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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水微微一笑:“尤公子,你的病可大好了啊。”只不过短短十日的功夫,这尤庆的容貌已经有了极大的变化,他原来骨瘦如柴,现在虽然仍是瘦削,脸颊上却己丰满了许多,气色也不再灰黑发暗,脸上有了红光,显然那梅毒己除,而他己痛改前非,远离了青楼妓馆,心中也很是欣慰。
当日她曾经当众断言这尤庆不过三日之命,如要续命,就拿他仅有的两亩薄田来换三月之命,这尤庆思前想后,终于决定将家中财产留与妻子,只因他有了这个善念,若水便决定救他一命,暗中将医治梅毒的药方夹在田契中,交给了尤庆的妻子。
尤庆一脸感激之色,他对着若水深深看了一眼,转回身去,面对着一众百姓,朗声说道:“诸位,在下尤庆,曾经身患恶疾,命不久矣,有幸遇到柳姑娘,得蒙她赐予良方,治愈了在下的恶疾……”
人群中登时有人发出不信的冷嗤之声,有人问道:“是何恶疾?为何不痛痛快快地说出口来?遮遮掩掩,你莫不是看到柳大小姐貌美,想讨好人家,做那裙下之臣罢!”
尤庆目光如冷电般直直地看向声音响起的方向,那人却躲在人群中不露面,尤庆深深吸了口气,大声道:“实不相瞒,在下的恶疾乃是见不得人的脏病,在下不是不敢说,而是没有脸说,但此事关柳姑娘的声名,在下的脸面又算得了什么?诸位,在下行为不端,因此患上了那人人憎恶的花柳恶疾……”
他说到这里,就听到“啊”地一阵惊呼,所有人齐齐向后倒退了数步,离得他远远的,人人的脸上都露出又是厌恶又是鄙夷的神色。
尤庆心中冷笑一声,抬高了声音继续道:“诸位不必害怕,在下这病,服了柳姑娘所开的药方,已经完全治愈了,诸位不必对在下避如蛇蝎,诸位请看!”他撸起右手衣袖,直挽到上臂,露出瘦骨嶙峋的胳膊来。
他把两只衣袖全都挽得高高的,举起双臂,让众人瞧得清楚:“在下患病之时,全身上下都长满了梅子大小的毒疮,发作之时,痛不可当,诸位请看,在下的双臂之上,可还有毒疮没有?”
百姓们齐向他高高举起的胳膊瞧去,只见他肌肤平滑黄暗,却没发现半点毒疮的影子,不由得都点了点头。
但紧接着又有人说道:“诸位,此人的话不可全信,谁知道他是不是那柳大小姐的相好情郎……”
尤庆脸色一怒,愤恨道:“在下连这等见不得人的*都直言不讳地相告,你们还要怀疑柳姑娘的医术人品不成?在下敢以性命担保,柳姑娘绝不是诸位口中所说的无耻之人!”
“尤公子此言不错!”一个粗豪的嗓音突然响了起来,声音洪亮,一下子压过了众人的议论之声,人群分开,一名高大汉子排众而出,站在尤庆的身侧。
“在下方阔,也是受过神仙医子的大恩德之人!数日之前,在下的娘子即将临盆,却突然难产,回春堂的大夫给在下的娘子服了一剂催生汤药,我家娘子却因此没了呼吸,在下伤痛愤怒之下,曾经扯着回春堂的大夫要他给我家娘子和未出世的孩儿抵命……”
他一双炯炯有神的目光对着众人直看过去,“若不是神医仙子在这时出手相救,在下的这条性命只怕也已经不在了,仙子她老人家真是神乎其技,在下亲眼所见,她、她剖腹取胎,不但救活了我家娘子,连腹中的孩儿也安好无恙,神医仙子,方阔在这里给您老人家磕头了!”
说完,转过身子,对着若水跪了下去,连连磕头。
剖腹取胎!
围观的百姓无不倒抽一口冷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这剖开了肚子还能活命?更何况他说的是母子平安,这等神奇的医术,直是闻所未闻!
众人又见这方阔面相憨直,显然并不是信口开河之人,越发地信了几分。
若水眸光闪动,温言道:“方大哥请起,你知我素来不喜欢这些俗礼,你家娘子和孩儿还好罢?”
“是,小人一激动,倒忘了仙子的规矩。”方阔爬起身来,也是喜容满脸,“我家娘子和孩儿都好,多谢仙子挂怀,仙子,不知您老人家几时有空,小人想请仙子您去舍下做客,小人的娘子几次三番地向小人打听仙子的行踪,说要当面叩谢仙子的救命之恩哪。”
“方大哥,我姓柳,以后,你叫我柳姑娘便是,我是凡人之躯,可不配称得上什么仙子的称呼。”若水微笑道。
“是,柳姑娘。”方阔转过身去,面对众人大声道:“诸位,你们谁要是再不相信柳姑娘的医术,再对柳姑娘口出污蔑之辞,就上来尝尝我方阔的拳头罢!”说完,举起醋钵大的拳头,对着众人挥了挥。
众百姓中此时已经有大半信了,还有小半数的人仍是目露怀疑之色,却不再宣之于口。
“神医仙子?原来您就是柳丞相府的大小姐?”人群中突然又冲出一人,一脸惊喜地看向若水,他也被护院拦在外围,扬声道:“柳大小姐,小人王有福,仙子可还记得小人?家父经由仙子妙手施针,已经大好,小人曾找回春堂的周老爷子打听过仙子的下落,只是周老爷子却口紧得很,不肯透露半分仙子的行踪,而今能重见仙子,请仙子受小人一拜。”
王有福也是双膝跪倒,对着若水磕了三个头,他知道若水的规矩,不待若水开口,就自行站了起来,和方阔并肩一起,面向众人,朗声道:“小人王有福,乃是城东王记绸缎庄的少东家,家父半月前突患奇症,药石无灵,幸蒙神医仙子……不,是柳姑娘亲自登门,只用了一剂汤药,就将家父从鬼门关救了回来,诸位如若不信,可去王记绸缎打听打听。”
“还有我,我家孩儿身患急病,也是神医仙子救活来的,仙子,小人在这里向您老人家磕头了。”人群中又冒出一人。
“小人的娘亲现在已经大好,仙子,您还记得小人吗?”又有一人站了出来。
话音未落,人群中又站出来三四人,个个对着若水恭敬行礼。
若水凝眸瞧去,一个个全都是经由她手治愈的患者家属,于是微笑着一一颔首,轻轻斜目,对着楚王一瞟,见他神态淡然,一派从容,显然成竹在胸。
她眸光闪动,心中惊讶,这些患者家属怎地会这般巧法,全都不约而同地出现在这里,莫不是,全是楚王殿下的安排?
但他又是如何知道自己曾经救过的人,做过的事?
当真是好生难猜。
百姓们无不惊奇地瞪大眼睛,看着眼前这突变的一幕。
纵是再多疑的人,此时也不由得信了,个个看向若水的神情,就像是看着天上的神仙一般。
所谓众口一辞,十人成虎,就是这个道理。
“神医仙子!仁心仁术!”突然,人群中不知道是谁,高声叫了出来,立马有人附和,高声呼叫:“神医仙子!仁心仁术!”
众百姓无不被这声音鼓动起了热血,一个个跟着举起了手臂,齐声呼叫道:“神医仙子!仁心仁术!”
众人的眼中都满是热切的光芒,帝都居然出了这样一位医术高超,又仁心仁德的神仙,实是众人之福,东黎之幸啊!
百姓们激动的表情把相府的护院们吓了一跳,个个严阵以待,如临大敌,生怕众人克制不住,一窝蜂地冲了过来。
但众百姓们只是原地呼叫,看着若水的眼神中又是敬畏又是尊重,再也没有一人敢对若水口出不敬之辞。
那些夹在人群中故意挑事之人,眼见苗头不对,悄悄地退出人群,迅速消失。
大门口的官老爷们原本只是迫于楚王的权威,不得不装出一副相信的模样,这时听了这些患者的说辞,见到百姓们这般汹涌的热情,不由自主地把目光全移向了若水,心中直嘀咕,莫非这些人说的全是真的不成?这柳大小姐真的如此高明的医术?
柳丞相更是惊得差点掉了下巴颏儿,他做梦也想不到,女儿居然在百姓中间闯下了这样响亮的名头。
“神医仙子!”呵呵,当真是有趣儿,他忍不住捻着胡须怡然微笑起来。
众百姓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响彻云天。
尤庆、方阔和王有福等人的声音更是尤其响亮。
还有那些受过若水恩惠之人,更是对她敬畏交加,感激涕零。
百姓们交口称颂,柳相的大小姐不但貌美而且心慈,救死扶伤,医术无双。
经此一事,若水这“神医仙子”的名头在帝都迅速传播了开去,变得响亮无比,人人提到若水,无不竖起大拇指,夸赞一声:“好!”
若水看着群情激涌的人群,双掌轻轻一拍,往两旁一压,众百姓的目光都注视在她身上,见了她这个手势,一下子全都停住了呼声,现场变得格外的安静。
人人都屏息静气,一眨不眨地看着若水,静待她开口说话。
若水面对着一双双满含期待和尊崇的目光,心情激荡,一阵热血上涌。
她的目光在尤庆、方阔还有王有福等人的脸上一个个瞧了过去,这些患者或家眷,自己只不过是尽了一个医者的本份,却换来了众人如此由衷的感谢,这些人更是在自己声名遭到诬陷的时候,挺身而出,为己作证,让她平静如水的心湖不由荡起了阵阵波浪。
若水轻轻吸了口气,又吐了出来,这才让震荡不己的心情平复下来,她微笑着看着众人,缓缓说道:“诸位乡亲百姓,我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子,实在当不起各位给我的这个称呼,请各位百姓以后不要以仙子相称,我所做的,只不过是每一个学医之人应该做的,治病救人,份属应当,若是见死不求,我学医何用!”
说到这里,她的脸色突然变得严肃起来,沉声道:“德不近佛者不可以为医,才不近仙者不可以为医。我自知医术浅薄,既不是佛,也不是仙,但是我愿意竭尽所学,为病人解除病痛,这才是我学医的目的。所以,请各位不要把我捧得高高在上,我和各位百姓们一样,都是人,不是神!”
众人都是心神一震,若水这几句话就像是当头棒喝,让众人汹涌澎湃的热血降了几分温度,头脑不再火热发烫,慢慢地冷静下来。
这位柳大小姐说的,真是一点不错!
