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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为相思怕上楼,离鸾一操恨悠悠;十二翠屏烟篆冷,晓窗秋。
绣线未拈心已懒,花笺欲寄写还羞;懊悔郎边无个信,暮云愁。
退件!
汪思涵快疯了。
只剩下一个星期的工作天,俪佳人就必须送进印刷厂制版、印制、发行,然后邮寄给期盼了一个月的读者,一睹为快。
而如今却要开天窗。
身为主编的她,简直快忙疯、气疯,现在她希望自己真的疯了,最好马上送人精神病院,来招眼不见心不烦的鸵鸟政策,躲过这一次的劫难。可惜她不能逃避,除非她想回家当米虫,如果真是那样,那才是真的疯了。
汪思涵热爱这份工作,编辑是她的兴趣,俪佳人是她的最爱。
她是个不要爱情的女强人。
或者说她是看透了爱,在她眼里,有情人终成眷属不是幸福的开始,而是一脚踏进坟墓的结束。
汪思涵排拒爱情,不是她受过情伤,而是她尝尽破碎婚姻的苦,所以一颗心全放在事业上。
她是中文系这三届以来第一个当上主编的,表面上仅短短花了五年的时间,实际她却用了相当于常人十年的努力,才换来今天的成果。她知道她的成功,不是运气,也没有裙带关系,完全是辛勤耕耘而来。
可是,美丽的女人身旁总是围绕着流言。
多数人宁愿相信她和发行人之间的绯闻,尤其是当辛人杰日前和妻子协议分居后,连少数人的信心也逐渐动摇了,甚至连汪思涵自己都有些怀疑。
难道辛人杰是对她的人特别,而非才特别?
汪思涵无心深究,她急于解决眼前的灾难,大灾难。
“天雪,刘总对这次拍的照片非常不满意。”面对摊在桌上的一叠照片,她无力的说。
蒋天雪是公司专职的摄影师,晚汪思涵一年进公司,两人不但是工作上的好伙伴,私底下也是好朋友。
天雪有艺术家的怪脾气,说刮风就飘雨,和汪恩涵截然不同,她是个挂面具的女人,在家、在工作场所是个严肃的老女人,在喝酒时、话说多后,往往不经意展出她童心未泯的面目,变成天真的小女孩。
她们两人的聊天,话题的开始在蒋天雪,接下来就是汪思涵的天下,因为蒋天雪一个心情低沉,就成了哑巴听众,再个高兴便是两个女人抢话说的局面。
蒋天雪嘲笑汪恩涵是活得辛苦的两面人。
汪思涵反笑蒋天雪是善变的阴阳人。
两人笑来笑去,却不失姊妹情谊,只差个歃血为盟的仪式,但心里都早已认定对方是异姓姊妹。
“何婷婷不是他最爱的模特儿?”蒋天雪骨碌碌的大眼一转,问道:“难不成又被三振出局了?”
汪思涵无奈地点点头。“他嫌她年纪稍大,不适合拍这组少女款式的服装。”
“她也不过才廿三岁,”蒋天雪不以为然的冷哼:“当他大儿子的女朋友,刚好。”心想,老色鬼玩女人同换衣服没两样,一天一件。
“是,他现在要找的是小儿子的女友,十七岁的林韵。”
“老牛吃嫩嫩草。”蒋天雪强调幼齿。
“林韵是我家隔壁林妈妈的小女儿,我有些担心。”汪思涵眉头深锁。林韵是林家的珍珠,林妈妈每天挂在口中宣传的宝贝女儿,如果出了差错,她担心自己将永无宁日,因为林妈妈是社区里有名的母夜叉,骂起人来是不分皂白,到时候她这个上司兼芳邻可背着末尽妥善照顾的滔天大罪,恐怕会死得很难看。
“白花花的银子,是教人很难自持的,何况像林韵这种丫头片子,老想着一步登天,成为银河里最耀眼的星星,有罪受了。”蒋天雪看穿了林韵的虚荣心态。
“所以我才担心她。”
“你只能讲道理给她听,接不接受在她。”
“跟过刘总的,好象没有一个红过。”汪思涵忧心忡忡,羰呛炝耍挥腥?会在乎出身的,一样可以做清纯偶像,但是没有红就惨了。
“老色魔嘴巴说一回事,出钱又一回事,手腕高明得很,只怕是场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噩梦,失身还得当哑巴。”
“演艺界就怕澄清,愈澄愈不清。”汪思涵颇有同感。
