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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隆隆隆隆……
声音。
咱醒了。
凉爽的夜风通过敞开着的窗户吹进房间里。不过,刚才迷迷糊糊地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之后咱就醒了。
那究竟是什么声音呢?
咱从床上撑起身子向窗外看去。然而窗外只有无尽的黑暗。
咱看了看手机,确认了一下时间。现在刚过凌晨三点。
虽然咱又躺了下来,却怎么也睡不着。
读读书吧。
咱拿起了那本《岛》,放在床头柜上翻开,同时把被子盖在腿上,久违地又读了起来。
读了一会,睡意再次向咱袭来。于是咱又躺回了床上。
就在咱的意识逐渐远去之时。
轰隆隆隆隆……
这声音又将咱吵醒了。
从刚才开始就是的,到底是什么情况啊?!
这次跟上次一样,直到醒来之前,咱一直能够听到的这个声音。虽然微弱,但它却确实存在着。然后,可能是咱的错觉,但是这声音听起来越发高亢了。这是多普勒效应?难道是声音的源头离咱越来越近了?
啊,听出来了……这是快艇引擎的声音。
声音停止了。
夜这么深了,究竟是谁在操纵黑沼家的那艘快艇?现在快艇是在回港么?还是说,有外部人员坐快艇来到了岛上?这么晚?再要么,难道是附近海面上有经过的快艇?这么晚还在外海上开?而且如果快艇只是经过这座岛,那船远离岛的时候咱应该也能够听到不断变低的引擎声,因为这也是多普勒效应的一部分。然而事实正好相反,快艇的声音在达到最高亢的时候却戛然而止了。
果然,一定是有谁坐着快艇来到了岛上,要不就是岛上的这些人,要不就是外面的人。
这么晚?
——真是让人汗毛倒竖。
虽然咱目前已经切换到了“南国模式”,但是该害怕的时候还是会害怕。说到底,这家伙为什么在这么深的夜里偷摸地动快艇呢?我们岛上的同伴中肯定不会有这样的人,那就是说是来自岛外的人了?这家伙肯定不是来正经做客的。没准他(她)正在拎着角形手电筒在岛上徘徊呢。
然后,第三次,响起了那如同草食动物心脏颤动的声音。
轰隆隆隆隆……
这一次,声音逐渐变低,最终消失在夜幕中。
也就是说,那个登岛的人和快艇一起离开了?
还是说,这事从最开始就是咱个人的妄想,实际上根本就没有谁来到这座岛上过?
……嗯,应该是后一种想法比较靠谱。
从一开始就是我想多了。这声音大概就是来自某艘深夜路过这座岛的船,不知为何靠近我们岛的时候引擎突然熄火了——然后过了一段时间又发动起来了,于是船就继续向前开去,最终远离了这座岛。嗯,一定是这样的。
那么,咱听到的第一个声音呢?
所以说,那个时候咱睡迷糊啦——幻听了。
虽然努力向自己解释,但是仅凭这些猜测还是无法说服自己。不过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在发生任何可疑的事,于是咱姑且把窗户和门都上了锁,然后继续睡觉去了。
一度紧张的神经很难放松下来。
就算咱使出了自己发明的自我催眠术“数cosplay成羊的渚”,效果也不大。结果,直到早上,咱的意识都一直徘徊在梦与现实的边缘。
早上九点,闹钟响了……才怪,在它响之前咱自己就把它给关了。
唉,结果最后也没睡好。
咱一手扶着微微发痛的头,一边爬下床。
正要下楼去卫生间刷牙洗脸,突然和某人相遇了。
“诶,羊……”
“嗯,什么羊?”
出现在咱面前的人,是微微歪着头笑着的渚。她似乎没太搞明白咱在说什么,表情有些迷惑。一大早就见到这样卡哇伊的人,今天想必会是走运的一天。
“呀,没什么。早上好啊。”
“早上好。你脸上有黑眼圈欸,是不是没睡好?”
“啊啊,昨天晚上外面有奇怪的声音,吵得咱一夜没睡好。”
“声音?”
“你没听见吗?轰隆轰隆的,应该是快艇引擎的声音。”
“没有,可能是因为我睡得太香了吧……什么时间的事啊?”
