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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晨起便是骤雨，天色阴沉，泼洒而下的雨滴在老砖墙上留下一面暗郁。几朵花在瓶中渐渐枯萎，幽香弥漫。
陷在这场急雨中的人们无处藏身。不知道小孩儿去往教室的路上有没有淋湿。门卫在门口放声高歌，双手击掌，全然不顾路人侧过来的眼光，等雨停。暗红的香樟树叶铺满潮湿的路面，一阵又一阵风袭来，飘飘洒洒的红叶，落满一层。
喜欢这样微雨的仲春，地上有暗红的落下的香樟树叶，在这个季节行走总是有些儿迷离恍惚，仿佛是秋风吹起的落叶，仿佛是深秋，抬头却又见花红柳绿。雨水浸湿的落叶，踩在上面是一首别致的诗。再过几日，便可嗅到细碎的黄色小花的芳香，一切都和往年的仲春一样，端然有香。
总会黯然期待仲春，嗅香樟浅黄的花香，车行至某段，行道树皆是整齐粗狂密集的香樟，叶子落在新修的柏油路面，地面有浅浅的积水，午后的街，是寂静落寞的影，丢掉油门带刹车，望尽这条落叶堆满的路，春风起时，看倾泻而下的叶，想起那些和仲春有关的时光，一年复一年，恍若梦一场。
在有间隙的时光里，用尽脚底和落叶亲密的力气，吸取大地之精华，和大地联接，起风的时候，跟着被卷起的叶片方向，如梦似幻。在每个香樟落叶的三、四月，这是内心隐藏的欢喜。而这时，会想起瑜伽老师说的精气神。
烟雨三月，惆怅莫名。后来无意在书中读到：世间的惆怅，须经过很多的醒悟和智慧才得以认命。在不断的醒悟和借鉴中，缓慢疏解哽咽的结。苍白的担忧环卫工人扫尽路面的落叶，惧我接纳的落叶满街的仲春之浪漫被扫尽，而那密麻枯叶要落满整整一个月，直到换上新绿，树梢开出浅黄馥郁细碎的花才肯歇止。就像我的情绪，总是要挣扎到绝路，才在罅隙里看见光明，然后自我救赎。
春分之日，一场狂风，卷起落叶，洋洋洒洒落在行人的衣角。树的枝梢是疏朗的叶，叶在颤抖，似萧瑟秋日，杂乱无序，街面因落叶相忖而古旧失了平日的光鲜和体面，去菜场买完豌豆和韭菜，在新华大道矗立良久，午后的人行道异常静谧，那似一条偏僻的未被人眷顾的路，落叶积的很满，堆积有序，风在吹，我在看。
北国在春分之日落下一场浩瀚的雪，落地也成泥。哈市的友人说她那里零下17度，我们南国春暖花开，一切都是春天的样子，我说我穿一件薄呢一条连衣裙，友说如此的妆扮她们未曾感受过，都是直接从羽绒服到薄纱。
2
从未花费十多日来读一本书，断断续续，中途因为泪流而停下，巨流河买来多日，一直未曾找到合适的时间和心情来拆封。记得那日阳光倾城，拆开这本书，无所事事认真的听古典音乐，翻书至某页，窗外已是杂树生花，拂堤杨柳，各处赏花的照片一张又一张传来，而今春，我已无因花而驿动的心。
巨流河字句段落描述，总让人身临其境，跟随先生在炮火炸弹中流亡，从东北流亡到关内、西南，又从大陆流亡到台湾。动容她求学路上所有的篇章，每读完一篇，都要歇息良久。泡一杯淡茶，伸一个慵懒的腰身。
这本书丰富而厚重，平实而深永，故人、往事、政治、学术、流离之痛、家国之殇，等等，纷繁错杂；叙述隐忍含蓄，又不无偏激；既满怀惆怅，又饱含深情。初读迎面而来一股豪气，使人顿生壮怀激烈之感，读来荡气回肠。然而开篇不久，叙述由激昂转为低回，直至一曲终了。从巨流河到哑口海，它正是历史和时代大潮自然的流向。逝去的一切不再回来，历史之河不会倒流，而波涛汹涌的大海最终要归于平静。是的，一切都归于永恒的平静
