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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爸爸连饭都没有吃……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方青雅哽咽着说:“最后也没有见你一面……”
曲鸣耳朵“嗡嗡”作响。他看到父亲躺在病床上,嘴巴微张着,面容有一丝扭曲,似乎还在承受着身体的痛苦,干瘪的皮肤没有一丝生气。
曲鸣忽然发现,父亲竟然这么老了。在他记忆里,父亲一直是高大而充满威严的样子。可是现在,他躺在病床上,看起来那么老,那么瘦,那么小,不会说话,也不会再动。
看到曲令铎的遗体,方青雅又一次晕了过去。曲鸣看到蔡鸡和巴山在奔跑,叫喊,但他耳边像是有一万只苍蝇和一万只蜜蜂在飞舞,他们说的什么,他一个字都没听到。
他怔怔看着病床上的父亲,看着他脸上的老人斑,还有被染过的头发下面白色的发根。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在眼前晃动,周围变得乱糟糟的。当一个白大褂试图取下曲令铎身上的抢救仪器,曲鸣又一次暴发了。
“别动!”他大声说:“不许动他!你听到没有!”
曲鸣抬手一拨,一名护士飞了出去,手中的药瓶掉了一地,摔得粉碎。巴山从背后死死抱住他,大声说着什么。曲鸣充耳不闻,只盯着那名正准备移走设备的医生。
一支注射器扎在他手臂上。曲鸣浑然不觉,他腰身一拧,把巴山庞大的身体像一只沙包一样甩了出去。曲鸣劈手揪住那名医生的衣领,把他举到半空,血红的眼睛恶狼一样盯着他不知所措的面孔,“放回去!”
又一支注射器扎在手臂上。然后又是一支。曲鸣意识渐渐模糊。再后来,他就跪在冰冷的灵堂内,额上绑了一块孝布,遮住了伤口。
曲鸣不想说话,也不想动。他也不想去思考。心里像被挖空了一块,只剩下一片空虚,一碰就痛。
蔡鸡和巴山跑前跑后,做的什么,曲鸣不知道,也不关心。他只知道巴山把一个垫子摆在这里,他就跪在这里。
巴山陪着他跪下,然后就哭了。
曲鸣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哭。他只想说:大屌,你哭起来真难看。尤其是深更半夜在灵堂里头哭,能把鬼都吓死。但他累得不想张嘴。
“蔡鸡在病房。”巴山囔着鼻子说。方青雅已经昏厥数次,不得不送进病房看护。曲鸣打伤了两名护士和一名医生,还把一名保安打成骨折。要不是因为滨大是他的产业,肯定会惹来麻烦。
巴山很响地擤了一把鼻涕,然后跑了出去。他拿来吃的和水,但曲鸣一点都不想吃。蔡鸡拿来西服,给他换上。又按照习俗给他披麻戴孝。
好像没有过多久,天就亮了。
滨大的董事和管理层已经听到消息,陆续赶来吊唁。方德才也来了。哭得很伤心,泪如雪崩,如丧考妣。
曲鸣机械地磕头、还礼。没有人的时候就直直跪着。
巴山又拿来一份食物。但他还是不想吃。中午的时候,又有人给他打了一支镇定剂。曲鸣觉得这样挺好。自己现在很平静,不用去想那些他不愿去想的事。
然后到了下午。庄碧雯和一些校方的同事出现。在外人面前,她没有流露出任何异状,和众人一起向逝者三鞠躬,程序化地致哀。
这一天,戒断反应没有出现——也许出现过,但曲鸣没有意识到。他像是置身于一个冗长的梦境,一整天都浑浑噩噩。
红狼社的球员也来了,乌鸦不知道为什么笑了一声,被巴山一脚踹了出去。
甚至还来了两名记者,试图采访这位滨大的继承人,“曲先生,滨大的股权是由你还是令堂全部继承?”
“曲先生,滨大扩股方案引起的股权变动你怎么看?”
在蔡鸡的示意下,篮球社的男生一哄而上,把两名记者推了出去。
人越来越少,周围冷清下来。巴山带着篮球社的人去吃饭,蔡鸡赶往病房照看方青雅。灵堂里只剩下曲鸣一个人。
不知过了多久,庄碧雯再一次出现。这次她是一个人来的。灵堂里摆满了花圈和挽联,极尽哀荣,可灵前的火盆已经熄灭了很久,室内冷得刺骨。曲鸣直挺挺跪在旁边,脸上看不到任何悲伤,只有一片木然。
庄碧雯跪下来,以晚辈的礼节,向曲令铎的灵柩磕头。
“对不起。”她说:“我也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董事会决定实行扩股。按照扩股方案,曲董所占的股份会被摊薄一部分。但比例很小。他也许担心会在董事会出局,但事实上,我和他的股份加起来仍占绝对多数。而且……我的股份随时会转让给你。”
庄碧雯看着他,然后妩媚地笑了起来,“其实这样也很好。我知道,你一直都不喜欢他。男孩子,总要弑父,才能够真正长大成人。”
她双手搭在曲鸣肩上,充满诱惑地说:“没有了他。等婷婷和你成婚,陆家的股份……还有我,都是她的嫁妆。到时候,我、婷婷,还有整个滨大都是你一个人的。我们可以无忧无虑地生活在一起……”
曲鸣木然看着空处,像是没有听到一样。
他不知道庄碧雯什么时候离开,也不知道中间是不是有人来过。他封闭在自己的感知中,对外界的一切刺激都没有反应。
“老公……你就这么走了,我和小鸣可怎么办……”
方青雅伏在棺材上痛哭失声,一个女生扶着她的手臂,在旁小声劝着。
“小鸣,”方青雅抱住曲鸣,哭得肝肠寸断,“你爸爸不在了,往后就只剩下我们孤儿寡母了……”
“都是这个该死的学校,害死你爸爸……”方青雅泣声说:“你爸爸为滨大辛苦了一辈子,可他们竟然要把你爸爸赶出董事会……”
方青雅说着又恸哭起来,“你爸爸是被他们活活逼死的……”
痛哭声渐渐远去。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又一次亮起。已经跪了一天一夜的曲鸣肩膀动了一下,然后拖着发僵的双腿慢慢爬起来。
巴山揉了揉眼睛,看到曲鸣真的是在大口大口吞着包子。
“老大!包子凉了,我再去买!”