“大概三点过一点的时候吧。你没被吵醒真是太好了。”
渚的头发还微微散发着湿气。她应该是刚刚洗了个澡吧。咱也要洗。保持个人卫生是很重要的。据说在女性对男性的评价中,个人卫生是最重要的标准,比颜值呀性格呀什么的还要重要,真是不得了。就好像生长在无菌室的猪,即使生吃也没什么关系。
与渚暂别,咱来到了大澡堂,敲了敲更衣室的木门,向里面喊道,“有谁在吗?
吱——咱推开了更衣室的门,走了进去。
哗啦——哗啦——可以听到从澡堂里传来的水声。咱敲了敲连接更衣室和澡堂的雾蒙蒙的玻璃门,喊道,“早上好——有谁在里面吗?”
水声停止了。紧接着,咱就听到了从门对面传来的男女的调笑声。
啊,踩到地雷了。
“是我——らいち——在里面,和小瞬瞬一起——冲先生也一起来洗吗?”
是らいち的声音。之后,里面又传来成濑咯咯的笑声。
鬼才跟他们一起洗呢。
“抱歉打扰了——”
咱故意大声地拒绝了他们那下流的建议,然后垂头丧气地离开了。
可恶,这两个人怎么一大清早就又在亲热,明明昨天晚上做的那么激烈。
咱又回想起了昨天晚上在窗台上听到的那个喘息声,不由得不爽地咂了咂嘴。这绝不是因为咱在嫉妒,而是因为他们破坏了咱与渚难得的独处气氛!
在更衣室外心神不宁地逗留了一会之后,那对卿卿我我的情侣终于结伴从澡堂里走了出来。于是咱便走了进去。
热水从全身流过,神清气爽。这时,咱的肚子突然咕咕叫了起来。
于是咱向餐厅走去。
推开餐厅的门,眼前出现的是如同五星级宾馆的早餐般豪华的……等等,并没有。
在场的渚、重纪、法子、成濑和碧池都在吧唧吧唧地啃着应急用的干面包。
“大家早上好!怎么,为什么大家都在啃干面包?是发生饥荒了吗?”
“非常抱歉,本来应该是由贱内来做早餐,但是她不知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起床,所以——。”
假面下传来含混不清的沙哑声音。
“这可真是不妙啊。”
赶快把它叫起来呗——这样的提议咱没有好意思说出口。于是咱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拿起面包,用矿泉水就着,一点一点咽下了肚。
大家渐渐地都啃完了手中的面包,可是深景直到最后都没有出现。而且,浅川也是。
“我去看看她,以防万一。”
法子站了起来。想必她已经预想到了最坏的情况了吧。
“咱也去。”
于是我们两人走上了二层。
“我去叫深景。健太郎,你去浅川的房间。”
“收到。”
我敲了敲浅川房间的门,向里面喊道,“浅川先生,起床了——浅川先生——”
然而,没有回应。
咱拧了拧把手,试着推开门。门似乎没有上锁,一下就被推开了。
“浅川先——”
说了一半的话被咱咽了回去。在这个房间里,没有一个人。
“浅川先生?”
床单没有被扯乱的痕迹。
他没有睡……吗?
虽然可能性基本为零,不过以防万一咱还是打开橱柜看了看。当然,里面也没有人。
说起来这橱柜里什么行李都没有装啊。咱明明记得他来的时候是带着背包的,但是现在在这个房间里怎么找也找不见。
正当咱在房间中央思考发愣的工夫,门外走廊响起咚咚咚的脚步声,随后女巨人出现在了门口。
“深景不见了!你这边呢?”
“浅川也找不到了,而且他的床没有被睡过的痕迹。深景那边也是如此吧。”
“……嗯。”
我们二人面面相觑。
“难道说他们两个私……”
“别胡说八道!”
法子歇斯底里地打断了我。
“别胡说……万一……被你说中了呢……”
“法子……”
法子双手抱住了头。她也一定在害怕吧,对这即将到来的,乐园的崩坏。
“说,说的也是呢。他们没准就是去岛上的什么地方散散步而已……”
但是,如果事实如此,那么这平整如新的床单该怎么解释呢——要是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第一选择一定是给对方打个电话进行询问。可是,由于我们几人之前约定过不留彼此现实中的联系方式,所以就算拿着手机也只能干瞪眼。
这是,昨夜的那个声音突然又在咱的脑内回响了起来。
那是快艇的引擎声。
难道说!