许多人脸上都露出了惭愧的表情,想想自己真是愚蠢,只是听了别人的几句挑唆鼓动之言,既没亲眼所见,又没亲耳听闻,只顾着嘴皮子痛快,盲目冲动地说出一些折辱这位柳大小姐声誉的话来,再听得几句赞颂柳大小姐的话,又头脑一热,把对方当成了天上的仙子般崇拜,真真是幼稚之极!
想通了这节,各人再看向若水的目光,不再满是崇拜和狂热,反而变得亲切和喜爱,觉得这位柳大小姐的距离和自己竟然贴近了几分。
若水轻轻抬了抬下巴,视线再次对着众人环视过去,众人一接触到她清澈如水般的眸光,心头都是一动。
只听她的声音清清朗朗的响了起来,宛如冰泉溅玉,清亮悦耳。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柳若水行事,上无愧于天,下无愧于地,我做过的,我会坦然承认,我没做过的,旁人纵是想攀污到我身上,也要瞧瞧众位的眼睛是不是雪亮!”
众人怔了片刻,突然有人高呼出声:“柳姑娘,我相信你!”
话音刚落,又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响了起来:“我也信!柳姑娘,您千万不要把那些人的污言秽语放在心上,那些人嘴巴烂了,心眼坏了,但我们大伙儿的眼睛还是看得清清楚楚,您这样的高风医德,岂会是那种人?岂会做出那等事!柳姑娘,老汉活了六十多岁,头一次见到像您这样让老汉打心眼儿里佩服出来的姑娘,老汉先前出言冒犯了姑娘,还请柳姑娘原谅老汉年纪大了,人糊涂了,这话也说不利索了。”
众百姓听了,不由得发出一阵哄笑声,笑声中,一名弓腰曲背、头发花白的老汉走出人群,对着若水遥遥行礼。
此人正是先前出言诽谤若水的老者。
若水微微一笑,敛衽还礼,“老丈无需多礼,小女子愧不敢当。”
若水这展颜一笑,就像是一阵柔和的春风,刹那间吹过众人的心间,每个人都觉得身上暖暖的,看着若水的目光,越发的亲切起来。
有一名十*岁的少年痴痴地看着若水的笑颜,忍不住开口叫道:“柳姑娘,你这般貌美心善,一定会配得这天下间最好最好的男子!”
旁边立马有人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骂道:“你小子怎么说话的,这般冒失,柳姑娘配什么样的夫婿,要你多口!”
那少年自知失言,满脸通红地闭上了嘴巴。
但是这话题显然引起了百姓们的兴趣,不少人纷纷开口说道:“柳姑娘,您的夫婿人选,可一定要睁大了眼睛好好选啊!”
“是啊,我看这楚王殿下就是极好的,人长得好,又有仁孝之心,就是不知道柳姑娘的心意如何?”
“你还真有眼光,这二人男的俊,女的俏,真是越看越相配,真真是天生一对……”
众百姓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呱呱,说得好不热闹。
若水听在耳里,只觉得啼笑皆非,这喜好八卦的风气,看来是自古皆然,老百姓们最爱挂在嘴边议论不休的,就是这男男女女之间的风月之事。
只是听得众人都把自己和那楚王殿下拉在了一起,更是好笑又好气,忍不住斜眼瞄了过去。
楚王先前听得若水在众人面前那番侃侃而谈,从容镇定,言辞有据,这般的大气淡然的风度纵然是在男子身上亦不多见,更何况会出现在一个纤弱如柳的少女身上,怎不叫他对她爱极?虽然明知许多双眼睛盯在自己身上,还是控制不住地对她深深凝视。
这时听到百姓们众口一辞,把自己和她凑成了一对儿,更是一颗心怦然而跳,眼中露出藏不住的柔情,见她晕生双颊,微露羞容,更增秀色,若不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早忍不住冲上前去,抱她入怀。
但他毕竟思虑周密,胸中柔情一荡而过,迅速凝定心神,把目光从她脸上转开。
柳丞相和官员们已经都听得呆了,这些老百姓们的嘴巴,还真是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怪不得书上有云,防民之口,胜于杜川,要想得到悠悠民心,更是难上加难。
前一刻,众百姓们还个个义愤填膺,把柳大小姐说成了地里的烂泥巴,这才眨下眼的功夫,个个都把她捧成了手心里的宝,由此看来,此女已经深得民心,不可动摇。
柳丞相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这宝贝女儿,怎么就如此轻易地得到了大家的喜爱和爱戴,这些百姓们口口相传的善意,那是纵有万金也换不来的民心啊。
官员们再看向若水的目光,就像是看到了一个挖掘不尽的宝藏,那些家中适龄儿子的官员更是心中火热,暗下决心,说什么也要把这位柳大小姐说给自家的儿子做媳妇!
得此一女,如有一宝啊!
若水抬起手,轻轻掠了下云鬓,脸上的羞红之色稍褪,神态又变得落落大方。
她双手一击,发出清脆的一响,众人一下子又变得安静下来。
若水双眼闪亮,唇角浮起浅浅梨涡,微笑道:“各位百姓对若水的婚事如此关心,我很是感动,两天之后,承太后娘娘错爱,会为若水在东校场举办一场择婿大会,诸位如有兴致,不妨前来参观捧场。我柳若水所选中的夫婿,他或许不是这世上最好的,但一定是最适合我、待我最好的!”
一众官员们听得眼珠子差点凸出来了。
他们一个个都是老学究、旧古董式的人物,哪里会想到会从一个大家闺秀口中听到这等话来,虽然众人都知道太后娘娘会亲自举办这场择婿之会,但哪有一个姑娘家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前,毫无羞赧之意的说出口来。
人人都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
柳丞相却是眼睛一亮,捋着胡子满眼欣赏地看着自家的女儿,这般的爽朗干脆,果然不愧是他柳承毅的女儿!说得好!
“柳姑娘,我一定会去,虽然小人有自知之明,高攀不上姑娘这样神仙一般的人物,但小人却衷心为姑娘祝祷,祝愿姑娘一定能选到一位如意郎君,白头偕老!”说话的正是先前那名十*岁的少年。
众百姓登时纷纷应和,人人面露笑容,口出祝祷赞颂之词。
若水对着众人盈盈行了一礼,微笑道:“若水在这里多谢众位的好意,两天之后,若水在东校场静候各位的到来。现在时己过午,正是一天当中日头最为毒辣的时刻,晒得久了会让人体热发虚,对各位的身体不宜,各位回家之后,可多饮一些菊叶泡过的水,能解署热体虚之症。”
众百姓眼前一亮,又七嘴八舌地夸赞了若水好一阵儿,才渐渐地散了开去。
柳丞相的嘴都快咧到了耳朵根儿,他越看若水就越是喜欢,这女儿真没白生,处处给自己长脸争气,只消瞧见同僚们看着自己又羡又妒的目光,就让他美得直冒泡儿。
他呵呵一笑,对着楚王躬身道:“楚王殿下,请。”对着同僚们一拱手,道:“诸位,请。”
楚王微笑着瞟了若水一眼,点了点头,青影便推着他,当先进了府门,官员们又是一阵推让,纷纷跟在楚王的身后,进了相府。
吴氏气得差点没背过气儿去,她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发生到这一步,这贱丫头是哪里来的本事,竟然轻轻易易地就将群情激涌的百姓们收服得服服贴贴,个个把她当成神仙般供着,这、这……简直是岂有此理!
可是再岂有此理,这事儿也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发生了,她瞧得清清楚楚。
真真是让人恼到了心里去。
吴氏转动着眼珠,在脑中盘桓着对付若水的法子。
若水脚步轻盈,从她身边经过,回眸淡然一笑道:“二娘,您还不进来么?您可要千万当心脚下,别一不留神,被什么东西绊住了脚,万一当众摔跌,可就失了您夫人的体面了。”说完抿唇一笑,淡淡馨香飘来,从吴氏身边擦身而过。
吴氏被若水这几句轻描淡写的嘲讽气得脸色红一阵青一红的,她两眼冒火地瞪着若水的背影,运了好几次气,才让自己的脸色变得平静,她端起架子,打鼻孔里轻哼一声,缓缓往门里走去。
到了门槛处,她提起裙摆,抬高了脚,一步迈过,哪知道明明感觉自己跨过去了,但不知怎的,膝弯处蓦地一软,正正好好地绊在门槛上,扑地一下,摔了个嘴啃泥!
吴氏这一跤摔得着实不轻,她只觉得下巴一阵剧痛,张开嘴,“噗”地吐出一口血沫,还有两颗断掉的门牙,门里门外的人瞧见她这副狼狈的模样,个个想笑又不敢笑,两旁的家人赶紧上前,扶她起身。
若水走出数步,听得身后吴氏摔跌的动静,回过头来,愣了一下,随后淡淡而笑。
这吴氏三番四次加害于己,她迟早会寻一个合适的法子回敬过去,只是先小小的讥刺她几句,没想到她倒真如自己所说,狠狠跌了个狗吃屎,倒颇出她的意料。
吴氏抬头见到若水脸上的笑容,一张脸登时恼得通红,她居移体养移气了这么多年,相府夫人的派头十足,何曾当着下人们的面出过这样大的丑,又羞又怒,恨不得想杀人,只听得“咯嘣”一声,两枚长长的指甲竟己被她用力掐断。
“你们赶紧扶好了夫人,慢慢将夫人送回房去,要是夫人再次摔了,跌掉了牙齿,夫人可饶不过你们去。”若水秀目一瞪,对着周围人道。
众人哪里还用若水嘱咐,一个个看着吴氏那张比大便还臭的脸孔,就知道这顿好打是逃不掉了,一个个低缩着脖子扶着吴氏向屋里走去,小心翼翼地大气儿也不敢出。
“姑娘……柳姑娘……”大门外,突然响起了一个清脆悦耳的呼声。
若水循声瞧去,只见小怜抱着一个小小的包袱,伸着脖子站在门前,被两名家丁拦住,见到若水回头,露出一脸灿烂笑容,对着若水连连招手。
若水心想,自己居然把这个丫头给忘在脑后了,对家丁道:“她是我新收的丫环,让她进来。”
两名家丁立刻恭恭敬敬地答道:“是,大小姐。”那恭顺的模样和往日的不理不睬大不相同。他们做了这么多年下人,都是极有眼色,今儿个大小姐在众人面前如此露脸,地位自然和以前截然不同,自己要是再没长这个眼力见儿,只怕在这相府里也呆不了多久了。
小怜冲进门来,紧跟在若水身边,若水带着她往自己的落霞阁而去。
一路上,小怜转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珠,好奇地东张西望,若水微笑着看了她几眼,觉得她似乎变得活泼了许多,不再像在楚王府中那么拘谨,也不再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
任是谁,在楚王殿下的面前,被他那种慑人的气势所迫,都会不由自主变得谨小慎微,不敢多言多行。
此时她跟了自己,想是见自己待她甚和,便放大了胆子,眼下这样的她,恐怕才是她的真性情吧。
“柳姑娘,方才在门口跌了个狗吃屎的那位贵妇,可是姑娘您的母亲?”小怜忽然开口问道。
母亲?
