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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今天下本被划分为九大州,分别为齐州、明州、渑州、丰州、云州、江州、京州、蒙州、夏州。国号“大新”。九州中心以东北为明州,乃曾经大新京畿(ji)所在。
但西部夏州十多年前失守被巾牧占领,在多番战乱中,帝王被迫迁都于明州西侧的渑州,并定都城于渑州绥金。
无论兴亡,百姓皆苦,更何况是失了西面天然及人工防线的大新国。
在渑州以西,与夏州接壤处的大新与巾牧边境,大新人民一直深受外族欺压,巾牧人骁勇善战,对汉池大地虎视眈眈,似乎随时会疾驰而至。
丘镇位于夏州渑州交界,在交界处的这些城邑中的人,被潜在分为了三个等级,从高至低排列便是,巾牧人,汉官员,汉人。
平日里巾牧人在城邑中横行霸道,当地官府贪生怕事,形同摆设,为了讨好巾牧人,苛待平民已是平常。
但老天爷在些地方对待所有人都是公平的。
一旦入冬,特别到了夜里,这里冷得可怕,无论是威武霸道的巾牧人,还是贫瘦胆小的汉人百姓,只要有家的,都不敢外出。
街市里行人寥寥。
一连三日,这鹅毛大雪纷纷落入苍茫大地,数座城邑灯火通明却隐没于皑皑白雪,如群星挣扎于玄青的良夜。
北风如锋利的刀刃,在天地间挥舞个不停,近地的风像剑气,拍打在人脸上似厉掌击打,疼的人只哆嗦。
然而在这冰天雪地的夜里,有一辆马车在空旷的街道上逆风而行。
马夫头戴斗笠,身裹厚实大衣,像是一位只在夜里赶路的侠客。
他神情凝重,似在担忧着什么……
哒哒哒哒,马蹄声在大雪夜里微弱地响着,如同马车内人逐渐虚弱的心跳,正是这个人,让马夫牵挂十分。
更让他担心的,是马车内的另外的一男一女两人会对男子不利。
这二人均是志学之年(注:14.15岁左右)。
女的虽貌不惊人,但她面皎如白玉,秋瞳翦水,乃悦人之相。
男的虽貌比潘安还有余,还有一身武艺,但他狡猾,举止轻佻,乃非安分之物。
二人外貌上天差地别,唯有神态极其相似,为何这么说,因为他们是双生子。
此时,他们都皱着眉盯着马车榻上受伤的男子,他的白衣已被献血染成血红,脸庞苍白的没有血色,他虽紧闭着双眼,但眼珠依旧不停地在转动着,手脚也在不时地抽搐。
“他这是怎么了?”那女子问道。
“这是梦魇。我已施针,若他神志不坚定,恐怕……”男子迟疑了一会,没有说出下文,但从他的神色,女子已了然。
“没有什么办法能救他吗?”女子又问。
“当然有!”男子立刻答复。“但是这可真是‘神医困于无药之诊’,我这里什么都没有,我也没有法子。”
“可是……我们答应了师伯。”女子叹了口气,眼眶逐渐湿润,眼神也开始迷离,思绪飘远。
这一切,对她而言,都像一场梦一般,她觉得自己下一刻便会醒过来,然后这所有的经历就会如云雾飘散,被遗忘。
但她眼前的这个人,他的呼吸是那么真实,她甚至看得到他起伏的胸膛,而自己心上的痛,又是那么真切。
她忍不住闭上双眼,师伯的声音立刻穿破呼啸的北风闯入她的脑海。
“颜儿,若你在佛光绕阳之日,遇到了一个身着红色长衫,腰间缠着黑色腰带,狼狈不堪的男子,你定要助他一生,伴他一生。”
像是突然听到了庙宇中震耳的古钟鸣响,女子顿时惊得张开了眼睛。
她瞪大了双眸看着榻上的男子,回想起师伯临终嘱咐自己时那张绝望而苍老的脸,心中一直在反复地问着他。
你到底和我师伯是什么关系?