咱飞奔出门,把法子一个人留在了屋内,撞开大门处的旋转门,跑到了外面。
爬上坡道,穿越丛林,咱向着码头跑去。
神啊,请一定证明给我看,这一切只是咱自己想多了而已。快艇一定还像昨天一样系在码头上,像昨天一样——然而,不见了。
码头处,没有快艇的踪影。
“哈,哈哈……”
喉咙发干,咱无意识地干笑了起来。
跑了。
跑了啊,那两个人。就像亚当和夏娃一样,逃离了这座伊甸园。
乐园,失落了。
不,等等。咱会不会脑补得太过戏剧性了呢?没准他们只是去父岛买东西了呢。起床之后,发现食材不足,于是打算去买。担心一个人拿不动那么多东西,于是又叫上了跟自己关系好的浅川,两人一起开着快艇去父岛买东西去了。对,没错,一定是这样的,单纯就是如此,一定不会错的,一定要是这样啊,拜托了你们两个!
然而,以上的猜想还是没办法解释床单的状态。
嗯,大概——这两个人行事素来规规矩矩,所以在早上起床后打算向我们展示他们如同宾馆服务生一样的高超铺床技术。仅此而已。
然而,咱对自己的这种乐观的心理暗示,一回到穴熊馆,就被现实打得粉碎。
法子阴沉着脸,站在门口。
“你去哪了?”
“那个,咱昨天晚上好像听到快艇的声音来着所以想着先去码头那边看看结果发现咱们来的时候坐的那艘快艇果然不见了不过肯定不是因为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情才不见的肯定是他们两个人开着它离岛买东西去了……”
“行了,别再说了。”
法子了无生气地打断了语无伦次的咱。咱还是第一次听到她说话这么没精神。
“别再说了……是什么意思?”
“虽然一开始我没有发现,不过刚才我在深景房间的桌子上找到了这个。”
咱从法子手里接过了一张便笺,便笺上用女性风格的字体写着这样的话:重纪先生,对不起。但是,我已经再也忍耐不下去了。我要和浅川先生开始新的生活。各位,请见谅。 深景虽然能看得出最后的部分笔迹发生了变化,但是除了能认出前半部分是普通书写的日文,后半部分是用签名字体书写的某种欧洲语言之外,我们还不能做出其他确切的判断。
“这里,写的是什么?明显不是英语啊……”
法子这句话,让咱想起了早坂吝的那本《岛》。
Die Insel。
“难不成是德语?如果是德语的话,可以让渚翻译一下。”
“说不定呢。但是就算翻译了又有什么用呢?她想说的话不是已经清清楚楚地用日语写出来了吗?”
“确实是……”
然而,三年的结婚生活,结局却只有这一句话……
咱的身体仿佛被这种巨大的荒谬感所掏空。
“总之,必须先把这件事跟大家说一下。你要一起来吗?”
“当然。”
其实咱不想去的。
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把这件事告诉重纪呢?
但是,不能只让法子一个人承担这样的重担。
我们二人回到了餐厅。
“发生什么事了?你们没把他们两个叫醒吗?”
成濑一边喝着水一边问道。
“他们两个人不见了。”
法子说道。虽然声音很小,但是可以想象这句话即将带来的如同河堤决口般的冲击力。
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她的异样,餐厅内的空气变得凝重了起来。
“什么叫‘不见了’?”
重纪紧紧追问道。
不能再让法子承担更多的压力了,抱着这样的决心,咱在她开口之前说明起了目前的事态。
“什么……”渚的脸色由红变成了青色,好像突然犯了贫血一样。
“这两个人是何等的自我中心啊!”成濑,现在来看,你的那种凡事以自我中心的性格,跟他们一比,还真是可爱啊。
碧池做出了自己一贯的受到惊吓的表情,呆呆地盯着另外的方向。
然后是咱最担心的重纪——在那张假面之下,唯有沉默。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这份令人窒息的沉默压得人透不过气来。一秒、两秒、三秒……
成濑打破了沉默。
“诶,照你这么一说,咱们现在就是被困在这座孤岛上了,没法回去了?”
诶?