“美女多如过江之鲫,想脱颖而出,是蜀道难行。”拍惯了美女,蒋天雪反而欣赏清新脱俗气质,像汪思涵这样簿施唇膏的女人,一张素净的脸找不到胭脂的残害,真正白里透红的自然美,而非人工勾画出的假脸。
多年来,蒋天雪一直游说汪思涵拍专辑留影,勉强预约到结婚照,偏偏结婚对汪思涵而言是个未知数,她了解这女人对婚姻过敏,似乎将是场遥遥无期的等待。
不知什么样的男人,会融化冰山?蒋天雪陷入沉思。
“汪姊,小李说你找我。”
蒋天雪回头冷冷地一瞥,一副被吓坏的表情,怒视身后突如其来的林韵。
“对,翔凤刘总指定找你拍这组服装秀。”
“不行,我晚上和朋友约好要去跳舞,明天再拍不行吗?”林韵一口回绝。
“公事为重。”汪思涵三申五令。
“我觉得守信也很重要。”林韵狡辩。
蒋天雪瞪大眼啧啧称奇,现在的年轻人天不怕、地不怕,标榜做自己爱做的,自私到毫无敬业精神。
“林韵,我不希望拿合约出来压你。”汪思涵笑容僵硬了,真是个不可爱的邻家女孩,桀骛不驯地像匹野马。
“你已经拿了。”
“好,那就当我拿了,你们准备一下就开拍。”汪思涵命令道。
“哼!老女人。”林韵转身边走边嘀咕。
“林韵,你这是在骂我。”蒋天雪笑问,她只比汪思涵小两岁,廿九岁。
“蒋姊,你不一样,你是个艺术家,穿著打扮都有艺术家的味道,哪像她西装外套、白衬衫、窄裙、发髻、钨丝边眼镜,一副老处女的模样。”林韵不屑地评头论足,她最讨厌不染尘埃的圣女,在她眼中神圣等于虚伪,和汪思涵成等号。
“她是主编,当然要穿著正式,怎能像我这样邋邋遢遢。”蒋天雪戏谑自己吉普赛的穿法,里面的衣摆总是长过外套。
“我真搞不懂,辛先生怎会放着如花美眷不要,而选上古板的女人?”
“谣言。”
“大家都这么说。”林韵理直气壮。
“所以才叫谣言,而谣言该止于智者。”蒋天雪技巧地结束话题。
背后说闲话,是三姑六婆的嗜好,不合蒋天雪的个性。
她喜欢当面问清。
子夜一点,汪思涵好意请刚收工的蒋天雪、林韵吃消夜,林韵却拋了双白眼,匆匆离去,丢下的两个女人,一如往昔,坐在的吧台。
“烈酒伤肝,猛酒伤胃,你这样灌醉自己,有什么好处?”
“来都来了,不喝伤心。”汪思涵心事重重。
“心情不好就少喝点,万一醉倒了,我可不承认你是我朋友。放你一人在这出洋相,我回家抱枕头。”蒋天雪丑话讲在前头。
“没有良心,当年不知谁在这儿又哭又叫?又是谁照顾了她一晚?”
“有吗?”蒋天雪故作迷糊状,心里从未曾忘过失恋的那晚,在这儿抱头痛哭,哭得太凶了,还被酒保请出去以免妨碍店里的生意。
“田子照他他回来了。”汪思涵支支吾吾说出心事。蒋天雪的旧爱回来了。
蒋天雪心头一震,半晌才开口问:“他打电话给你?”
他,田子照,虽然不是蒋天雪的初恋,但是伤她最痛、最深、最狠的男人。为了一个超现实的梦,他放弃事业、爱情,远渡异国圆梦,因为梦中满天飞扬的黄沙深处,有个白衣飘飘的女子向他招手,彷若前世的姻缘在喊他,喊他她记得他说过,撒哈拉将是他一生的终点,而如今他又为何离开?
是梦碎了?还是梦醒了?
“不,是辛人杰告诉我的,因为公司要请他当约聘摄影师。”人事,不论升降调还,只要是牵扯人永远都摆不平。当个主管,汪思涵最头痛的问题,每遇辛人杰一声开除令下,她就得执行黑脸,那时她总会拉蒋天雪来喝酒解愁。
“为什么?难道我的技术公司不满意?”蒋天雪尖声。
“不是因为工作上关系,是私人的情谊。你也知道他是辛人杰的大学学弟,两人友情深厚,而这一次完全是因为辛想帮他。他出国三年,什么都没有,连现在住的地方都是辛出钱租的。”汪思涵说明来龙去脉。
“活该。”
“告诉你,不是要你幸灾乐祸,是要你先有心理准备。”
“我对他早没知觉了。”
“我想你在说谎。”她老神在在。
“何以见得?”蒋天雪语调中有不稳的颤音。
“你的酒杯空了,在听到他回国后的短短一分钟内喝完的。”她观察人微。
是因为爱吗?它仍然存在吗?
