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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里,博端格按照约定带我去见我哥哥即墨护。
二月初其实我便从博端格那里拿到了哥哥的信物,我没有不信他,可他还是带回了凭证让我安心。
“凉州太危险,他不能来此处。”博端格说。
我听不明白,我都在这里住了这么些时候,也没有发现哪里危险,只有他们几个,天天吓唬我不许我往外跑。
“那我哥哥不来凉州,我怎么见他?”
“去染中。”
染中就在利兑南边,我想着回头见了哥哥,还能去利兑见一眼祝冬,一举两得。
我把哥哥的佛珠绑在手腕上,一颗一颗的转动,离开南魏一年多,我想他们,有时候想得心脏都会抽疼,从小到大,我没有离开他们如此之久。
从凉州到染中须得七八天,我不想让殿下知道我哥哥来到了东胡,虽然我把她当成姐姐,敬她护她,可这并不代表我会把哥哥的生死随意置弄,宫中局势变化迅速,我不能让哥哥有任何意外。
博端格找了个好借口,他说到时候可以推说带我去东胡皇室的冬季猎场围猎。
没等我和殿下撒谎,这个麻烦便迎刃而解。
在我准备启程的前几天,殿下收到了有关于南魏来的回信,殿下把信给我们两个看,信上说择日便会有使者暗中把公主带回南魏。
这封信来的及时,我们一开始并不能理解南魏为何像是没有受到信一般,对我们置之不理。
依信上所说,南魏在公主出嫁一月后爆发宫乱,皇三子企图篡权夺位,陛下受了重伤,在禁卫军的保护下逃离都城,内政不稳,边界驻扎的东胡人伯虑人蠢蠢欲动。
此时若是东胡人知道南魏的景律公主就停留在他们的心脏凉州,保不准我们就得横着离开此地,再不然就是成为他们的质子。
事情忽然变得复杂,皇室夺权,这不是小事,能把陛下从良渚逼走,更加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我素来不知朝中局势,唯恐我哥哥在宫乱中受伤。
博端格能联系上我哥哥,他一定早就知道南魏的情况,可是他却没有和我们透露半个字,我吃不准他的打算,也担心他是在利用我们的信任以便把殿下囚禁于此。
我坐卧不安。
殿下在即墨缈和雨师乘歌的护送下,去了东胡的资仪礼,南魏使臣就在那里等待和公主会和,他要先了解我们在东胡发生的意外,随后想办法带我们离开此处。
殿下很相信这个人,他是陛下的近臣,殿下小时候他经常会给她带宫外的小玩意。
我们还没有决定从东胡离开,殿下只是先去和使臣碰面,商量随后安排。
我假意受寒咳嗽,实则是想要去染中见我哥哥,他没有和使臣同来,就说明他是私自离开良渚,没有得到陛下的批准。
我和殿下她们分开了,早几天她们便出发赶去资仪礼,独我留下,我不是很担心她,有雨师乘歌和即墨缈陪着她,凭借他们的身手,就算路上遭遇意外也能逢凶化吉。
染中是个小城,这里盛产金橘,到了橘花绽开的时节,满城尽佩黄金甲。
我在染中等了哥哥一整天,他说好会在二月初九这天来到这里。
从早上,我便坐在客栈等他,博端格坐在我身边。
客栈里没有客人,因为博端格把整座客栈都包了下来。
午后阳光渐落,我有些心焦,听说南魏发生的祸事后,我总是害怕哥哥会受到伤害。
我们等到了晚上,他还是没有来。
博端格问我,“先吃点东西?”
“我不饿。”
“你说话都气力不足,还说不饿?”
“再等等吧。”我趴在桌上说。
这一等就等到了深夜,我听见路上有敲梆子打夜的人。
“博端格,他是不是不会来了?”
“或许是有事耽搁。”
“他不会来了。”我摇头。
“他为什么不来?”我忽然就哭了。
我开始胡思乱想,“会不会因为宫乱,他受了伤?”
我越想越怕,“我哥哥流血很难止住,他不能受伤的。”
“他一直没有给我写信,肯定出了事。”
“我母亲也没有给我写信,她不会忘记我还在外面,一定是她也出了事。”
“怎么办,我怎么办,我该怎么救他们……”
我从位置上坐起。
“你干什么去?”
“我要骑马赶回南魏。”
他扯住我,“胡说八道!”
“我要去找我哥哥。”
博端格拿手背擦去我的眼泪安慰我说,“他会来。”
“骗人。”我哭着说。
楼上忽有一个人盘旋而下,博端格瞬间把我拉到他身后,我眼泪还没有擦干,听见那人问:“阁下可是即墨姑娘?”
“正是。”我急忙说。
博端格叹气,“谁让你胡乱说话。”
“哦,那我不是。”我对那人说。
他道:“有人花了重金让我给你捎口信,六月十二,还是在此相见。”
“是我哥哥吗?”
“我不知他是不是你家兄长,但他还让我告诉你,”他摸摸鼻子犹豫片刻继续道,“哭多了会多长一只眼睛。”
我顿时破涕为笑,是我哥哥没错了,他抽我的诗我默不出,每次都哭着和他闹脾气,他就同我说,哭多了就会长出第三只眼睛。有一回,我哭完以后,脸颊上红了一块,我真的以为自己要长一只新的眼睛,惊愕不已,我不想变成三眼怪物,于是哭得更加伤心。
母亲拍了一下哥哥的头,给我涂了薄荷膏,同我说那只是蚊子叮咬的伤口,不会长出新的眼睛,这件趣事只有我们三个人知道。
我闹了这么一场,天亮后没有恢复精神,博端格在客栈门口等我洗漱完毕。
出了客栈,他伸手接我上车,我见这马车讶然,“来时我们不是骑马吗?”
