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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丧服与军服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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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宇宙历788年10月9日,举行自由行星同盟军退役上将亚尔列夫特罗察士的军事葬礼。由于唯一的遗族,孙女蜜莉亚姆罗察士的强烈希望,因此决定在自宅举行。铅灰色的云从一大早开始,就像是要飞落地面似的,戏弄着准备执行仪式的人的神经,但并没有实际实行下降作战,所以列席者的礼服都得以幸免。

    杨威利少校,也穿上丧服参加仪式。既然穿着军服不是很像样的话,当然穿丧服也不是很中看,只不过,真诚的表情不是装出来的,他是罗察士提督生前最后会见的制服军人。由于不想引人注意,就连别人向他打招呼都嫌烦,所以他尽可能的待在众人很少注意的会场的角落。

    “730年党的最后一人从地上消失了吗”

    听到有人这么说。一个时代的终结,这种感慨对同盟军的军人来说,相当有实在感。以布鲁斯阿修比为代表的730年党的每个成员,就算用含蓄的说法,说是同盟军一个时代的象征,也是当之无愧。穿军服佩戴丧章的人,或是穿着丧服的人,几乎全部都是军方的高级军官,光是他们所获得的勋章的重量,可能就能压沉一艘船了。

    在他们之间,热心的交换着低语。

    “说什么弄错安眠药的量?真是的,对这家伙来说,床好像比战场更接近死亡嘛!”

    “似乎死得并不怎么痛苦,以这点来说,算是幸运了。”

    “不过730年党的人怎么说,为什么没有一个是寿终正寝的呢?”

    深深的抒发他的感慨,但左右的人慌慌张张地制止他,因为穿着丧服的少女,也就是罗察士提督的孙女,正好经过他们的面前,背脊挺直,正视前方,表情完全压抑在白色皮肤之下。她对军方的高官们,以无过与不及的礼仪回礼着,只不过,就算礼貌周到,但她的视线似乎有某些地方,令访客们坐立不安。

    少女随处走动着,终来到会场的角落,在雕像般或者该说是像杂木一般伫立着的年轻军官的面前停下。待在没人注意的场所,松了一口气的杨,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马上立正站直。

    “这个这实在太令人难过了,罗察士小姐”

    “叫蜜莉亚姆就可以了。”

    少女对“艾尔法西尔的英雄”表现出少女应有的兴趣。

    “你对自己的恋人也是这样称呼的吗?某某小姐的?”

    “我还没有恋人。”

    窝囊的台词,从杨的嘴里流出。不是谦逊也不是做作,因为事实就是如此,所以就干脆窝囊个够。蜜莉亚姆默默的注视着年轻的军人,没有加上“那么我当你的恋人好了”这种立体tv边疆剧的女主角似的台词。伟大的提督的孙女,和似乎无法成为伟大提督的青年军官,有几秒的时间,一起注视着葬礼的进行。

    “非常盛大的葬礼呢。”

    说出口之后,杨的优柔不断又在烦恼,这种表现法是否会得罪人?密莉亚姆罗察士嘴边带着和她的年龄不相符的苦笑。

    “这其中觉得难过的人,可能连一成也不到,只是形式上来一下而已。”

    “你也这么觉得吗?”

    杨认真的点点头。

    “至少我对罗察士提督是非常尊敬。我不擅长和伟大的人交际,但是对于您的祖父,我却是希望能够更早认识他就好了。”

    “谢谢你,祖父要是听到这句话,一定会非常高兴,因为祖父很欣赏你。”

    相当出乎意外的一句话,杨只能感到非常惶恐。等于是深厚的人生经验之具体存在的老人,也相当敬重杨。该怎么说比较恰当呢,偶而的确也是会有那种没办法从人生,或历史上学到任何事的老人,但罗察士上将却不是其中的一份子。

    “布鲁斯阿修比似乎就连死了,也要把同伴们的好运一起吸走。730年党里面,能幸福的迎接晚年的人,连一个也没有。”

    蜜莉亚姆罗察士对在43年前战死的伟大元帅,似乎仍旧是抱着否定的评价。

    “怎么样?没有什么话要说吗?”

