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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缘起缘灭
来自大地的拉力瞬间消失,迦楼罗金翅鸟呼啸着飞向九天。
“停下!”星圣女厉声道,手中绽放出闪电般的光,连续刺向了金座上控制着迦楼罗的潇。潇一边操控迦楼罗升起,一边还要应对袭击,未免有些应接不暇。忽然,她轻轻响了一声,手一颤,有一道血从手臂上缓缓流下。
然而,她还是咬着牙,迅速地将所有机簧推到了位置,咔嚓一声锁定。
仿佛筋疲力尽,那些环绕着金座的光芒倏地消失了。星圣女一个箭步上前,对准了她的咽喉,厉声道:“快停下迦楼罗,回到地面上去!”
“呵不可能了。”潇淡淡笑了一声,眼神讥诮“我锁定了迦楼罗它只会一直往高处飞,连飞三天三夜,直到耗尽所有力量,坠毁。”
“什么?!”星圣女失声,脸色倏地苍白“你要做什么?”
“我只是想让我的主人离开那些心怀叵测的人。他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太久。”潇筋疲力尽地靠在座位上,一头雪白的长发瀑布一样落下,语气低微“现在好了迦楼罗已经启动,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阻拦”
说完,她缓缓闭上双眼,似乎毫不在意对方会不会取走自己的姓命,只是陷入了疲倦的休息中。
星圣女惊怒交加,扣在对方咽喉上的手几乎锁紧,然而最终还是颓然放开。她退了一步,看着这个白发苍苍的垂死鲛人,眼神复杂——这就是陪伴了破军千年的女子,直到最后一刻,还在不顾一切地战斗!
“你何必如此,这么做有何意义?”星圣女长叹一口气“等破军醒来后,我自然会和他相见,无论是在大地还是天上。”
“你?”潇微微笑了一笑,没有说话,似是极疲倦。
“你是鲛人傀儡,所以不喜欢我们冰族人,是吗?”星圣女低声问,神色严肃“可是,破军对我们很重要——你知道吗?我们一族的复兴,就靠破军大人了!你为什么要处心积虑地把破军和我们隔开?”
“不,不为你。”潇摇了摇头,还是没有睁开眼睛“我只想让主人更自由。当那一刻到来的时候没有人可以影响他的决定。”
迦楼罗扶摇而上,转眼呼啸几万里,舱室外面唯有皓月的光。星圣女扑到了窗口,看着脚下越来越远的大地和大地上的同族,心中焦急,却又不知如何是好。她回头看了一眼金座,破军还在沉睡,似乎并没有感知到这个巨变。
是否,真的要到那一刻来临,他才会睁开眼睛?
“破军大人!”她忍不住回到了金座前,低声祈祷“请您早日睁开眼,看看这个世间和您的子民吧!我们已经等了您九百年,成败就在这几天了。”
“我就是不希望你们这些人的欲望和祈求影响到我的主人。”潇喃喃,疲倦的坚持着“他应该自己作决定。”
“你你要把迦楼罗带到哪里?”星圣女惊怒交加地问。潇微微笑了一笑,抬起眼睛,似乎是看了一眼天宇“它原本该去的地方。”
星圣女不由自主的随着她抬起头。然而,就在这一瞥之间,她失声惊呼起来——星空!她的头顶上,忽然出现了一片星空!
舱室顶部忽然打开,有人影从天而降,如同三道闪电落在了破军座前!
那一刻,她认出了对方,失声惊呼。——那是命轮中的人!可是,元老院不是说命轮组织已经被他们在南迦密林中彻底击溃了吗?为何会忽然出现在此处?
三个人从天而降,呈鼎足之势围住了破军的金座。
“还来得及。”溯光看着金座上的破军“他还没苏醒。”
“杀哪个?”旁边的清欢迫不及待地拔剑在手,剑气凌厉,审视着舱室里的所有人“是破军,还是这个女人?”
溯光眉梢一挑,刚要回答,然而眼前白影一闪,星圣女已经拦在了座前!
她手里凝聚起了透明的剑,看着面前从天而降的三个男人,毫无畏惧地怒叱:“混账!你们这些空桑人,休想在破军面前放肆!”
“冰族?看来没什么问题了,”清欢耸了耸肩“先杀你。”
他再不多话,手中光剑剑芒暴涨,呼啸着斩了过来,空桑剑圣的剑术凌厉无比,剑芒还没有触及女子便发出了耀眼的光。
星圣女并指点去,半空中只听到一声裂帛似的声音,无形的交锋一瞬即收,两人都退了一步。清欢脱口“啊”了一声,刮目相看“不错!十巫的真传?”
不等回答,星圣女一眼看到溯光和孔雀正从左右两侧逼近破军,连忙侧身抢过,手臂一扬,两道白光如匹练展开,竟然是用出了咒术。瞬间,她的白衣如同烟雾一样弥漫,围绕着破军,如同筑起了一道屏障。
溯光反手拔剑,唰唰两剑左右截断——辟天剑碎裂后,他手中的兵器不过是普通青钢剑,然而因为灌注了力量,一样亮如秋水。当这一剑迎面而来时,星圣女只觉得寒光凛冽,逼人而来,脸上、发上居然瞬间结了一层严霜,似乎坠入了从极冰渊。
她不得不瞬间屏住了呼吸,全力反击。
这时,清欢并没有上前相助,反而抱剑在一边闲看。
“我们剑圣一门,从来不以多欺少。”他这样解释,似乎想作壁上观。然而,孔雀的怒叱扑面而来:“别闲着,来对付破军!”
