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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做得了主么?做不了就给爷滚,叫你们楚家庄当家的出来!”
酒楼的旗子还没看到,叫嚣声倒是远远传了过来,引路的小厮不安地望向大小姐,原以为大小姐会像个正常姑娘一样不动怒也略显惊惶,未料这次还是失望了,他家大小姐眉头都不见皱,细细看去唇角好像还噙了一抹笑,当真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不是世外高人便是吓傻了。
小厮没长开的脸皱成一团,写满了怀疑,他劝道:“大小姐,就是前面那位爷了,他们人挺多的,您要不要还是找……去报官?”
“不必。”宁云卿唇角微扬,骑着马悠悠走了过去,她的身量较于男子算不上高,但因为这匹马驹却意外醒目,掌柜的遥遥看到她,眼中精光一闪,苦着脸唤道:“大小姐!”
这一声呼唤如长剑穿云,直接将人群喊得左右散开,为宁云卿腾出条道。宁云卿也没下马,便就这般居高临下地行了过去,俗话说站得高看得远,宁云卿坐得高,看得也清楚,她瞧见酒楼外围了一群汉子,居中的身穿锦缎华服,头带玉冠,脸如满月,身如八戒,看着就像酒楼常客。宁云卿用目光同他打了招呼,那满月男瞥了瞥她,又瞄了瞄她身后的褚秋玄,恍如有了底气,仰着头大笑起来,他笑,他身旁的那堆持着棍的家丁跟着也笑。
笑声持续了约有三个瞬息,满月男觉得脖子有些重,将他的大脑袋收了回来,嘴角笑意未褪,正要欣赏宁云卿二人恼羞成怒的娇态,哪成想对面的两个姑娘居然面无表情,而且那两双漂亮的眸子里还流露出别的情绪,他书读得不多说不出来,但心里却是明明白白的不舒服。扁扁嘴,将发僵的唇角扬起,他挑眉讥讽,“楚家庄是没人了么?叫个黄毛丫头来理事?快把当家的喊出来,吃出人命了知不知道?”
满月男眼瞪的瞠圆,配上横肉分外狰狞,他想这样应当可以吓住小姑娘了吧,未料对方竟然弯起唇角,轻飘飘地笑了,“不巧,在下便是楚家庄的当家,这位公子方才说出了人命,这人命在哪?”
“爷看你是个小姑娘怕你吓傻了。”满月男扬着头一副体贴口吻,“还是快快回去,唤你兄长来吧。”
这是要算到楚天丞身上?宁云卿脸上笑意不减,话语冷淡疏离,“多谢公子体恤,只是我家酒楼出了事,我这个大掌柜如何也要付些责任。还请公子予以示意。”
满月男没想小丫头真有胆量,挥手令家丁让开了路,一辆卷着铺盖的推车露了出来,宁云卿吩咐小厮去取一根木杖,待东西拿来,执着木杖便将遮在上面的挡头掀了起来。围观的百姓齐齐向后退了一步,伴随着的还有女人的倒吸气声,宁云卿回过了头问满月男,“便是他?”
满月男没想真有女人不怕死人的,他愣了愣,强装老虎点了点头,“对,昨个儿吃了你家酒楼的菜,人就死了。你给给我个说法,不然我就去报官,让你……”
威胁的话还没说完,宁云卿便冷不丁地瞧了他,“当真要去报官?”
满月男以为她被自己唬住,趾高气昂地点了点头,“自然。只消你……”他凑近两步,因为宁云卿在马上,挨不到她耳廓,只好踮了脚尖低声道:“将酒店盘给我,再给我一大笔银两,我就……”
满月男的嘴有神力,一张一合间令空气变了味道,宁云卿禁不住扭过头,望向褚秋玄,将木杖递给了她,“秋玄,我记得你素来喜爱读些杏林书卷,你瞧这人是不是有些怪?”