啊,确实是这样啊。
咱之前完全被他们二人私奔这个冲击性的事实搅乱了思绪。如果他们把快艇开走了的话,我们就没有回到父岛的交通手段了。当然,游回去是不可能的,距离太远了,即使是目前处于‘南国模式’的咱也做不到。
人生初次身处闭环之中,然而完全开心不起来。
“嘛,反正给警察打个电话,他们就会派船来接我们的。”
“说到电话,咱们先试着给深景的手机打个电话吧。”
咱提案道。重纪应该是知道深景的电话号码的。但是,重纪只是叹息着简单地回答了一句“该走的留也留不住”就不再说话了。我们见此,也无话可说。
“那两个人,之后大概有什么打算呢?小笠原丸号下一趟回东京,要等到两天之后对吧,这也是我们本来回程打算搭乘的船次。他们如果搭乘那班船,那无论如何也会在船上遇见我们一行人。这样,我们只要在下一班船开船的时候在舷梯附近潜伏起来,就能够等到他们吧。”
在这种情况下,做出如此冷静分析的人,竟然意外的是碧池,真是旁观者清啊。
成濑接话道,“所以他们没准打算的是暂且在父岛上潜伏起来,故意错过下一班船,从而躲开我们。毕竟我们也不可能一直被困在这座岛上。”
法子“咣”地一声敲了一下桌子。
“那现在咱们应该赶快给警察打电话,让他们把我们接到父岛上去。然后,我们就算把父岛翻个底朝天,也要找到他们两人。不管他们两人之间有什么样的私情,做出这样的行为也是完全不可以接受的,我们必须找到他们,阻止他们。
“那条快艇——”
重纪压抑着沙哑的声音,给激动的法子浇了一盆冷水。
“意外地能够航行很远的距离。要是他们在伊豆诸岛稍微补给一下的话,说不定真的能直接把船开回日本本土。”
“那我们就更要赶紧通知警察了!”
法子坚持道。
“我记得深景的小型船舶驾照是二级的,而二级的驾照只允许驾驶人员在距离海岸一定距离范围内航行。如果他们把船开到伊豆诸岛去,那就是明显的违法行为,警察是不会轻易放过他们的,这样警方介入的话,应该很快就会联系到我们。”
“或许你说的也有一定道理,但是我认为,深景是那种说到做到的人,就算面对困难,也会全力去做。”
“但是……”
“而且,我累了,真的很累。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去想。请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重纪的语调毫无起伏。他从呆立着的咱的身边经过,然后离开了餐厅。
没有一个人能够阻止得了他。
自己驾驶汽车发生交通事故,失去了妻子和孩子……为了赎罪而把自己囚禁在这座孤岛上……好不容易又找到的老婆,又和自己的同志私奔了……如果换做是咱的话,恐怕连自杀的心都有了。我们这些人,又有谁能够向他伸出援手呢?
喂,浅川、深景,你们非要采用这种方式吗?明明还有其他更加温和的手段的。现在,咱恨你们。
你们,现在,感到幸福了吗?
“抱歉,我也失礼了。”
法子说罢也离开了。并非要去追赶重纪,她也只是想一个人待一会吧。
留下咱、渚、成濑和碧池四个人在餐厅里。
“咱们该不该给警察打电话呢?”
面对焦急的成濑,我回答道,“总之再观望一会吧。毕竟岛上的饮用水和食物还很充足,等大家都冷静下来,再讨论这个问题吧。”
“说的是呢。”
渚同意了咱的观点。
“说起来,这个verwe……verweile什么的是什么意思啊?”
碧池突然用不合时宜的迟缓声音,向我们提起了有关那张便笺上那句不明所以的外语:Verweile doch! Du bist so sch?n。或许她说话之前确实思考了很多,但是咱总觉得她就是在看我们热闹,瞎起哄。
“这应该是德语吧,当然咱只是凭直觉瞎猜而已。”
成濑的意见与咱相同。
“德语。如果是德语的话,小野寺你能不能给我们翻译一下?”
碧池转头望向渚,渚的表情很为难。
“如果没有字典的话,果然还是……”
“啊,这样啊,说的也是呢。”
“我记得会客室的书架上有德语词典。”
成濑站起身来,前往与餐厅一墙之隔的会客室。我们也纷纷跟上了他。
会客室的书架上紧密地堆放着大量与其说是用来看不如说是用来做装饰的大厚书。成濑在书架前蹲下,从最下面一层开始搜索。
“应该是在这附近……啊,找到了找到了!因为小野寺是德国文学专业的,所以这本词典多少让我留下了些印象。”
成濑把那本超级厚的词典摊开在会客室的玻璃桌子上。
渚来来回回地翻阅了很久,然后终于抬起了头。
“直译的话,意思就是……‘但是,请停一停,你真美丽’(注2)这样的意思。”
“但是?”