“听辛说他在伊拉克吃很多苦,整个人变了样,表面上玩世不恭,骨子里却愤世嫉俗,很矛盾的心态。”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他家的事。”蒋天雪不以为然的眼神。
“看你一副冷血的样子,我放心多了。”汪思涵松了口气。
“为什矗俊?
“至少不会重蹈覆辙。”她一派天真。
“你和辛人杰之间是清白的。”这回蒋天雪完完全全相信汪思涵的爱情史,是张白纸,不曾痛过。
被深爱的人拋弃,止痛疗伤个三、五年是不够的,而汪思涵不明白这一点,足以证明她的心依旧封闭,连蚊子都飞不进。
“听你的口气是不相信那些话是蜚短流长了?”
蒋天雪偏着头想了一会。“我看不出你有喜欢他的成分。”落花是无意。
汪思涵释怀地笑了,总算没有白交蒋天雪这知音人,反问:“那你看他呢?”
“他?他很难说,过去可能是欣赏你的才干,现在不知道变质没?”流水似有情。
“但愿没有。”汪思涵看着天花板说,脑海里不停地回忆和辛人杰之间的种种,她实在看不出半点蛛丝马迹。
关于爱,她是个道地的智障,任由台风来袭也吹不皱心湖。
“你把自己装成老古板的样子,确实很难教人移情。”蒋天雪噗哧一笑,想到林韵的形容词,的确贴切。
“你等我一下。”汪思涵溜下吧台,提了个大纸袋往化妆间径自走进,出来时一身红色开字领的连身短裙,没戴眼镜,乌云沾了点水露飘然垂落,玫瑰红的樱唇,性感十足。
看来女人都受不了“丑”这个字冠顶。
“你怎么把拍照的衣服给穿来了?”蒋天雪一眼就认出。
“明天一早要还给刘总,我想上班前先绕到他那儿,直接拿给他。”
“乖乖,平常包粽子似的,还真看不出来你颇有料的,一级棒的波霸身材。”
“真人不露相。”汪思涵知道自己的身高不算高跳,但骨架小的优点使她显得苗条,然宏伟的胸围却今她苦恼,总担心自己被归类胸大无脑之流。更何况近日她和辛人杰的谣言甚是嚣张,她的穿著就更密不通风了。
“刘总若是看到这样的你,一定会后悔找林韵诠释商品。”蒋天雪言之凿凿。
“别提那个恶心的色老头,想吐。”汪思涵边皱眉边搓平手臂突兀的疙瘩。
“真希望相机能在手,马上捕捉你这撩人的一面,粉碎你是个老古板的刻板印象。”蒋天雪四只指头合成方形充当镜头,左瞧右看抓角度。
“怎么样?刚才走过来时有没有吸引住男人的目光?”她自呜得意。
“有,你背后已经有只苍蝇朝这儿飞来了。”蒋天雪朝后一瞧,嗳昧的说。
“无聊男子。”汪思涵撇着嘴不悦。
“天啊!是个超级帅哥。”蒋天雪惊呼。他,有一张天生该吃演员饭的开麦拉脸,而且还是巨星的脸。体格在休闻服的包装下,不但让人一眼看出他胸膛结实的肌腱,也看出他没有隆起的胃部。他很高、很英挺、很酷,实在是个得天独厚的男人。
“酒保”站在汪思涵的身后,他拿出一瓶酒。
蒋天雪醉了,她感受到色不迷人人自迷的昏眩,眼前的男人,不仅帅毙了,连说话的声音,都那么富有温柔的磁性,简直是天生的白马王子。
就在同时,汪思涵座下的旋转椅一转,恶言相对:“走开!”伸手一挥,酒瓶说时迟那时快变成了碎玻璃,紫色液体如小溪般流窜。
“小姐,你打碎了我的珍藏。”他咬着牙说。
“谁教你想搭讪!”她还以颜色。
“我?我是来寄酒的,不是来钓马子。”他很快地瞄了眼汪思涵,在一站一坐之间,她雪白的**一览无遗。汪思涵警觉到他轻蔑的视线,双手反射性地挡在领口,没想到此举却招来讥讽。
“我一向不喜欢多剌的玫瑰,尤其是野玫瑰的刺又尖又利。”他鼻子发出不屑的哼声。“两点钟还泡在酒吧的女人,想必不是个好女人!”