“你还有力气骑马?”他反问我。
“那行吧。”我扒着车辕上了车。
赶马的车夫道:“爷,咱们是从南边走,还是绕监栖城那条路?”
“南边。”
“我们不去利兑看冬儿?”
“不去。”
我缠着他,“去吧,去吧,我两个多月都没有见她一面。”
他放下帘子,“坐好。”
车帘放下,我同他坐下道,“不知道她身上的水痘可曾痊愈。”
他不置一词。
“万一她家的远方亲戚不善待她,她得了病又找不到回凉州的路可怎么办?”
博端格把头侧开,打开侧边的帘子进风,我看向外面,已经进了一座小山,我们沿着山路上山。
“博端格,咱们就从利兑过一趟?嗯?”我推推他的膝盖。
他打开我的爪子,“一天天怎么就那么多话,不怕把这辈子的话一天内都说完?”
我气道,“今天有今天的话说,明天自然有明天的话说,谁能把一辈子的话都说完!”
他不看我,我却听见他低沉的笑。
“好不好啊,博端格,咱们就去——”
一支箭从窗户忽然射入,打断了我的话。
博端格眼疾手快推开我,一手接住那支暗箭,以手化弓,推箭入风,又把那支箭送出马车,我瞪大眼睛,不敢相信有人的武功竟能如此出神入化。
马车外一声痛苦的呻吟,有人被这一箭射倒。
“大概有二十多个人,你不要乱动,留在这里。”
我正想和他对着说,我不,我非要跟着你去,转念一想,性命攸关的事,就不要胡作非为了。
“好,我待在这里。”
二月的天,这座山落了层薄雪,今早下了些许小雨,此时地上结了冰,我们行车时博端格特地让车夫放慢速度。
我见地上有些坑洼处冰雪未化,提醒说,“别摔倒了。”
“你不要下来。”他嘱咐我。
我接连点头。
打开车帘,那车夫已经死在马下,脖子上流出鲜血,热气很快消逝,转眼身子底下漆黑一片。
他下了马车,朗声问道:“来者何人?”
“少平湖家仆。”
“所谓何事?”
“家主请宇文公子过府一叙。”
博端格道:“我们东胡皇族和少平湖素来不相交,劳烦阁下回去同你家家主传话。”
“这可不妙,家主的命令,我等也不敢违抗。”
他振袖一跃,从袖中拔出长鞭。
鞭尾抽动空气,发出尖锐的破击声,叫人想起了新年的第一声火炮,我捂住耳朵,耳膜被震得一痛。
博端格和他们交手,他手上没有兵器,空手接下这些人的进攻,我颇为心慌,他一人面对这些不知底细的江湖流派,胜算不可知。
很快我就放下心,博端格对付他们游刃有余,卸下了他们的兵刃,却不伤他们。
“在下无意同少平湖为敌,若是阁下执意纠缠,横尸一地,任谁也不想看见这样的结果。”
那人向博端格恭敬行礼,打不过我们,便迅速从我们眼前消失。
车夫死了,换成博端格坐在前面赶马。
“博端格,那个叫什么……少平湖家主,是不是看上你了?”
他冷言,“他是男子。”
“哦——”我一个字转了几声。
“有人能追至此地,我们的行踪已经泄露,必须早些回到凉州。”他御车加鞭。
“那我们不去利兑?”
他不理我,把我反手一按,推进车内。
我停了一路没有说话,他见我安静,不由问道:“你困了?”
我摇摇头说,“不是,你让我不要说话的。”
“你什么时候听过我的话?”他失声笑道。
“额……是在想我哥哥。”
“他不来,必是要事缠身,南魏格局变化瞬息,他在朝中也是如履薄冰。”
我睁大眼睛,“你怎么如此清楚?”
他不答话,专心赶马。
我发现,雨师乘歌有时候说话真实得可怕,他说,我不了解他,也不了解博端格,尽管我非常不想赞同他的话,可我无力改变这一事实,我确实对他们一无所知。
我静静地坐在马车里,望着车外博端格的身影,他离我只有一个手臂的距离,可我们像是隔着山河之远。
祝冬有一回说,他们这些人,和我们不是一条道上的人,我从前不以为然,可如今发觉竟真的如此。
现在的他,是友非敌,可未来的事,谁也说不清。
我突然问道,“博端格,你会杀了我吗?”
他一怔,停下马,“说什么傻话!”
“如果我是你的敌人。”我假设。
他说,“我不会让你成为我的敌人。”
他说的却不是,我不会成为你的敌人。
我心里存了后一句话的期待,也知道不该如此。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或许,当我成为他的敌人,我真的有可能死在他的刀下。
南魏和东胡若有一战,我身为南魏皇室中人,倘若南魏战败,宫廷女眷将会成为东胡人的俘虏,我也不会例外。
我想得太远,作为一个微不足道,不被陛下放在眼里的翁主,这些事和我并无干系。
胜也好,败也罢,都是男人的权利角逐。
如果是东胡战败,我又要如何面对博端格,到时他会是战场上的一具尸体,还是被幽禁终生的东胡皇子呢?
我忽然明白,我们这些人和东胡人相遇,并不是一件好事,只要君王一统河山的妄想存在,迟迟早早,我和博端格他们会成为敌人,即使我们不想,残酷的命运也会推着我们向前走。
我的一双眼停留在博端格的肩膀上,他打起仗,必定是个所向披靡的将军,这样一个骄傲的人,要么赢得惊天动地,要么死得荡气回肠。
我拉住他的衣角,“博端格,我们会是一辈子的朋友吗?”
“当然。”他对我凄然一笑。
灰蒙蒙的天又开始落雪,我们的马踏在地上,溅起一阵黑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