“不用。”曲鸣一口吞下一只包子,“蔡鸡呢?”
“我去叫他!”
蔡鸡待在楼梯的角落里,他一边揪着零乱的头发,一边用脑袋撞着栏杆,低嚎着说:“我只是让你趁着股权变动的机会,把股权转让给老大!没让你去动曲伯的股份!”
庄碧雯和蔼地说:“一旦扩股,曲董手里的股份肯定会摊薄。”
蔡鸡扯住她的衣领,“你是故意的对不对?你故意发起罢免董事会主席的动议,把曲伯气到离席对不对?”
“我没有出席董事会。”庄碧雯无辜地说:“我们当时都在陆园。”
“是你委托的!要不是你的投票权,他们怎么可能压倒曲伯?”
庄碧雯笑了起来,“这样不好吗?以后整个滨大都会是曲鸣的。我白天会帮你们处理好滨大的事务,晚上会陪你们玩所有你们想玩的游戏。没有任何人能约束我们。蔡鸡爸爸,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蔡鸡一头撞上栏杆,绝望地说:“我真不是这样想的……”
一直没有开口的苏毓琳劝解说:“曲董的去世是一个意外。现在意外已经发生了,我们只能接受。现在的问题是,要不要瞒着他?”
蔡鸡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行。不能告诉老大。他会发疯的。”
“那么这就是一个意外。”苏毓琳挽住蔡鸡的手臂,柔声说:“没有人希望曲董发生意外。无论是你,还是庄董,都不会预料到这样的结果。”
“蔡鸡!”巴山一阵风一样冲上来,“老大叫你!”
蔡鸡赶到时,曲鸣已经吃光了所有的食物,连祭品都吃了一半。
这两天蔡鸡是最忙的一个,方青雅的病情,曲令铎的丧事,所有的事都是他一手办理,这会儿眼圈发青,走路都有些发飘。
“我妈呢?”
“方妈妈还在病房。”
曲鸣拿起一瓶饮料,仰起头一口气喝完,“我老爸是不是被人从董事会里赶出去了?”
“我问过方德才。曲伯不同意扩股方案,有人发起动议,要免去曲伯董事会主席的职务。还有……陆婷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我没给她说。”蔡鸡很为难,“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曲鸣手停了一下,“先不跟她说了。”
苏毓琳抱着一迭文件进来。曲鸣冷冷看了她一眼。
蔡鸡连忙说:“是我叫她来的,方妈妈在病房,她是女生,照顾起来方便一些。”
为了找人照顾方青雅,蔡鸡也是费尽心思。方青雅不喜欢景俪,南月和杨芸都不合适,唯一能用的就是苏毓琳了。
“曲伯过世的手续我都办完了,这些需要老大你来签字。”
曲鸣接过纸笔,看也不看就签下名字,然后丢下笔,“扩股和发起动议的都是她?”
蔡鸡沉默了一会儿,用力点了点头。
曲鸣拿起几张用来焚化的纸钱擦了擦手,“她说要把股份转让给我。你让她来。带上股权转让书。”
“现在办?”
“嗯。”
庄碧雯已经准备好股权转让的文件,双方没有任何意见,直接在曲令铎的灵前签好转让协议。
苏毓琳细心地看了一遍,然后把协议收好,装进活页夹内。
曲鸣拿出车钥匙,“我出去几天。”
蔡鸡有些傻眼,“老大,过几天就是头七。”
“你们看着办吧。”
“三天!最多三天!第四天一早你必须回来!老大,出殡的时候你可不能不在!”
“到时候联系。”曲鸣向庄碧雯示意了一下,准备带她一起离开。
“老大……”蔡鸡突然一阵心慌,赶紧拉住曲鸣,嘴巴张了张,却没有说出话来。
蔡鸡知道自己的不安来自何处。他了解自己的老大。即使曲令铎的死只是一个意外,曲鸣也绝对不会放过造成这个意外的庄碧雯。蔡鸡并不在乎死人,但短时间内滨大连死两名董事,肯定会引起轩然大波。尤其是庄碧雯刚刚签署了股份转让协议。他不觉得在这个时候,杀人抛尸会是一个好主意。
蔡鸡小声说:“要报复她,有的是办法。至少不用现在就……”
“你想什么呢?”曲鸣平静地说:“我不会让她死。”
曲鸣脸上扭曲的表情,让旁边的巴山打了个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