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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旷的大殿上,蜡烛经久不息地燃烧,重重叠叠的帷帐将这处地宫包裹得像个密不透风的棺材。
紫衣少女匍匐在地,声泪俱下地哭诉道:“老祖宗,灵儿做了一件错事。”
台阶上的白衣男人貌若天人,嘴角噙着温雅的微笑。男人徐徐说道:“怎哭得这般伤心?究竟是何事,你慢慢说来。”
“您可别责怪我,”少女扬起秀丽的脸蛋,脸颊上满是泪痕,看着楚楚可怜。
“灵儿,我平日里待你最是宽容。现在怎么有话反而吞吞吐吐的,”白衣男人眉梢一挑,话音虽然依旧温软,脸上笑意不改,但少女看见男人的神情,连忙垂下脑袋。
灵璧嘴唇轻颤,想了许久的说辞一时间遗忘殆尽,只能如实说,“灵儿上次遇到一个怪人,那人厉害得很,阿爹给我的金丹期修士丝毫派不上用场。”
灵璧抿了抿嘴唇,继续道:“灵儿就想,老祖宗的人个个都是绝顶高手,对付那个怪人是轻而易举的小事,谁知道……”
少女小心翼翼抬起头,撞见男人深沉的眼睛,竟慌得说不出话。
白衣男人依旧噙着浅笑,看着再好说话不过,然而那双漆黑的眼眸里毫无笑意,像黑漆漆的夜,吞噬了日月星辰。
灵璧俯,额头用力地磕在手背上,“老祖、清斐大人,求您饶过灵儿!”
“灵儿,你的意思可是说,我的手下实力不如旁人,令你平白受了欺负,”清斐笑道。烛光映在雪白的长衫上,留下些许深浅不一的影子。
“清斐大人!灵儿不是这个意思!”少女哭泣道。
清斐从台阶上不徐不疾地走下来,雪白的长靴映入灵璧眼帘,“那你可否告诉我,你是何意?”
灵璧不敢再说话,只一个劲地哭泣,眼泪冲花了精致的妆容,眼圈鼻头都红扑扑的,看上去既脆弱又可怜,哪有分毫先前跋扈的模样。
清斐似乎也被她的楚楚可怜打动,挑起少女的下颌,轻轻擦去她脸颊的泪水。
灵璧终于止住了眼泪,张大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委屈地望着清斐。
“我又不曾责怪你,何必哭得这幅模样,”清斐温柔道。
灵璧撅着嘴,眼眶里滚着泪花,“老祖宗。”
“灵儿,你现在乖乖回答我的问题,”清斐微笑着对少女说。
灵璧连连点头。
“你可有将此事告诉你的父亲?”
灵璧沉吟不语,嘴唇好似缝合在一块,张不开。
不等少女回应,清斐微笑道:“好,我知道了。”
“阿爹并不是有意隐瞒老祖宗,他已经骂过灵儿了,老祖宗千万别责怪阿爹!”
清斐伸出食指,竖在灵璧嘴旁,示意她别再说话,“第二个问题。”他继续说道,“你说的怪人长什么模样?”
“不晓得他的容貌,但他穿了一身青衣,看着很普通,气息也察觉不出异常,就像个再普通不过的修士。”
灵璧突然想起来,连忙说:“他能操控灵植,蛇一样的藤蔓从地里冒出,快得令人招架不住。”
“第三个问题,”清斐说,“那人用何种武器?剑或是鞭。”
灵璧嘴唇微微张开,似乎有些羞愧开口,“他不曾亮出武器,我的侍卫却都落败下来。”
清斐笑道:“好的,我知晓了。”
灵璧擦去眼泪,等着男人继续发话。清斐却只望着她的双眼,温润的眼眸里倒映出少女的面庞。
灵璧被他看得失了神,过了片刻,她忽然缓过神来,整个人莫名地被一股直觉控制,不由颤栗起来。
然而不等恐惧真正到来,少女被人钳住脖子,轻微的一声咔嚓,她软倒在地,双眼仍瞪着前方。
清斐站了起来,直到灵璧气绝,他脸上的笑才逐渐消失。
柱子的阴影处析出一个黑色瘦长的人影,那人着一身黑袍,从柱子旁慢步走至清斐身侧。
黑袍人微微俯身行礼,随即笑道,“清斐大人最近可是心情不好。”
清斐气定神闲,脸上不见任何恼怒,可他脚边正躺着一具尸体。这个与他沾亲带故的少女还是他亲手杀死的。
“近日怎么不见明琮那小子?”黑袍人问。
清斐听到明琮二字,脸色瞬时间冷了下去,“他办事不力,被关在地牢。”
黑袍人笑道,“清斐大人不是说,只是瞧那小子有趣,拿来解闷罢了,既是玩具,何必在乎得不得力呢?”
清斐冷笑道:“本座不养闲人。”
“明琮虽不厉害,但也不是废物,不知因何事惹得清斐大人如此生气?”