一天前,她还不过是夙冥山上一个跟着师伯和双生弟弟无忧无虑生活的小姑娘。
然而这世间变故不竭,如江河向海。
她怎么也想不到,从小向往山下世俗生活的她,竟然是以这样的仓促方式,离开夙冥山。
而从小养育她的师伯,竟然就这样,死于榻上男子的箭下,还留下一句让她猜不透的话。
这一切,还得从十四年前说起……
那时他们住在丞阳,一个坐落在边境线上,汉族与巾牧族混居的地方。
他们的父亲幸其是当地小有名气的大夫,为人心善老实。早在他们的母亲有喜时,父亲便为他们取名冠字。
若生男,便取名幸梄,冠字善九,意为“摒毉取醫”望他继承自己衣钵(注:毉表示巫医,醫表示我们所知的正常大夫)。
而字中九通酒,酒常作药,也望他可在医术上比自己更胜一筹。
若生女,便取名幸颜,冠字善诚,愿她有一副好面相,以嫁的好人家,善良诚实,品行端正。
这日正值新岁正月里廿四,幸其估摸着妻子再过半月即将生产,便亲自出门去请接生婆到府中。
谁知,路上遇到来投奔自己的好友正被巾牧人欺凌,还被抢去了女儿。
这世间之事,是瞬息万变的,就像他们的父亲,平时老实敦厚,只愿守着祖上的一点薄产安度人生,遇事向来隐忍,从不多言。
但这次,不知是因为友人,还是因为自己心中那份被压抑已久怒气。幸其忍不住上前插手,去想救下好友及其女儿。
但这一出头,让他接生婆没接回家,反而送回了自己的尸体。
他们的母亲性子懦弱,胆小。不然也不会日日嘱咐自己的丈夫寡言慎行。
她一见到丈夫尸体,当即便晕了过去,动了胎气,隔日便生下了这对龙凤双生子。这是天大的喜事,但对于她来说,却是更沉重的一击。
人去余空楼,楼空对月,春来盛黄花,花黄不贴。
人都没了,就算这月皎洁比从前有余,满园黄花比昨日更盛又有何可赏,丈夫都没了,妻子对镜梳妆又给谁看呢?
她就这般念着,怨着,成日里郁郁寡欢,最终病死了。
她死时,恰临冬至,双子未满一岁,这般痴情女子也,想必就算她在天上看到后来她的孩子如何被苛待,也不会觉得后悔。
母亲死后,他们便真的再无依靠。
幸其的弟弟,双子的叔父幸有才,将幸其的医馆关闭,自己开了一间杂货铺,还举家搬入。
双子刚满一岁,便将他们送给夙冥山上幸其的师兄余心,说时眼泪鼻涕直流,道:
巾贼当道无天日,繁刑重赋无衣食。
乱世不饶人漂泊,舍子负兄为苟活。
要说这幸有才那是会演会说,那可怜相像是半辈子未吃得一顿饱饭。
而余心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蠢,竟二话不说同意了。于是幸有才便兴高采烈地下了山,再也没来过。
说到这余心,他与幸其为师兄弟,幸其才不惑之年,他却已花甲。
幸其的医术差强人意,余心医术高超,远远在他之上,且有一身武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不过相同的是,他们都很善良。
余心对双子视如己出,在教育上以人为本,扬长避短。
幸梄热爱医术,性情豪放豁达,不拘小节,四肢修长身形敏捷,便教他学习医术与武艺。
幸颜则相反,她不喜医术,体态僵硬。唯有那双小手与头脑,称得上灵活机敏,余心便教她弹琴识字,看书写诗。
这三人在夙冥山上相依为命,从未分离,十四年韶华,就这般转瞬即逝。
世人道,开天辟地后便是天长地久,青山不老为雪白头。虽不知青山何时所始,何时所终,但岁岁年年,人赏青山美,人爱青山秀。