若水昂起头,在她的记忆中,若水的生身之母是一个极温柔极和善的女子,容貌秀美,性格温存,吴氏……她嘴角浮起一丝冷漠的笑意。
“小怜,她是我爹续娶的夫人,我称她为二娘,她……不是我的母亲。”若水淡淡地道,她既然收了小怜,就当她是自己人,这一切自不必瞒她,更何况,她随在自己身边,早晚会知道。
“噢。”小怜恍然大悟,眨了下眼,忽地笑道:“姑娘,不瞒姑娘说,方才小怜在门外看到夫人跌的那一跌,真让人觉得痛快,小怜不喜欢她。”
若水眸光一闪,对着周围一扫,轻声道:“小怜,这话以后不可再说。”
“是,姑娘,小怜知道了。”小怜点头知尾,伶俐地闭上了嘴巴,乖乖的不出声了。
若水微微一笑,带着小怜,一路回到落霞阁,刚刚踏进月洞门,就愣住了。
只见院子里,小桃、林姑姑还有众仆妇,全都直挺挺地跪在院子里,像一个个木头桩子一般,小桃的眼睛肿得像两个核桃,一边抽泣一边念叨:“林姑姑,你说小姐会不会出事啊?小姐她……她一定是出事了,要不然她不会一声都不和我说就不见了,呜呜呜……”
“小桃姑娘,你放心,姑娘为人这么好,老天爷一定会保佑她的,她……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平安无事。”林姑姑虽然安慰小桃,却是一脸忧色,眉头紧皱。
她的阅历比小桃要广,知道昨夜若水突然失踪定有原因,心中担忧不己。
若水眨了下眼,心中蓦地流过一抹热流,全身都暖洋洋的,她咬着下唇,微笑道:“小桃,林姑姑,大伙儿都起来,别跪了。”
“啊!小姐!”听到若水的声音,小桃又惊又喜地叫了一声,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揉了揉眼睛再看过去,这才信了。
林姑姑也是惊喜交加,她的反应却比小桃要沉稳许多,只说了一句:“姑娘,您回来就好。”就安安静静地退在一旁,默默地拭了拭眼角沁出来的泪。
小桃的腿都跪酸软了,她跌跌撞撞地爬起身来,一下子扑进若水的怀里,呜呜咽咽哭个不停。
若水心中感动,对院子里的仆妇们道:“我没事,大伙儿为了我受委屈了,都回去歇息吧。”说完,拉着小桃的手,回进房中,转头一瞧,只见小怜站在房门口,一双凤眼巴巴地瞧着自己,不知道该进不该进。
若水对她招招手,道:“小怜,你进来。”小怜这才抱着包袱,一脸小心地跨进房来。
小桃只觉得有一肚子的话要和小姐说,但见了小怜这个外人,又觉得不便出口,睁着一双圆圆的眼睛,好奇道:“小姐,她是谁啊?”
“她叫小怜,是我新收的丫环,以后,你们就姐妹相称吧,小怜应该比你大两三岁,你就叫她姐姐好了。”若水微笑道。
小桃顿时开心起来,这院中的仆妇个个都比她年长,她平时除了若水,连个说知己话的人也没有,这时候见小怜和自己年岁相差不大,又是一副楚楚可怜的容貌,心中好感大增,走过去拉着小怜的手,和她叽叽呱呱地叙起话来,小怜却有点腼腆,不时拿眼光偷瞄若水。
若水扶着桌子坐了下来,看着两个丫头说得亲热,嘴角含笑,环视四周,只见周围景物依旧,风摇枝摆,花香暖人,回想昨夜的惊险重重,竟似是恍然一梦般。
“小桃,小怜,有什么话,你们以后再说,要是再说下去,你们小姐我可就要饿死了。”若水揉了揉空空如也的肚子,忍不住抱怨道。
小桃脸一红,这才想起自己的职责,忙道:“小姐,我马上就去让林姑姑给您准备好吃的去。”说完,笑嘻嘻地对小怜道:“小怜,你也和我一起去罢。”也不待小怜答应,就拉住她的手,一起拖了出去。
林姑姑见若水回来,心中欢喜,用心做了几道若水平日最喜欢吃的菜,若水吃得极是满意。
填饱了肚子,又喝了杯饭后清茶,若水开始觉得倦意浓浓,正准备睡个午觉,小桃又进来禀告道:“小姐,相爷那边派人来,请小姐过去呢。”
若水奇道:“我爹?那些客人们走了吗?”
她知道柳丞相在前厅准备了酒席宴请楚王和一众同僚们,通常这种场合,后院的女子们按照礼数是不能出席的,所以她才有一这问。
小桃摇了摇头,也是一脸困惑:“没有,听王管家派来的人说,贵客们已经用完膳,正在花厅品茶赏花。”
赏花?赏花就赏花,叫自己去做什么?
若水心中嘀咕,脑中灵光一闪,好像想到了什么。
柳相府中的花厅建在后花园中,柳丞相爱好文墨,自是清雅之人,园中所种的奇花异卉,不在少数,这花厅建在一片清湖之畔,布置得极是巧妙,全是用不去皮的松木所搭,种上攀藤类的植物,此时爬满了藤架,绿意盎然,人在厅下,清风徐来,流水淙淙,凉爽惬意,乃是炎炎夏日最好的避暑盛地。
此时十余名客人正散坐在厅间,闲聊叙话,楚王却坐在众人较远的一丛绿竹之畔,神色恹恹,似有不耐之意。众官员虽然都想上前巴结讨好,但看了楚王脸上的神色,却不敢上前打扰,只互相捡些趣闻杂谈来说。
若水来到的时候,楚王眼角一瞥,眸中瞬间有了光彩,若不是为了再见她一面,他才不耐烦和这些人酬酢应付。
“水儿,来。”柳丞相见了女儿,也是眼前一亮,拉着若水的手,一一为她向众人引见。
若水暗暗奇怪,不知父亲叫自己来是为了何事,但还是依足了规矩,对众人见礼。
她刚刚坐下,就听得柳丞相身边一位四十余岁的官员说道:“丞相大人,下官闲来无事,也曾读得几本医书,书中曾提到过医术的最高境界,乃是治未病……”
若水一听,心中就有了数,当下正襟危坐,不说不动。
柳丞相奇道:“汤侍郎,何谓治未病?”
若水抬起眼,对那人淡淡一瞥,方才父亲为自己介绍说,此人乃是中书侍郎汤安澜,她一眼瞟过,见他一脸刚愎自用的神情,显然是傲慢自大惯了的,垂下眼帘微微一笑。
汤安澜似是不着意地往若水的方向看了一眼,道:“书中有云,法于自然之道,调理精神情志,保持阴平阳秘,此乃治未病之根本也。下官每每读到此处,总是不解书中之意,贵千金医术精湛,想必定能为下官解惑。”
柳丞相不懂医道,只听得一头雾水,听他如此说,便抬眼看向女儿。
若水微笑起身,对汤安澜轻施一礼:“汤大人,这三句话听起来复杂,其实只用五个字,就可明了其中的深意。”
那汤安澜抬起眼,淡淡地“哦”了一声,不以为意地道:“五个字?却不知是哪五个字啊?”
“防患于未然。”若水轻轻一笑,复又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举杯细品,再不多说一字。
汤安澜怔了一下,心中微带恼意,自己放下身段向她求教,她却只说了五个字,就把自己打发了,岂不是丝毫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话说这汤安澜虽然官至中书侍郎,却是弃医从文,他家中原是世代行医,传到他这一代,他忽然弃了医道,改读诗文,从此走上了仕途一道。
虽然当了官,但他骨子里却对医术仍是颇为痴迷,遇到有不解之处,往往会废寝忘食也要琢磨透彻,只是他为人刚愎自用,素来不爱求人下问,这个医道上的疑团已经困扰他许久,听得若水懂医,便向柳丞相提议,想见她一见,从她口中帮自己解破谜团。
但他明明是想向若水求教,却偏偏摆出一副大大咧咧的架势,趾高气扬的态度让若水看了生厌,碍于父亲的情面,不得不答,便送了他简简单单的五个字。
他眉宇间掠过一抹不快,也不再说话,却在暗中琢磨若水说的那五个字,越想越觉得坐立难安,终于正眼看着若水:“其中详情,倒要请柳姑娘指教。”
这五个字就像是一个痒痒挠,在汤安澜的痒处轻轻一挠,就马上缩了回去,却勾得他越发的心痒难耐,他越琢磨越觉得这五个字回味无穷,和自己的疑团息息相关,似乎只隔了一层窗户纸,一捅就破,自己却偏偏找不到捅破这层纸的工具。
他迫于无奈,只好放下面子,说出指教二字,却暗中涨红了脸皮,只觉得颜面无光。
众位同僚无不知道他宁折不弯的脾气,听他嘴里说出“指教”二字,当真是稀奇之极,于是齐齐向他瞧了过来。
汤安澜被众人的目光一瞧,更是浑身不自在,脸皮绷得紧紧的,恨不得自己刚才没有脱口一问。
若水微微一笑:“汤大人,若水只是一个略读过几本医书的小小女子,万万不敢指教大人,只不过我对大人说的这三句话,倒是有点儿见解,可以说出来供大人参详参详。”
对方既然服了软,若水自也不会咄咄逼人。
这花厅中所坐的诸位官员,和昨日来访的那一批可全然不同。
昨天前来道贺之人,几乎都是父亲的知交好友。可今天来的这一批人,抱着什么样的目的,若水一清二楚,要么就是兴师问罪,要么就是来瞧热闹,要么就是幸灾乐祸,她实在是不想应付这一群见风转舵的势利之徒。
但既然父亲心胸宽大,原宥了他们,她也不会和众人过不去,让父亲下不来台。
她鉴貌辨色,便知这些官员心里还是存着些别样的念头,对楚王和百姓们的那些话并不全信,更对自己的医术存着一些怀疑,若是不拿出一些真本事让他们见识一下,堵住了他们的嘴巴,只怕会后患无穷。
汤安澜听了若水这话,不由松了口气,绷紧的脸皮绽出了一丝笑意,这小女子当真是聪明,她嘴里说的谦虚,实则是给了自己一个大大的台阶,保住了自己的颜面。
“柳姑娘,请讲。”他抬眼看向若水,声音中带了几分诚意,不再是那副高高在上的傲慢模样。
“所谓法于自然之道,在我看来,就是应当顺应春夏秋冬四时的变化,这春夏之季,应当晚睡早起,疏缓身体,使阳气疏泄于外,到了秋季,应该早睡早起……”若水毫不藏私,她回想起自己在现代学过的医理,侃侃而言,把那三个问题一一剖析分明,只听得汤安澜如醉如痴,连连点头。
等到若水说完,他闭上双眼,在脑海中一句一句地过着若水说过的话,良久,双目一睁,站起身来,对着若水长长一揖。
“今日得闻姑娘一席话,胜过汤某读过的十年医书,真是惭愧啊惭愧。”
若水忙起身还礼,连道:“汤大人不需如此多礼,岂不是生生折煞了小女子?”没想到这汤安澜倒是个爽直的性子,她不由对他高看了几分。
“所谓达者为师,姑娘不光医术高明,于这医理一道,更远在汤某之上,汤某佩服!”汤安澜由衷说道,对若水心悦诚服。
一众官员们不由得啧啧称奇,这汤安澜恃才傲物,几时见他服过人来?竟然只听了那小女子的几句话,就对她这般推崇,真真是奇哉怪也。
有人便问道:“老汤,柳姑娘方才所说的话,却是何意?”他不懂医术,虽然每个字都听清了,却完全不解其意,只觉得云里雾里,半点摸不到头脑。
汤安澜却翻起了一双白眼,对他斜斜一瞥,不屑作答。
那人知道汤安澜的怪脾气,也不以为忤,转头对若水道:“柳大小姐,老朽有一个怪病,至今己有二十余年,瞧过了无数名医,吃过不知多少药汤,却不见半点功效,不知柳大小姐是否可以帮老朽瞧上一瞧?”