“请停一停?”
“你真美丽?”
我们反复咀嚼着这句话,然而还是完全搞不懂它的意思。
“‘你真美丽’……这话,应该是浅川对深景说的吧——”
“原来如此,怪不得这段德语的笔迹跟其他部分不一样。原来是深景在便笺上写完日语之后,再由浅川写上德语的部分。他还真是矫情。”
“这一句是这样没错,但是前面那个‘请停一停’是对谁说的呢?”
“大概是想把这份情感永远留住吧。”
成濑随口的解释把碧池逗笑了。
“那你说,为什么要在这句话之前再加一句‘但是’?‘但是’什么呢?”
渚正翻看着注释,突然轻叫一声。“字典上说了,‘doch’这个词有许多种释义,我只是暂且把它译成‘但是’而已,可能实际上它在这句话里其他的意思也说不定。”
“原来如此……结果到最后咱们还是什么都没有搞懂啊。或许这句话有什么典故呢。”
“如果写便笺的人真的有什么想留给我们的信息的话,那直接用日语不就好了?偏偏用德语来写,其实就是为了自我(zhuang)满足(bi)吧,还有这整件事情……”
成濑厌恶地说。这一句话,将原本沉浸于解读德语暗号的我们,重新拉回了现实。
再讨论也不会有什么结果,而且经过刚才的事情,我们也失去了对此进行讨论的兴趣,于是我们就地解散了。把便笺留在餐厅的桌子上的话,只能继续在这里散发不愉快的空气,所以我们又把它放回了深景房间的桌子上。
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屋里就像蒸笼一样热,所以咱打开了窗户,让海风吹走热空气。等到换气完毕之后,咱打开了空调。
倒在床上,看着头顶的稻草屋顶,听着耳边的风声。
现在自然已经听不见快艇的引擎声了。看来昨天晚上的那个声音就是对我们最初以及最后的警告了。但是,咱听见那个声音之后,开始睡意朦胧,后来稍微感到害怕,却直到那个声音消失也没有前去一探究竟。假如咱第一次听到那个声音就有所警觉并前往码头查看的话——嗯,第一次?
对啊,睡着之后咱怎么就把这事给忘了呢?
昨天晚上,这个引擎声咱总共听到了三回。
考虑到多普勒效应,第二回的引擎声应该说明快艇正在靠近我们的岛,然后第三回的引擎声是快艇离开岛时留下的。
奇怪了,为什么快艇会去而复返呢?
假如那两个人只是普通地离开岛的话,那么咱应该只能听到一次快艇离开小岛的声音。
难道是有什么东西忘在岛上了,所以回来取?
不,不对。前两次引擎声的间隔时间咱还起床看了会书,但是第二次引擎声之后几乎是马上就传来了第三次引擎声,这么短的时间他们根本来不及回穴熊馆取东西。当然,如果他们是把东西忘在了码头附近的话那另当别论……
喂喂,这个假设太奇怪了,认真点思考吧。
假如第二次引擎声真的是快艇回到码头的话,那么第一次的引擎声就是快艇离开时发出的了。前提是两次引擎声都是一艘快艇发出的。
那么,离开码头—>(大概二十分钟)——>回到码头——>马上又离开码头大概就是这样的流程。再往前的那段时间咱还在睡觉,之后咱就把窗户关上了,所以在此之前和之后的事情咱都不太清楚。
为什么又回来了呢?然后,为什么又马上离开了呢?
咱思考着这两个问题,然后,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可怕的可能性。
难道说——这两个人,其实没有私奔?