    到底是挑拨还是揶揄,杨分辨不出来,只有一件事是很确定的,对这个少女提出的问题,绝对不能轻松随便打发过去。

    “罗察士小姐,我是希望能尊重这个你的心情,但是像这种的发言,也许会为死去的提督带来困扰也说不定。”

    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才好,杨试着提出反论。蜜莉亚姆充满光辉的眼眸中,反映着杨的身影。

    “这个我的想法是如此。被称为730年党的提督们,都是各自的人生的主角,绝不是随命运逐流的人。”

    为了参加葬礼而梳整齐的头发,已经被杨乱抓得已经不成形了。杨完全没有想对她说教的意思,再怎么说也没那种自信认为自己的想法是百分之百正确。再说,要论述人生杨还太年轻。

    “杨少校,你是否将事实和真实混为一谈了呢?”

    蜜莉亚姆用疑问的句型说出了断定的语气。非常辛竦,或者该说是以更严厉叱责的语调和表情。

    “730党的各个成员,对各自的人生感到满足,找出自己人生的意义,这对他们来说大概是真实吧。但是,以客观的事实看来,他们的正当权利如果受到侵犯的话,故意忽视这个事实,岂不是就是不公正了吗?”

    杨暗自在心中想,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多管闲事了吧,少女的主张也有她的道理。

    “大家都没有什么不满,所以就这样好了”像这样,并不是个研究历史的人所应有的态度。

    “你是认为罗察士提督的权利被侵犯了吗?”

    “祖父的权利‘也’被侵犯而已!”

    蜜莉亚姆对其中的含意,加以微妙的订正。

    “祖父担任布鲁斯阿修比的参谋长次数非常多,但我所指的并不是一般论,‘参谋长的功劳全归诸于司令官’这种程度的问题。”

    以这位少女为辩论的对手的话,非得对语言本身所代表的意义和定义,一个一个加以检讨,重新确认才行。一个大大的“单语的女神大人”的句子横断过杨的脑海,如果说出口的话,就是超出唐突的限度了。

    无法变成雨的湿气,冷冷地抚上杨的脸颊,吐出来的热化为白雾,季节像是呼应人心似的,比月历加快了脚步。杨趁换口气的空档,赶快改变话题。

    “蜜莉亚姆小姐,以后要怎么办呢?这个也许这不是我该插嘴的事”

    “真的是不该插嘴。”

    “对不起。”

    “又是为了没必要道歉的事,你这个人。”

    蜜莉亚姆笑了起来,并非嘲笑的笑容,她的笑容又温柔又和煦,杨也觉得心里舒服多了。

    “不用为我担心,我已经订婚了,未婚夫目前到费沙去了,所以没来参加葬礼”

    比蜜莉亚姆年长15岁的商船机械士,没有什么横溢的才华也不是什么美男子,而是个笃实的男人。能被生前的罗察士提督看中,并把唯一的孙女的终身托付给他的男人。

    “话又说回来,杨少校,你还要继续调查布鲁斯阿修比的谋杀论吗?能捉得到犯人吗?”

    “我可不是宪兵啊。”

    把这句话说在前面,也许就是杨对于这点非常在意的证明。蜜莉亚姆的表情也稍微改变了一下,似乎她的脑海里也还存在着这段记忆。

    “因此,我无意去把犯人找出来。再怎么说,我想做的是另外的。”

    杨自觉自己表现力不足。对蜜莉亚姆罗察士,杨无意说那种虚伪的言词,但要说出事实,在这种场合又似乎稍微困难了点。他只好笨拙地,再重复一次说过的话。

    “再怎么说我并不想刻意去找出犯人就是了。”

    这是真心话。杨的兴趣,与其说是在于物理上的追查犯人,还不如说对追究和“布鲁斯阿修比谋杀论“有关的,过去的人与人之间错综复杂的心理,要得来有兴趣多了。这也许是没能当上历史学家而当上军人的杨,内心的执意和不死心在大跳踢踏舞也说不事实上。历史学,是人世所不可欠缺的学问,但也有包含着挖掘死者陵墓的一面存在,因此绝对不能忘记这一点,要常常怀着敬畏的心情。

    “似乎不像是死不认输嘛。”