褚秋玄扫了眼男人尸首,应道:“是中毒。”
“对,就是吃了你家食物中毒死的!”满月男跟着叫嚣起来,褚秋玄没有接他的茬,叹息道:“看这模样应该方才死了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自然到不了昨天,满月男听到这话立刻抖着肥肉笑了,“信口开河,爷可是找药堂的人瞧了,这人就是吃坏了东西才死的。你这时候要狡辩?仗着你楚家家大业大欺负我们老百姓么?”
宁云卿的脸上仍然没有过多情绪,只平静道:“不知是请了哪家药堂的人瞧了?”
“刘家药堂。”满月男一脸得意,刘家药堂是都城杏林老店,半个城的百姓都去那里看过病,信誉不言而喻,他听围观的百姓开始站到他这边,神色更是恣意,又挑衅宁云卿将酒楼送给他。
宁云卿叹了口气,“昨日他几时来的?”
满月男随口诹了个时间,“酉时,可怜我这兄弟最爱你们酒楼的菜,没想竟死在了口腹之欲上,真是可悲可叹可怜啊!”
戏精。宁云卿接着问道:“昨日与他同来的客人呢?可是无碍?”
满月男意识到不对,挑了眉道:“昨天我兄弟自己来的。”
“想不到公子如此平易近人,同乞丐也可称兄道弟。”宁云卿打量了一眼架上的男子,复又问向掌柜,“酒楼最近可是改了标价?”
掌柜的摇了摇头,改价的事都给跟庄上的人汇报,没有允许私下调整可是要卷铺盖走人的。宁云卿面露几分疑惑,“那便怪了,莫不是那位不幸的乞丐只喝了杯茶?可酒楼里的其余人也喝了,并瞧到有他人出了事啊。”
东市多富饶人家,楚家的这个酒楼定价不低,鲜有自己来的,满月男寻的那个尸体虽然穿了身还算光鲜旧衣裳,但衣服松松垮垮,既不贴身,又有些短,将他的手和脚腕悉数露了出来,那上面五指泛黑兼着露有冻疮,如何看都不是一个有钱人家的公子,宁云卿的一番问话正是将这事揭了出来。满月男未料这小姑娘胆子大不说,心还细,当即咬了牙,硬撑道:“我与谁称兄道弟关你何事?爷愿意给他钱,让他来吃。吃死人,你给负责!”
宁云卿淡淡颔首,正要将人逼入死角,便听身后传来了一声冷喝,“姐姐,莫要再丢人了。我楚家素来敢作敢当,出了事我们便要担着,怎好一直胡搅蛮缠,叫他人看笑话?”
又一个送人头的。宁云卿回身轻笑,“二妹可是来酒楼就餐?不巧,今日要等上片刻了。”
一拳打在了软棉花上,楚天惠的咄咄恶语被噎了回去,端着身姿道:“姐姐,女子还是嫁人的好,你瞧你这硬撑着,也不知这腿何时能好?我若是你,便求着母亲寻个人家嫁了,楚家家大,我可不敢让偌大的楚家庄毁在我手上。”
宁云卿低眸睇她,唇角微挑,翻身下了马,一步步向她行了过去,她步伐不快,未生得风,可楚天惠却不自觉地蹙了眉头,她并不比这位嫡姐矮上多少,可心里却徒然生出一抹怯意,将丫鬟揽到身边,她扬了下巴,挑衅,“看来姐姐的腿好了,不过掌管楚家可不是靠腿,姐姐还是想想如何为我楚家正名吧。”
宁云卿莞尔道:“二妹也觉得那位公子言论有谬,需要我们正名?”
怎么什么话她都能拾到漏?楚天惠磨了磨牙床,冷嗤,“自家人当然是信楚家的,姐姐要解释还请对那位公子及众位客官去。”
宁云卿颔首,转身问满月男,“方才我们说到哪了?你说是刘家药堂来人看得?”
