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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主,奴婢打探过了,前头春惜亭那儿没人。”
“奉命”先去前头探了路回来,痴心额上微有汗意,小喘着气地禀道。
“那就好。”苗倦倦松了口气,对贴身丫鬟笑道:“春惜亭那里风景好,地势又高,从那儿可以看见王府后山那片桃花林,现在正是桃花盛开的季候,一定很美。”
“小主喜欢赏桃花,何不干脆命人抬了小轿到桃花林,近些不是瞧得更清楚吗?”
“嘘,往后这话就别提了。”她警觉地对痴心睐了一眼。
“为什--”痴心愣了下,随即恍然领会过来。“您是怕桃花坞的七夫人误会?”
“总之保守些好。”她眸光平静清和,低声道:“七夫人是福王爷最心爱的女儿,听说王爷平时也格外敬重她三分,我们终归能避就避,别教有心人误会了。”
“小主思虑的是,奴婢知道了。”痴心立时听懂了,忙点点头。
“咱们走吧。”苗倦倦挽着痴心的手,脚步轻缓闲然地往不远处的春惜亭走去,见小丫鬟还有些沮丧,不禁打趣道:“痴心真可怜,跟了个没用的主子,连想扬眉吐气走路有风都不行。”
“小主性子太宽和了。”痴心憋了憋,最终还是忍不住为她打抱不平。“若换作是旁的小主,还不知轻狂张扬成什么样子了呢,哪像小主这样连出个门都得鬼鬼祟崇,活像见不得人似的。”
痴心真是不明白,小主现在可是王爷心尖尖上的人儿,受宠的程度又是这后院里独一份儿的,别说下人们见着她奉承都来不及了,就连那些贵妾夫人,只怕也没人敢在这时候拧其锋芒,她又何须连出门逛个大园子还像过去那般低调闪躲?
“现在王爷天天歇在小纨院,我要是敢因此骄傲自大、得意忘形,别说后院夫人们一人呸一口口水就能把我活活淹死,只怕连老天也会降雷劈了我。”过得再幸福再逍遥,她脑子也还是清楚的。
“在后院的这些主子里,恐怕也就只有小主您会这样想吧。”痴心嘟嘟嘴,很是感慨地道:“说到底,还是小主外家的根基太浅了,没有底气,要不然就不用这么绑手缚脚地怕得罪人了。”
苗倦倦闻言不禁一笑,没有过多解释自己不是没底气,她只是懒,懒得见人,懒得还要分心神去跟人斗。
况且现在对她而言最重要的是--玄怀月的心。
每天晚上她能在他温暖的臂弯里安然睡去,每天早上一睁开眼,就能看见他惬意的睡容,这就是世上最幸福的事;至于后院里其余的意气或权势之争,对她而言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信步登上了碧檐如翠的八角春惜亭,她对着开阔的天地和舒爽的清风,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地吐出,觉得胸臆间尽是满满的清朗欢悦。
“小主,奴婢命人去准备些茶点来吧?”痴心用条绢子替她擦干净了椅上的小小灰尘。
“不用了,像这样就很好。”她笑。“而且就是吃撑了才出来散步消食的,哪里还吃得下?”
“对喔!”痴心也吐了吐舌,笑了起来。
身后蓦然响起了一阵轻盈的脚步声,她俩的笑容同时一顿,有些愕然地回头。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木芍药和柳无双阴恻恻地看着她,身后还跟了一大堆丫鬟婆子,越发显得气势惊人。
苗倦倦心一沈,面上仍是云淡风轻,若无其事地浅浅一笑,忙起身做了个礼。
“十八夫人,木夫人。”
王府内除了贵妾有排名外,其他上等侍妾均以“某某夫人”称,中等侍妾是“某某主子”唯有低等侍妾被唤为“小主”
话说回来,一向水火不容的两人现下同时出现在她面前,显然是应了那句老话--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苗倦倦心底叹了口气,却也知道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她早晚都得面对这些人、这些事。
“呀,怎么当得起苗妹妹这一礼呢?”木芍药掩袖笑了,笑起来清艳又妩媚,不愧是昔日的漠北第一花魁。“苗妹妹现今正得宠,只怕随便吹口气儿都能把我们吹出王府外了,这一礼,还不生生折了我们的寿吗?”
