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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个师弟看起来霁月清风,实则是个重情重义偶尔还会莽撞跳脱的人。当日但凡他能将陈实的事情告知师门,但凡别冲动的殿试落跑,如今也不会尝遍苦头。
“回答我!听见了吗?!”
崔巍捂着脸,双肩抖动着,但是吴墉还是看见他认真地点了两下头。吴墉这才松了一口气:“稍后我会将你送到恩师府上,接下来这段时间,你好好呆在恩师的府邸中。怀善哪,相信自己,相信我们。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明白了吗?”
“明白了……明白了……”崔巍呜咽着。
吴墉没忍住,还是将崔巍拥入了怀中红了眼眶,“怀善啊,这些年,辛苦你了。”
*
自从从护城河中挖出十五具骸骨后,都城中流言四起。传言说得有鼻子有眼,说这群人是入城告御状的盐商,有人已经认出了他们的身份。当年巡盐御史张涛在杭城盘剥盐商,盐商受不了了,于是进城告了御状。可怜他们还没来得及敲响登闻鼓,就被人害了。至于这下手的人是谁,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了。
当流言传进太子府时,萧清旭并没太大的反应。他还在为自己少了一个强劲的对手而高兴,萧清皓领了鸩酒,哪怕死了都不能入皇陵。该,同自己作对的就该是这个下场!
至于城北护城河的那十五具尸身,和他萧清旭有什么关系?
可是当传言愈演愈烈时,萧清旭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流言中涉及到的细节太详细了,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当时当事人之一的崔巍。
没想到崔巍那厮被自己威胁了,如今还敢在都城蹦跶,他还以为自己是太子的挚友?是风光无限的崔氏子?他怕是忘记了自己那条腿是怎么断的吧?又忘记了自己是如何被崔氏赶出都城的吧?
真以为赚了几个银钱,又有范立恒护着,他就动不了崔巍了吗?别忘了,崔巍入的是商道,而他是大景未来的天子,同天子作对,能有什么好下场?
“崔巍,是你自己送上门的,别怪我不留情面。”对于对手,萧清旭从来不会给对方留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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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百货超市的商品吃死了人,超市被查封后,崔巍白着脸轻笑一声:“恩师,你看到了吗?这就是太子的手段。虽然不入流,可是却能直击要害。”
那一日从大理寺回来之后,崔巍就生了一场大病。
持续的高热让崔巍病得睁不开眼,成日只能昏昏沉沉地说着胡话。李太医说,他是忧思郁结又受了寒气,加上受到了重大打击才会昏睡不醒。为了让他退热,李太医拉上了空空道人,二人使出了浑身解数,才让崔巍在昏迷数日后清醒了过来。
没想到清醒过来听到的第一件事,便是超市被查封的消息。要是换成一般人,肯定希望自己能再昏睡过去,不面对这么糟心的情况。可崔巍经受过比这更严重的打击,听到这消息他还能笑得出来。
范夫子心疼地给崔巍按着腿,“怀善哪,忍字心头一把刀,你再等等,现在还不是你直面太子的时候。”当日吴墉将崔巍送到自己府上时,崔巍只来得及唤了一声恩师便一头栽倒在地,可把他吓得够呛。这几日除了上朝,他就守在病床之外,生怕崔巍出了什么意外。
都城中的流言传得越多越久越详细,关注的百姓就会越多。就算萧清旭能无动于衷,被点名的张涛肯定无法淡定。这第一波造势,要的就是让太子主动斩去自己的左膀右臂。区区一个张涛罢了,棋子而已,说丢弃就能丢弃。可这会让太子党的人意识到,原来跟着太子是随时会被丢弃的。
一旦太子做出动作,就是他们步步紧逼的时刻。
“吃点东西垫垫肠胃,你病了好几日,可把你的师兄弟们急坏了。子初他们日日来看你,你得赶紧好起来,养好身体才能做大事。”范夫子端来一碗浓稠的糯米粥,亲自喂给了崔巍,“你尝尝,郡主亲手熬的粥,秦将军亲自送来的,你尝尝合不合胃口。”