“正是,如今药堂的少夫人也来了,你不信大可问问她。”满月男眉飞色舞。楚天惠也配合地接话,“是,昨夜我们药堂派人出去看了。姐姐……”正要再劝,却见宁云卿回身直视着她眼眸道:“二妹,话不能乱说,莫要毁了刘家再世华佗的名声。”
那双眼也不知是怎么长的,明明只是好看,却盯得她心头打颤。楚天惠躲闪了目光,讪讪应道:“我们楚家最讲诚信,姐姐还是认了吧。”
宁云卿无奈摇头,转身走回推车,满月男以为她要向自己告罪,堆着笑候着,未想人竟在半路停了。宁云卿伸手将褚秋玄接了下来,两人对视一眼,褚秋玄对满月男道:“若想知晓这人死于何时,公子不妨凑近些。”
娇滴滴的美人开口说话,满月男虽然厌恶死尸,但还是给面子地行了两步,也不知碰到了什么,居然在临近推车的时候绊了一跤,直接扑倒了尸体上。
“呸呸呸。”嘴贴到了死尸的手,满月男急急跑开啐了几口,褚秋玄适时开口,“公子应当可以察觉,那人的手还是温的。若是昨夜已然故去,应当发寒。”
满月男觉得自己中了套,想要开口呵斥却觉得有些恶心,直接干呕起来,在场众人避开了头,楚天惠瞪了他一眼,挺身而出,“公子忘了,昨夜我们说的是恐吃坏了东西,药石无医,并未说他已经故去,想来这人应是早时撑不住才去的。”
满月男附和,“正是,正是。”
两人正为瞒谎窃喜,宁云卿的声音又不合时宜地飘了过来,“二妹身为少夫人,竟也亲自坐堂?”
“我自然是不坐堂的。不过相公会跟我说药堂的事。”楚天惠张嘴说胡话。
宁云卿也不直接拆穿,只笑道:“妹夫看来是浪子回头,也学些医术了,二妹,姐姐真为你高兴。”
刘沣虽是刘家次子,却因父母厚望只学了经史子集,杏林方面一窍不通,但吃喝玩乐却是无所不精,楚天惠听出她话里的讥讽,恨得咬紧银牙,冷笑回道:“姐姐还是先忙正事吧。”
宁云卿随了她的意,不解地看向满月男,“来时,我听公子说车上那人是因昨日吃了酒楼菜肴死于夜里,方才却又改口道死在今日,你说那人是你的兄弟,不论他是否是乞丐,可既是兄弟,你又为何连他何时故去都说不明白?当然,公子兴许是诸事繁多,记不清了。只是如今人是今日故去,你却说他是吃了昨日的饭菜才死,不觉有些疏忽了么?”
满月男叫她绕的有些乱,甩甩头应道:“适才少夫人都作证了,你这丫头还要狡辩什么?”
宁云卿淡然回问:“少夫人可是掌管药堂?”
楚天惠的牙床咬出了音,满月男也诚实地摇了摇头。宁云卿又道:“如此少夫人便算不得郎中,她听懂医术的人道公子的兄弟是吃坏了东西,我亦听会医术的褚姑娘说那人是死于中毒。既然少夫人说得是对的,那褚姑娘说得自然也是对的。”
满月男听得迷茫,他望向楚天惠,见她气头上眼睛冒了红,吓得别过了头,睁着小眼睛嚷嚷,“什么对的有理?乱七八糟,你们酒楼吃坏人了,就不知道承认?竟会胡说八道,信不信我报官抓你们?”
楚天惠眯了眼睛,她知道宁云卿有知府这座靠山,报官搬不倒她,但却可以给她添些麻烦,让这事一传十十传百得散播出去,这样楚家为了流言也会将庄主换掉,到时她的兄长就有机会再做当家的了,故而来之前她便派人去请了官差。
恰巧,这时那些县衙里的官差便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