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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颜看着如乘风而去的成枢,心想,他定非凡夫俗子,而这床榻的上的男子,有这样的兄弟,想必也非等闲之辈。
想到这,师伯那张和蔼的脸又浮现在她眼前,心像是被紧紧握住一般生疼。
她抚着胸口,止不住地喘息着,幸梄见状连忙上前去将她扶到餐案边坐下。
“你又想起师伯了。”幸梄轻柔地拍了拍她的背。
幸颜点头,继而突然打了一个冷战。
她连忙握住幸梄的手,慌张道:“你说,师伯会不会怪我们!我们一睡着,说不定还会给我们托梦,责怪我们将他就那样随便埋葬了,连个墓碑都没有,他一定会寒心的。”
“颜颜,怎么会呢!从记事起,师伯就嘱咐我们要护这人一生,如果我们违背,才是真的寒了他的心。”
幸颜听着他的话,逐渐松开了眉头,但眉宇间悲伤而又疲惫的神色不减。
她缓缓低下了头,眼眶瞬间被泪水充盈,低声啜泣:“这世间……奇怪的事儿可真多,我只希望师伯他能往生极乐,下辈子,平安顺遂。”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边说不忘抬头看几眼榻上的男子,怕他忽然没了气息。
“颜颜,你放心吧。我会救好他的。”幸梄看出了她的担忧,便轻声安慰。“你还有我,我们可是真儿打娘胎里就在一起的,如今虽只剩你我二人相依为命,但我会秉记师伯从前的嘱咐,我是男儿,必要照顾好你。”
这是幸梄难得的温柔,也正是在这种安抚下,幸颜深吸了一口气,开始振作起来,“我可是姐姐,你是弟弟,应该我照顾你才对。”
这“弟弟”二字乃幸梄的软处,他一听到便要急了眼。
但幸颜还未等他发作,便又立刻道:“你刚才说药的时候,我也听了一耳朵,他可是中毒了?还是喀茵草?”
幸梄吃了个哑巴亏,憋着嘴嗯了一声。
“那可是长在夏州的玩意,他怎么沾染上的?”
“他身上有刀伤,我想那刀上应该有毒。”
“夏州可是巾牧人的地盘……看来他定是和巾牧人打了一架,是个汉子!”幸颜称赞:“让师伯如此看重,说不定还是个英雄。”
对这一点,幸梄表示认同。
这英雄二字刚落音,榻上的人便开始轻咳起来,幸梄连忙上前去按住他不安分的身躯。
谁知这男子一见到他,便如小狗被踩了尾巴般更加挣扎个不停,一直在屏风外守候的成澜听到动静,立刻冲了进来,见男子醒了,大喜过望。
“公子你醒了!”成澜抱拳跪下,道:“属下救驾来迟,望公子恕罪!”
“成澜?”成澜口中的公子停止了挣扎,在嘴间反复念叨着她的名字,像是不认识她似的,接着他转着眼珠打量四周很久,才缓缓又启口:“这里是年璐轩?”
“是!”成澜立刻回应。
公子敛眸叹了口气,继而对着幸梄露出嫌恶的神色,厉声道:“放开我。”
“你再乱动,我敢保你这一醒我可名为,回光返照。”幸梄丝毫不让:“你失血过多,别以为你此时能醒过来时你自己的功劳。你不就是在晕厥前用内力将毒血从伤口逼出吗?没有本神医给你施针护住心脉,只怕你现在在和孟婆唠家常呢。”
“放肆!”这一声是那男子与成澜一同喊出的,吓了一旁默不作声的幸颜一跳。
但成澜却未起身上前去制止幸梄,因方才成枢说过,幸梄确是救了公子的性命。
成澜的如此的反常引起了那公子的注意,也正是此时,他才感觉到身上的伤口已被包扎好。
于是他思忖了一会,转而平静地问道“你是何人?为何救我?”
幸梄莞尔,将双手收回抱在胸前,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刚想回应,却被幸颜抢先了一步。“我叫幸颜,他是幸梄,是余心的徒弟。”
幸颜这番话是为了试探出这位公子与师伯的关系。话说完后她便仔细观察着那公子的表情,见他毫无反应,又问:“你不认识余心?”
“认识与否,十分重要?”那人反问。
幸颜下意识的想点头,但不知为何总觉得哪里不妥,于是想与他周旋一番:“因为你杀了他,他却遗言托我们照顾你。”
“有这等怪事。”
“你忘了你昏厥前放的箭了吗?”幸颜追问。
“原来如此。但那并非我本意。我为了躲避追杀而逃入山林,遇到你们时我已头晕目眩,不明方向。我只听到不远处的人声,便以为又有敌人来追,情急之下,才朝着声响处放了一箭。”
他说的平淡,就像是杀死了一条牲畜一样漫不经心,这样的语气,让幸颜十分厌恶,她决定不再拐弯抹角,要直截了当地将这件事问清楚。
“那你与我师伯余心到底是什么关系,他为何要我们救你?”
“无可奉告。”
“你!”