“你污辱我。”汪思涵气炸了。她出了名的好脾气,被这男人犀利的言辞,彻底摧毁,一个冲动,吧台上半杯酒液全洒在他的脸上、衣领。
“你”他凶狠的眼光,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她,这时酒廊倏地静下来,他已经知道自己成了笑柄。
“对不起,是我的错,我同我朋友开玩笑说你是登徒子,不好意思造成了误会。”蒋天雪警觉到事态严重,连忙抽出面纸,一脸歉意递给他。
“我像那种没有品味的男人?”他一边拭脸,一边冷言冷语。
“你像,像透了。”话从汪思涵的牙缝中迸出。
“思涵!”蒋天雪头痛了,这两个人怎会像刺猬一样,碰不得。
“你比我还像没有格调的女人。”他睥睨地看了眼她的曲线,大胸脯的哺乳动物!
“天云,我先走了。”她没脸待下来,因为身上的紧身衣使她自惭形秽。
“喂┑纫幌拢瑠叴蚱莆业亩鳎退悴慌馇哺盟瞪圆黄鸢这是做人最基本的礼貌,你没学过,还是不懂?
“你”她结舌了。
“刚才嘴巴不是很厉害,怎么这回成了哑巴?”他有意刁难。
“思涵,先说声对不起,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蒋天雪额角急出了汗珠。
汪思涵倒吸了口气。“你要多少钱?我赔。”
“天啊!”蒋天雪摇头叹气,叹汪思涵忽然长出的性格,死不认错。
“这瓶十二万八千买的,喝不到一半,算你五万元。”他狮子大张口。
“上帝!”蒋天雪嘴巴合不拢了,震惊。
“我身上没带那么多现金。”
“你想抵赖可以明讲。”他严峻的眼神,直射她无畏的黑瞳。
他也不知道今天是吃错了什么药?非得把一桩小事弄拧,和他向来不与人争的鲂源笙嗑锻ァ?
是她克了他?还是他克了她?
汪思涵打开公文包,从中抽出一张没有画线的公司票,写上金额,搁在桌上,头也不回地排开人群,走出酒吧。
“有经验的男人都知道爱因斯坦有一则相对论,美丽的女人不能碰,因为脾气像炸弹,随时可能爆炸伤人,所以要远离,免得你就是下一个倒霉蛋。”他耸肩叹息引起满堂哄笑。
汪思涵泪眼婆娑地听见身后的爆笑声和蒋天雪的呼喊,可是她停不住脚,一心一意只想逃,逃出笑话。
本来她只是拒绝婚姻,现在她讨厌男人,特别是帅男。
这个好看得不得了的男人,她再也不想见到他。
她恨他。
回到家已是半夜两点半,汪思涵走在巷口就听见了洗牌声,心想今天又是个失眠天。
两眼红肿的模样,泄漏她哭过的痕迹,在回家的车程中,不知为何泪似决堤的洪水簌簌直落?她不该有如此悲怆的情绪,却被个陌生人搅乱心弦,到底是哪里来的伤感,使她轻易地落泪?她自认己经到了哭不出的年龄,却为他肝肠寸断。
汪思涵快不认识自己了,此时此刻,她的心事她完全不懂。
只想迅速躲进被窝里,厘清纷乱的思维。
才进门,就听见母亲忿忿的辱骂声:“死丫头,这么晚回来,害我担心得牌老打错,一把都没和过。”汪思涵站在玄关处脱鞋,心想:家里只有三个人,每次一有事情发生,母亲总找得到理由怪罪另外两个人,她和父亲,代罪羔羊。
今天八成是她冲太岁的日子,万事皆忌。
“你妈老放炮,嘀嘀咕咕了半天,原来是操心你晚归。”
天知道!
“这下千金回来了,汪太太你可要和牌了。”
但愿如此!
“给我站住!你这是什么打扮?”汪母尖声叫住正穿越客厅想上楼的女儿,怒不可遏地说:“现在几点钟了?你跑到哪儿去鬼混?”
