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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皆道北下泉南仪山,但仪山其实并不在南方。这座素有天下福地之首美名的山脉坐落于中州腹地,横贯东西。因为占地极大,山南山北的气候也及其不同,山北的景城常年寒风凛烈,四季少雨,山南的江川却是水运发达,岁岁常熟的鱼米之乡。
简白载着叶酌御剑一路飞,温行虽然分神注意着景城那边,人却不在附近,简白跟着叶酌指的方向,不知不觉已经往山南去了。方才景城天气还算晴朗,此时叶酌抬眼一看,头上已经有了浅墨色的积云。
他蹲在飞剑上,分出一只手握着剑柄,把温芒按在怀里,环顾四周“空气这么潮湿,大概是要下雨了。”
温芒的毛给吹的乱七八糟,水汽把头毛都黏在一起了,他郁闷的刨了刨叶酌的裤子”是啊,——简白这小毛孩子飞的歪歪斜斜的,我还是喜欢你那个大弟子一点。”
叶酌不由莞尔。
塔灵说的大弟子自然是指温行。简白虽然天赋不错,入道时间却不长,自己御剑还行,带个人就飞的上蹿下跳,若把他的飞行轨迹连起来,估摸着崎岖陡峭的程度足以和下头的仪山一较长短,把一人一狗吹的遍体生寒,头晕脑胀的想吐。
在温行的剑上,叶酌还敢坐着聊天打屁,简白剑上他就只能抱着剑柄,生怕给人甩下去。
简白回头看着给颠的七荤八素的仙君,有些愧疚“抱歉。”
叶酌摆摆手“没什么好抱歉的,本来就是我叫你带。”他摸了摸下巴,又道”说起来,你们下泉宫的修士真的好客气啊,老是动不动就道歉。”
简白有些窘迫“是……是吗?”
“是啊,你们长老也是。”叶酌把剑柄握的更严实了一点,仰头问他“哎,你能和我说说你们雪松长老吗?我觉得他有点……嗯,何人相处的不太自然。”
见简白露出了不解的神色,叶酌解释道“我是说,这是你们下泉的习俗吗?高阶修士都雪衣博带,不苟言笑,礼仪一丝不苟?让人觉着有些不好接近,很冷漠的样子?”
简白思考了一下“不能说习俗吧,但完美的剑修就应该是这样的。”
世人对修士的印象其实很死板,比如剑修就必须死人脸,最好闷的三棍子打不出屁,谁和你说话都当没看见,那才叫清冷,而且脾气一定比茅坑里的石头还要臭,一言不合拔刀相向,面无表情的打得你哭爹喊娘,那才是高贵,并且一定要不撞南墙不回头,哪怕老婆和别人跑了,也能目不斜视的一心求道,那才是坚韧,达到了这几点的,才是合格的剑修。
叶酌又问“那崇宁仙君对你们而言,算不算完美的剑修?”
简白不假思索”当然,风骨凛然如同崇宁仙君,他为人清冷高贵而又坚韧,是我们所有剑修坚决崇拜的对象,奋起努力的目标。”
叶酌表情诡异,一时摸不清简白在夸他还是骂他。
“行吧……”他喃喃道。
温芒在他怀里转了个身”仙君,我估摸着你真的重出江湖,你的徒子徒孙要指着你的鼻子骂你败坏门风,非叫你在崇宁仙君像前跪断腿才好。”
叶酌道“跪断腿?那太仁慈了吧,我怎么觉着他们会打断我的腿?”
一时间没有人再说话。
简白听不见温芒同叶酌的对话,却也察觉出气氛一时冷凝,他迟疑一下,问道”叶道友,我们现在不去找长老,那我们要去哪儿”
叶酌道“等一下。”随后摸了摸温芒的毛,问他“感觉到了吗?”
塔灵打架不行,但到底是天生地长的灵体,对气机的感应远非常人可比,他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下,道”下方西南。”
叶酌告诉简白后,又问温芒”温行那边的情况如何?”
