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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记得那时他抱着谭思,哽咽着语不成句地说:“我没亲人了,我是一个人了……”
谭思抬手顺着他激动起伏的背,笨拙地安慰他:“你还有我,我们是永远的朋友,以后会比亲人还亲!”
这句话,他一辈子都会记得。
两个阿姨走出来,说衣服已经换好了,傅错点点头,殡仪馆来接的车已经准备好了,他走过去,在谭思身边坐下,轻轻地说:“再坐一会儿,我们就走吧。”
谭思没有说话,像灵魂出窍了一般垂头呆坐着,过了很久,他才说:
“我一直想能给我妈换一套带电梯的房子,想先攒够首付的钱,如果这些钱我不攒着,帮我妈租一套带电梯的房子就好了……”
傅错听着,没有说话,外婆病逝的时候,他也一个劲在自己身上找原因,觉得是自己没能帮外婆分担,是自己太不懂事,才会让外婆操劳生病。
可是那个时候,谁又知道这些呢?所以人永远都摆脱不了后悔,会做错的事太多太多了,但总是要很久以后才知道原来都是错的。
殡仪馆的车子里没开灯,空调开得很大,司机也没说话,傅错看着身边的谭思,谭思一直出神地望着车后,陈阿姨就安静地睡在那里,他甚至知道谭思现在在想什么,他一定在想,陈阿姨孤零零躺在那后面,会不会难受,会不会冷。
殡仪馆还是外婆去世时到的那个,到殡仪馆后有一些流程,还好他都已经很熟悉了,他知道陈阿姨生前就节约,就免去了一些花钱的繁文缛节,要付钱的时候才发现手机没在包里,一定是留在餐吧了,当时走得太急,只来得及换了身衣服,手机多半是放在架子上了。
他用谭思的手机付了钱,然后两个人坐在灵堂里,这个时候已经快一点了,谭思给姨妈打了电话,然后坐那儿一个一个通知了陈阿姨生前的同事和好友,傅错除了陪着他打电话,也不知道能做什么。
通知得差不多的时候,手机也没电了。他们连充电器都没带,傅错就去灵堂外看能不能借到充电器。
这个时候,大概也只有殡仪馆里有这么多人,麻将声阵阵,仿佛很热闹,但挂在灵堂中央那一张张照片,走道里飘着的香烛的气息,还是让人感到窒息般的难受。
楼下一个工作人员借了他们一只充电器,傅错带着充电器回到二楼灵堂,看见谭思站在水晶棺旁,看着躺在里面的母亲。
他没有去打扰,进房间给手机充上了电。
谭思的姨妈和姨父随后就赶到了,傅错松了口气,他们现在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和谭思还有血缘关系的人了,但你能称之为亲戚,却很难把他们当亲人,他们有自己的亲人,但那与谭思无关。现在对谭思来说,自己恐怕才是这个世界上与他最亲的人。
这时候已经快两点了,姨妈让谭思去休息一会儿,这里他们先看着。谭思才带着满眼的血丝去了房间。
两点的时候,傅错用充了一半电的谭思的手机给隋轻驰打了电话,他是走到灵堂外打的,手机响了三声被接起,却没听见隋轻驰说话,只听见那边哗啦啦滂沱的雨声,还有诸多嘈杂人声,他甚至听见了警铃声,有些诧异:
“隋轻驰?你在哪儿?”
那边传来一声沉重的呼吸,接着便是一声怒吼:“你他妈跑去哪儿了?!!”
那声音裹挟着暴怒,即使想压低都压低不了,灵堂外路过的人都听见了,惊异地转头看过来,傅错非常难堪。
他走到走廊尽头,对手机那头说:“对不起,我手机忘带身上了……”
他把今晚发生的噩耗原原本本告诉了隋轻驰,原以为说清楚了这些隋轻驰就会理解,哪知手机那头的人根本无动于衷,甚至不听他说完就劈头盖脑道:“我找了你一晚上!我以为你出事了,现在你他妈跟我说是别人出事了?!别人出事你的手机打不通,你是想和人殉情吗?!!”