崔巍扯着唇笑了笑:“自然是合胃口的。”甘甜的米粥入口,肠胃熨帖的同时,崔巍觉得周身的寒意也逐渐散去了。
“恩师,我在昏沉之际梦到陈实了。”喝了半碗粥后,崔巍慢慢开口道,“陈实身后跟着一同进来告御状的人,他们像是站在水面上,又像是站在云端上。我站在他们对面,明明感觉伸手就能触碰到,可是不管我怎么靠近,都无法接近他们。”
范夫子眼眶微红,“嗯,许是骸骨从淤泥中起了出来,他们能安心投胎了吧?”可怜那些进京告状的盐商,就这样不明不白丢了性命。若不是这次清淤,他们还不知道要在淤泥中躺多久。
崔巍微微一笑:“陈实对我说,他不怪我,要怪只能怪天家无情,怪他命不好。他已经不盼着能讨回公道了,公道对他们而言已经没有任何用了。如今他们很好,终于不用胆战心惊,可以和家里人在一块了。”
“他说……”崔巍偏过头,擦去了眼眶中滚落的泪,“他说,让我想开点,没事别钻牛角尖,下辈子他还和我做兄弟。他说,他从来没怪过我,在他心里,我一直是那个正直善良敢直面不公的他的发小。”
“恩师,我知道就算萧清旭被赐死,也换不回四百三十六条命,正义来迟了就不是正义,公道来晚了也不是公道。可我就是想为陈实他们喊上一喊,为他们争上一争。哪怕他们看不到,听不到,我也想要为他们敲响登闻鼓。”
“恩师,或许当年,我拿到张涛贪腐的罪证时,就应该替他们去敲,而不是心存侥幸信任太子。恩师,待太子发落张涛后,你让我去吧。”
“我下辈子,还想和陈实做兄弟,我还想吃他阿娘做的山楂糕……”
说到最后,崔巍已经泣不成声,范夫子亦是老泪纵横,深吸了几口气后,范夫子低头擦去脸上的泪:“如果这能让你心头好受些,去吧。为师会想办法不让你遭太多的罪。”
上一次,迟钝的他没能护住自己最有灵气的弟子,这一次,就算拼上老命,他也要替弟子思虑周全。
第95章第九十五章
◎登闻鼓◎
随着都城中流言愈演愈烈,张涛的日子越来越难过。他像是一只待宰的羊,随时都会被人扒了皮放在火上炙烤。
也不知京中那些刁民为什么紧盯着他不放,明明太子殿下已经将那崔氏子推到了风口浪尖,那群人的注意力为什么还集中在十五具骸骨之上!
连日的煎熬让他的唇角起了一连串的水炮,喝水都不敢张大嘴巴。此时他正站在太子府的花园中,等待着太子的接见。前些日子都是他上门求太子,唯独今日,他正在家中忧愁,便收到了太子的传信。
初春的天气并不暖,张涛的额头却不断向外渗透着汗珠。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轻颤着,一颗心七上八下。说实话,此刻他有一种很不祥的预感,他觉得自己快要被太子放弃了。
终于,书房中传来了萧清旭的声音:“让他进来吧。”
张涛哆嗦着进了书房,还没站稳,就听萧清旭轻笑一声:“张涛,你很可以。知道今日孤唤你来是为了何事吗?”
张涛张张口,干涩地说道:“是,是为了都城中流言的事……”
萧清旭手一抬,几张信纸被他抛出,写满了数字的纸张飘飘悠悠滑落至张涛面前。萧清旭眼神凌厉地看向了张涛:“现在已经不是流言了,有人往大理寺投了匿名信,举报你做巡盐御史时,贪污受贿。”
张涛腿一软跪倒在地,头上的冷汗随着他的动作甩落在地上:“殿下,冤枉啊,别人不知情,殿下您是知道原因的。”
萧清旭呵呵一笑:“别演了。若不是这封匿名信,我竟不知,我引以为心腹的张大人,收受的贿赂仅次于呈交给我的银钱。你密布在杭城白城苏府的私宅,都被人扒了出来。很好,看来巡盐御史这个职务确实让你胆子变大了,大到能在孤的眼皮底下偷梁换柱。”
张涛抖着手去捡地上的信纸,他承认,在杭城当差时他收了一些东西,可是就算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贪墨太子的银钱啊!好吧……他只是悄悄昧下了一些……
“冤枉啊……”张涛细细查看着信纸上的内容,面色逐渐发白,喊冤的声音越来越轻。
“嗯,继续啊,继续喊啊,张大人,你怎么不继续了?是不是看到这单子,自己心里都一惊?说实话,孤看到这封信时,也是不信的。你可是孤的臂膀啊,这些年跟这孤,虽然如今的官职只有从四品,可是你任命过的职位都是肥缺。”
萧清旭从案桌后方起身,缓缓走到了张涛身前,“你可真敢收,百间宅院,千亩良田。”
张涛以头抢地,磕得头上出了血印依然不敢抬头:“殿下,殿下,下官一时鬼迷心窍犯下了弥天大祸!下官愿意献出所有的钱财,只求殿下能保住下官的一条性命!”