若水闻言瞧去,识得他是太仆寺卿吴默,温言笑道:“不知吴大人是何怪病,请吴大人详细说说。”
“老朽每年一到这个时节,就觉得鼻头作痒,总是想打喷嚏,平日里也还罢了,只是每每上朝之时,总是格外难忍,有数次险些殿前失仪,着实令人苦恼。”吴默皱起眉头,唉声叹气。
“怪不得金殿之上,常常见你以袖遮鼻,原来是这个缘故啊。”有人恍然道。
“我也是没法子啊,只好在袖子里藏块生姜,每当想打喷嚏的时候,就嗅上一嗅,借着那股子生姜的气味,把喷嚏硬生生地憋了回去,却是好生难受。”吴默愁眉苦脸地道。
若水若有所思,她的目光在吴默身上转了几转,忽地问道:“吴大人,请问您府上是否养得有一只虎皮鹦鹉?”
吴默“咦”了一声,奇道:“有啊,老朽府里确实养得一只虎皮鹦鹉,只是此事柳姑娘从何得知啊?”他的目光忍不住看向柳丞相,柳丞相知道他的意思,摇了摇头,他也很是好奇,女儿是如何得知此事。
“想来这鹦鹉定是大人的心爱之物,大人回府后,常喜欢去逗它说话,您这衣袖上还沾着鹦鹉的羽毛呢。”若水说着,抿唇一笑。
“哦,哦,原来如此,柳大小姐真是细心。”吴默从衣袖上拈起一只色彩斑斓的羽毛,微笑道。
“只不过……”若水话风突然一转,声音变得严肃起来:“吴大人,只是从今往后,您不可再养鹦鹉,您这打喷嚏的怪病,就是由这鹦鹉引起的。”
吴默脸色登时一变,满脸不愉之色。
众人都知道他这只虎皮鹦鹉极是难得,模仿人声唯妙唯肖,几可乱真,吴默爱逾性命,若水叫他不可再养,岂不是生生要他的命一般。
吴默忍不住向柳丞相瞥了一眼,心道,莫不是你觊觎我那只稀世的鹦鹉,才叫女儿有这番说辞,想打我宝贝的主意不成?
柳丞相被他一瞥,己猜出他的想法,哭笑不得。
他自己当那鹦鹉是宝贝,便以为人人都稀罕不成?他淡淡地别过脸,不去理他。
吴默忍了一会儿,终于开口道:“柳大小姐,你说我这怪病是由这鹦鹉引起,此话可大大不妥。”
“不知哪里不妥,请吴大人明言。”若水眨眨眼。
“老朽得这怪病,至今己有二十余年,至于这虎皮鹦鹉,乃是八年前老朽所养,难道那之前的十二年……”他说到这里,住口不说,言下之意,不言而喻,显然是说,你这小女子乃是信口雌黄,胡说八道。
若水微笑道:“吴大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大人可以回想一下,在大人养这只鹦鹉之前,大人是否并未官至侍郎?这只鹦鹉想必是大人升任侍郎之后,旁人赠送于大人的礼物吧?不知若水猜得对吗?”
吴默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不可置信地瞧着若水:“你、你怎知道?”
旁人一见他的神色和说的话,便知若水说的一点不错,心中都是大奇,暗想这柳大小姐莫不是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若水抿唇一笑,道:“我是从大人的病情推断得知。大人升任侍郎之前,想来多与马匹打交道,这病症就由此种下了根苗,虽然时时发作,但并不严重,因此并未引起大人的重视。大人升任侍郎,有了这只虎皮鹦鹉,就像是原先埋下的火种,这只鹦鹉就像是导火索,一下子将埋藏的火种引发了出来,这才让大人时时觉得困扰。”
吴默越听越是迷糊,问道:“柳大小姐可否说得明白一些?什么火种?这和马匹又有什么干系了?”
吴默虽然疑惑,但对若水所说的话却不敢有半点怀疑。
他确实如若水所说,在升任侍郎之前,曾经在太仆寺做过小吏,然后逐步升阶。这太仆寺,说白了就是为皇家饲养御马的地方,每天免不了都和马匹打交道,现在想来,确实从他到了太仆寺不久,就开始觉得鼻子时时作痒,当时并未在意,直到后来升任了侍郎,有了那只虎皮鹦鹉,这病症倒越发的厉害起来。
“吴大人,你得的这不是什么大病,在医学上有一个名称:叫做动物毛发过敏症,这症状乃是因各人的体质不同,由动物身上的皮毛、唾液所引发,想来大人您是寒热之体,冬天格外畏寒,夏季特别怕热,这虎皮鹦鹉的羽毛上带着有一种特殊的病菌,比寻常动物的毛屑更是厉害十倍,所以才加重了大人的病情,大人只要把这只鹦鹉送予他人,并将所穿过的衣物一律用热水煮沸后再穿,此症自会慢慢消除。”
“当真如此?”吴默半信半疑,他对若水所说自己得病的原因半点也没有怀疑,只是一想到要让他送走那只和他朝夕相伴八年多的鹦鹉,只觉得万般不舍,只盼若水说的不实。
“小女子再为大人开一个方子,用杏仁加甘菊烹煮为茶,早晚服用一次,大人这过敏之症,就会去根,从此不会再犯,只是大人切记,从此以后要远离一切动物的毛发,不得养猫养鸟,更要减少和马匹的接触,否则,以大人的体质很容易再次犯病。”若水一脸诚挚,缓缓说道。
吴默不由长长叹了口气,垂首不语,半晌,终于下定决心,抬起头来:“全依姑娘所言,老朽回府之后,就将那鹦鹉送出去,从此再也不养此物。”
旁边有人立马接口:“吴大人当真舍得?不如就将那只鹦鹉送于下官吧?下官体质强健,不怕那过敏之症。”
吴默对那人翻了个白眼,气哼哼地道:“好啊,我就知道你一直打我那只鹦鹉的主意,哼!我送谁都成,偏不送你!”
那人碰了一鼻子灰,讪讪笑道:“真是小气鬼。”眼珠一转,看向若水,笑问:“柳大小姐,这大夫诊病,通常都有望闻问切四步,可大小姐你只问了问病情,就将吴侍郎患病的始末说得一清二楚,老夫真是闻所未闻啊,今天亲眼得见,当真是大开眼界。”
若水向那人瞧去,只见那人五十多岁年纪,满脸油光,挺着一个大肚腩坐在椅中,却是光禄寺正卿梁康乐,笑答:“梁大人谬赞,小女子愧不敢当。”
梁康乐在自己肥大的肚皮上拍了拍,笑道:“柳大小姐医术如神,却不知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老夫这肥肥的肚子变得小一些啊?”
他话一说完,立马有人打趣道:“老梁,你只稍每日里少往御厨房溜达,保管你这大肚子就能小一圈。”
梁康乐眼睛一瞪:“那可不成!管理御膳房乃是老夫的职责所在,你让老夫不去御膳房,岂不是让老夫玩忽职守么?陛下怪罪下来,你担着?”
那人笑道:“那你这肚子就小不了啦!哈哈,哈哈。”说完和同僚们一起大笑起来。
大伙儿都知道,这梁康乐最是贪嘴不过,加上他又担的是光禄寺一职,专管司膳,正得了他的意,每日里嘴巴就没停过,所以吃出了一个肥肥的大肚腩来。
“梁大人,让您这大肚子变小的法子,我倒是的确知道一个,就是不知道梁大人做不做得到了。”若水笑道。
“哦?当真?快说,是什么好法子!我老梁一定做得到!”梁康乐眼睛一亮,直起身来看着若水。
“这法子就是六个字:管住嘴,多动腿!”若水的眼珠一转,笑眯眯地道。
梁康乐一下子泄了气,身子重重往后一靠,又倚在了靠背上,摇了摇头道:“难哪!难!要让我老梁见到好东西不吃,那我还是挺着这个肥肚子吧。”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纷纷拿他的肚子打趣。
若水微微含笑,心中却想,自己来了好一会儿,一直没有听到一个人的声音,却不知他在做些什么。
她眸光流转,悄悄往那人所坐的方向瞧去。
正和一对宝光灿然的眸子碰了个正着。
他一双黑眸中隐隐含笑,有欣赏,有赞叹,还有浓浓的柔情……
若水脸一热,飞快地把脸扭了开去,心中暗恼,自己真是多事,好端端地去瞧他作甚,结果……又险些被他的眼神给迷惑了!