“啊?”清欢看了一眼金座上的人,犹豫了一下——要联手对付这么一个被捆住的人,似乎有点儿违背剑圣一门的训导。可是不等他想完,只见孔雀双手合十,短促的念了一句什么,手中的念珠忽然裂开!
噼啪声里,一颗颗念珠爆裂,里面浮出了一团团白光,在空中倏地散开,然后重新聚合,那汹涌的光瞬间朝着破军方向扑去,如同一条蛟龙——然而,当白光靠近破军时,一股暗金色的亮光忽然从破军左臂处升起,化为另一条黑龙迎空而上!
一明一暗,舱室内就像忽然腾空而起两条蛟龙,呼啸旋转!
“这”清欢看着舱室内盘旋而斗的两道光,不由的愕然。
“看到了吗?这就是魔的力量!”孔雀短促地低喝“我把它从破军身体里引出来了。去,快用剑封住破军!”
孔雀竭尽全力驾驭着那道白色的蛟龙,和那股魔的力量当空恶斗——很是奇怪,在过去的数百年中,他曾经几度闯入过迦楼罗和魔一较高下,然而每一次都支撑不了多久,立刻溃败。可是这一次,他居然感觉到了势均力敌。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九百年以后魔的力量减弱了?
“怎怎么封?”清欢看着金座上那个沉睡的戎装军人,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喂,我我还是第一次参加命轮的行动!怎么封?”
“看到破军心口上的五芒星痕迹了吗?”孔雀一边动手,一边断断续续地大喝“用‘九问’,重新顺着剑痕,再封一遍!”
“什么?!”清欢愕然,看着金座上破军心口的伤痕,忽然明白了。
——是的,这个伤,据说是当年慕湮剑圣用尽最后力气在破军身上结下的封印。五剑剑剑穿心而过、首尾相连,结成五芒星的印记,将入魔的破军钉死在了金座上!
“是要我用剑圣门下的剑法重新封一遍吗?”他大声问,握紧了光剑,跃跃欲试“能管用吗?不是说上面用的是什么云浮禁咒吗?”
“废话!当然当然管用!否则命轮每一任里都保留剑圣门人,又又是为了什么!”孔雀的目光不能离开空中盘旋恶斗的光,见缝插针的回答,终于忍不住大喝一声“快点儿!我要撑不住了!”
“好!”清欢手里的光剑顿时剑芒暴涨。他大喝一声,长剑居中斜斜而起,一招“问天何寿”的起手式,迅疾如电,便往破军的心口刺入!
眼看剑芒已经抵达破军的盔甲,而破军依旧闭着眼睛毫无知觉,如同俎上之肉,清欢心里正暗喜,耳边忽然听到咔嚓一声,整个金座竟然突然动了起来——只是一个旋转,居中而坐的破军便已经不见!
迦楼罗在保护着主人!
清欢反应迅捷,一剑去势未尽,半途立刻变招,如同游龙一样追着破军而去。然而头顶忽然传来咔嚓嚓的连续响声,耳畔只听溯光大喝一声“小心”劲风扑面,似有无数的劲弩激射而至,密集如雨。
清欢毕竟艺高人胆大,在这样千钧一发之际,折身闪电般退回,剑芒忽然收敛,绕体而过,只听叮叮之声连续不绝,数十支当头射落的劲弩被削断在地。然而,他的虎口却也已经被震破,鲜血直流。
“他妈的,谁偷袭老子?”他放声大骂,然而抬起头来,眼前金座上已经换了一个人。
“啊?”清欢忍不住吃了一惊——这个满头白发的枯槁女人看起来已经死了,双眼紧闭,双手却紧紧地握着金座两侧的扶手,指尖不停微微移动。随着她手指的动作,头顶的咔咔声又密集起来,无数的机关重新对准了他们。
“杀了她!”旁边的溯光一声断喝“她在控制迦楼罗!”
话音未落,只听和溯光缠斗的星圣女一声低斥,不顾一切地折身而返,手心忽然出现了一把算用的草。这些青青的柔弱的草叶在剑气下居然一支支挺得笔直,如同箭一样激射而出,一根根钉在了破军座前,瞬间围绕成一圈,将星圣女和破军包围在了其中!
“结阵!”她双手尾指上挑,迅速划过。
草之间顿时交织出纵横的光,将金座和自己围在了中心。她一手按住阵中心的草,用身体挡在了潇的面前,不让他们靠近。
“保护保护我的主人。”潇微弱的喃喃,双手痉挛地抓着扶手,急促的呼吸“不能让这些人这些人”
“放心,我一定会保护破军!”星圣女断然回答,同时提出要求“不过,你能不能把迦楼罗落回地上去?这样的话,我们的战士就可以把这些空桑人拿下了!”
潇嘴角浮起了一丝苦笑,微微摇了摇头“已经已经锁死了”潇喃喃“只能一直往上飞,飞”
“飞到哪儿?”星圣女吃了一惊“万一飞不动了,怎么办?”
“呵那就只能只能坠毁了。”潇低低笑了一声“我的主人如果醒来天上地下何处不能去?迦楼罗坠毁又有什么关系?”