痴心眉头一皱,就要开口,却被苗倦倦悄然按住了。
她唇上笑意不减,似乎没听见木芍药明褒暗贬的嘲讽。“回木夫人的话,夫人这么说奴婢可不敢当,得不得宠都是王爷的恩泽,夫人虽说看在王爷的面子上要免了奴婢这一礼,可奴婢却不敢违了这王府的规矩。”
木芍药眉角微微抽动,媚极的笑脸有一瞬地僵硬,随即又恢复如常。“真没想到苗妹妹口齿也如此伶俐,平时我们还真是小看妹妹了。”
“装模作样的贱人都是明一套暗一套的,有什么稀奇?”柳无双完全不掩饰心里的轻蔑不屑和仇视,冷冰冰地道:“木妹妹,想你当年虽出身青楼,却是个清清白白的清倌儿,哪里会知道这些小门子小户子调教出来的下贱yin妇的手段?”
自上次她被王爷“教训冷落”后,王爷再也没有踏入过她的院子,王府里所有人也都知道她再不受王爷待见,不只背后指指点点,连明面上都敢不拿她当一回事看,再不复过去那样地殷切奉承讨好,为此,她是恨透了苗倦倦。
偏偏她现在不敢轻举妄动,怕王爷再为了这个贱人,反过头来指责处罚她,可这一口气又叫她如何忍得下?
这一回,就算当面不敢对苗倦倦动手,可也决计不让她好过!
柳无双那番刻薄怨毒至极的话,当场让痴心脸色都气白了。
“十八夫人--”
苗倦倦依然阻住了跳脚的痴心,神情沈静却微带冷意,淡淡道:“十八夫人和木夫人既然这般好兴致,那么便在这儿多玩会儿吧,奴婢就不打扰了。痴心,我们回去了。”
“慢着!”柳无双上前拦住了她,再也忍不住几欲喷出火的恨毒目光。“急什么?难不成我和木妹妹是大老虎,会把你吃了?”
十八夫人,您真是有自知之明啊!
她用指节揉了揉鼻子,掩住了一丝无奈的笑意。“哪是呢?奴婢只是怕在这儿扰了两位夫人的雅兴罢了。”
“苗妹妹这么说是不愿赏脸陪我们坐坐啰?”木芍药不冷不热地插了一句“也对,现在王爷眼里只有苗妹妹,苗妹妹哪还需要把谁放在眼里呀?”
“奴婢不敢。”
“既然自称奴婢,就是知道自己占的还是那低等小妾的份额,不过是个奴才罢了。这人哪,就要记得自己的身份,别给了点脸子就张狂得不记得自己的祖宗十八代了。”柳无双重重哼了一声,语气里的尖刻更深。“苗家不过小小一县令,就是给我们护勇国公府下人舔鞋子都不配呢!”