萧清旭蹲下身,伸手捏着张涛的下颚,逼迫他同自己对视:“时至今日,你凭什么觉得自己还能活?不过,念在你为我做过事的份上,我给你指一条明路。”
张涛一喜:“求殿下指点!”
萧清旭伸出手指轻轻为张涛整理了衣襟,眼神冷冽慢条斯理道:“回去之后自裁谢罪,认了贪腐的事,我保你嫡子性命。当然,你不认也没关系,大理寺不全是酒囊饭袋,他们有的是本事能查清真相,到时候你就算想死,都未必那么轻松。”
张涛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凉了,他心头的担忧落到实处,太子要他扛下所有的罪!这罪名一旦落实,他们张氏全族都要受到牵连。可正如太子所言,大理寺的那些人迟早会查出蛛丝马迹,横竖他都得死。现在死,还能保住晓儿一条性命!他那如珍似宝精养着长大的嫡长子,聪慧机敏,小小年纪就已经考上了秀才了,若是他这个当爹的不护着他,将来也不知要受多少磋磨。
眼见张涛面色一阵青一阵白,眼底一片死寂,萧清旭转身慢慢走回了案桌后方:“当然,张大人你也可以不认,不过届时会发生什么事,孤就管不着了。”
张涛眼底的光终于散去了,他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恭敬给太子磕了一个头:“求殿下护着我儿。”
眼看张涛失魂落魄地离开,萧清旭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今日之前,他还会想办法保下张涛,可是看到张涛贪腐的数额后,他突然觉得这人已经没有保的必要了。他不是不允许手底下的人利用职权拿点好处,可张涛拿的好处太多了,只能怪这些年自己养肥了他的胆,让他不知道自己效忠的到底是谁。
就在萧清旭凝神之际,管事快步走进了书房:“殿下,那崔巍从范阁老府邸出来了。”
萧清旭不着痕迹地到了管事一眼,管事继续说道:“他去了百货超市。”
听到这话,萧清旭冷笑一声:“他还是这么不长教训,以为在乡间攀上了昭勇将军和宁国郡主,就有了能和我一搏的力量了吗?自不量力。皇姑姑支持的人是我,他就算闹翻了天去,也翻不出什么浪花。”
管事抬眼看了萧清旭一眼,又慌忙低下头:“殿下,您禁足的这些时日,下面的那些人说……”
萧清旭嗯了一声,等待着下文。就听管事道,“他们说,长公主有不臣之心。”
萧清旭不在意地笑了一声:“从姑母及笄开始,类似的流言就没断过。若是她真有不臣之心,何不趁我病要我命?何必派人提醒我,让我不要被流言干扰,当断则断?”
管事的讷讷地应了一声:“但是……”
“这次大皇子落马,我看得很清楚。姑母是支持我的,如若不然她完全可以让世子趁机把控都城,京畿大营指挥使的位置能调用很多兵马。她不但让赵清宴主动交出兵权,甚至还让我的人顶上大皇子党羽的位置。她若是有不臣之心,会这么傻吗?”
“退一万步说,就算姑母要争抢那个位置……不过她要了那个位置有何用,她能传给谁?传给赵清宴吗?赵清宴不是她的亲子,听闻她过继了赵清宴之后,便将他投进了军营,这段时间我也看清了,他们的关系并不亲厚。”
“以后诸如此类的话不必多说,姑母待我如亲子,她和父皇的关系好不容易缓和,不要横生事端了。淮王叔叛乱时,我已经看清了她的本心,姑母所求不过是安生日子罢了。”
管事的被说得不敢抬头,半晌后只能讪讪赔笑:“那是,还是我们太子殿下福大命大。对了殿下,下面的人说,柳姑娘上个月的月事未至,应当是有了身孕了。”
对于柳思瑶,萧清旭的心情是复杂的。只要不看到柳思瑶,他对她便没有什么想法,可是只要见到她的面,心里总会一阵柔软。遥想当初他记忆全无,谁都能看不起他时,只有柳思瑶对他伸出了善意的手。
先前他深爱柳思瑶时,确实想着要娶她为太子妃。可是后来恢复了记忆,又觉得她的身份低微见识狭隘,委实做不了太子妃。
原来她已经有身孕了?难怪最近没有痴缠着自己,想来是身体不适吧。
萧清旭放下了手中的书本,唇角微微上扬:“找个太医去问个脉,若是真有了身孕,就给她一个侧妃身份吧。”想了想后,他又起了身:“算了,我亲自去看看。”这毕竟是自己的第一个孩子,想一想自己即将做父亲,萧清旭还挺期待的。
眼看萧清旭脚步轻快地出了书房,管事地低下头沉重地叹了一口气:“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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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太子府出来之后,张涛感觉自己像是陷入了澡泽中,每走一步都要费极大的力气。他死,长子活,明眼人都知道该怎么选,他收了那么多东西注定不会有善终了。
只是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他是个人?