星圣女看着被钉在金座上的鲛人,顿足失声“你真是个疯子!迦楼罗坠毁的话,你不也完了吗?你——”
“我?”潇淡淡地道“我本来也没想过还能活到现在。”
“”星圣女说不出话来,只是神色复杂的看了这个头发雪白的鲛人一眼——这么多年了,这个鲛人陪伴着孤独的破军,并不惜在生命最后一刻拼尽全力。
在这一刻,原本还敌我两立的两个女人之间,忽然又建立起了奇特的同盟。
在他们两人谈话时,攻击又一次发动。
星圣女倏地将手压在了眉心,低声迅速念起了咒语。只听唰的一声,地上的一根根草转眼挺立起来,发出了刺眼的亮光,如同剑一样彼此交错——那些草长不过三寸,柔弱无骨,然而却在咒术之下结出了极其强大的结界,一时间居然也无法冲破。
星圣女的手按着最中心的那颗草,全身灵力和它交融,编织出绵密的结界,不让外来者冲入。每当清欢的剑锋指向其中一处时,其他所有草尖端便瞬间一起转向,用所有力量迎接。这是来自于十巫的术法,力量和空桑迥异。
可能是因为凝聚了所有的力量,星圣女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唯有眉心那颗红痣越发殷红,似乎要滴出血来。
这样的僵持,一时间让整个迦楼罗内部都安静了下来。
不知道飞了多高,窗外转眼已经是黎明,云雾缭绕,天风呼啸,阳光从云层间折射而入,给整个舱室内都涂上了刺眼的金黄。
“快一些!”一直盘膝而坐的孔雀忽然爆发出了一句,脸色发青——他双手合十,竭力与那股魔的力量抗衡,然而一夜过去,终究渐渐不支。半空里那道黑气渐渐压住了白光,兜头慢慢探下,如同一条张开口的巨蟒,狰狞可怖。
“奶奶的,这个阵很邪门!”清欢几次冲不进去,不由得怒了“老子和她拼了!”
“这是冰族十巫的术法,单纯以力相抗是不行的,要智取。”溯光看了片刻,忽的动了起来。他的身形极轻灵,如同一道电光一样从阵上掠过,只是刹那间便出了十二剑——这瞬间,他在剑术之上又叠加了幻术。这十二剑几乎是同时发出的,不分先后到达,如同幻影。所有的草都来不及做出反应,剑锋便已经点到。
只听嗤的一声响,草居中折断——然而令人震惊的是,折断的草里流出的不是青碧色的汁,而是殷红的血!
与此同时,阵中的星圣女身体猛然一震,脸色同样煞白。她用手死死按住居中的草,不移动分毫,嘴角有血慢慢沁出,全身都在微微颤抖,显然刚才那一击已经令她元神受损。
溯光一剑之后,身形折返,对清欢低喝“快!取她左侧!”
两人一左一右分掠而上,剑光如匹练,从左右两侧破阵而入!
那一刻,整个迦楼罗忽然发出一阵震动,舱室迅速旋转,金座上方忽然射下无数白光,如同雨点一样密集,将两个人的攻势阻拦。那是潇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启动了迦楼罗的所有机关,来保护星圣女。
“小心!”溯光曾经进入过迦楼罗内部,知道里面精密而庞大的防御设置曾经射杀过多位闯入者,便立刻提醒。清欢的足尖刚落地,只听咔嚓一声,舱室的地板居然塌陷下去一块。溯光来不及多想,立刻伸出手将清欢拉住,然而只听耳边一声低吼,半空中盘旋相持的黑白两道气终于分出了胜负,黑气如同巨蟒一样下探,倏地将孔雀吞噬!
他们两人根本来不及搭救,眼睁睁的看着孔雀被吞了进去。然而,转眼却听到黑气里发出一声吼声,如雷贯耳——孔雀居然用了佛门狮子吼,在黑气中张开嘴猛然一吸,将那些黑气全数吸入体内!
那些黑气倏地消失在他身体里,如同从未出现过。跌坐的孔雀露出了全身,上下没有一丝伤痕,但表情却痛苦万分,似乎四肢百骸都剧烈颤抖着。
溯光知道不对,立刻问:“怎么了?”
孔雀没有说话,双手合十,一动不动,低低祝颂。那些散开的佛珠在指尖上一颗接着一颗出现,环绕着他的双手。然而那些佛珠是半透明的,如同雾气一样稀薄,无法凝聚。孔雀祝颂的声音越来越快,身体一震,那串佛珠仿佛动了起来,瞬间绕住了他的颈部!
黑气在孔雀身体里翻涌,而佛珠死死勒住他的咽喉,不让其散失。到最后,孔雀连打坐都无法支撑,整个人倒在了地上,痛苦的颤抖着,但双手依旧死死的合十,保持着最后的坚持,结印不放。
“怎么了?”溯光和清欢失声惊呼。溯光抢身上前,一把抓住了那串佛珠,想要把它扯断。然而掌心忽然传来剧烈的灼热,就像是握住了一团火。
“”孔雀说不出话,摇了摇头,定定地看着金座上的破军“去去”
那个沉睡了九百年的戎装军人还是闭着眼,只是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了微妙的变化。左手上的后土神戒还在,但左臂上金色的火焰不知何时已经熄灭——是的,一直寄居在破军体内的魔之力量,已经被孔雀给引了出来,暂时离开了他的身体。
溯光反应了过来,看着脸色苍白的同伴“孔雀,你是以身体为牢笼,囚禁了魔?”