以下都是假设。假如那两个人其实根本就没有私奔,整件事情就像咱最喜欢的推理小说常见的展开那样——“其实两个人已经都被杀掉了”——的话。
这样想的话,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凶手深夜把两个人叫到了码头,然后在那里杀掉了两人,再把两人的尸体和行李一起放到快艇上,把快艇开走,把一切都丢到了海里。之后凶手又开着船回到了岛上,伪装成两个人私奔了的样子,把快艇挂到前进档,任其驶向大海。提前设定好方向,让快艇行驶的过程中遇不到一座岛屿,最后它燃料用尽之后,就会漂泊在无人的公海上。运气好的话,很久都不会有人发现这艘快艇。即使万一后来有人发现了,大概也会认为船上的人是自杀殉情而非他杀。
这么一想的话,昨天晚上快艇的引擎声就完全能解释得通了。
……不对不对不对,这是现实,又不是推理小说的世界。应该就是私奔没错吧?杀人?被杀?这种事情现实中是不会发生的。而且,要是真的发生了杀人事件,那又会是谁杀的呢?
不可能的。
虽然强迫自己这么想,可是不知为何,从刚才开始,咱的内心似乎就在蠢蠢欲动。或许在咱的潜意识中,咱已经认同了自己之前的推理。
假如是真的的话。
咱掀被而起。
那两个人的房间,以及码头,总之从距离近的开始搜查!
首先是浅川的房间。
刚才咱已经确认过,浅川房间的床丝毫没有被弄乱的痕迹。以防万一,这次咱又仔细检查了一遍地面和床单,还是没有发现任何的血迹。这说明,即使真的发生过杀人事件,现场也不可能是这里。
接下来是深景的房间。同样,床上没有翻弄的痕迹,房间里也找不到血迹。
于是咱离开了穴熊馆,前往码头。
快艇自然没有自己跑回来。
比起这个,咱更在意这里是否是杀人现场。根据咱的推测,现场应该就在这附近。既然凶手决定把这两个人的尸体和行李放到船上带走,那么他自然会选择首先把两人叫到这里来。
灌木丛中……石头缝间……到处都找不到犯罪的痕迹。不论是血迹也好,可疑的脚印也好,还是什么其他的蛛丝马迹也好……
然而根本找不到。
是咱搜索的方向错了吗,还是咱的目力不足?
可能,那些所谓的现场的痕迹,事实上都并不存在吧。
——是啊。
根本就不存在。
所谓的杀人事件,不过是咱这个推理迷头脑中的妄想。快艇忽远忽近的引擎声也不过是偶然而已,那两个人一开始就单纯只是私奔了。虽说私奔出轨可谓是最恶劣的行为,但是杀人?简直不可想象。假如这件事真的是杀人事件的话,那么凶手一定是我们中的一个。伙伴之间相互残杀,这种事咱绝不能容忍。
对,对,就是私奔没错。
而且,如果真的发生了杀人事件的话,那么那张留下来的便笺就肯定是凶手捏造出来的了。但是,笔迹怎么解释呢?如果是在推理小说里,作者很可能用一句“笔迹是模仿的”就把这个问题一笔带过了。但是事情哪里有这么简单?咱过去办公的时候,有一次来办事的居民给咱提交的文件档案表中有重要的内容缺失,可是又不能退回去让他重写,所以那时咱就模仿他们的笔迹把那些缺填的空给填上了。可是后来课长悄悄跟我说,“你的字太好辨认了,以后这种事找别人来做。”
再说,模仿的笔迹骗过我们也就罢了,但是能骗过这两年与深景朝夕相处的重纪,根本不可能——说起来咱也不认得深景的字迹,我们这些人中认识深景的字的也就只有重纪了吧。那么既然只要重纪不说——简单来说就是如果他是凶手的话——不对,人家明明已经够倒霉的了,咱就不要再给人家编排了。
所以说,这不是杀人事件。仅仅是私奔而已。咱所应该做的不是在这里胡思乱想推理,而是应该摆出一副“That’s too bad”的表情,面对大家,尤其是重纪。
于是,咱回到了穴熊馆,打算找些东西填饱肚子。
前往餐厅的途中,咱遇到了正在下楼的渚。
“啊,冲先生,真巧啊。光吃干面包……果然还是有些饿,所以我跟らいち酱商量了一下,打算做两道正经的菜吃吃。”
“哦哦,那敢情好。但是先不提你,らいち也说要做早餐?真是意外啊。那家伙还会做饭?”
“らいち酱毕竟也是女孩子啊。”
渚咯咯地笑着。
“所以我刚刚上楼问了一下大家都想吃什么,可是中条好像没什么食欲的样子,说自己不想吃东西……”
“这样啊……那重纪先生还好吗?”
