道:“还有一首,也是《临江仙》。”
“飞廉兄读来让大家听听,真是这般水平凭什么如此说我们!”
“是啊!太过分了!”
苏啸风压下躁动的文士,念道:“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只这一句,所有人都静了下来。
苏啸风被起句感染,胸中激起昂扬顿挫之气。
他继续念道:“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读罢,整个阁间寂静无比。
小二慌了神,不知道出了什么状况。
苏啸风平复了感慨万千的内心,轻轻呼了一口气。
他读完这首词后,便知道他手上拿着的一张轻如无物的薄纸,是自己一生都无法攀即的高峰。
他神色复杂,朝向一言不语的诸生道:“此次飞廉受前辈教训,受益颇多。我等前路漫长,诸生还请共勉!”
众人晃过神,从那首《临江仙》的震撼中清醒过来,听得苏啸风的话,想到先前对作出这等佳词之人的嘲讽,各个都臊眉耷眼,喏喏道:
“与飞廉兄勉!”
“与飞廉兄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