孔雀缓缓点头,双双合十放在胸口,断断续续地喘息“只能暂时愿以我身舍身困魔”他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是挣扎的,佛珠不断勒紧他的喉咙,而黑气在他身体内汹涌翻滚,想要挣脱而出。
他已经近乎虚脱,只能竭力对溯光和清欢示意。
溯光明白这个多年好友的意思,立刻按剑而起,对清欢道:“快!趁着孔雀刚困住了魔,去把破军封印了!否则等它回到了破军体内,就”
“我知道!”不等他说完,清欢一声大喝,已经人剑合一,化为一道闪电。
潇操纵着迦楼罗,一道道劲弩呼啸而来,整个舱室天翻地覆。然而,这一切都不能阻挡清欢和溯光的脚步,两个人如同两道光,破除所有障碍直抵破军座前!
溯光挥剑隔开所有袭击,转头大喝“我替你挡着,快点动手!”
“我?”清欢楞了一下“为什么是我动手?”
“因为”溯光没想到这个命轮的成员居然一无所知,在这么关键的时刻还要给他重新启蒙,不由得一时气急,失声道“少废话!让你动手就动手!”
“没什么诡计吧?”清欢嘟囔着,然而看到近在咫尺的破军,一种屠灭魔君的自豪油然而生,他不再多说,提剑几步便冲上了金座。
潇眼里露出了雪亮的光,将手指挪向了一个按钮。
“住手!”就在那一瞬间,溯光早已经注意到了她的动作,及时地转身探出手,闪电般扣住了鲛人的手腕——因为一时用力太大,居然折断了她的腕骨。潇痛呼了半声,又硬生生忍住,怒视着溯光。
忽然,她愣了一下“你是鲛人?”
“是。”溯光沉声道,扣住她的手腕,不让她再有机会发动更多机关。潇看了他一眼,低声道“你很像当年那个海皇这就是宿命吗?”
宿命?溯光没有回答,只是并起手指,瞬间将她的周身大穴都封住。
“好了,”他对另一边的清欢大声道“我封住她了!快!”
“为何你也要和我的主人为敌呢?”苍老的鲛人低低叹了口气,身体没办法动,只是微微起了一阵痉挛。溯光的耳边忽然响起轻微的咔嚓声,眼前的金座忽然间裂开了,如同一朵花忽然在眼前怒放。金座的每一处都出现了极小的洞口,飞速的弹出无数细细的金丝,纵横交错,从四面八方迅速将他的身形扣住!
那一刻,溯光猛然醒悟过来:是的,这个鲛人傀儡已经和迦楼罗合为一体,她甚至不需要动手,就能控制这个机械!
真是太大意了他居然忘了那么多年来,那些死在破军座前的人!
——那些人能够历经千辛万苦闯入迦楼罗,抵达破军座前,可见每个人都身负绝学。然而,他们的死状却极其凄惨诡异,一个个如同茧一样被裹住,悬吊在舱室顶上直至风干。他一直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力量让这些人在最后关头送了性命,原来,就是在破军的金座之前中了这最后的机关!
他拔剑斩去,然而,那些金丝如同活物一样在虚空中扭转避让,密密麻麻迅速编成了一张网,纵横交错,不停回旋,瞬间形成了一个茧。溯光一剑斩落,却发现那种奇异的材质坚固无比,压根儿动也不动。
“别白费力了,”潇微弱地讥诮,看着被困住的人“就是辟天剑,一时半会儿也未必能劈开,”她的手指微微一动,那个茧瞬间拉高,将溯光送往舱室打开的顶部。
只是一瞬,就无声无息地把他从迦楼罗里扔了出去!
“喂,是用‘九问’重新封印?”那边清欢却不知道这里的危急,拔出剑来比划着破军心口上的五芒星封印,大声问“有先后次序吗?还是随便都可以?”
话音未落,他只觉得背后锋芒袭来,连忙闪避。只听嗤的一声,闪得略微慢了一些,脸颊上便留下了一道血口子。
“妈的,谁偷袭老子?”他失声大骂,回头却见星槎圣女站在已经破碎的阵法中心,脸色煞白,双手中握着一把草,每一根断裂的草叶上都流着殷红色的血,不由的愣了一下。
这个女人怎么又活过来了?
“从破军大人身边滚开!”她不顾一切的厉声道。
每一根草都如同一把利剑迎面飞来,在空中盘旋交错,当头下击。星槎圣女显然已经受了重伤,然而还是咬牙尽了全力攻击,不让他再有向破军动手的机会。灵力通过血脉注入草,每一根草叶都锋利如刀。
清欢避开了好几次攻击,终于大怒“一把破草叶子,也来挑衅老子?”大喝中,他剑芒暴涨,一口气将“九问”里的“问天”和“问地”连发而出。那是空桑剑圣一门的最高剑术,只听哧哧击响,半空中光芒交错,震动四方。
草叶子纷纷落下,星槎圣女身体猛然一震,往前一个踉跄,跌倒在破军金座之前,口唇之间鲜血急涌,奄奄一息。然而,当清欢扬起光剑,想要在破军胸口刺入时,她却忽然站了起来,张开了双臂挡在面前,厉声道“不许碰破军大人!”
距离太近,清欢来不及收剑,剑芒一瞬间穿透了她的胸口!