楚王很是满意地眯了眯眼,小丫头对自己还不是太无情嘛,虽然隔了这么久,才想起自己来,但,总比一眼也不向自己瞧,要好得多了。
官员们取笑了梁康乐一阵,全都来了兴趣,团团围着若水,让她帮自己瞧瞧有什么毛病。
俗话说,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
若水一个个地瞧过去,发现众人倒也没什么大毛病,不过是些儿小病小痛。
其中一位官员有一个脱发的毛病,若水一眼就瞧了出来,那官员惊叹之余,连忙向她讨教治疗的办法,若水便说了一个外敷加食疗的调理法子,那官员拿笔一字不漏地记录下来,如奉至宝,小心翼翼地藏在怀里。
还有一名官员,生来就是汗脚,生平最怕的就是脱靴,据他所说,只要他一脱下鞋子,三里地之外都能闻到他那种脚臭之气。还因为这个毛病,生生地熏跑了他的两位夫人,至今还是孤家寡人一个,连帝都最出名的冰媒都无法帮他说上媳妇,只要女方家里一听说是他,都忙不迭地摇头拒绝。
若水听了,笑吟吟地提起笔来,在一张纸上写了几个字,递给了那名官员:“照方而行,三月之内,必有奇效。”
那官员接过来一看,大喜过望,把那廖廖几个字看了又看,然后珍而重之地收了起来,任是旁人谁想要来瞧,他都不肯拿出来让众人看上一眼。
这下引得众人全都心痒痒的,他越不让瞧,众人越是想瞧,闹了好一会儿,才渐渐静了下来。
若水接下来又帮着数人瞧过,全是一些小病小疾,众人见她并不伸手为自己把脉,只是一双妙目对着自己凝神看上一会儿,便能把自己的病症说得正中窍要,分毫不错,无不惊叹不己。
这手神乎其技的医术,众人若不是亲眼得见,亲受其惠,哪里会信!
到得后来,一众官员们几乎都已经找若水瞧过病,人人对她高超的医术都是赞不绝口,只有一人,远远地坐在一旁,只是自顾自地大口饮酒,对着众人正眼也不瞧。
众人瞧过病的,便前去撺掇他,纷纷劝说道:“邓太尉,难得遇到像柳大小姐这般医术高超之人,您怎地不去瞧上一瞧。”
那邓太尉身高膀阔,坐在椅中犹如一尊铁塔一般,威风凛凛,听众人一说,浓眉一竖,喝道:“胡闹!老夫又没病,瞧什么瞧!”说完对着若水斜眼一瞥,颇为不屑。
“所谓有病瞧病,无病强身,方才柳姑娘所说,治未病的根本就是防患于未然,邓太尉,就让柳姑娘帮您瞧上一瞧,纵是无病,让柳姑娘帮你开个方子调理一下身体也是好的。”汤安澜忍不住说道,方才他从那脱发之人手里要来方子瞧过之后,更是有一种茅塞顿开之感,对若水的医术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
邓太尉颇为不耐,架不住众人一力撺掇,勉强点了下头,道:“那就瞧瞧吧。”说完,屁股也不挪动一下,依然故我地端起酒杯,一口喝干。
那架势摆明了瞧不起若水,倒像让若水为他瞧病,是给了若水多大的面子一般。
汤安澜对着若水尴尬一笑,道:“柳姑娘不要见怪,邓太尉是武人,说话爽直,请柳姑娘来这边为邓太尉瞧瞧罢。”
若水也不以为意,自大傲慢的人她见得多了,也不差这邓太尉一个。她却不知道,这邓太尉如此自傲,自然是有他自傲的资本。
她站起身,走到邓太尉身边,邓太尉只是喝酒,正眼也不瞧她,显然是半点也没把她放在眼里。
若水微微一笑,也不和他客套,自顾自坐了下来,先在他脸上凝注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众人都目不转睛地瞧着她,见她点头,忙问道:“柳大小姐,可瞧出什么来了?”
若水抬起眼,对众人环视一圈,微微颔首,道:“邓太尉身体康健,非常好,无病。”
众人都“哦”了一声。
邓太尉打鼻孔里哼了一声,心想,算你小姑娘说了句实话!老子这身体就像铁打的一般,多少年了,连个头疼脑热都不曾有过,想给老子瞧病?真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
耳边却听得若水缓缓说道:“邓太尉,请您伸出右臂,小女子想为您把把脉。”
众官员登时发出一阵“嗡嗡”之声,一个个都瞪圆了眼睛,把脉?
方才这柳大小姐给自己瞧病的时候,可没提过要把脉。
这邓太尉明明无病,柳大小姐却要给他把脉,却是何故?
十余双眼睛带着疑问一齐向若水看了过去。
柳丞相忍不住对着若水使了个眼色,偏偏若水的目光正停在邓太尉脸上,丝毫没有留意。
柳丞相不由暗暗焦急。
这位邓太尉是什么人?那可是连他也得罪不起的人物。
他可是当今东黎朝武将第一人!
此人出身草莽,但骁勇善战,十二岁入伍,从一名普通的士兵,经由四十余年,升至武将的最高头衔太尉之职,手下不知沾了多少异族人的血,立下的军功名册能堆成小山般厚重,加上他性如烈火,脾气暴躁,就连当今皇上圣德帝,和他说话的时候都和颜悦色,十分客气。
自己的女儿要是一不小心,说错了话,万一惹得邓太尉发起怒来,他可不会给自己留半分颜面……
邓太尉一双虎目生威,对着众人一扫,缓缓伸出了右臂,脸上却是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情。
柳丞相忍不住轻咳一声,若水抬起眼,却没有留意,目光对着邓太尉的脸上轻轻一扫,便垂下眼去,伸出三根手指,缓缓搭在邓太尉的脉搏之上。
柳丞相的心都要提到嗓子眼儿了,瞧女儿这副架势,这邓太尉想必当真是有什么难言之瘾,万一女儿口无遮拦,当众说了出来,却又如何是好?
他急得暗中直搓掌,若水却丝毫没有察觉,只一心一意地把脉,过了一会儿功夫,她收回手来,神色凝重,对邓太尉瞧了过去。
“邓太尉,我方才并没有说错,您确实无病。”
“哼。”邓太尉不耐烦地翻了翻眼,端起手中的酒杯,正要一口喝干,若水忽然伸出右手,轻轻一挡,那酒杯碰在若水的手上,登时溅了出来。
众官员都瞧得怔住了,暗想这柳大小姐怎地如此大胆,竟然敢阻拦邓太尉饮酒?
他们人人都知道,这邓太尉最大的爱好就是这杯中之物,他是行伍出身,饮酒有如常人喝水,一时不喝都觉得不畅快,加上他位高爵显,大伙儿巴结他还来不及,谁还敢有那个胆子去挡他老人家的酒?
这柳大小姐这下可把他给得罪了,不由得心中都为若水捏了把冷汗。
柳丞相急得汗都要出来了,他也想不到女儿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举动,上前一步,想要为女儿分辩几句,嗫嚅了几下嘴唇,却不知该怎么开口。
果然,邓太尉把手中的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放,杯中剩下的半杯酒也泼洒了出来,他老虎般的眼光恶狠狠地瞪向若水,打鼻孔里重重地往外喷着气,若不是看到若水身为女子,又纤细柔弱,他早就伸出醋钵大的拳头招呼过去了。
饶是如此,他那凶神恶煞的模样也惊住了在场的官员们,他们一个个大气儿也不敢出,小心翼翼地缩了缩,唯恐邓太尉暴发出来的雷霆之怒波及到自身。
楚王也察觉到了这边不同寻常的气氛,他冷凝的目光对着邓太尉瞧了过去,青影的手暗中握紧,目光紧紧盯住邓太尉的双手,严神戒备。
若水面对邓太尉那要吃人般的目光,从容淡定,仿佛压根儿就没感觉到对方即将爆发的怒气,她伸出纤纤素手,拿起了邓太尉放在桌上的酒杯,淡然一笑,缓缓道:“邓太尉,您虽然无病,但您却有伤,这酒乃是伤处的大害,以后万万不可再饮了。”
“有伤?伤在何处?”邓太尉浓眉挑起,沉声问道,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意,仿佛随时都要发作出来。
这小丫头说自己有伤?当真是废话!
她忽悠完了那些只知道舞文弄墨的软蛋们,又把主意打到自己身上来了?她也不打听打听,他邓太尉是何许人!
想他从军四十余年,经历过的大战小战不下百余起,身上如果没伤,那还叫军人么?
她以为装模作样地帮自己把把脉,就能信口开河地胡诌一番,嘿嘿,却把他老邓瞧得忒也傻了罢!
只要若水一个回答不善,他就准备不管三七二十一,好好教训一下这个大胆妄言的小女子。
“邓太尉之伤,大大小小恐怕不下二十余处,其中,有三处伤势最为严重。”若水瞧出他目光不善,却没有丝毫惧意,她竖起一根食指,侃侃而言:“这第一处,太尉伤在右肩,受伤之日距今大约有二十余年,想来应该是一处箭伤,当时太尉大人中箭之后,只是草草将箭枝拔掉,对伤口并未多做处理,以至这二十余年来,每逢阴天下雨,邓太尉的右肩都会酸痛难当,严重之时,甚至连右臂也抬不起来。”
众人听了这话,忍不住都向邓太尉瞧去,却见他脸上没有半点表情,连哼都不哼一声,却不知道若水这话说得究竟对不对。
“这第二处伤,却是伤在后背……”若水站起身来,走到邓太尉身后,邓太尉巍然而坐,动也不动,若水伸出纤纤玉指,在他后颈下三寸处轻轻一点,“就在这里。”
邓太尉虎躯一震,仍是不说不动,面无表情。
“此伤乃是一种钝伤,想来应是某种锤状之物,重重砸在太尉大人的后背,伤到了脊椎。太尉大人仗着年轻硬挺了过来,事后也未曾加以医治,这十余年来,太尉大人想必夜夜都在忍受不能翻身而眠的痛苦罢。”若水回座坐了下来,声音缓慢凝重。
邓太尉眼角抽动了一下,终于抬起眼来,正视着若水,依旧闭口不言。
若水却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丝的震惊,知道自己已经全盘说中。
邓太尉心里确实又惊又疑,这小女子只是给自己搭了下脉,就能这般清楚地说出来自己身上的伤势,以及受伤的时间和方式,如果说她是靠把脉得知,他是说什么也不会相信。但,如果不信,这小女子又是从哪里知道的呢?