汪思涵没有吭声,对母亲当外人的面给她难堪,早己习惯了,只当自己是死人无血无泪,也不会痛不知痒。
母亲总是这个样子,和一般的母亲关心子女方式相反。小的时候,她摔破了膝盖哭着回家,母亲劈头就骂她粗心,跌破用钱买的裤子,却没看见她流血破皮的伤口。从那个时候起她就长大了,非常爱惜身外之物,做个让母亲放心的好孩子,直到现在,她连个杯子都没打破过,碗也没敲破个角。
“汪太太,年轻人穿著花稍点,无所谓。”
“思涵的身材那么好,连我这老太婆看了都羡慕,要是我年轻的时候有这么好的身材,我会穿得比思涵更露。”
“也不用招蜂引蝶。”汪母偏唱反调。
“有人看,总比没人瞧强吧!”
“汪太太,思涵都三十岁的人了,再不让她交男朋友,难不成你真想留她一辈子,当个老姑婆?”
“我是巴不得她早点嫁出去省得我整天操心,但可不是随随便便跟男人乱来,大个肚子回来让我丢脸。”汪母心有余悸,若不是当年先上了车,她怎会嫁个穷老头,夜夜饮泣一失足成千古恨。
母亲是关心她的终身大事,在毕业后的三年内,托了不少人安排相亲,有花花公子、离过婚带拖油瓶的、死了老婆的鳏夫,而他们虽然乍看之下没有共通点,只有一点是不分轩轾的--金钱。
钱是幸福的保障,更是母亲心中万能的神,这是因为母亲嫁给没汽车洋房的父亲。
汪思涵同情母亲怕穷的心理,但她不靠男人施舍,她用双手攒钱满足母亲,虽然慢了一点、少了些许,不过有摇钱树总比没有强。
“哎哟!思涵不会的,我看着她长大的,从小到大都很乖。”
“现在外面社会多乱,万一遇到坏人,一辈子就毁了。”汪母没一句好话。
“呸,呸,呸,你这是咒自己女儿!”
“等一下,我和了,总算开和了,收钱啦!”汪母心花怒放。
“思涵可是你的福星。”
“对,思涵赶快上楼早点休息,趁你妈忙着数钞票时,快睡!”
“嗯,你去睡吧!”铁树终于开花。
汪思涵好不容易解脱了,这道无罪开释令,迟来了廿分钟,她整整被罚站了廿分钟。虽然苦但是值得,如此一来,她节省了一个星期的耳根不净,母亲的习惯是喜欢一次骂够,分期付款可是没完没了的喋喋不休。
推开房门,老迈的父亲坐在梳妆台前的椅上,面对着门等她。
“爸,你怎么还不睡?”
“听到你妈在念你,我怎么睡得着!”汪父叹了口气,脸上的皱纹更深。“涵涵,你眼睛怎么红红的?哭过?为了什么事?”
汪思涵绽开笑容,感激父亲的关怀。“没事了,都是这件衣服惹的祸。”
那一次摔伤的膝盖,是父亲替她包扎的。她永远记得那一天,母亲罚她站在墙角省饼,直到父亲收班回来,心疼地和母亲大吵一架。在包伤口的同时,她看到父亲眼眶里的莹莹泪光,口中念念不停说:如果得了破伤风,怎么办?怎么办?当时,她双手环着父亲的颈子哭了,嚎啕大哭,父女俩就这样相拥而泣。
她永远忘不了父亲的眼泪,和那一天。
“这衣服很漂亮,把我女儿的美丽全表现出来了,有何不对?”他得意之色溢于言表,女儿的美是天生丽质难自弃,绫罗绸缎对她的美丽不过锦上添花。
“老爸,你当然会赞美我,可是别人却说它低级。”父不嫌子丑,就算她满脸樱亲也会说是好可爱的满天星。
“是谁这么没眼光?”他气呼呼的问。
“说来好笑,我不认识他。”她耿耿于怀。
“不认识的就别在意,相信你认识的人说的。”汪父劝慰道。
“妈也嫌它。”
“你妈是吃醋,自己老了不能穿,恨不如你。”
江思涵缄默。有时候她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母亲生的,有首歌说: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块宝。她可是一点都没感受到,母亲对她似乎是又爱又恨,时好时坏,是一种打过后心痛的矛盾情结。
为什么?三十一年来她反复问自己,答案仍是谜。
因为她确实是母亲怀胎十月产下的独生女,可是命运却像童养媳。
“时间也不早了,你早点睡,明天请半天假在家补充睡眠。”汪父体贴入微。