鲜血喷涌而出,洒落在面前的人身上。
“你”清欢楞了一下,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去扶住她,然而眼前忽然一闪,右臂立刻一阵剧痛——星槎圣女重伤之下,居然从怀里抽出一把匕首,用尽最后力气刺向了他持剑的手。
“该死的!”清欢大怒,一掌将她打飞了出去,将光剑换到了左手,踏上一步准备立刻动手。星槎圣女脸色苍白如雪,几近昏迷。
当她落下时,头撞向了金座尖锐的顶端,而筋疲力尽的她已经没有丝毫力气回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神志瞬间恍惚。
——就这样死了吗?死在了破军面前,却终究没有等到他苏醒的那一刻!她的民族、她的国家、她一生的责任和期许,难道就只能止步于这一刻?
落下时,她的视线掠过破军的脸。金座上的军人还在沉睡,那张沉毅冷峻的侧脸一如平日,冷冷不动。那一瞬,星槎圣女只觉得内心如沸,绝望和悲痛令她在内心一遍遍呼喊:“醒来啊!醒来看看我看看我!”
那一刻,她眉心的那颗红痣忽然裂开,流出了一滴血。那滴血正好滴落在破军的脸上,居然发出了嗤的一声奇怪的声音,如同沸腾!
在意识模糊的瞬间,视线的最后,她看到了那双金色的双瞳正在睁开。
一只手接住了下坠的她,同时,另一只手接住了清欢的光剑——剑圣门下的“九问”那一招凌厉无比的“生何欢”居然就这样被徒手接住!
一切都发生在瞬间,清欢还没有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只觉得眼前一黑,一击重重落在了他的胸口,将他打得直飞出去。他甚至都没看清对方是如何出手的,等落地回过神,光剑已经不在自己手里。
“啊?!”他抬起头,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失声惊呼——
金座上的人居然睁开了眼睛,站了起来!
一手抱着半昏迷的女子,另一只手握着从他手里夺来的光剑,破军从金座上躬身缓缓站起,双瞳里仿佛有暗色的火燃烧,静静盯着他,表情冷峻。
——不是幻觉吧?这就是破军?那个传说中九百年前被封印、一直沉睡的破军,居然在这一刻提前醒了过来!
“孔雀!龙!他妈的,这家伙提前醒了!快一起拦住他啊!”他回过神来,大声呼喊同伴——然而孔雀正在以身为牢笼,囚禁着魔之左手的力量,七窍五蕴全部封闭,完全听不到他的呼喊。而溯光也不知去向。
清欢啐了一口,只能自己吃力地爬了起来。
破军忽然开口,声音低而冷,虽然沉睡了千年,却依旧是二十几岁的年轻人的声调:“当我醒来之日,便是天下动荡之日!剑圣门下,难道你还要逆天而行?”
只听咔的一声响,破军手中的光剑剑芒忽然暴涨,吐出数丈,在清欢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瞬间抵住了他的眉心!在这么远的距离外催动光剑,又忽然顿住,这种动静无定、收发随心的造诣,即便是当代剑圣也自愧不如。
清欢倒吸了一口气,一动不敢动,因为只要一动,剑芒就会洞穿他的颅脑!
“如果不是看在你也拿着光剑的份儿上,我直接就让你去死了。”破军冷冷道,横过剑倏地封住了清欢的大穴,手里的光剑剑芒顿收“真是没用,九百年后,剑圣一门居然凋零如此了?”
“胡说,明明是你偷袭在先!否则老子怎会中了招?”清欢大怒之下完全忘了现在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怒骂道“你这个剑圣门下的逆徒,有种和老子重新比过!——不是现在,要等我的肋骨好了再比!”
“这么啰嗦。”破军皱了皱眉,看了一眼这个喋喋不休的胖子,一抬脚,毫不客气的踢中了他的昏穴,把清欢踢到了一边,走到窗口看了看,微微皱眉。
外面已经是万丈高空,视野所及全是离合的白云,已经看不到大地。
“潇,你这是做什么?”破军沉声问“时间马上要到了,快回去!”
“抱、抱歉主人。”潇的声音从金座背后传出,虚弱无力“没法没法回去了迦楼罗只能一直往上飞直到耗尽所有力量。”
“”破军的眉头皱了起来,却没有动怒“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让主人在苏醒时,被那些各怀心机的人所包围”潇喃喃,声音越来越低“我想只要让你和慕湮剑圣的转世单独在一起就够了。”
破军皱眉,下意识的抬起手抹了一下眉心。
他的眉心有一抹殷红,那是星槎圣女滴落在他脸上的血。
“转世?”他低头看着怀里昏迷的女子,眼神微微改变,似乎是被这张极其相似的容颜所震,却依旧带着一丝疑惑和不确定。然而她最后不顾一切的维护,显然震动了破军的心。他沉默着抬起手,缓缓抹去了自己眉心的血迹,将手指放在眼前凝视。
那滴血里,有着穿越了千年的熟悉的气息。
方才,就是这滴落在他眉心的血,将他从长久的沉睡中唤醒,强烈的震撼令他强行挣脱了尚未解除的封印,提前从金座上苏醒!
