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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后水镜一闪,周围所有的都模糊了,叶酌忍不住闭上眼,等他再次睁,又回到了白雪皑皑的下泉。
这一次入梦的时候,叶酌似乎站的很高,连下泉山间常年呼啸的风都更森冷了些,作为一个灵体,居然打了一个寒碜。
他环顾四周,只见墙壁高耸,正上方一白玉太师椅,端遗道人高居其上,下泉诸位长老分坐两边,似乎正在开会,面容端肃。
叶酌心道“这不是我的明光殿吗?”他找了找“我徒弟在哪呢?”
明光是下泉主殿,也是最为重要的一座宫室,在温芒塔落地以前,它就是下泉最高处,也是仙君以前教授弟子,讲经讲学,和接待客人的地方。此时大殿上密密麻麻站满了人,然而叶酌环视一周,并没有看到温行。
他又轻车熟路的飘到了明光殿东侧,又看了看计时的年轨,不由有些失望
“十年前……按时间,是他堕魔以后的事情了,看样子假仙君一事只能下次再查。”
他正打算多飘一飘找温行,却忽然听众人诵念,接着是膝盖落地的叩拜声,最后,大殿里响起三声沉闷的鼓声。
叶酌心头一跳。
明光殿供奉的钟鼓,由崇宁仙君亲手锻造,几百年难响一次,钟声表功,鼓声问罪,连敲三鼓,是为重罪。
果不其然,片刻之后,传来的宣读罪状的声音,叶酌连忙抽身回去,他刚入殿门,便见温行直直立在大殿中央,低垂眉目,面上无悲无喜。
端遗道人盯着他,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叹息,“温行,你既然已经堕魔,仙君自然不再是你的师傅了,我向来觉着你是个好孩子,堕魔以后也没做出什么祸事。然而死罪可免,今后长镇白狱塔底,可有异议?”
温行跪地,长叩首“弟子无异议。”
端遗又道“只是仙君弟子堕魔,我下泉实在颜面无光,我不会把这消息告诉外人,只是从今往后,无论对谁,你不准自称仙君弟子,可有异议?”
温行再叩首“弟子无异议。”
端遗补充”我知你已经神玄一境,半步飞升,白狱困不住你,然而除非下泉有难,不然若是你无故走出白狱一步,我下泉倾一派之力追杀,可有异议?”
温行三叩首“弟子无异议。
三声无异议,皆语调平平,他似乎很久没有喝过水,声音略显沙哑,音质依旧冷淡非常,旁人看来,他从始至终仪态从容,态度平和,似乎对这个结果,他真的毫无异议,也毫不在意。
——到真如世人期望的那样,寒冰做骨,淡漠到了极致。
端遗广袖一挥,自然有弟子为他引路,带着他往白狱走。叶酌一阵天旋地转,他再一睁眼,眼前已经是漆黑一片。
白狱的黑同其他地方不同,若是去过白狱,便觉着其他地方的黑都是浅薄的,光一照,便如冰雪消散,然而白狱里的黑,却是浓稠的,厚重的,简直像是要喷薄而出,将人狠狠的困住才好。
在这里,叶酌的夜盲症发作的厉害,他猜到这里是温芒塔底,也知道温行就在周围,却不知道往那里去找,于是漫无目的飘在塔里晃圈。
灵体飘了半响,终于接着硕大灵石碑的一点微光,看见了温行。
他没有那件仙人遗墨袍,仅有中衣服,穿的很是单薄,似乎是觉着冷,他正靠在石碑底下,双手抱着膝盖。
这是一个很不端庄的姿势,早在肃济告知他会被崇宁仙君选作弟子后,叶酌就再也没有看见温行做过这样的姿势。
他叹息一声,飘过去,想和他坐着近一点,他当然触不到温行,就绕着他飞,在某一个角度的时候,却忽然见他的眸子里似乎落着星辰的光芒。
叶酌凑近,那是眼眶里将落未落,挂着的一滴泪水。
——这个被训斥,被嘲讽,被责难的时候都端正严肃的年轻人,只有在空无一人的温芒塔底,对着一眼看不到头的黑暗,才敢落下一滴泪来。
他正手足无措,忽然后腰猛的一疼,叶酌猛的一抬头,温芒一张狗脸放大在他面前,把他吓的一个激灵,叶酌拂开他,怒道“你做什么?”