清斐眯起眼睛,嘴角勾着浅笑,说:“巫先生今日怎像个三岁小儿?本座可没有心思一一替你解疑。”
黑袍人再次躬身,“惹清斐大人不悦,巫某罪该万死。”
清斐漫步走上台阶,一半侧脸笼罩在朦胧的烛光中,一半侧脸隐匿在暗影里,令他的脸好似一半在笑,另一半却露出冰冷的神情。
黑袍人远望清斐的背影,知晓他确实心情不佳,只是不知其中缘故是和明琮有关,还是与明琮办砸的那件事有关。
明琮是清斐捡回来的一条“狗”,只听清斐的命令办事。
他实力一般,在清斐诸多手下中排不上名号,却颇得清斐信任。
因明琮容貌姣好,有不少人暗中怀疑,他是靠着某种见不得人的手段才爬到清斐身旁的位置。
清斐确实疼爱这个忠心耿耿的手下,但如果明琮未能随他的愿,只会迎来比常人更严厉的惩罚。
阴冷潮湿的地牢位于地宫的深处,这地原有一口泉水,冷冰的泉水冒着寒气,四周草木不生。
清斐后来将寒泉打造成地牢,专门用来囚困不守规矩的魔修。
寒泉冰冷刺骨,又能抑制修士的修为,令修士的承受能力与凡人无差。任是铁骨铮铮的汉子也经受不住钝刀割肉般绵绵的痛楚。
地牢中央最靠近寒泉的囚笼里跪着一人,那人双手被铁锁束缚,软绵的身子几乎贴在湿冷的地面。
囚笼里的人遍体鳞伤,身上的红衣怕是鲜血浸染而成的。
地牢里只有两个守卫,两人服了避寒丹,仍冷得难受,纷纷抱怨道:“苦守小半个月,也换不来几块灵石。”
“这件苦差事谁都不乐意干,只能轮到咱俩,谁让我们位卑人贱,”另一个守卫如是说。
“呵,你看里面那人,以前不也高高在上,如今还不如咱俩,”男人口气轻蔑,朝着囚笼里的人大声说。
另一人讥笑道:“以色侍人,安能长久?他原先不是鼻子长到天上去,谁都看不起吗?怎么今天落在这个地步,在这地牢里不见天日。”
红衣男人听到声音,吃力地扬起头,一张粉面朱唇、酷似女子的脸露了出来,纵使他脸颊上的伤痕还渗着血,这张貌美的脸依旧摄人心魄。
外头那两人的话被明琮听去,他手撑着地,想耸起脊背,但失血过多的缘故,他甚至无法抬起上身。
手背暴起青筋,指甲在地面留下痕迹。明琮咬紧牙关,眼睛里冒着憎恨。
等他出去……他一定要拔了两人的舌头!将这俩人抽筋剥皮!
一个守卫走进,站在囚笼外,大笑道:“哟,还在瞪人啊!入了地牢的人,我就没见过活着出去的,也罢,看你快死的份上,我就不和你计较了。”
明琮目眦欲裂,死死盯着那个讥讽他的男人。指甲用力地划过地面,力度之大近乎让指甲翻起。
“你平日里不是只顾着讨好主子吗?你看看,现在主子在哪。呵,主子说不定早把你忘了,再过段时日,连你是谁怕是都想不起来了。”
明琮眼中的愤怒稍稍退散,畏惧霎时间布满眼眶。
主人怎么可能忘了他?
他自小被主人抚养,如影随形般跟在主人身侧。这一手用鞭的技艺还是主人亲自传授的。
主人怎么可能……不要他。
明琮浑身颤抖起来,不受控制地直起身子,他只要一动,浑身就传来剧痛,凝固了血液的伤痕再次流出鲜血。
可是身体上的痛,比不上心中的绞痛。
明琮一直帮主子办事,怎会不知道从来没有人活着走出地牢。但他不敢去想,他害怕自己真的成了废弃的武器,再也回不到主人手中。
明琮只好强迫自己去回想往事,那是他最快乐的记忆,无忧无虑地跟随在主人身边学习用鞭。
那时候,主人不像现在这般难以亲近。他手把手教着自己用剑,但自己实在太愚笨,没法像他一样将长剑挥舞得那般好看。
主人见他力小,握了一天的剑,手腕酸涩无力,便改教他用鞭。鞭子需用巧力,但比起使剑轻松了不少。
明琮不相信,主人会把他丢到地牢里,不闻不顾。自己是他亲手打造的一把武器,倾注了最多心血的武器。
然而,囚笼外的两个守卫放声大笑,笑他的愚昧狂傲,笑他的狼狈不堪。
明琮知道很多人恨自己,巴不得他死在牢里。这么多年,他只听一人的话,帮一人做事,与其他人几乎没有来往。
他不懂拉帮结派,不懂收买人心,只晓得一件事——主人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他确实是主人手下的一条狗,一条忠心耿耿的家犬,一条就算被主人遗弃、烹食,也不忘看家护院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