自己身上这两处旧伤,只有他身边最亲近的人才略知一二,他生性要强,从来不曾在人前示弱,满朝文武,就连圣德帝都不知他身上的这两处旧患。
“这两处旧伤,虽然事隔多年,发作起来仍是叫太尉大人痛楚难当吧?小女子对太尉大人的坚强毅力,实在佩服。”若水直视着邓太尉的眼睛,缓缓说道。
邓太尉的手突然不受控制的抖动了一下,虎目微眯,眼神锐利无比,紧紧地盯着若水。
这小姑娘说的一字一句,像被一只巨大的铁锤,一下一下地敲在他的心底,让他震颤无比。
没有人知道,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疼痛,让他日日夜夜饱受折磨,多年以来,这种刻骨铭心的巨痛,就像是附骨之蛆,已经长在了他的骨髓里,这种痛,既是折磨,更是对他意志力的磨练。
“太尉大人,请您伸出右手。”若水抽出缠绕在左手食指上的梅花金针,轻轻一抖,尖细的针尖在阳光照射下泛出点点金光。
邓太尉不由自主地依言而行,伸出右臂,平放在桌上。
众官员的脸上都露出兴味之极的表情,心情有些激动。
瞧柳大小姐这般架势,显然是要出手为邓太尉医治了。
方才若水为他们看病之时,一没把脉,二没问诊,就把各人身上所患的小病轻描淡写地解决掉,众人对若水的医术又是佩服,又是好奇。
这会儿得能亲眼目睹她当众施展神奇医术,可当真是难得的机会,所以众人无不瞪大了眼睛,唯恐错过一个细节。
若水站起身来,走到邓太尉身后,在他右肩轻轻点了一点,她并未用力,众人却瞧见邓太尉虽然仍是面无表情,眉梢却不受控制地抖动了一下,都明白若水这一指,正是点在了邓太尉的旧伤所在。
若水抬起眼,对着众人环视一圈,目光轻轻地掠过楚王,落在青影的身上。
“青护卫,劳您驾,请过来帮一下忙。”她对着青影微微一笑。
青影只觉得心头一跳,身体一下子绷紧了,目光悄悄地向楚王瞧去。
果然看到自家王爷脸色不愉,轻轻哼了一声,却不说话。
青影便知道自家王爷这是默许了,他捏了一把冷汗,走上前去,连眼皮都不敢抬,唯恐自己对若水多瞧上一眼,就让自家王爷多怒上一分。
“青护卫,请你牢牢抓住太尉大人的这只手臂,不得有丝毫晃动,记住,一定不能让它移动半分!”若水收起笑容,脸色郑重。
青影点了点头,打起精神,说了声:“太尉大人,得罪了。”双手牢牢握住邓太尉的手臂,邓太尉登时只觉得手上像是套了一个大铁箍一般,果然半分动弹不得,不由抬头打量了他一眼。
若水深吸一口气,将一缕浅浅真气灌入金针,长约三寸的针身挺得笔直,对着邓太尉的右臂伤处缓缓扎入。
众人的目光紧紧盯着那枚细细长长的金针,只见那针身没入一半之时,突然听得“咔嚓”一声,吓了众人一跳,齐往声音发出之地看去。
却见是邓太尉身下的坐椅,突然裂成了两半,邓太尉两条腿仍是保持着端坐在椅上的姿势,竟像是铁铸成一般,全身纹丝不动。
众人无不又惊又骇,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柳丞相更是惊得一颗心突突乱跳,只觉得口干舌燥,手中的茶杯险些摔在地上。
却是邓太尉为了忍痛,竟然硬生生把一张坚固之极的花梨木椅震成了两半。
青影只觉得邓太尉的手臂巨震,忙加了力气牢牢握住,不让它移动分毫,抬起眼来,只听邓太尉喉间发出一声闷哼,冷汗顺着额角淌了下来,显然是痛到了极点。
能叫这意志如坚铁般的老人痛得忍不住发出声音,青影简直无法想象,不过是一枚小小的金针入体,竟会产生这样大的威效!
若水却毫不手软,金针一分一分刺入,直没至柄,邓太尉发出那一声闷哼之后,再没发出过半点声音,只是背后的衣衫,已经全被冷汗湿透,若水知道自己这枚金针刺入后会产生的疼痛有多剧烈,不由对这位老人更增了几分钦佩之心。
她稳住心神,把一股内力沿着金针在邓太尉当年中箭之处缓慢游走,邓太尉先是觉得一股细细的热流在右肩处缓缓流淌,热流所过之处,舒适无比,那细流由一缕缕一丝丝,慢慢汇成了一道炙热无比的灼热之气,火烫无比,而且越来越烫,他先是咬牙死死忍住,然后蓦地双眼一瞪,一下子跳起身来,大叫一声:“啊哟!”
众人都吓了一跳,青影只觉得手上一阵大力传来,竟然被邓太尉挣脱了束缚,柳丞相的脸一下子白了,上前一步,挡在女儿身前。
“嗯,好生舒服!”
就在众人惊慌失措的时候,邓太尉忽然摆了摆右臂,长长地呼出口气,线条刚硬的脸上,缓缓绽开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这种感觉,又岂止是舒服二字可以形容。
他自受伤之后,这条右臂就越来越不得劲,右肩的伤处更是时不时会发作出来,每逢阴雨之天,他这条胳膊就像是废掉一般,此刻却一下子觉得轻松无比,不但肩伤处像是泡在一泉温热的池水之中,舒适惬意,胳膊更像是一下子变成了自己的,运用起来,灵动无比。
众官员和他同朝为官数十年,深知他生性严峻,一张脸就像是石头雕的,从来没在他脸上看到过半点笑意,这时竟然看到他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无不惊得差点掉了下巴。
若水将金针慢慢盘回指上,像是这一幕早就在她意料之中,微笑道:“太尉大人,您的这处肩伤已无大碍,以后只需戒酒,忌寒凉食物,它就不会复发。”
邓太尉极缓极缓地点了下头,看了若水一眼,却不说话。
若水也不以为意,续道:“至于太尉大人背上的伤么,我会熬制十副膏药,到时候遣人送到府上,您只需一日一副,贴在伤处,十天之后,这伤势也可痊愈。”
邓太尉又是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柳相府中的下人们见他就像一尊铁塔般傲然站立,忙端过一把完好无损的椅子,放在他的身后,邓太尉缓缓落坐。
他虽然并没说话,但心中却若水这般出神入化的手段己然惊佩无己,自己右肩的伤痛折磨了他足有二十余年,却被她轻描淡写地在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内除去,这小小女子,究竟还有什么神出鬼没的手段!
只不知她说他的第三个伤处,却会是什么?这么多年来,时时折磨得他难以安寝的伤势,就只有右肩和后背两处。
邓太尉正暗自猜疑,就看见若水缓缓竖起了第三根手指,“这第三处伤嘛……”她轻轻咬了咬下唇,脸上掠过一抹犹豫之色,似乎有什么话难以出口。
“伤在何处?”邓太尉再也按捺不住,沉声问道。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若水,目光中全是好奇和疑问。
若水对众人的目光却视而不见,她心中正好生为难,这第三处伤势,她自是摸了出来,却实在不便当众出口,想了想,倾身上前,在邓太尉的耳边轻轻说了两个字。
邓太尉登时脸色大变,他原本面无表情,这会儿脸上却满是又惊又惧的神色,让众人大是惊奇。
这柳大小姐究竟说了什么话,能让天不怕地不怕,面对千军万马都不变色的邓太尉露出这般神情?
众人心中都好奇无比,瞧瞧若水,再瞧瞧邓太尉,想从他二人的脸上发现端倪。
却没人注意到,楚王的脸在听到若水说出那两个字的时候,微微一红。
旁人听不到,他却听得清清楚楚,那两个字是什么。
他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若水,这鬼丫头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出口。
他想起今儿在府中之时,她信誓旦旦地说要让自己做一个真正男人时的神情,心中忽地一动,暗想:难道就连这种事,她也有办法不成?
邓太尉神色突变,也只是一忽儿的功夫,很快他就镇定如恒,一双目光沉沉地看向若水,极缓极缓地说道:“你说的……不错。这第三处伤,你可有法子治好?”
若水不答,秀眉轻蹙,手指在桌上一扣一扣,仿佛在思索一个难题。
邓太尉是何等样人,纵是泰山崩于眼前都仍能面不改色,这时却被若水的一根小手指,敲得心慌意乱,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若水,眨也不眨。
要不是楚王知道他担心的是什么,只凭他看自己姑娘的眼神,就忍不住想要发作出来。
在别人的眼中,邓太尉脸上波澜不现,可在他的心中,却翻起了涛天的巨浪,纵然是面对敌方的千军万马,他也不曾有过这样汹涌澎湃的心情。
“我可以……尽力一试,至于能不能成功,我并无十成把握。”若水沉思良久,终于开口说道,揉了揉额角,像是想明白了一个极大的难题。
虽然若水并没有把话说死,邓太尉仍是觉得眼前一亮,看到了希望和光明。
他按捺住心中的激动,沉声道:“不管成与不成,老夫都领了你这个情。”
现在的他已经再不是方才那般瞧不起若水的心态,而是在心里把若水放在一个极高的位置上,如果说这世上当真有神医,定然非眼前这小姑娘莫属!
听了若水的话,他不但不觉得沮丧,反而更增加了对若水的信心。
周围的官员们一齐看向若水,脸上都露出羡慕之极的表情来,能让邓太尉领了这个情,这是多大的许诺和荣耀啊!
像邓太尉这般跺一跺脚,就能让东黎国抖三抖的大人物,别人就是攀着梯子也巴结不上,这柳大小姐居然能让邓太尉欠了她的情,实在是让人不得不服!
官员们都快让好奇之心憋出内伤来了。
可是谁都不敢发问。
只消看邓太尉的脸色,还有若水一脸郑重的表情,就知道二人所说的,事关邓太尉的*,这等私密之事,自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于是,当众人看到若水提笔,在纸上书写药方之时,尽管心里都快长出眼睛来了,还是一个个装模作样的避了开去,一个字也不敢往那纸上多瞄,唯恐一不小心看在了眼里,回头这两颗眼珠子不知道啥时候就不见了。
若水写完药方,双手递给邓太尉,邓太尉却瞧也不瞧,接过来就塞进了怀里,若水看到他骨节分明的大手微微发颤,显然心中激动之极,不由轻轻吁了口气。
看来这子嗣之事,自古亦然,就连征战杀场多年,视杀人如无物的邓太尉,也瞧得这般之重。
其实,她方才在邓太尉耳边说的两个字,也并不是什么惊天的秘密,只是简简单单的“无嗣”二字。
却让邓太尉形容大变。
那二字,正是由邓太尉身上的第三处伤势所致。
若水看着邓太尉满头萧萧的白发,古铜色的脸上遍是风霜之色,眼光虽然依旧凌厉逼人,不知怎地,她心头忽然掠过一抹恻然,就像是看到一头威武无比的雄狮,垂垂老矣!