却无人知,生于青山之人,是如何的向往尘世。
幸颜读过《山海志》、《假风南行记》,深知夙冥山外还有人间。
她曾邀幸梄与她一起下山,但比起浮世纷扰,幸梄更想向深山行,与药草作伴。
余心也不许她独自下山,她只得日日期盼,坐在落山风拂过处,倾心聆听,乞求能窃得山那头的城镇人烟气息。
人道:
朝思暮想,必有所应。如何而至,意料之外。
余心突然同意带他们翻山去丞阳,令幸颜意外,也十分惊喜。
但正像十四年前她的父亲的遭遇,余心也不过是多行了这一举,便如他们父亲一样,死了。
这日午时,太阳难得出现,且日晕环绕,恍若佛光。在冬季,甚是少见,这般少有的天象,已预示今日并不平凡。
三人在一洞中歇息片刻后,正欲再次出发,余心便被一“飞来横箭”刺中倒地,当场死亡。
而射死他的人也因伤势过重,晕倒在地。他身披大氅,价值不菲,里衣已被鲜血染红。
一切的巧合告诉幸颜与幸梄,这个人,就是师伯让他们相助一生的人。
所以他们却不得不以德报怨,因这是余心的嘱咐。
因幸梄身上所带药材不多,必须立刻赶回夙冥山为他医治。二人为了救该名男子,只得将余心草草安葬。
谁知回去途中还未到半路,便又被一男子拦下,该名男子自称成蹊,说是晕厥男子的兄弟,声称要将其带走。
幸梄见他武艺高强,且这边还有俩累赘,怕不是他的对手,便表明自己是医者,他的兄弟伤势严重,一般的医馆可能无能为力,希望一同前往。
成蹊虽心有顾虑,但还是同意了,他为谨慎起见不愿前往夙冥山,他带二人先去了丞阳的医馆,果如幸梄所料,大夫皆说无力回天。
而这幸梄虽医术高明,但丞阳医馆的药材并非他所需,成蹊只得去雇了一辆马车,带着他们连夜前往丘镇。
于是便有了开头那一幕。
在奔波中,幸梄在车上已为受伤男子施针,为稳住他的心脉。好不容易到了丘镇,幸颜发现成蹊路过好几家客栈都无停留之意,最后在一间名为“年璐轩”的铺子停下。
幸颜掀开布帘,看成蹊慌忙跑到年璐轩门前,敲门时却蓦地冷静下来,只听“叩叩叩——叩叩”五声,不过一会,那铺门便马上打开了。
出来两人,一男一女,听成蹊嘴里得知,男的叫成枢,女的叫成澜。这一大家子不知是姓成还是成字辈儿的,幸颜想。
这三人均步伐轻盈,一看便是习武之人。成枢听成蹊说了几句后,便立刻上了马车将受伤男子背到铺内,幸颜二人紧随其后。
进门便闻到一股清新怡人的香味,不过幸颜不知是何物,潜意识里觉得是花香。
她在昏暗中看到铺内贴墙立着好几个多宝格,上边琳琅满目,她十分好奇想多看几眼,却被身后的成澜推搡到了院里。
几人穿过积雪的小院,来到厅堂,厅堂之后便是卧房。成枢将男子放到榻上,小心为他号脉,神情更加凝重了。良久他将手手回,对着幸梄道:“感谢神医施针,救回兄弟一命。”
幸梄摇头,慢悠悠地说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不过若你们再耽搁,恐怕只有神仙才能救他了。”况且这人杀了师伯,他救他,完全有违己心。
“哦,是。请神医说明所需何物?”
幸梄将所需药材一一说了一遍,说罢这成枢却纹丝不动,像是还等着幸梄继续说一般,令幸梄十分疑惑。
幸颜看出来了这一群人生性多疑,谨慎小心,便在旁提醒:“他是想知道你这些药如何用,药效如何。”
幸梄顿悟,仔细将药理说与成枢听,成枢听后,思忖了半刻,才立刻飞奔出去寻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