张涛双腿发软,想到即将亲手了解了自己的这条性命,他靠在墙角蜷缩起了身子呜咽起来。他有一双巧手,曾经被圣上夸奖过能写出锦绣文章。这样的手,写出的最后一篇文章竟然是自己的“认罪书”。
说不后悔是假的,若是当时不站队就好了,哪怕职位不高,至少一家人能团聚在一起好好活着。
“张兄?这不是张兄吗?你怎会坐在此处?”张涛抬手看去,来者竟然是自己的朋友温御史。看着朋友关切的眼神,张涛悲从心来泪如雨下,“温兄,我没有活路了!”
温御史大惊:“是因为流言的事情吗?别急别急,这事也只是流言,你可千万别做傻事啊。咱兄弟两许久没坐下谈心了,这样,今日我请你吃酒!走走走,别哭了。”
张涛心想着,这也是人生中最后一次吃酒了,去就去吧。黄泉路上总要做个饱死鬼,酒足饭饱才能上路啊。
这顿酒吃得格外酣畅,酒席间,他和温御史畅谈着过往,那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如果可以,张涛真不希望酒席散场。然而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他终是要在今日肚子走上黄泉路的。
等回到家中写好认罪书后,已是月上枝头。张涛在房梁上系上了麻绳,脚踩着高凳,双手抓着绳套颤巍巍往脖子上套。
方才他尝试过自刎、服毒和撞墙三种死法。可是当剑刃触碰到脖子时,他全身汗毛竖起,那一剑怎么都无法落下。调制好的鸩酒明明只有一口,可是他的手抖得根本无法端起酒杯。至于撞墙,那就更加没勇气了,他的两条腿软得像是面条一样,根本跑不动。
粗糙的绳套松松地套在了脖子上,张涛呼吸急促瞳孔放大,他知道只要脚一蹬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了。可是……他下不去脚!
他不但没办法痛快地自我了断,心中还有个声音在不断呐喊:“凭什么!我不要死!我不想死!”
凭什么死的是他?这些年他辛辛苦苦养家糊口,享受锦衣玉食的是他的家人,背锅挨骂的却是他,如今出了事,死的还是他。
抖着两条腿从高凳上下来之后,张涛眼中的恐惧和颓丧已经变成了孤注一掷的坚定:他不要死!恶不是他一个人做的,要敛财的是太子,杀人的也是太子!他要去找温御史,将这一切告诉他。
如今朝堂并不是太子一家独大,长公主的势力甚至隐隐超过了太子。若是自己将太子的罪证呈现给长公主,说不定能为自己争得一线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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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香来传信时,夜色已深。三娘正在卧房中亲手修剪腊梅花,随着小剪子咔嚓作响,腊梅花枝的形态越发好看。
“公主,已经成了。”沉香唇角上扬,眉眼间都是喜色,“那张涛果然是个贪生怕死的人,您稍稍伸手,他就顺着杆子上了。”
“能好好活着,谁都不想舍了这条命。尤其是身居高位养尊处优的贵人,最是怕死了。给范阁老他们传个信,可以行动了。”
沉香应了一声,刚准备离开,就听三娘唤住了她:“你把这瓶腊梅花给嘉儿送去。”
沉香眨了眨眼,现在给郡主送腊梅?想必郡主他们已经安寝了吧?
三娘眉眼弯弯,“今日中午小厨房做了一道鱼,嘉儿说鱼腥,我觉着……我可能要做外婆了。”
沉香一喜:“竟有此事!”秦将军可以啊,成婚才十几日,郡主就坐上胎了吗?
三娘微微颔首:“年轻人精力旺,得子不是什么难事,不出意料,再过几日诊平安脉就出来了。她喜欢腊梅的香味,你送去后不要惊动她,放在外室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