“不行,公司忙我走不开。”自从父亲退休后,一大清早当她的闹钟,替她买好早点,再到华江桥下练外丹功,已是父亲不变的早晨作息。
“你这个孩子,就是事业心太重了,搞到现在连个男孩子都没带回来过。”他可不希望女儿是个处处与男人争强斗短的女强人,平凡就是福。
“我要一辈子陪您。”她娇嗔的说。
“我还希望多个人来孝敬我。”他敬谢不敏。
“贪心。”
“睡了,再说下去天都亮了。”
“爸,你也早点休息。”
望着父亲佝偻的背影,汪思涵心底无由地升起酸意。七十四岁了,老来得女的父亲,不是福气是霉气,好命的人五十五岁就退休,较差的也在六十五岁享福,而父亲何其歹命,直到七十岁才放下肩上的重担。半生戎马,一次好心助人,落到无饷无屋的悲剧,识字不多的老军人,被开除军籍后的唯一下场,携妻带女四处打零工,漂泊了六、七年,总算找到了个稳定的工作,大厦管理员,薪水虽簿却固定,家就这样有了根。
所以,汪思涵不怪母亲嫌贫爱富,因为苦怕了;也不怨母亲反复无常,因为她拖累过母亲。母亲足足小案亲廿岁,年轻到应该拥有花样青春的,要不是骨肉情,以母亲的美貌,不难改嫁个更好的男人,过好日子。
只能说,一切都是命。
父亲、母亲、她,三个苦命人。
汪思涵一大清早赶到公司,却发现有个人比她更早到。
这个人竟是平日昼伏夜出的辛人杰,老板。
汪思涵直觉想到,今天准定会变天,青天闪霹历。
“思涵,余先生昨晚打电话来这儿,不准俪佳人刊出他的专访。”辛人杰坐在办公桌桌沿说,手上玩着俄罗斯方块,一副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样子。
辛人杰的个性非常随和,像个大家长,俪佳人是他接手过世母亲的遗志。虽然是继承的事业,不过他搞得有声有色,并创立俪佳人模特儿经纪公司,两间公司相辅相成,业绩蒸蒸日上。
正因为他没有老板的架子,属下又是美女如云,总有些小鼻子小眼睛又喜欢渲染花边新闻的小报,杜撰无稽之谈的绯闻。偏偏他的妻子吃这一套,三番四次地吞药割腕,终于逼着辛人杰走上了分居的绝路。要不是顾虑两个幼儿的心灵,他会选择一次解决的途径,离婚。
目前,他没有心交女朋友,也不急着为孩子找后母,他怕了活女人的神经质,俪佳人是他现在唯一神交的死女人。
“为什么突然变卦?”办杂志难免要忍受名人的脾气,翻脸跟翻书一样。
“电话里说不清,而且他也不愿多谈。”他耸肩,放下手中的俄罗斯方块,六面六种颜色,他的拿手绝活。
“现在到哪儿去找递后补的文稿?”她看了一眼方块,辛人杰愈心烦愈是组合俄罗斯方块的高手,由此看来,他心情沉到谷底。
“就算找到了,我们也不能用。”
“我知道,一来失信于读者,二来公司声誉受影响。”
“最重要的是余力耕是个好卖点,他的传奇故事迄今众说纷云,再加上他不肯拍照,报章媒体上找不到他的影子,只有约略叙述他的成功,如果我们能得到这篇文稿,又能说服他拍照,俪佳人这个月的销售量必定可观。”他眼睛一片雪亮。
“问题是他突然拒绝了我们。”她一盆冷水泼向他。
“你去试着挽回,他现在可能会拒接我们的电话,所以你亲自跑一趟。”他三言两语丢掉烫手山芋,不偏不倚地落在汪思涵的手上。
“我今天有一大堆的事要办。”她愁眉苦脸。
“反正下班前你总要去试一次。”他打了个呵欠,昨夜小孩吵着要找妈,折腾了他一整晚,奶爸难为。
“如果不成功”她没有信心。
“提头来见我。”他直截了当地堵住她未说完的话,无伤大雅的说。
“过分。”她竟然成了易水畔别燕太子的荆轲,不成功便得成仁。
“我是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的。”他替她打气,话才说完又连打了两个呵欠。
“昨晚没睡饱?”她一向不过问他的隐私,可是他熊猫似的黑眼圈,使她不得不担忧在接二连三的打击后,问他过得好不好。
“根本是没补邸!彼咚当呷嘌邸?
“为了俪佳人?”