方才在庙里的时候,猜到温行有很大可能会甩掉这群拖油瓶单独追出去,叶酌就抱着温芒蹭了好几下便宜徒弟的袖子,逼着他把温行的整个人的气机摸透了。
这个动作猥琐又做作,其间温行给蹭的连连回头看了他好几眼,叶酌毫不心虚的装纯良,甚至叫温芒背锅,强行说我家狗特别喜欢你,害的温行又退开几步,皱着眉头捏着手指不说话了。
塔灵翻了个白眼“您问了好多次了,您便宜徒弟的气机丝毫没有改变,那几个人在他手底下讨不到好的。别说他了,您还是先把倌倌挖出来吧。”
他说的倌倌,指的是人间无数的剑灵。
温芒初生的时候一团白纸,叶酌按着自个扭曲到堪比母猪上树的审美,想象了张火遍青楼的小白脸,小塔灵懵懵懂懂真觉着青楼红牌这个职业天下第一好,还自封了个怡红塔主。后来人间无数出生了,他觉着这个新朋友应该是楼里的另外一个小倌,加上仙君给灌输的“叫叠字的名就是亲切”这一概念,自觉极有大哥风范的温芒非常亲切的把新生剑灵叫成了倌倌。
——所以这么多年过去了,哪怕人间无数已经饮血百万,一剑可分海隔涛,剑气可吞天噬月,让妖魔两道闻之色变,以天下第一剑阵的身份威震四海,他在家里还是得舔着脸被人叫这个娘不唧唧的小名。
至于下泉宫的诸多修士人和妖魔两域,他们着一直觉着仙君叫是关关,为的是赞扬剑灵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雄浑气势。
说来可叹,大概是崇宁仙君的行事作风太过离谱,和后人想象中放个屁都仙气直冒的形象差距太大,人间每每提到崇宁仙君,十句话起码有九句话是鬼扯的,最后一条如果是真话,那只能是夸的是仙君战斗力高超。
简白带着叶酌往下俯冲一段,把仙君的面部肌肉吹的僵硬抽搐后,悬停在了树林上空,这一块山势已经渐渐平缓,远眺可以看见江川的轮廓,但依旧人烟稀少,他们拨开层层叠叠的古树枝桠,只见见茂密的枝叶下居然有个白墙黛瓦,四角飞檐的院落。
简白跳下飞剑,环顾一圈“又是仪山娘娘的庙?”
叶酌轻车熟路的摸进正殿,看见上面的雕像果然又换成了没有脸的他。这雕像腹部有一块是中空的,专门用来放人间无数的碎片,敲起来声音也和别处不一样,听着更脆些。
他走上供奉的台子,用简白的剑一捅。伸手从削出的洞里摸出翠色的碎片,想招呼简白走了,回头却见这孩子恭恭敬敬的在蒲团上跪了下来,磕了两个响头,若不是准备不充分,可能还要插两柱檀香。
叶酌奇道“你在干嘛?”
简白道“既然是祖师的塑像,不管他们立这塑像的缘由是什么,我们下泉弟子看见了,还是要拜的。”
叶酌心道“你刚刚上串下跳把本尊的脸都吹歪了,怎么也没见你下跪道歉?”
简白听不见叶酌的心声,一板一眼,恭恭敬敬的行了大礼,连着默念了好几声“事急从权,弟子并非故意损坏神像,请师祖恕罪。”
叶酌“……我恕你无罪。”
他转头去找温芒”我说什么来着,下泉现在教徒弟的师父们脑子可能都有点问题,不,整个下泉宫的脑子就有点问题。”
简白终于神神叨叨的念完了,从蒲团上爬起来,看着叶酌手里小小的一片,问道”叶道友,这是?”