饶是苗倦倦心性散慢,一向懒做意气之争,闻言也不禁脸上变色了。
“苗家人官小职微,自然不敢比得护勇国公家的好教养,好官威。”她强抑着胸口沸腾灼烧的愤怒,冷冷地道“在国公府眼中,一员身沐皇上圣恩、领朝廷俸禄、衔职为百姓做事的七品县令,连去舔国公府下人的鞋子也不配,奴婢今日真真长见识,也受教了。奴婢待会儿就去信家里,让县衙上下人等千万好生记得,务必要代为传扬护勇国公府家的赫赫威名才是。”
“你!你竟敢阴我?!”柳无双先是得意,听完脸都黑了,心慌意乱地尖声叫道:“我明明不是那个意思--”
“那没办法了,谁教奴婢天生人拙嘴笨,只听得懂人字面上的话,不懂得底下圈圈绕绕的意思呢?”苗倦倦皮笑肉不笑。“所以只好请十八夫人多多担待了。”
“你、你这个黑心狠毒的贱人!”柳无双气得瑟瑟颤抖,就想扑过去狠狠抓烂她的脸。
“柳姊姊不可!”木芍药在一旁见机不对,赶紧出言打岔。“你千万别冲动,不能中了计啊!”柳无双身子一顿,还未来得及说话,苗倦倦已经笑盈盈地截过话去。
“就是,十八夫人别冲动,这儿证人这么多,再说了什么大逆不道、有辱圣上的话,就算奴婢想为您遮掩也遮掩不住呢!”
“你--苗倦倦--你这个死丫头,贱蹄子--”柳无双气到脸都歪了,暴跳如雷,挣扎着就要冲过来撕她的嘴。“我今儿跟你拼了--”
木芍药和丫鬟婆子们慌得七手八脚忙拦人,苗倦倦立时趁乱拉着看戏看得津津有味的痴心走了。
“小主好英明!小主好厉害!”回到小纨院,痴心满眼热切的崇拜。“我要学我要学!”
这一招杀人不用刀、气死人不偿命的“口技”要能学起来,此生受用无穷啊!
相较于痴心的兴奋激动,苗倦倦却是一回来就懒懒地侧躺在榻上,一手支着脑袋,面露沈思,心不在焉。
“小主,您不开心吗?瞧那十八夫人都快吐血了”
“觉得累。”她长长吁了一口气,眼神疲惫地望着远方,心下不由一阵迷惘。
这一生,她就得像今日这样,不断跟这些女人大眼瞪小眼地斗下去吗?
他的怀抱他的宠爱他的笑容,时时令她心里备感温暖踏实,可是一想到他后院这些莺莺燕燕、花花草草,她突然觉得很惆怅,还有种说不出的悲伤。
那么多女人都围绕着、仰望爱慕着的他,是她们名义上的夫君、男人,她今天能在口舌上稍稍占了上风,背后倚靠、仗势的也是因为他近日的专宠。
可是如果有一天,这样的宠爱不再了呢?
就像柳无双、木芍药以及其他院里的女人,何尝不是曾经享受过被他怜宠疼爱着的滋味,可现在呢?
妾心如蒲草,君恩却似东流水
她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现在的她们,就是以后的我吗?”她喃喃自问,脸色白得再无颜色。
不行,说好了要相信他的,她怎能一笔抹煞他这些天来待她的真心实意?
“小主,您脸色很不好,是给气病了吗?还是刚刚受了风着凉了?”痴心小心翼翼地关注着她的脸色,越看越觉不对劲,不由急了。“奴婢马上请大夫去!”
“不是,不用,我很好。”她深吸一口气,挤出一朵笑来,煞有介事地摸了摸肚子“我好像又饿了耶,屋里还有什么吃的吗?”
“饿了?”痴心一愣,忙道:“有有有,那些补汤粥饭都还在小灶上温着呢,奴婢立刻叫她们送来,还是小主想吃新鲜炒的几个菜?不如奴婢给您现做去?”
“别忙,把那个人参乌鸡汤端一碗来就好了。”
“欸,奴婢这就去。”
好不容易喳喳呼呼团团转的痴心离去了,苗倦倦脸上挂着的笑容随即消逝无踪,继之而起的是一抹茫然--对自身未来、前途难料的茫然。
原来果真是由爱生怖,因怖生惧。
她自从把自己给了他,将他放在了心上之后,就开始一天比一天更在乎,更害怕失去他;所有以前她最引以为傲的潇洒、浑不在意,全都一点一滴地消失了。
现在的她,时而忐忑、时而恍惚、时而不安
苗倦倦悚然而惊,脸色瞬间苍白若纸。
那,她还会是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