这邓太尉一生征战沙场,杀敌无数,生于马背,也长于马背,正是因为常年骑马,加上重盔重甲,男人的那个重要部位最是娇弱不过,在这般长期重负的挤压摩擦之下,不免损伤了根本。
邓太尉今年已经过了花甲之年,身侧妻妾成群,诸人无不羡慕他娇妻美妾,却无人知道他心中的苦恼。
纵是娶进了一房又一房,这许多的女子,却无人能给他生下一男半女。他年纪越老,这想要一个子嗣的想法就越加的强烈,没人能够知道他盼望得子的心情,渴切到了何等的地步。
如果能够有一个亲生的孩儿,就算是让他拿这条老命去换,他也不会有半点犹豫。
他虽然心中也曾想过,或许这无嗣的根本出在己身,但以他这般好强之人,也只能在心中怀疑,不敢有半点宣之于口。
没想到今天却在柳相府中,被一个自己丝毫没瞧在眼里的小女子一口说破自己的隐情,他先是又惊又怒,随后却在心底萌生了一丝希望出来。
这小姑娘只凭把脉,就瞧出了自己身上的两处陈年旧伤,并且说得分毫不错,随后一针,就去了折磨自己二十多年的旧患,那自己这见不得人的病,或许,她当真能妙手回春,帮自己治愈?
若水提笔写方之时,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越跳越快,简直要蹦出腔子里来了。
当他伸手接过药方之时,就像接过了这世上最珍贵的宝贝。
邓太尉把药方往怀中一揣,心情激动之极,再也坐不住了,霍地站起身来,他身形高大威猛,这一站起来就比众人高出了一个头去,加上一脸严竣,让人望而生畏,平时众官员都对他又敬又怕,这时见他霍然起身,都吓了一跳。
却见他脸上并无激怒之色,只是对着柳丞相一抱拳:“柳相,告辞!”说完,对众人一眼不瞧,目光看向若水,对她微一点头,便迈开大步,头也不回地去了。
众官员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的背影,好半晌,大伙儿才不约而同地摇摇头,颇不以为然。
果然是太尉大人,架子就是大,柳大小姐费心费神地帮他治好了旧患,他居然连一个“谢”字也吝于出口,真真是不通人情之至,心中都为若水暗暗感到委屈。
若水却是眸光一闪,微露笑容。她知道似邓太尉这样的人,重承诺如同千金,不会轻易把感谢之辞挂在嘴上,他说领了自己这个情,便一定牢牢记在心上。
她倒并不贪图邓太尉会有什么报答,只是看到一位戎马一生的老人,因保家卫国而损伤了身体,导致晚年无子,心中不忍,她虽然对治愈邓太尉并无十足把握,但只要有一线希望,她就会尽医者的本份,尽心竭力地去医治,否则,就像她自己所说,若是不心存善念,治病救人,她学医何用!
只不过,她隐隐感觉到,这邓太尉和那些官员们的目的明显不同,他今天来到相府,所为何来?
这个念头在她心里一晃而过,很快就被她抛在脑后。
邓太尉一走,柳丞相就像是心头去了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一下子放松了下来。
他这才发现,自己的背上竟然出了一身冷汗,刚才那邓太尉一副差点要把女儿吃了的表情,让他想起来仍是一阵后怕。
自己这个女儿现在真是太大胆了,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人都敢惹,自己该如何管教才好?他瞅着若水,顿时觉得头痛无比。
只不过,他的头还没痛完,忽然眼睛一睁,看向花厅的入口。
众官员也都不由自主地随着他的目光瞧了过去。
只见花厅门口,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位妙龄少女,发髻高挽,一头青丝梳得纹丝不乱,斜斜插着一枚碧玉攒珠钗,映得肤光胜雪,容颜娇美,上身着一件水芙色收腰罗衣,系一条翠绿烟纱散花裙,越发显得纤腰楚楚,不盈一握,手中捧着茶盘,上面放着一壶清茶。
众人都呆了一呆,暗道这少女好美,虽然不及柳大小姐那般出众,但也算得上是帝都屈指可数的俏佳人,只是不知她是何身份。
若说她是相府贵女,她却手里托着茶盘,若说她是相府丫头,她的服饰却太过华美精致,难不成是柳丞相的娇宠小妾?众官员脸上都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纷纷转头向柳丞相瞧去。
只见柳丞相的眉毛跳了跳,满脸不悦之色,皱眉道:“你来做什么?还不快快回房,不得在此惊扰了贵客!”
那少女闻言,却带着腼腆的笑容走进厅来,腰肢款摆,有如风摇花枝,对着众人屈膝行礼,“若兰正是听闻家有贵客,所以特来为贵客们奉上香茶一壶。”
她一进厅中,带来一阵浓郁的脂香粉香,登时将满厅淡淡的花香都掩盖了下去。
这少女正是柳若兰。
她听得柳丞相一开口就训斥自己,忍不住瞪了若水一眼,暗道:凭什么她柳若水能在贵客们面前露脸,自己只是想进来奉个茶,父亲的脸色就这等难看!
众官员恍然,原来此女乃是柳相二千金,果然生得好相貌,和其姐有如并蒂双姝,这柳丞相当真会生,养的两个女儿居然都是如此美貌过人,看向柳丞相的目光不免又羡又妒。
也有一些人则细细地看了柳若兰几眼,露出满意的笑容。琢磨着若是向柳大小姐求亲不成,不妨把这柳二小姐说给自家儿子当媳妇。
若水却是眉梢一挑,看着柳若兰那张光滑细腻的脸蛋,发现她竟然在一夜之间,脸上的红斑尽去,心中微微一惊,这水仙花球的毒性居然被她化解了。
她并未想以此毒取了柳若兰的性命,只是想起她以前欺负若水的种种恶劣行径,才用这个法子小施惩戒,吓她一吓。那水仙花球的毒性并不强烈,加上又没有接触到柳若兰的肌肤,只过得十天半月,脸上的红斑自会消退。
可如今不到十天,柳若兰的容貌就尽复旧观,由不得她不暗暗吃惊。这为柳若兰解毒之人,分明是个中高手!想不到吴氏的背后,还有这等高人。
若水心念一转,立马想到一事,那吴氏用来毒毁了若水面容的蝎尾之毒,定是此人所制!
想不到穿回到古代,还会遇到这等使毒用毒的高手,若水忍不住有些小小的兴奋,只是这位同行隐身暗处,是敌非友,自己可万万轻忽不得。她不由得暗自警惕起来。
而这柳若兰的来意,她想都不需要想,就知道必是吴氏的授意。
且看那柳若兰进厅之后,一双目光就没离开过楚王的脸,就知道她抱着什么目的了。
这吴氏为了能让女儿攀上权贵,登上王妃之位,还真是出尽百宝,无所不用其极!
却不知这楚王殿下,是否也会像君天翔那渣男一样,为这柳若兰的美色所迷呢?
若水目光微眯,露出一副看好戏的神态来,惬意地端起一杯茶,轻啜一口。
柳丞相极是恼怒,却不好当面发作,只是用眼神狠狠地瞪着柳若兰,希望她想起自己的身份,赶紧消失。
一个大家闺秀,不请自来,公然在一众男子宾客前抛头露面,她还要脸面不要?这吴氏究竟是怎么教育的女儿,竟然连半点廉耻之心也没有!
柳若兰此来,却正是受了吴氏的耳提面命,前来讨好楚王殿下的。
吴氏自见了楚王之后,就动了心思,她打听得众宾客们用膳之后,正聚在后院的花厅品茶赏花,楚王殿下也在其中,这可是让女儿接近那楚王殿下的大好时机,她岂能放过?
于是亲自去了柳若兰的房中,命令她梳妆打扮,前来为楚王殿下奉茶。
她心中早就有了盘算,这楚王殿下今日为了柳若水那贱人做的种种,还不是看上了她那张倾国倾城的脸蛋?自己女儿的容貌虽然和那小贱人相比略有逊色,却也是万中挑一的美人儿,若是精心打扮了,也不会输给那小贱人几分,定能入了那楚王殿下的眼中。
她挖空心思终于为女儿求得了解毒良药,使女儿容颜尽复旧观后,对若水更是恨到了骨头里,她探手入怀,摸到那包新求来的药粉,脸上不由露出狰狞的笑意。
看你这小贱人还得意到几时!我能毁了你一次,就能毁了你第二次!这一次,定然叫你痛不欲生,永世不得翻身!哼!
柳若兰在镜中看见母亲脸上可怖的笑容,吓了一跳,回身叫了声:“娘!”
吴氏回过神来,拍了拍女儿的肩,“乖兰儿,听娘的话,娘不会害你。”
“娘,可是女儿喜欢的是恭王殿下,不是这个什么楚王,女儿不想去。”柳若兰扭身扯着吴氏的衣袖,轻轻摇晃。
吴氏眼眸一厉,猛地甩开衣袖,斥道:“你若是想登上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下的宝座,就乖乖听娘的吩咐行事,否则,我就当没生你过这个女儿!我吴氏的女儿,岂能没有半点出息!”