叶酌摊开手掌“你们仙君带过的佩玉。”
他也不忌讳那些禁法,见他略有些好奇,就干脆给他讲清楚了。
修仙中人敬畏天道,讲究因果。所谓种瓜得瓜,日常行事端正,气运也就越积累越旺,与之相反,若是平日里行事过于极端血腥,气运定会衰微,最终引来祸事。
如果所行之事实在罪大恶极,比如屠城一类,天道甚至有可能当即降下天罚,俗称现世报,挨雷劈。
而修士之中,给雷劈的最多的,毫无疑问就是因为行事太过偏激,给叶酌赶到北荒啃红薯去了的魔修。
为了抵消这种终身如影随形的因果气运,历代魔修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拿出了小时候过年藏压岁钱的态度,孜孜不倦的糊弄着天道。但是天道虽无慧眼,又岂是一般人能忽悠的?这些魔修的下场大多是给天道再劈上一遍,不劈的外焦里嫩金黄可口绝不罢休。
然而天道也有给沙子迷了眼的时候,这一群不断挑战底线边缘乱蹦跶的魔修中,还真有一个蹦跶成功了。他的方法其实说来也很老土,就是抓一个替罪羊。
在蒙蔽天道的情况下,把欠下的“因”重复一遍,比如你杀了一户人,就在隔绝天道的情况下,再杀一户,然后把因果嫁接到别人身上,比如用和替罪羊气机相通的东西,让现场染上替罪羊的气息,这样天道看来,只有一户人家死了,凶手也很明显,那你就洗脱了嫌疑。
这种方法需要嫁接因果的媒介,给叶酌从石像里挖出来的人间无数碎片,显然是个很好的媒介。
温芒道“仙君,你说你出来晃一圈,地位降了多上倍?先是祖师直接成了弟子,现在还给人当替罪羊了。”
简白也迟疑道“谁能把崇宁仙君当……”他迟疑了一下。
“替罪羊。”叶酌帮他补全这句,没接温芒的茬“以前谁也不行,现在谁都可以。”
他托着下巴“不过比起谁想叫崇宁仙君背锅,我更想知道他到底要仙君背什么锅。”
替罪羊这种东西,也不是随意去草原抓一只就有用的,必须和正主一样膘肥体壮,起码要让天道相信这羊有本事犯罪才行。不然一个神玄级别的修士一刀砍了别人全家,杀气四溢伤口整齐,天道一怪罪,发现是个秀才拿菜刀砍的,结果这秀才不但是个晕血的弱鸡,菜刀上还有没擦干净的的韭菜汁,这就是糊弄鬼了,如果这也能糊弄过去,天道真不如去种地。
这世上神君很少,神玄一道的修士却还挺多。然而神玄的修士要抓替罪羊,肯定找同一境界的,不会越级找仙君背锅,祸害大到非要叶酌本人才扛的住,除了往上数的几个神君,叶酌不做他想。
虽然他不想如此猜测前辈,然而种种线索,确实直指长舟渡月的广玉元君。
叶酌问“近三四千年间,长舟渡月阁发生了什么大事吗……”
他“事”字还没有说出口,温茫骤然道“仙君,这里的气机似乎有变。”
简白正要开口,叶酌忽然道“天色暗沉,看着要下雨了。”他顿了顿“你回景城给我买把伞吧。”
简白迟疑着从背后拿出伞“我还不会避雨的阵法,来的时候特意带了……”
叶酌接过,却并没有改口,他的声音压的很沉”不够,再去买。”
这话说的就有些无理取闹了,然而简白同这位道友相识不过两三天,却明白这并不是叶酌的做风,然而此时他语调深沉,威仪自重,莫名让他想起了拜师当日,在大殿遥遥见过的仙门诸位前辈。
简白一咬牙“晚辈这就去,过会便回来。”
叶酌已经跨步向石像两端的侧门走去,一撩帘子近了内殿”不必了。”他回头道“你同简青不是去参加三修论道的吗?此地离论道地极远,盛会将要开始,你们便自行离去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