是的!她的血在召唤他!他必须醒来。
九百年了,前世今生,沧桑轮回,他一直在这里等待,她却已经不知漂流在天涯的哪一处。但是,容颜可以改变,记忆可以混淆,唯有灵魂是不能作假的——那个一模一样的纯白色的灵魂,如同洪荒旷野里那朵永不凋零的花朵,遥远而又清晰,独立于天地之间,摇曳。
此刻,就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触手可及。
是她吗?真的是她?星宿相逢的那一刻终于到来了?而且,她这一世,居然是以同族人的身份出现在他面前?这世上,居然会有这样奇妙的安排吗?
破军凝望着昏迷中的女子,似乎想把她的前生今世都一并看懂。他伸出手,缓缓按在了星槎圣女的眉心。一股力量缓缓透入,让昏迷的人微微一动,醒了过来。
在她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了梦寐以求的情景:那个一直在金座上沉睡的人醒来了,在她的面前看着她,眼眸里蕴藏着复杂而深远的神色,似乎想要诉说什么,却又沉默。
“破军破军大人?!”星槎圣女激动无比,一瞬间清醒,甚至连胸口的伤都不觉得疼痛了“您您终于醒来了?我们已经等了您很久”
她合起了双手,想要继续说长久以来的期待和愿望。然而她刚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对面那双眼睛里的神色忽然变了,就像是刚融化的深潭在瞬间凝结,失去了所有的温度。她只觉得拖着她的那双手忽然一松,整个人跌落在地,痛彻身心。
“不是你。”破军松开了手,冷冷道,转过头去,甚至不愿意再看她一眼。
“”星槎圣女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彻骨剧痛——这种痛不是来自于摔落的身体,而是来自于内心深处——不是她?破军居然说不是她?他只是看了她一眼,就彻底否认了她!
不可能!她等待了他那么久,几乎就是因他而生,他居然一句话就否定了她!
“破军大人,请您仔细看看我!”她在愤怒和委屈的情绪下霍地战起,用颤抖的声音大喊,
“看看我!我就是慕湮剑圣的转生——这是元老院长老认定过的!我已经等了您那么久,我们族人也等了您那么久!”
“是吗?”破军重新在金座上坐下,冷冷道“你们等待我,又是为了什么?”
“因为您可以带给我们力量,带领族人重返云荒!”星槎圣女将双手合在胸口,看着他“我们这一族已经在西海上流浪了九百年,请带领我们重新夺回被空桑人占领的土地,重归故土!”
“这就是你们在这里等待我的原因?”破军看着金阶下的星槎圣女,沉默了一下,微微苦笑“你们,或者自称为我的族人的那些人,等待了九百年,其实只是想利用我的力量完成自己的愿望而已,是吗?”
星槎圣女被这种冰冷的语气和眼神窒住了一瞬,然后合起双手祈求:“是的,请您聆听我们的愿望——难道您不想族人重回故土吗?”
破军将头微微往后仰,靠在金座上,淡淡道“不。”
星槎圣女一震,失声道:“为什么?”
“真可笑我是个从小被冰族放逐在外的异类,是曾经血洗十大门阀的元凶,又怎么会对你们这些人有‘同族’的概念?”破军的声音冷淡“如果连这一点都弄错了,那可真是悲哀啊让你们白白等了九百年。”
“”星槎圣女的身体微微颤抖,似是不知道如何回答,沉默了片刻,眼眶一红,泪水瞬间夺眶而出,哑声道“您您怎么可以说这样的话!您不知道我们活得多辛苦,又等待了您多久!”
“那和我又有什么关系?那是你们的人生。”破军冷冷回答,看着眼前哭泣的人,眼神似乎微微有些波动,低声喃喃“别哭了。我从来没见过师父流泪她是最恬淡坚韧的人,哪怕被最亲的弟子背叛,万箭穿心,也能安然若素——你身上有她的气息,可是,你并不是她——”
“我就是她!”星槎圣女忽然打断了他,声音颤抖,泪水不停滑落“我从生下来起就是为了成为她!我有她的灵魂、她的容貌、她的一切!甚至她没有的冰族血统,我也有!——您怎么能用一句话就否定我?”
“因为就算什么都相同,但你的心,却是不一样”破军看着她,缓缓伸出了手指着她的心脏“你的初心,就是完全不对的——”
那一瞬,星槎圣女被一股奇特的力量推动,身不由己地向前急行。破军伸手在金座前抓住了她,端详着,摇了摇头“看吧,空有和我师父一样的外貌,却只具有她六分之一的灵魂——如果不是拥有六魄,甚至一点点她的气息都没有了。”
他伸出左手,缓缓点在了她的眉心。
那颗红痣忽然透出奇特的光来,照亮了他的脸庞。
“其实我多么希望你是她”破军的眼神忽然变得空茫,似是失落地喃喃“如果是这样,那就简单了啊我就会对你开口要求的一切任你予取予求,无论是毁灭空桑,还是夺回云荒,我将赴汤蹈火,万死不惧——可是,你不是她。”
“真正的师父,又怎么会怀着杀戮的愿望而等待我苏醒呢?”
破军低声说着,声音居然是温柔的。他的左手按住了她的眉心,缓缓抽离——那一瞬间,她喊了一声,眉心的红痣忽然开裂,一滴鲜血伴随着白色的光飘了出来!