先生叙述的文学情怀让我艳羡，有时读至某段，回过头去重读。在她的书中遇到朱光潜先生，美学大师。读她写的战火中的武大，朱光潜当时是教务长，已经名满天下了，特意找到这个一年级的新生，让她从哲学系转学外文，说：“现在武大转到这么僻远的地方，哲学系有一些课开不出来，我看到你的作文，你太多愁善感，似乎不适于哲学，你如果转入外文系，我可以做你的导师，有问题可以随时问我。”朱开的课是英诗金库。每首诗她都要背诵。
当时的艰困，朱光潜上课时“一字不提”只是有天讲到华兹华斯的玛格丽特的悲苦，写到一个女人，儿子七年没有音讯，说中国古诗有相近的话：“风云有鸟路，江汉限无梁”竟然语带哽咽，稍停顿又念下去，念到最后两句“if any chance to heave a sigh， they pity me， and not my grief。(如果有人为我叹息，他是怜悯我，而不是我的悲苦)”他取下眼镜，眼泪流下双颊，突然把书阖上，快步走出教室，留下满室愕然，无人开口说话。
写到露西组诗最后一首彼时，幽暗遮蔽我心，是她六十年来疗伤止痛最好的良药之一。先生在演讲、文章中背诵它，希望证明诗歌对人生的力量。
朱老师讲书表情严肃，也很少有手势。但他教西风颂时，用手大力地挥拂、横扫，口中念着诗句，教学生们用the mind’seye想象西风怒吼的意象。
来自英诗的力量，让人一生受用不尽。
而我读至此时，恍然坐在朱老师的课堂上，看他手势挥拂，横扫，感受到西风怒吼。深深的陷在英诗带来的心灵茁壮的力量。浑然有力，浑厚坠重。
那时已经是深秋了，几个学生到他家中，想要打扫庭院里的层层落叶，他拦住了，说“我等了好久才存了这么多层落叶，晚上在书房看书，可以听见雨落下来，风卷起的声音。这个记忆，比读许多秋天境界的诗更为生动、深刻。”我在三月天看香樟积存于地的落叶，看到岁月凋零之悲中有美。看庭院落叶，想到朱先生那满院的落叶，也想到齐先生书里罗列的雪莱的西风颂。
3
这是一本痛楚感强烈的书。让我们看饱颠沛聚散，痛感弥散中，又充满了对历史的温情与敬意。痛感强烈的是她与张大飞夹杂着朦胧情爱的友谊。纯洁高贵。每一次读到关于张大飞的来信与情节，心中总会涌出一股热流。张大飞是每一个少女心中的英雄。他来学校找她“邦媛，你怎么一年就长这么大，这么好看了呢”第一次听到张大飞的赞美，邦媛的心情是难以言表的，就在雨中，他将她瘦小的身子搂进他全身戎装的胸膛里，隔着军装和皮带，她听见他心跳如鼓声。只有片刻，他松手叫她回宿舍，说：“我必须走了”这是张大飞最后对邦媛说的话，今生，再未见他一面。
他殉国后，收到张大飞来信“你收到此信时，我已经死了。八年前和我一起考上航校的七个人都走了。一天前，最后的好友晚上没有回航，我知道下一个就轮到我了。我祷告，我沉思。内心觉得平静。感谢你这些年来给我的友谊。也请你原谅我对邦媛的感情，既拿不起也未早日放下。”
“张大飞的一生，在我心中。如同一朵曼花，在最黑暗的夜里绽放，迅速阖上，落地。那般灿烂洁净，那般无以言说的高贵。”
书读毕，看繁花落尽，斗转星移，自然赋予我们的一枝一叶一花一草，都有无尽的诗意、悲壮、惆怅，却也是无际的美，在意念里，久久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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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去武大看樱花，是多年来一个没有实现的梦。说了一年又一年，今年终于成行。却也是因为我仍旧沉浸在齐先生武大外文系的英诗课里。临时决定前往，推掉原本的周末马回岭赶集计划，用两小时上网查资料做攻略，定房看公交。看武大的位置，在珞珈山路16号。