    “不,就是死不认输,我想。”

    由于些微连自己也不明白的心理,杨这么回答。蜜莉亚姆罗察士又是一副想笑的表情。

    “那么,再会了,杨威利少校,祈求你能尽量不伤害别人而树立功勋。”

    蜜莉亚姆伸出了被黑色长袖裹住的手腕,和杨友好的握握手。留下如烟一般的笑容,蜜莉亚姆自杨的身前离去。杨被丧服包围着,就这样呆立在原地,心中在想,这是否就是被小鸟逃走了的猫的心情呢似乎,这个比喻好像不太正确就是了。

    ——ii——

    葬礼仪式平平淡淡的进行着。如果是像结婚典礼那种,原来就是明朗、喜气洋洋的仪式的话,即使不照形式进行也没什么关系,但葬礼就像是惯例和社会习俗的精粹,非得按步就班来不可。然后文章的长度常常是和思深的深入成反比的追悼文,成打成打的接连不断,统合作战本部长、国防委员长、军官学校校长、退役军人联盟会长,以及其他等等,加上一长串专用名词的职称的大群。对了,说到现在我军之中拥有最高地位的人是谁?正沿着记忆的细丝往上追溯时,有人来向他打招呼了。

    “好久不见了,杨学长。”

    敬礼后,完全没顾虑到这是什么场所,笑着走过来的是达斯提亚典波罗,是杨在军官学校的学弟,预定明年6月毕业的4年级生,被认为将来非常的有希望,同时期的杨根本就不能比。

    以身为一个军人才能的平衡这一点来说,达斯提亚典波罗是远远凌驾在杨或亚列克斯卡介伦之上,不过倒是还没从军官学校毕业,一切都只能说是可能而已。即使如此,文书工作也好前线指挥也好,理论和实践两方面都没有过与不及,非常的调和,也很受低年级的爱戴。从杨还在学校的时候起,很奇怪的就和杨的精神波长很配合,开始有交往,和杨搭档进行模似战,分别在担任司令官和参谋共计有4次,4战都留下全胜的记录。

    也是穿着丧服的亚列克斯卡介伦发现了学弟们,出声和他们招呼。“亚典波罗,我倒没想到你也会来,真是老实嘛。”

    “因为是军事葬礼,所以军官学校的学生,全体都被赶来了。”

    亚典波罗耸耸肩膀。

    “其实也不是不情不愿的。罗察士提督似乎是位很了不起的人,而且最重要的是可以不用上课,简直是再好也不过了。”

    最后的一句话,与其说是开玩笑,还不如说是喜欢故意装坏,还比较恰当。达斯提亚典波罗在学业成绩方面,可以说是属于好学生之流的,但精神构成要素似乎以叛逆性的成份较多,有喜欢被人当做问题学生的倾向。行动力和组织力可从他身为“有害书籍爱好会”的负责人,暗中活跃的情形,充分加以证明。被他人命令的时候,只会照所说的一板一眼去做的他,碰到自己感兴趣的事的话,就会热心的把精神完全集中在这方面。进行模拟战时,对于败北的部队的重新编成继续抵抗的这一类,不管怎么说,应该是属于阴性的战斗指挥方面,没有任何人能比得上他。当这个青年指挥的时候,败军的动作,会非常不可思议地变得非常精彩,说不定比起照正规队型的舰队战,还不如用游击式的战斗指挥,还比较能发挥他的才能。

    卡介伦、杨和亚典波罗这些人,仔细想想,会觉得他们是很奇怪的三人组。已经在军方行政社会成功的卡介伦、看起来像是偶然挖到地下水脉的杨、将来非常被看好的亚典波罗这三个人,三个人是当初都不是希望当军人的人:杨是想当个历史学家,卡介伦是对行政组织经营感兴趣,亚典波罗是希望当记者。

    军官学校或军队,经常是各方面人材的供应源。因为免缴学费,又能学习到体系式的组织营运理论,以及统帅集团的实践这些实际经验,只不过,由于失败的例子的数量几乎和成功的例子相同,所以也不能只提成功的例子就好了。和“学习历史上的伟人”这种笑掉人大牙的话一样,在现实上根本行不通。