“若你们只是为了遵从遗训救本公子,那你们已不辱师命,恕不远送。”
这世上竟有这样诡诞不经的人,真是令幸颜目瞪口呆。
虽然她早猜到此人绝非池中之物——此人的属下谨慎小心,一开始自称他的兄弟,连敲门也有一番门径。
而他自己,面容方正,眉飞入鬓,鼻梁高挺,一双有神的双眸深嵌于眼窝中。
实乃不凡之相,更别说虽然他八尺有余的身长,还身怀武艺,说话一副官人做派,与这种人打交道,恐怕只能先放低姿态。
思此,幸颜语气放缓,将余心从小对他们的嘱咐说予了一遍,见床上的人渐露讶异之色,又道:“现在,你可否告知我们你是谁。”
但他依旧未正面回应。“你们要助本公子,但本公子不觉你们有何用处……不过这男的还算有用,至于你……”他停顿了一会,将视线放在幸颜身上上下打量着,道:“长相平平,又有何用?”
受此等大辱幸颜却意外的未被他激怒,反而抓住了他语中的漏洞,道:“那你为何需要有用之人?”
“欲做有用之事。”
得,白问一通,反而将自己累了个半死不活。乏极了的幸颜决定放弃与他纠缠,挽起幸梄的手臂,正欲离开。蓦地,幸梄突然低声吟唱起来:
桃染衣裳羞映容,喜上清眸弯月。朝云暮行雨,落花无情带缤纷。
花残月缺对青灯,红墙绿瓦重重。忆起少年时,别恨不分己断肠。
此曲凄苦哀婉,此词直朴绝望,唱的人悱恻难耐,更让人捉摸不透。
幸颜不知幸梄为何突然来这么一出,且无意间瞥见床上人一反常态,露出一副又气又惊的模样,甚至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成澜见状连忙上前去将他扶起,还未坐稳,他便喘着粗气说道:“你……你是如何,知晓这词的!”
他太着急了,苍白的脸上竟涨出一丝红晕来。
“这是‘惜双双’的来源之词,惜双双是师伯赠予颜颜的古琴。”幸梄道。“师伯当日还说过,若你不愿我们相助于你,便唱这词。”
幸颜一惊,没想到师伯私下竟然和幸梄有过这番对话。
直到这时候,那男子才终于与幸颜二人的思绪重合到同一条线上,那就是,余心到底和他是什么关系。
他顿时觉得头疼欲裂。
“公子,您没事吧!”成澜关切,却被男子抬手打断。
他俯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作了一个重大决定般,继而抬起头看向床边的二人,说:“我乃请衣阁阁主,邻足。你方才念的那首词,由我母亲所著。”
不仅如此,这词,天底下应该只有他与母亲知晓,因那词作于纸上只唱了一次,便被烧了,不过此时邻足并未提及。
他见眼前二人听完他的话后不约而同地瞪大了眼睛,长大了嘴巴,惊讶不已的样子看起来十分滑稽,他难得的被逗笑了。
而幸颜呆滞了很久才回过神来,下意识地嘀咕了一句:“你是邻足公子?”这语气不知是问邻足,还是问自己。
他们这么吃惊,是有原因的。
相传请衣阁乃江湖之中一大侠义组织……
自嘉佑十年以来,历经近四十年载,大新国九州无不在巾牧人骠勇强悍的战斗力下惴惴不安。
嘉佑三十年,夏州牧刘勤反新自立,与巾牧人勾结,割让夏州边境的十城。
巾牧人骁勇善战,在草原上纵横四野,这十城乃大新国以崇山峻岭为势的重要边防所在。
占领了夏州这十城后,不过一年,巾牧便灭了刘勤,将整个夏州收入囊中。
从那以后,巾牧人便像一头蓄势待发的雄狮,伏于大新国这只美味的鹿旁,往后十余年里,都使大新政权深感威胁。
嘉佑三十一年,当朝皇帝命大将杨承子举兵西征,为将夏州这片土地收复,但败多胜少。
是因诸侯群起,各立门户,朝廷征兵时诸多借口,无人派兵。
而东南部江州牧秦留(被人骂称阿莽,如今已自立国号襄南)甚至在朝廷西征之隙,起兵北上造反。令朝廷腹背受敌,顾此失彼,无奈之下迁都于渑州。真乃:
夏州失也,举国哀痛。诸侯群起,政权自立。
乱贼阿莽,千石有余。背后袭主,无耻之尤。
然就是在这样一副乱世之境下,有一股江湖力量逐渐兴起,那就是请衣阁。
据说请衣阁的人个个武艺高强。他们行侠仗义,杀了无数为非作歹的巾牧人,贪官污吏,奸佞大臣,以百姓之苦为己苦,以百姓之仇为己仇,是道:
忍耻贪生真可羞,退之淳淳言复仇。
请衣一击当抱怨,豫子尤能致嘉传。
该诗句选自《吉老手刃凶人为母报仇以纪之》,情陈欺压我族的仇恨不共戴天。
正因他们与民共情,所以如今在民间与江湖之中,请衣阁声望如火如荼。请衣阁阁主——邻足公子,自然也是名震天下。
相传邻足公子为人温良恭俭让,从他的名号便可看出,民间还有‘三惠恶徒召其归心’之传。只是这传闻,与他们此时面前的这个人实在对不上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