明知那个周末是雨天，却仍旧坚持了要去。特意去一个城市看一场花事，应该算是最认真的一次。浪漫的情怀能延续多久，爱花，爱人，爱远行。还能这样活着，这也是一种幸福。
今年的樱似乎早早的就来，忽冷忽热的春，可能等不及了。记忆中总是四月初。看了很多年南京梅花山上茉莉拍的樱花，一年又一年，年年都有看。总是在跟贴里说我从未见过小朵稠密的樱花，我们这里都是晚樱，花硕大，我并不欢喜。
按同行的计划，夜色下去了武大的樱花大道，未至樱花大道，亦被沿路高大魁梧笔挺的梧桐吸引。路上行人依旧如织，可以想象周末白天逼仄大道上是如何的拥挤，想念了这么多年三月的武大樱花，密密集集垒似雪，小朵小朵就象心中想象的那般模样。毛毛细雨中，接到一个温暖的问候，甜蜜惆怅一齐涌上心头。那是迷惑的夜，用了多年的q突然被盗，资料被改的乱七八糟。你却帮我找回了，修改了密码。湿漉漉的街湿漉漉的树，心也有些潮湿。
牵着儿的手，共撑一把伞，沿路给他买冰糖葫芦和樱花书签，樱花小瓷。他已全然没有在看，而我内心翻涌，拉开双肩包，却发现单反放在宾馆，关于武大的樱花，未拍一片，在内心盛开。全条路盛开的樱花，红白交植，茂密而不拥挤，每一枝都能自在潇洒地伸展，恬适优雅，成了又一个梦境。
有许多背单反的用闪光灯在拍。也有许多的情侣，伸手去摘几朵，说夹在书里。细细的雨丝，不算太拥挤的大道，武大樱花，我来过就好，圆了一个多年的梦，路的前方有缠绵的迎春花，也是密密麻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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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樱花回来后思绪突然打了结。闭口不语。额头焦虑。或许是佛要我醒悟。总也走不出潮湿天气带来的坏情绪。控制自己的言行、情绪，修行还在路上，永不止息。我并没有进步。
又是阳光倾城，用一秒钟的时间决定，去看英替我种在庙宇前的山茶，将选好的茶具送去。在路上，阳光炫目温暖，晚樱枝叶茂密，大朵零星的粉红色花朵正在怒放，远处是绵延的山脉和金黄的油菜花，骑单车来回的孩儿们，青春在飞舞，一阵风吹过，白色的樱花片片撒落，新种的紫荆开在树根，看完供养的山茶回程的路上，内心充满眷念，她们供养在殿前，何等福祉。被莺飞的三月天迷惑，久而不舍离去。感受自然的馈赠。享受那片刻的欣喜。
数不尽春风，百花盛开，候鸟南飞，江河入海。小儿拉着我手，背村居与咏柳，非要我送他到电动门口，要我陪他去看校园上坡路上正在开的紫色的花，我说这时正在开的是紫玉兰，却没有想到紫荆。他说很好看，要告诉他那是什么。我儿喜欢自然中一草一木，求花名求树名，就像很小的时候路过店面门口，好奇广告牌上每一个汉字。刨根问底，要我告知他其中含义。
总也不忍心看小小的身影背沉重的书包奔向去教室的路上，他总是边走边回头，边走边挥手，有时跑回来在我额头吻一下，又飞快跑走。
也突然醒悟，珍惜每一寸时光和当下。经过无数的轮回，在困惑中煎熬，解脱。最幸福的路终归只有一条，在自己的心里规划。窗外树叶窸窣落下，茶水仍温。下个月，我会带你继续看花看水，继续在这座小城奔波。这是无尽岁月中的一个闪回，前世来生，我们母子欢聚一场。何谓初心，就是怀揣着如此温暖与希望，继续把身影交给这条覆满落叶的小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