渚强颜欢笑道,“嗯,他说会吃的,所以我一定要加把劲啊。冲先生要吃点什么吗?”
“嗯——给咱弄点冷的面条就行。素面什么的。”
“啊,你跟成濑的要求一样呢。重纪也说吃点什么都行,那我们就全都做素面吧。”
“成濑也是素面派啊。也就是说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我和他竟然还挺兴趣相投的呢,推理小说这方面也是。”
“那,你是不是也很喜欢らいち酱呢?”
渚突然毫无前兆地,用恶作剧一般的表情,问出了一个让咱意想不到的问题。
“诶……”
一瞬间,咱突然回忆起了在船上做的那个渚变身成らいち的梦。
“不,完全没有。”
咱想装做开玩笑般迅速回答,但是当话出口之后,咱也不太能确定,自己当时是否算是回答得“迅速”。
说起来,那时咱的内心为何动摇起来了呢?咱喜欢的明明是渚,对那个碧池明明应该没什么想法的。喂喂,这种时候怎么能用“应该”这种模棱两可的词呢?正确的说法是,咱对那个碧池完全没有想法。
喜欢的女孩子突然问起自己是不是喜欢另一个女孩子,还真是吓了咱一跳啊——不过咱的感想也仅此而已。
“那么……冲先生喜欢什么样的女性呢?”
“诶诶……”
当然是——像你那样的。
昨天晚上,在阳台上时,咱就想这么说了。
但是目前这种状况下,这样轻浮的台词,咱没办法说出口。
“咱喜欢的……就是素面那样的女孩子吧。不,准确的说就是素面啦。所以,请赶快帮我做好我的那碗哟。”
呃……这样开玩笑会不会让气氛变得尴尬了?就在咱担心之际,渚不仅没有尴尬,反而笑了,“我明白了,那我现在就去厨房了。做好了之后,我回去叫你的。”
“谢谢,咱会一直待在咱的房间里的。”
咱逃也似的爬上了二层。
经过法子房间的时候,咱一瞬间产生了敲一敲门的想法,但最终还是放弃了。毕竟,就算咱去找她,也没法给她提供任何实质性的帮助。人必自助,而后人助之,何况咱现在连自己的问题都还没解决呢。
于是,咱放低脚步声,踱回了房间,等待渚叫咱下楼吃面。
大约一个小时之后,渚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接着,我们两人又去叫了重纪。重纪开门后,只是对我们说了一句“对不起”,便又沉默了起来。我们本想说点什么鼓励鼓励他,但是总觉得不管说什么都只会起到反效果,便也无言着。
走到法子房间的时候,渚叫住了我们。
“等一下,咱们要不再试着让中条下楼吃点东西吧?”
“啊,嗯嗯,有道理。不然过一会等她下楼的时候,又会骂我们‘你们怎么把东西全吃了’,那可真就麻烦了。”
咱半开玩笑地说,内心开始厌恶起自己。“人必自助,而后人助之”,虽然一直这样跟自己说,但是这不过只是装帅的借口罢了。实际上,咱是在害怕,害怕再跟别人谈起这件事,伤害到自己。所以,现在咱相当于是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渚身上。跟咱相比,她真的是既温柔又勇敢。
渚敲了敲法子房间的门,下定决心喊道,“中条,我们做了素面,你要不要一起来吃啊?”
门内的声音有气无力。
“渚酱,劳你费心了,但是现在……”
重纪这时向门前迈了一步,向门内说道,“是我,黑沼。你没必要为我的事感到消沉。如果一直不吃饭的话,身体会先垮掉的。”
门内陷入了沉默。过了一会,法子回答道,“说的也是呢。这件事上伤得最深的人是重纪先生,可即使如此重纪先生仍在挂念我,我除了感激之外还能如何呢?但是现在我是真的没有一点食欲,实在是抱歉。”
“……这样啊,我明白了。那等到你想吃东西的时候就请下楼来吃吧,我们随时给你准备着。”
“好的。渚酱,难得你帮我做了素面,可惜……抱歉了。”
“没关系的,请不要在意我。”
“咱们先走吧。”
重纪转过头来向我们提议道。
于是我们三人走下了楼梯,来到了餐厅。成濑此时已经坐定在桌前,而らいち正在分餐。
坦率地说,咱觉得仅凭一碗素面是没有办法分辨出厨师的才能的。不过,除了素面之外,她们二人还准备了一些小菜,包括鸡蛋烧和裙带菜拌黄瓜。鸡蛋烧是碧池做的,而拌菜似乎是渚做的。嗯,不错,是家常风味啊。
“这个好好吃!好吃啊,らいち!感觉吃完了之后整个人都有精神了!不愧是らいち!”