塔灵道“我还想问你在做什么,你欺负温行了吗?”
叶酌奇道“这是我宝贝徒弟,我这么可能欺负?”
塔灵翻了个白眼“您变的是够快,一开始不是便宜徒弟,后来是徒弟,现在直接宝贝徒弟了?这不是您白捡来的吗。”
叶酌道“白捡又怎么样,捡了块破铜烂铁当然不宝贝,见了个浑金璞玉,你还能不宝贝?”
塔灵道“别管什么金什么玉了,您老可悠着点儿,千万别玩脱了,我看他梦境波动的很厉害,似乎马上就要醒了。”
叶酌道“波动的很厉害……?”他话说到一半,似有所觉,骤然转头,温行依旧未醒,眉头却蹙的厉害,仔细去看,他虽然无声无息,腰腹的肌肉却颤抖的厉害,仔细去看,能看见睫毛微微的震颤。
叶酌脑子里哄的一声,”卧槽,完了。”
他有些无措,立马伸手想去擦泪“完了完了,我是不是引个梦,把他弄哭了啊。”他想“不要哭啊,不过是梦境而已,我在这里的话,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然而他的手指还没有碰见温行的脸颊,便对上了一双黑沉沉的眸子。
叶酌伸着手僵在原地。
温行极快的眨了眨眼睫,再睁眼,便风骨依旧,看不出什么不对了,他对着叶酌飞快缩回去的手,似乎略有些疑惑“叶道友?”
叶酌打了个哈哈,“刚刚这里有只蚊子,吵的我睡不着觉。”为了证明这句话,他就地一躺“不过长老你一动,它就飞走了……不行,好困,我要接着睡了。”
温行虽然神色如常,却明显神思不属,叶酌怀疑他根本没听见这番胡言乱语的辩解。
随着叶酌蒙头装睡,两耳不闻窗外事,温行便缓缓坐了起来,他似乎还沉浸在梦里,隔着窗户纸看了看天色,已然出现了鱼肚白,想来不用多久便要天亮了,便披上衣服,然后缓步走到廊檐前,对着天空还未消隐的明月发呆。
叶酌则暗暗的想“我是不是,不该用引梦符,让他回忆起这个?”
他脑内横冲直撞的念头惊醒了温芒,塔灵莫名其妙,揉着眼睛”怎么了,一晚上不带歇息的,仙君你还好吗。”
叶酌半躺在枯草中,并没有答话,就在温芒狐疑的缩回去的时候,他忽然极轻极浅的叹了口气,然后慢慢道
“温芒,我心疼了。”
仙君性格有一说一,他既然觉着亏欠,便忍不住想要补偿,毫无睡意的躺了一会儿,便翻身起来。
他这边动作不小,修士又一向耳清目明,温行听到后侧的动静,便转过头来看他,其实他的长相就是偏向于温雅俊秀的那种,只不过威仪太盛,硬生生带出两分冰寒来,此时表情清淡,眉眼已经是难见的温柔。
看见叶酌爬起来,他便轻声问“我吵醒你了吗?”
“没有”叶酌摆手“我有些饿了,打算去厨房烧些早饭。”他装模做样的迈过门槛,忽然把上半个身子折回来,鬼使神差的问上一句“长老要不要和我学做饭?”
温行愣在当场。
温芒趴在一边,抱着耳朵缩成一团,觉着他家仙君真的是疯了。
然而塔灵误会归误会,叶酌却还真不是一时兴起。
——厨房里会沾上的,材米油盐也好,姜蒜生醋也罢,就算确实不如雪松的香气好闻,但比起雪松那种天下一白,孤高绝伦的寒气来,这些味道,总归是鲜活的,喜悦的,生机勃勃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