“你就应该是你,不该活在谁的阴影下,也不该保有她的灵魂碎片——所以,让我帮你把这一切结束,从此轻松地为自己活着吧”
星槎圣女猛然一震,身体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急速流失。
她想维持住自己的神志,然而,却在他的手指下陷入了昏迷——他的眼睛是暗的,里面却似乎燃烧着火。在那样的注视下,她忽然觉得畏惧,下意识地想逃离。
“去吧,”她听到那个声音对自己说“过自己的人生。”
眼前的一切慢慢模糊,最终变成了一片黑暗。她不知道这个人正在取走她的魂魄,她生命中唯一和他有交集的部分;她也不知道这将是自己这一生最后一次见到这个名为“破军”的男人;更不知道自己和他之间那种与生俱来、看似牢不可破的夙缘,已经在这刹那间破除。
从此后,茫茫万古,他们之间永远只是陌生路人。
将手指从星槎圣女的额头抬起,那一点淡淡的白光也随之浮起。
破军张开左手,凝视着掌心里那一点光,低声喃喃:“真是温暖啊哪怕只是碎片。”他屈起手指,似乎想将这一点光虚握,却忽然痛呼了一声,松开手来!
“师父?!”他脱口低呼,眼神苦痛。
——是的,已经九百年了,他还是无法触碰师父的灵魂!这是多么深重的罪孽,多么不可饶恕的污浊,经过那么多年,依旧无法洗去。
那一点白光从手指间迅速散失,随风而去,如同流星般消失。
“师父!”他失声惊呼,扑向窗口,却已经来不及。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消失,就如同九百年前师父从他的生命里消失一样。
外面居然又已经是黑夜。夜空里星辰浩瀚,点点璀璨如钻石,早已分辨不出哪一颗是从他指间逝去的那颗——破军在九天之上凝望着黑暗里的苍穹,微微发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忽然间,不受控制地将手狠狠砸向了墙壁!
一下,两下,猛烈地撞击,迦楼罗剧烈的颤抖起来。
“主人主人!”金座的另一面传来了潇微弱的惊呼“你”破军停住了手,手上鲜血纵横。然而,他定定看了片刻,忽然间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
是的!他流血了他的左手,终于流出了血!
自从九百年前魔的力量进入自己的身体后,他已经成了金刚不败之身,这个身体无论多么彻底的损坏都会得到迅速的修复,哪怕是被师父用五剑穿心也只能得到暂时的封印。而如今。这双手上流出来的血,足以证明魔的力量终于从自己的身体里彻底离开了!
那一瞬间,性格沉默冷峻的军人终于纵声大笑,无法压抑心中的狂喜。
“潇,潇你看!”他举着血淋淋的手,转向金座的那一边,喜不自禁地对自己的同伴道“你看,魔的力量消退了!我的左手居然已经会受伤流血了”
忽然,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潇?”他放下手,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奄奄一息的人——那个白发苍苍,鸡皮鹤发的女子,居然就是潇?
那么多年来,他们被困在迦楼罗里,背向而坐,被封印的他甚至没有机会回过头去看一看自己的同伴,看一看光阴是怎样残忍的在她身上留下了不能磨灭的烙印。
“九百年了主人,”那个白发女子看着他,干枯的嘴唇翁动着,发出微弱的声音“我我终于还是见到了你。你、你一点也没有变。”
她的眼中有泪水渐涌,化为一颗一颗珍珠,铮然落地“而潇已经老了能在死之前见到你一面,真的是无悔无憾”
“别说这种话。”破军打断了她的话,俯下身握住她的手,语气斩钉截铁地冷定“既然我都能站到你面前了,自然就有方法让你再好好地活下去。”
他的手是温暖的,血缓缓流过她冰冷的肌肤,令她颤抖。他垂下了眼睛,有光芒在他手心聚集——那是他凝聚了自身的灵力,准备注入她即将崩溃的的身体内,维持她的一线生机。
“不不用了。”潇看着近在咫尺的人,极力挣扎。
他还是青年时候戎装的模样,英姿焕发,一如当年,仿佛九百年来只是沉睡了一场,而她却已经在漫长孤独的等待中耗尽了生命。她用尽了力气,低声喃喃:“枯荣轮回,有自己的次序我已经做完了最后一件能为主人做的事情,现在可以休息了。”
“你不愿意活下去?”破军吃惊的看着她。
“是的,不愿意。”她终于对他说出了这几个字,这,也是千年以来,她第一次对他说出“不”字。
枯瘦的手指缓缓拨动着机簧,那些精密的机械如同藤蔓,一处处穿入她的身体,和鲛人合而为一——这么多年来,他就这样通过血肉之躯控制着这架冰冷的机械,赋予了迦楼罗生命,守护着沉睡的破军。
“我已经竭尽全力,将迦楼罗驱上了九天,远离大地上那些人,”潇喃喃“等飞到最高点后,迦楼罗迦楼罗就会崩溃,四分五裂主人,那个时候,就是我的归期。”
“归期?”他第一次听到她嘴里吐出这个词“你要回哪里,潇?”
“大海和蓝天永恒的归所。”她低声回答,微笑着“鲛人的寿命,也只有一千年我早已透支。该是归去的时候了。”
“潇”他看着她,只觉得内心刺痛,竟说不出话来。
那样沉默而冷厉的军人,居然也有哽咽的时候。
她勉力微笑,感觉身体在飞速地崩溃,如同砂土筑成的高台在坍塌,语气衰微:“主人你当初保留我的个人意志,不就是不就是为了让我能自己做决定么?那么,请让我选择自己的生和死。可以吗?”