你绝对不能和乐队主唱吵架抬杠,光是声压都能把你逼疯。但即便傅错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还是难以接受自己听到的,他想说什么,一抬头却看见灵堂那边走出来的谭思,他只睡了不到一个小时就起来了,正看向这边。他压下所有情绪,对手机匆匆说了声“我回头再打给你”,就挂了电话。
通话说挂就挂了,隋轻驰站在瓢泼大雨中,眼睫上都是水,被雨水打得睁开都费力,仍是睁大眼不敢相信地瞪着手机屏幕。他也没有再拨过去,放下手机,就听见充斥世界的巨大雨声,铺天盖地的雨落在江面,河水变成一片混沌起雾的白色,桥面上救护车和消防车的红灯闪来闪去,事故现场拉起了警戒线。十点半时发生的车祸,一辆末班公交车被疑似醉驾的车辆追尾导致坠河,搜救进行了很久,直到半小时前,才捞到第一具尸体。
这半个小时里他就站在大雨里,守着现场寸步不离,看尸体一具两具地浮现,再被一具两具地抬出来,每一次他们捞出来什么,抬出来什么,都让他提心吊胆,瑟瑟发抖。但即使被吆喝,被驱赶,被甩白眼,他也没有离开半步。
结果什么事都没有,让他大半夜从谭思的住处找去餐吧,又找去酒吧,赶到大桥边,到头来是虚惊一场。
这他妈叫黑色幽默吗?
雨声中传来遇难死者亲属的哭嚎声,隋轻驰转身离开了。
一身疲惫地走到附近的24小时肯德基,要了一杯热牛奶,他实在是浑身湿得不舒服,感觉湿冷的死亡气息都渗入骨头了,等牛奶时他对前台的女服务生说:“有干毛巾能借我一条吗?”
可能他一出声牙关都冷到在打战,刘海还在滴水,博得了女服务生的怜爱,对方说你等等啊,然后去员工间拿了一条没用过的毛巾给他。
隋轻驰在洗手台前擦着头发,从镜子里看到自己脸色煞白,头发像刚从水里打捞起来的海草,看上去真是惨得不行。他进男卫生间脱了身上那件T恤,摸了摸胸口,果然连身上都是湿的,就用毛巾还干着的一面擦了擦身子,把T恤拧了又拧,水从手指缝里断线珍珠一样地滴落,直到再也拧不出来,他抖开衣服,又勉勉强强套脖子上,衣服虽然拧干了不少水分,但还是凉,一上身他就觉得浑身发冷,还得硬着头皮把皱巴巴的T恤一点点拉下来。外面的洗手台旁有一个烘手机,他挺想脱了衣服放那儿烘一会儿,想想还是作罢。
雨小一点的时候也想过回去睡,但反正回去也是一个人,在这里睡还是回去睡似乎没有两样,最重要是,他再也不想淋一点雨了。
热牛奶缓和了一部分寒意,他打开手机,不晓得要看什么,就点开了微博。
没有查看乐队和自己的微博,而是径直点进了那个叫“错思”的话题,一条条拉着往下看,这会儿看着这些CP粉在那儿乱点鸳鸯谱,已经不像之前那样不爽得要命了,但并不是因为释然,而是因为已经接受了。不管自己如何不想承认,如何逃避谭思的存在,都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在傅错心中,也许谭思的重要性一点也不比自己低。
还有一个可能性,他都不敢去想。
CP粉们在快乐地分享着,“唱生日歌的时候傅错害羞了吧,他每次往谭思的方向看都会有点不好意思~”“大家祝谭思生日快乐的时候他比谭思的反应还惊喜[doge]”“啊眼神CP杀我无数次”……
隋轻驰盯着手机笑了笑,低声说了声:“你们说得都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