成濑只是一个劲儿地夸赞碧池做的鸡蛋烧。鸡蛋烧倒也不是不好吃,但是你这样不就显得渚的拌菜做的不好吃吗?咱也不甘示弱,开始夸赞起了渚的手艺。“清爽的酸味驱散了暑气”云云。
大家似乎都很饿,所以很快桌上的餐盘就被一扫而光了。
“呼,吃的好爽啊。”
“突然想吃甜食了……诶,你们不是说做了吗?”
“甜食嘛——当然是做了啊。らいち酱,把那个端过来吧。”
“诶嘿嘿,我可是做了哟。”
“哦?”
“是什么东西啊?”
碧池消失在厨房深处。紧接着,我们听到了冰箱打开的声音,随后是沙沙沙的碎冰的声音。咱好奇らいち端来了什么,和成濑一起跑到厨房门口去看,只见らいち正端着装满了乳白色碎冰的餐盒向我们走来。
“这是啥?”
“这是蜂蜜牛奶沙冰。”
“沙冰?”
“是法式料理中的一种甜品,里面的冰比一般的果子露冰激凌的颗粒要粗,所以吃的时候会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这是它的特征之一。”
“原来如此,就是用冰凿子把冰块打碎吧。”
“对。不过叉子之类的也可以代劳。这种沙冰可以做成各种各样的口味,不过这次我就试着做成蜂蜜牛奶味了。”
碧池把碎冰倒入了玻璃容器,搬到了我们的餐桌上。
“哇——好好吃!”
渚兴奋地说。
“哪个哪个?”
咱也抄起勺子舀起几块送入口中。
哦哦哦,这个……
丝丝甜味的结晶入口即化,好似钻石碎为粉末。这种又浮华又梦幻的口感,确实是一般的冰激凌所不可及,而为沙冰所独有的美妙味道。
这个碧池,想不到竟然做得出这么好吃的甜点。
好吧,咱明白了,就承认了吧,现在是你比较强,咱以后不会再在暗地里把你称为碧池了。
“很好吃啊,らいち。”
听到咱的赞美,喜悦一下子在らいち的脸上绽开。嗯,这家伙其实还蛮不错的嘛,只不过偶尔不太能管的住自己的下半身而已。
“多谢款待——”
“也请你们务必负责今天的晚饭——”
成濑似乎有点沙冰上头了。拜托,人家都做了早午饭了,你好歹表示一下“今天晚饭该轮到我们来做了”吧。当然,对于我们其他这些完全不会自己动手做饭的人,这样的漂亮话也说不出口。
らいち完全没有表现出困扰,而是爽快地答应了下来。想必成濑平时的喂食工作就是由她来负责的吧。
“厨房里还有速食咖喱包,晚上就吃它吧。”
“哦哦,咖喱吼啊。”
“冲先生呢?”
“饭既然交给你们负责了,那咱就不好多嘴了,不管你们做什么咱都吃。”
咱面向らいち,回答的语气中饱含对成濑的嫌弃。不过当事人对此毫无察觉。
“那晚上只需要煮饭就行了,小野寺你就不用来帮忙了,我一个人足矣。”
“那怎么行,我当然要来帮把手。”
“那到时候,咱们两个人就一起把电饭锅的开关摁下去吧。”
らいち的玩笑缓解了屋里沉重的气氛,大家久违地笑了起来。重纪也笑了。谢谢啊,らいち。
之后,我们大家一起收拾好了餐桌和餐具。
在清洗冰凿子的时候,咱在凿子的木纹柄上,发现了一处白色的划痕。于是咱开玩笑道,“看啊,らいち你用力太猛,把凿子都给划伤了。”
らいち鼓起脸蛋抗议道,“那个划痕本来就有啦,才不是我弄的。”
将一切收拾完毕后,咱离开了食堂,视线从挂钟上掠过。
现在的时间是,十二点四十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