    现实上,超出理论之外,叫“偶然”的,这种莫名其妙的成功要素也是存在的。像杨,说他是“会走路的偶然中奖”也是没什么话可以加以反驳。

    杨的视线,停在一个男人身上,或许比较适当的说法时,有一个男人,非常神气地,切入杨的视野。年龄大概是30出头左右,把丧服穿得无懈可击的高个子的青年绅士,端正的外表,再加下充满自信的洗炼动作,更令人对他加以注目。不知道是有意或是无意,就连手指尖,也使人觉得像是老练的舞台演员似的动作。对于这一点感觉如何,就得视观者个人的观点了。以杨来说,似乎不是很欣赏这种类型,不过不管怎么样,还是向卡介伦询问:

    “那个男人是谁?喏,就是那个像舞台演员似的男人。”

    顺着杨的视线望过去,似乎是将记忆装置的画面重新播放出来。

    “是不是优布特留尼西特?他是年轻一代的议员中最受拥戴的人,记得好像就在前些时候才刚当选国防委员的样子。”

    卡介伦的声音中,不包含有任何好意的微粒。在他所说的任何一字一句之中,没有半点不公正的心意,但是声音却泄露了他的想法。

    “大家都说只要再过两、三年,他一定能获得最高评议会中阁僚的席位。以目前最受欢迎这一点来说,和你倒很有得比呢。”

    “我是不怎么受欢迎也无所谓就是了。”

    杨低声的喃喃自语着,突然灵机一动,向亚典波罗透露部分的机密。有关这个阿修比的谋杀论,想听听这位学弟的意见。回答非常的简单明了。

    “简直像傻瓜似的。”

    “的确是很傻。”

    “因为如果像这样把阿修比提督除掉之后,还有谁能从帝国军的手中保卫同盟呢?谋杀阿修比提督,简直就像是自已搬石头来砸自己的脚嘛。”

    学弟的发言原则上是正确的,但是在历史上,却有数不清的例子存在。当权者为了保身及猜忌,而动手铲除有能将帅的例子,在大多数的情况下,都直接导致国家的灭亡,但也有些反过来,有能的将帅实际篡夺了国家的例子也有。也就是说,国家或权力体制不可能永远存在,封闭了a的灭亡之路,也只不过是开启了b这道灭亡之门而已。

    “说得没错。就像是人一定会死一样,国家也一定会灭亡,其中的判别在于长短不同而已。”

    忽然,又想起罗察士提督。他比好友们的任何一人都要活得久,但他是幸福的吗?

    “和阿修比同时代的人,没有任何义务,一定非得是所有的人都崇拜他、敬爱他、理解他不可吗?”

    已成为故人的亚尔夫烈特罗察士曾经说过这句话。如果把布鲁斯阿修比这个专有名词换成杨威利的话这也许是现实给予人的小小教训也说不定。即使不能为万人所理解,也没有必要为此悲叹。并不是强硬主张孤独才是自己的本性,只不过觉得只要有少数知已也就够了而已

    “那么,还不知写这种投书的家伙的真面目吗?杨学长?”

    “现在还不清楚。”

    也许永远也查不出来,这句话只是没说出口。亚典波罗注视着杨的脸,似乎想说些什么似的表情,但还是模仿学长,保持沉默。

    “真实经常有复数的存在是吧。”

    卡介伦好像觉得有些冷了,两手交互磨擦。

    “实际参加战争的人的真实,每一个人都是不一样的。”

    这话说得也是没错,橄也同意这种论点。就算在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场合,用右眼看的时候和用左眼看的时候,会不会把同一个物体看成不同的东西呢?更别提还有会转到侧面去看的人诉话,也有会从后方去看的人。每个人每个人,映在视网膜上的形象大概也是各不相同的吧。

    杨轻轻甩了甩头,出现了想得太多而头痛这种症状。这种毛病不太好啊――杨心想着,只想着如何去超越耐力的界限,把现实处理的范围远远的抛在一边,这样会陷入思考的迷宫之中。这件事的本身,虽然叫人头痛却是相当有趣,但也许不是应该脚踏实地一点比较好也说不定。

    葬礼终于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