“不,是小孩闹。”
“将来怎么办?”她深知他是个好父亲,但也不能取代孩子们的母亲。
“我和蕙兰是不可能破镜重圆的。”他坚定的说,他的妻子蕙兰人如其名,蕙质兰心,这是他婚前的想法,其实不然,在小家碧玉的外表下,她是个道赖?地的躁郁症病人,是枚不定时的炸弹,这是他婚后的难言之隐。
“孩子怎么办呢?”她单刀直人。
“会适应的,时间上早晚的问题。”他自我解嘲地说。
“你还是那么潇洒。”她头疼他的人生哲理,船到桥头自然直,却不知他内心有多痛。
“天塌下来,有高个子档着,轮不到我这身高的人顶,有什么好大惊小敝!”他习惯笑脸迎人。
“无可救药。”
“你该学学我,肩膀这么削薄,却背了一大堆重物,不苦吗?偶尔该放下来喘口气,享受享受沿途的美景,才没白走一遭。”他心疼她的负担。
“好,余力耕的事就还给你,你自己去搞定他。”她反将他一军。
“拜托!行行好,这件事除外。”他双手合十。
“所以,享乐的事不是每个人都可以说做就做的。”特别是她这种苦命女子,丑小鸭休想扮天鹅。
“先苦后乐好了,事情办妥后我请你吃饭。”
“我要俄国鱼子酱,法国白兰地。”她要狠敲他一顿。
“那就去温莎小镇吃法国菜。”他眉头也不皱,爽快地答应。
“万一办不好呢?”
“路边摊了,算是慰问你的苦劳。”
“看来为了口腹之欲,我得使出浑身解数。”她自我膨胀。
“如果你要用美人计,可得换件衣服,化个妆。”他良心的建议。
“你要我牺牲色相?”她抗议地嘟着嘴。
“我哪敢,如果真要有色相,我旗下的模特儿随便你挑一个带去。”不是他不识货,是和氏璧上的灰尘太多,瑕掩住扁。
“我干脆去换张脸皮好了。”她走到门边,垂下头,心裹痒痒的。
“伤到你的心?”他慌张地扯着她的衣袖。
“没有,我是说换张认真工作的脸皮。”她笑容可掬地拉开门,走出。
“好好加油,全靠你。”他在她背后突然大叫。
汪思涵蓦然回头,比了个的手势。
他喜欢她的开朗笑容,像隆冬太阳,烈焰和风,总让人觉得舒坦。
不知不觉中,他们的关系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就像跑银行轧三点半支票般,汪思涵飞也似地来到耕尽投资理财公司,赶在夕阳前,差一刻到五点半。
也许是快要下班的开系,柜台的小妹随随便便就让她这个陌生人进总经理室,并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一副看到笑话的模样。
汪思涵不禁怀疑自己是脸上沾了蓝墨?还是口红吃成了两条线?为了不失礼,她取出化妆镜,果然两项都有,于是随手放下大背袋,却一个不留神,背袋打翻了桌边一幅己排好的拼图。当然“已”字现在成了过去式。
“完了!”汪思涵简直不敢看地上散落的千片小纸,她该如何是好?
只能寄望余力耕的会开久一点,久到她把它回复原状,这恐怕得花上三、四个钟头,而且她必须有超人般的速度,和爱因斯坦的智商才办得到。
她的希望很快就落空了,因为她看到一双脚站在她眼前,还来不及说抱歉,循着脚而上,她看到最不想见的一张脸。
他原来就是酒廊的他,那个昨夜在梦中都出现的恶魔。
汪思涵呆住了,跌坐在地上。
“你是来找碴?”他没有好气地说。
“不,不是。”她拚命地摇头,顺便摇醒痴呆,低声下气:“我是俪佳人”
“我知道。”他伸手扶她起来,在手与手相接触的瞬间,他感到手心的热气,神速地温暖全身的血液。
一个牵手,怎会有如此大的魔力?余力耕不解。
难怪他回绝俪佳人的探访。因为那张该死的支票,可是她不能发火,不能激怒他,为了俪佳人她要忍气吞声。
“这是我的名片。”她傻呼呼地递出名片,完全没想到手心发热的来由,只关心俪佳人出不出得了刊。
“汪思涵,不错,还是个主编。”他啧啧称赞,眼角余光刚好瞄到满地的图片,话锋急转而下:“汪小姐,你又把我”
“我知道我把你珍爱的拼图弄乱了,对不起,我马上拼好它。”她蹲回地上,像个吸庆器般把所有的图片捡回桌上。
“昨天你要是这么自动自发多好,就不会横生出那么多枝节。”他冷哼。