“”他在金座前凝视着她,许久,终于将手移开,缓缓点头,然而胸口却又巨浪翻涌,无法说出一句话。
“就让我离开吧鲛人鲛人是从海上来的,也该回到海里去。”她虚弱地说着,眼睛却不肯离开他片刻,似乎想把这一生最后的记忆刻入心底带走“可惜,我偏偏在这么高的地方死去主人请把我的尸体抛入大海让我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穿过九天,回到回到故乡去。”
破军沉默着,听着她最后的要求,眼里有无法掩饰的苦痛。
在他的记忆中,潇还是九百年前的模样,美丽而温柔,安静而顺从,如同一缕清风陪伴左右。可是,如今一睁开眼时,她却已经是垂暮老人,即将离去,无法挽留。他自诩有一颗钢铁般的心,可在那一瞬,却竟然还是无法接受这样的结局。
“我答应你,”最终,他只低声道“送你回故乡去。”
“谢谢谢谢主人。”她嘴角浮起一丝笑意,心满意足地喃喃。
那个笑容似乎极其熟悉,瞬间刺痛他的眼睛。
那一刻,她想起了许多年前的往事:想起这个鲛人是怎样来到自己身旁,从一个卑贱的奴隶成为真正的同伴;想起那个战火纷飞的遥远年代,他曾经和她一起翱翔九天,俯瞰这个云荒;一路的成败荣辱,却转眼成空。
当他醒来的时候,她却即将死去。
千年如同一瞬,就像朝生暮死的蜉蝣。从此后,茫茫万古,在黑暗的时空河流上,再也没有一个搭档如她,风雨千载,无怨无悔。他这一生是如此孤独,孤狼一样在暗夜里前行。然而,就算屡至绝境,却始终有一缕柔和的风在耳畔萦绕,伴他同行,一往无悔。
可到了今日,连这最后的一点微暖,也要永久地逝去了吗?
“主人你,你哭了?”她震惊的看着他。
他侧过头去,没有说话,用力咬住了牙,只看到线条冷峻的两侧脸颊上的肌肉微微鼓起。
“不要,不要难过主人,”潇用尽最后的力气安慰着他,喃喃“很快、很快你就能见到你师父了九百年后的五月二十日那一刻,一切都会发生。我走后,很快、很快会有新的人来陪伴你你不会孤单。”
他没有说话,只是握住了她冰冷的手。
她的手指在他掌心单薄如纸。他忽然想起鲛人生于大海,身体本身是没有温度的,可是那么多年来,为什么她一直给人那么温暖的感觉呢?那么纤细、柔弱,却又那么温暖、强大,强大到可以独自和世界为敌,保护着沉睡的自己整整九百年。
“真好啊。终于到、到了相逢的时候,只可惜我没办法陪伴在主人身边。”她喃喃,眼皮无法遏制地合起“主人,以后潇不在了,你要好好的,好好的”
她的手从他掌心里颓然滑落,再无声息。
那一刻,他的嘴角动了动,侧脸上有什么微微闪着光,长滑而落。他没有说话,只是低下了头,将自己的额头埋在她冰冷的手心,久久不语。
迦楼罗还在继续往上飞翔,呼啸着冲上云霄,而舱室内部却寂静如死。
“真不敢相信,你就这样走了,潇。”许久,他沉闷地吐出了这句话,从她手心里抬起了头——那一刻,他的双瞳里干净冷彻,如同映出冷月的寒泉,再无一丝软弱。
他看着在金座上静静死去的同伴,忽然伸出手,将她从金座上抱了起来。
为了能完美地驾驭这具空前绝后的庞大机械,潇的血肉已经和迦楼罗融为一体。当他抱起她时,无数探入血肉的引线被扯断,鲜血从身体里瞬间涌出。然而,他毫无犹豫,如同扯断傀儡娃娃身上的线一样,将她抱起。
白发如雪的鲛人蜷缩在他胸口,枯瘦安静,如同睡去的孩子。
“看啊,那就是你的故乡,看到了吗?”破军抱着潇来到了窗口,看着下方——月亮已经在很近的地方,大地在遥远的彼端,脚下是一片闪着月光的海面,波光粼粼“是你这一辈子,都没能回去过的故乡。”
戎装军人低下头对怀里死去的同伴说,声音是难得的温柔低沉,忽然间俯下身紧紧拥抱了她一下,然后伸出双臂,将她送出了窗外。
“现在,你终于可以回去了。”
他松开手,怀里的人飞速下坠,如同流星一样坠向了茫茫的夜空。他固执地仰着头,似是不想看到她离开的样子——然而,她雪白的长发被天风吹起,拂上了他的脸,又瞬间滑落——就如一双温柔的手拂过他的脸,又在刹那离开。
永远的离开。
潇消失在茫茫的黑暗里,片刻后,那片璀璨如银的海面上似乎激起了一朵细微的浪花——那个生于海上却毕生都被困在大地上的鲛人,终于在千年后回到了孕育她的大海。
可是,他自己,又将去向何处?
九百年长眠苏醒后,这个天和地,这个时与空,已经根本不属于他。
“生命,其实不过是一场接着一场的告别和相遇而已不必太执着。”忽然间,耳边传来了一声幽幽的叹息,头顶的月光似乎黯淡了一些。破军霍然惊觉,手一抄,握住了地上清欢掉落的光剑,白芒倾吐而出。
“谁?”他厉声问,剑指窗外。
剑芒所指之处,巨大的圆月下,有一个淡淡的影子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