柳若兰一惊,从吴氏的话中听出了什么,小心翼翼地问道:“娘,您的意思是……”
“你什么都不必问,你只要记住,娘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是为了你好!”吴氏缓和了下口气,满意地看着女儿镜中的容颜,“快去吧!楚王殿下见了你这般花容月貌,定会喜欢得不得了。”
柳若兰再是不愿,也经不得吴氏再三催促,只好端了一壶泡好的香茶,袅袅娜娜地来到后院花厅。
她进了厅中,先是瞪了若水一眼之后,目光就悄悄在厅内搜寻开去,想瞧那个让母亲夸到天上去的楚王殿下,究竟是什么模样。
她几乎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几株修竹翠叶旁的楚王,登时看直了眼,身子一抖,手中捧着的托盘都险险掉了下来。
她从来没想到过,这世上竟然有这般好看的男子。
她曾以为三殿下的容貌已经是举世无双,可是和眼前的这位楚王殿下比起来,就如同明月与烛火,三殿下一下子变得黯淡无光。
她惊喜交集,含羞带怯地走上前去,把手中的茶盘放在一旁的石桌之上,亲手倒了一杯茶,双手奉上,莺莺呖呖地道:“七殿下,请用茶。”
她的声音娇柔婉转,果真是比黄鹂鸟儿的叫声还要好听,楚王的眉梢一动,抬起眼来,一双乌墨湛然的眸子向她瞧去。
柳若兰被他那摄人心魄的眼光一瞧,只觉得脸红心跳,连呼吸都不顺畅了,一张脸蛋羞红得像是盛放的蔷薇,双手微微发颤,竟然泼了几滴滚烫的茶在手指上,她却浑然不觉,目光痴痴地看着楚王,连眼睛都舍不得眨。
众宾客们看到这一幕,忍不住暗中摇了摇头,心想,这柳二小姐枉自生了一副好相貌,这风姿气度,不及柳大小姐多矣,而且举止不端,眼神轻佻,见了楚王殿下容貌出众,居然露出这般痴迷的眼光,和柳大小姐那落落大方,端凝稳重的风姿一比,更觉得一为山鸡,一为凤凰。
那些原本打算为自己的儿子向这位柳二小姐提亲之人,也不由地打消了念头。
柳丞相气得脸色铁青,目光死死地瞪着柳若兰,如果不是因为柳若兰正双手捧着茶杯在向楚王敬茶,他早就冲过去,将这个不知羞耻的女儿赶出厅去了。
却见楚王微微一笑,伸手接过茶来,揭开杯盖,放在鼻端轻轻一嗅,赞了一句:“好茶。”
柳若兰被他那如春月映水般的笑容晃花了眼,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羞答答地回道:“这是刚摘下来的雀舌香,清透润口,回味甘甜,乃是若兰专为楚王殿下所烹的新茶,楚王殿下喜欢,若兰欢喜不尽。”
楚王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话一般,目光落在手中的茶杯之上,欣赏的看着清透明亮的茶汤在杯中轻轻晃动,自言自语道:“形如雀舌,色如象牙,清香高长,只是……如此好茶,却沾染了脂粉的俗气,喝不得了,白白糟蹋了这么好的雀舌香。”
说完,随手一泼,将一杯清茶点滴不剩地尽数泼在了青砖地上。
这一泼,不啻于当众狠狠打了柳若兰一记耳光,刹时间把她打得头晕目眩,找不到东西南北。
众官员们已经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位柳二小姐想上赶着拍楚王殿下的马屁,却不想拍在了马蹄子上,碰了这一鼻子灰,只怕臊也臊死了她。她也不想想楚王殿下是谁,也不掂量自己究竟有几斤几两,真真是可笑之极!
若水更是心中一乐,瞟了楚王一眼,想起他在宫中斥责顾双双的时候,一条毒舌毫不留情,没想到今儿又轮到了柳若兰。
她素来瞧不起在女人面前逞口舌之利的男人,但不知怎的,楚王殿下的这两次毒舌,却无一不说到了她心里去,让她觉得畅快无比,痛快淋漓。
柳若兰发了半天的懵,才恍惚感觉出来,自己被眼前这位高高在上的楚王殿下给狠狠地羞辱了。
还是当着这许多尊贵宾客的面前!
刹时间,她只觉得无地自容,恨不得地上裂开一条大缝,好让自己钻了进去。
她满脸通红,嘴唇哆嗦,愣愣地看着楚王那好看的薄唇,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些伤人的字眼是从那张唇里吐出来的。
柳丞相终于压不住怒气,大声喝道:“丢人现眼的东西,给我滚下去!”
柳若兰怔了怔,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楚王清朗的声音悠悠响了起来。
“丞相大人,不知贵府的丫环是否都像眼前这位丫环一样涂脂抹粉,打扮得如此俗不可耐吗?本王好意提醒丞相大人一句,丫环就应该有丫环的本份,这名丫环身上穿的戴的,几乎不逊于贵府嫡出的大小姐,丞相大人若是再不多加管教,可要当心后宅不宁啊。”
此话一出,数名官员再也忍耐不住,哈哈乐出声来。
若水以袖遮面,掩住嘴角止不住上扬的笑意,同时心中暗暗诧异,他和柳若兰不过是第一次见面,就算瞧不上柳若兰的轻浮之举,但说话这么毒舌,倒像是在替自己出头一般?只是,他怎么会知道自己和吴氏母女之间的仇怨呢?
柳若兰脸色惨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丫环?
他居然把自己当成了丫环?
柳丞相被楚王这话臊得抬不起头来,抖着嘴唇对着柳若兰骂了一句:“逆女!还不快滚!”
楚王脸上顿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紧接着又是一脸的歉意,连声道:“丞相大人,罪过,罪过,实在是抱歉,本王不知这位丫环是……哦,不,这位姑娘原是丞相大人的千金,方才说话冒犯了,请丞相大人不要见怪本王才好。”
他这番故作姿态,当真是当若水看得又好气,又好笑,不由得咬着嘴唇强忍笑意。
原来他捉弄起人来,也丝毫不逊色于自己。
柳丞相瞪着柳若兰,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恨不得把这个丢人现眼的丫头塞回她娘的肚子里去。
楚王顿了顿,又面带疑惑地道:“只是本王没想到,堂堂相府的二小姐居然会亲自来为本王奉茶,难道贵府中没有侍奉茶水的丫环小厮不成?这也实在是难怪本王误会了。”
柳丞相只觉得颜面扫地,被楚王的这几句话打击得不要不要的,楚王这话明显是在指责他:教女不严,贻笑大方!
他脸上的面子再也挂不住了,对柳若兰怒喝一声:“滚!滚回你的房里,闭门思过!从现在开始,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许走出房门半步,否则,我就打断你的狗腿!”
柳若兰满腹委屈,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她现在简直恨死吴氏了,要不是母亲给自己出了这个馊主意,撺掇自己来给楚王殿下奉茶,自己怎么会丢这么大的人?出这么大的丑?
她只哭得涕泪交流,脸上精心画就的妆容糊成了一团,那模样,要多丑,就有多丑。
众宾客们全都摇头,有人忍不住小声嘀咕道:“这柳二小姐是柳大小姐的亲妹妹,怎么二人的差距咋就这么大捏?”
有知情的人在他耳边悄声道:“柳大小姐乃是柳相爷的前室夫人所出,是正儿八经嫡出的大小姐,这位二小姐的母亲,原是妾室,柳相爷的前妻去世后被扶正的,话说这妾室生出来的女儿,果然上不得台面。”
先一人忍不住连连点头称是:“妾室就是妾室,只知道卖弄手段勾引男人,教出来的女儿,也是如此。”
这几人虽是窃窃私语,话声还是传进了柳丞相的耳中,他只觉额头青筋一阵暴跳,对吴氏已经憎恶到了极点,手掌紧紧握成了拳,这母女二人做出这等事来,确实如众人所说,是该好好管教管教了。
他袍袖一拂,扫落了桌上的茶杯,沉声喝道:“王管家!”
王管家一直侍立在左右,忽听得相爷叫唤自己,忙躬身答道:“老奴在!”
“从现在开始,这相府的里外事务,都交由你打理,你去告诉吴氏,让她去佛堂住上三个月,好好地修身养性罢,这府里的一切,就不需她操心了。”柳丞相冷着脸吩咐道,顿了顿,又加上了一句:“什么时候她会管教女儿了,再教她出来罢!”
柳若兰怔怔地听着,吓得忘记了哭泣,她怎么也没料到会是这么个结局!
自己被禁足闭门思过,母亲被罚进佛堂,这、这天怎么突然一下子就变了?
她扁了扁嘴巴,眨动着泪光点点的眼睛,可怜兮兮地看向柳丞相,哭叫一声:“爹……”
“来人,送二小姐回房!”柳丞相摆了摆手,一眼也不看她,心中对这个二女儿失望透顶。
若水冷眼旁观,一声不出,心里对这母女二人的下场没有半点怜悯,反觉得说不出的快意。
但是,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那吴氏,就是逼死若水原身的罪魁祸首,却只是被罚关进佛堂,当真是便宜了她,自己决不会就这样轻易放过这杀人凶手!
还有这柳若兰,和吴氏一起狼狈为奸,算计自己,活该应有此报!
两名丫环走上前去,想带柳若兰出去,柳若兰一眼瞥见若水,见她正好整以瑕地瞧着自己,唇角边勾着淡淡的讽笑,那抹笑意就像在火上烧的一勺热油,让她一下子就爆炸了。
就是她!就是这个丑八怪,害得自己当众出丑!害得自己和娘失去了爹的欢心!
全都是这个丑八怪害的!
她胸中的恨意滔天,眼中的怒火更是恨不得在若水脸上烧出个窟窿,她猛地从地上跳了起来,手指成爪,长长的指甲对着若水的脸划了过去。
“你这个贱人!丑八怪!你不得好死!”急怒之下,她已经口不择言,也浑忘了这是什么场合,自己是什么身份。
她只想挠破这贱人丑八怪的脸,让她尝尝痛不欲生的滋味!
两名丫环忙伸手去拉,但柳若兰盛怒之下,力气大得惊人,那两名丫环竟然拉她不住,眼睁睁地看着她锋利的指甲划到了若水吹弹得破的脸颊前。
众宾客们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惊呼,有人更失手打翻了茶杯,更有人把眼睛一闭,不忍再看。
以若水现在的身手,岂能让她抓到,她直等到柳若兰的手指马上要划到自己皮肤的时候,才微微侧头,避开了她如泼妇般的一抓,同时,让她的手指勾到自己挽发的玉簪,“叮”地一声,那枚紫玉蝴蝶簪跌落在地,碎成了两截,她一头青丝登时如瀑般披泄而下。
事情变起仓促,发生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众人都没看清楚是怎么回事,就看到柳若兰一抓之下,柳大小姐长发散乱,不知道是否被妹妹抓破了脸,忍不住愤而出声。
“真真是岂有此理!堂堂大家闺秀,居然做出这等泼妇的行径!”
“丞相大人,如此女儿,真该好好管教管教了!”
柳丞相不待众人出声,早就已经怒不可遏,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抓住正准备再次扑向若水的柳若兰,劈头盖脸地就是两记重重的耳光,登时将她一张雪白娇嫩的脸蛋打得高高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