“希望余先生大人大量,昨天的事我道歉,请你仍遵照当初的协议,允许我们刊登你的专访。”汪思涵心想只要余力耕肯点头,要她下跪赔不是,她眼睛一眨也不眨,立刻照办。
“很可惜,那篇原稿在我今早一怒之下,烧成灰烬。”
什么!她心为之一缩,虽想开骂他心眼小,公私不分,可是嘴却说:“没关系,我马上派人重新访问。”为五斗米折腰了。
“我没有时间。”他说真心话,新接了一个投资企画案,忙得他分身乏术。
“任何时间我们都可以配合。”她急了。
“好,等你排完这张拼图,再到计算机室来找我,就这样决定。”看她楚楚可怜的模样,原先坚决不合作的心软化了,他想了个折衷的办法。
汪思涵无言地点头,蹙紧着双眉俯首拼拼图。
余力耕尽收眼底,心里有种想笑的冲动。汪思涵究竟是个怎样的女人?显而易见她是个矛盾的女人,白天不同于夜晚,脸色不同于心情,她似乎总在压抑自己某种个性,或是说不敢追求些什么。是什么呢?一时之间他也不知道,但是他会知道的,他对她充满了好奇心。
虽然她现在穿著不荀言笑的服装,脸上专注的表情也是不荀言笑,全身上?找不出一点性感的风情,可是他见过昨夜的她,更难忘昨夜的性感小猫。
站在男人的角度,他比较欣赏昨天的汪思涵。
他会锲而不舍地揭开她的真面目,是朵什么样的花。
汪思涵发狠地拼图,忘了中餐没吃,晚餐又过了时,也没瞧见余力耕何时出了办公室,脑海里只有五颜六色、奇形怪状的图片,累得脱下眼镜、外套和不高的高跟鞋,长发也任由它披在一边。
摘下老气的伪装后,她的美无形中放射出来,她却丝毫没警觉。
门突然像被风撞开来,当然不是风,是个像刮台风的女人闯进来。
“你是谁?余力耕人呢?”女人气呼呼地逼近。
“我是个做错事正接受惩罚的可怜人,而惩罚我的人现在在计算机室。”汪思涵自我调侃“我没心情听你打哈哈,我问的是你的名字、职业,和余力耕的关系?”女人的语气极度不友善,因为她的第六感告诉了她,眼前的汪思涵是个危险人物。
“我是俪佳人的主编,汪思涵,来请余先生做专访。”她拋了个笑容缓和女人的敌意,其实她第一眼就知道来者是何人,富家小姐,李媚虹。
“你现在是在做什么?”
“我说过了,不小心打翻他的拼图,他罚我拼完它。”她一脸无辜貌。
“然后呢?”
“然后你去问他。”汪思涵十指插人发间,撩开遮住脸颊的乌云。
“你是不是他新交的情人?”李媚虹眼尖地问,敌意莫名地变深,因为在那笨拙的套装下,她一眼就看穿了汪思涵特有的女人味,那是一种男人无法挡的魅力,尤其是撩发的瞬间表露无遗。
汪思涵摇头,以悲天悯人的口吻说:“听说他很风流,我倒是同情想做他老婆的女人。”她是话中带剌。
男人不仅有钱会做怪,太帅也会出纰漏。两样都有,麻烦就是一箩筐。
余力耕就像张黏蝇纸,艳事不断。
“你刚才说他在哪儿?”李媚虹知道遇上了对手,但无心恋战。她今天有同学会,特来邀余力耕当她的男伴,满足她的虚荣。
“计算机室,李小姐。”江思涵慢条斯理的重复。
“你怎么知道我是谁?”李媚虹瞪大眼。
“我是搞杂志的,令堂曾经接受过俪佳人的访问。”她现在转而同情余力耕,有这么一位神经质的未婚妻。
“那你应该了解我的家世。”她挺胸说,一副盛气凌人的态度。
“如果你是在暗示我不要接近余先生,你大可放心,他不是我喜欢的型,我和他除了这一期的专访外,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她敬鬼神而远之。
“最好如此。”李媚虹扭着丰臀走出办公室。
汪思涵笑了。
微笑变大笑,她老是莫名奇妙地被冠上情敌的封号;在大学时代,天天钻图书馆被栽赃破坏室友的爱情,上班被诬赖是辛人杰婚姻的第三者,现在又成为余力耕未婚妻的假想敌,如此说来,蒋天雪、林韵还会再说她是没人要的老小姐?
她可是狐狸精转世?长得不漂亮,却有令男人神魂颠倒的狐味。
笑得肚子都痛了。
她当然不明白明珠之光,瑕掩不祝
汪思涵是颗灿烂的夜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