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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多月后,立冬。
灰蒙蒙的天空下起了小雪,飘飘扬扬洒向地面,像柳絮一样。
黎娇和往常一样送夫君出门去打猎。
身上披的是赵毅用猎来的银狐皮给她做的斗篷,领口处围着的一圈白毛衬得那张白净小脸显得愈发玉雪可爱。
赵毅将手悬空置于她头顶上为她挡雪,以免她着凉。
她向来身子骨单薄,赵毅在这方面总是要多照顾她些。
站在院门口,黎娇双手握着夫君暖炉一样的大手,嘴嘟得高高的,不愿放他走。
小娘子委屈极了,秀气的鼻尖抽搭着,连两个眼眶都红了一圈,赵毅心中又无奈又甜蜜。
明明约莫两个时辰过后他便回来了,不知道这丫头有何舍不得的。
巧儿装做专心从井里打水的样子,实则正在用余光偷瞄着依依惜别的哥哥和嫂子。
若是放在从前,见着这样的场面,小姑娘还会不禁红着脸蛋躲一躲,可时间久了,她也习惯了这样每日一出的戏码,甚至还会脸不红心不跳地悄悄瞧上一瞧。
到了该嫁人的年纪,巧儿有时也难免暗暗憧憬着未来夫君的样子。
哪怕那个人对她只有哥哥对嫂子的一半好,她也便心满意足了。
可是,巧儿摸摸自己略显粗糙的脸颊,又沮丧地低下了头。她和嫂子比,实在相差太远了。
巧儿不无羡慕地看着站在哥哥身边,显得极为小鸟依人的娇美嫂子。
“回去吧,冷不冷?”赵毅一手焐着她冰凉脸蛋,低声问。
“冷,”黎娇吸吸鼻子,实话实说。
就在男人欲再出言赶她回屋时,她突然抬起头朝他狡黠一笑,“所以要夫君亲亲,把我亲的热乎乎的再走。”
这种话竟也说得出口,而且还说的一本正经,丝毫不见脸红,赵毅不由得被噎了一下。
男人长叹了一口气,一副极为无可奈何的样子。
却又着实无法拒绝小娘子笑靥如花的娇俏模样,赵毅一把揽过她纤腰,低头咬住那嫣红唇瓣,细细密密地啃了起来。
粗实厚重的大舌轻柔却又强势地舐舔着她口中的每一寸领土,那美妙的滋味叫人无法抗拒。
难得的温柔而缱绻的深吻,黎娇被亲的越来越软,若不是男人搀着,只怕是早就腿儿一弯,滑了下去。
~
铁柱去山上拾柴,途中正好路过赵毅家。
原本他家背后就有一条可以上山的小路,他大可不必费力气绕这样远来拾柴,可他脚步不听使唤,溜溜达达就来到了村西边。
村里很少有人家像赵毅一般将围墙垒得这样高的。
毕竟家家户户连饭都吃不饱,家中哪里还有什么可怕被偷的值钱物件?
铁柱鬼鬼祟祟地围着屋子转了好几圈,还是什么也没瞧见。
不过等他绕回至门前时,那原本紧紧闭合着的木门,竟然敞开了一个小缝。
他眼皮一跳,连忙跑到门外的树根下藏好,直到确定屋里的人看不见他以后,铁柱这才伸出脑袋,做贼一般偷偷地张望着院里的情景。
院里头,一对小夫妻正亲亲热热地紧挨在一起,似情人一般头碰着头窃窃私语。
可说着说着,不知怎的,男人竟微弯下腰来,缠绵地同女子耳鬓厮磨。
女子被男人搂在怀里,背对着他,铁柱虽看不太清楚,却也能隐约瞧见明艳娇媚的女子半仰着头,尽情承受着男人的侵略。
一点也不像被强迫的不得已而为之,反倒是一副及其乖顺享受的模样。
自己心心念念了一个月的女子,此刻竟被其他男子如此揽在怀中,肆意地轻薄怜惜。
况且,这男人还是她名正言顺的夫君。
铁柱禁不住目眦尽裂。
若不是亲眼所见,打死他他也不会相信,那个像石头一样又冷又硬的男人,居然还会有这样柔情似水的一面。
铁柱的心中像被人剜去了一大块,空空落落的。
他原本以为,她在这家过得一定不如意。那么,等她受不住想要逃的时候,他便可以挺身而出,理所当然地将人接手过来。
他不怕村里人的流言蜚语,只要能同那样的娇人儿做上真真正正的夫妻,哪怕她是被其他男人睡过的,那又能怎样?
自从上次见了她第一面以后,他便将她的模样深深印在了心底,久久不能忘怀,干活想着,吃饭想着,睡觉想着,甚至连梦里都想着,与她共赴巫.山云雨的滋味。
只是夺人之妻的名声实在不怎么好听,他便一直忍耐着、等待着,时刻准备着,只要一听到他家的动静,他便乘机而入、一举拿下。
可现在,他还能有这样的机会么?
正在他痛苦之际,小院中的温存已经结束,可两人还是没有分开,而是抱在一起,郎情妾意地呢喃低语。
铁柱不由苦笑,随即木着一张脸,手中空空如也,行尸走肉一般地回家去了。
~
日头落下,天色渐晚。
去打猎的男人快回来了,家里的鱼汤此时也熬得差不多了。
巧儿先给嫂子舀了一勺,叫她尝尝咸淡。
黎娇刚抿了一口,便有一阵恶心的感觉直直冲上咽喉。
往日里鲜美可口的鱼汤,今日却像是煮坏了一样,不知为何,满是奇怪的腥气。
不受控制地干呕了两声,她急忙捂着嘴跑向了屋外。
巧儿吓得脸色发白,以为是自己放错了什么东西把鱼给弄坏了。
见嫂子呕吐的声音愈来愈大,毫无停歇的意思,巧儿端去一碗水,安慰了两句后,便一刻也不敢耽搁,飞快跑去请李叔了。
正在吃夕食的李强闻言放下碗筷,跟着巧儿来到了赵毅家。
刚进院子的赵毅恰好遇上了诊完脉正往外走的李强。
懒得看他知道那个好消息后呆呆傻傻的样子,李强“哼”了一声,嫌弃地摆摆手道,“有了有了,在屋里呢,你小子自己看去吧,为了你我饭都没吃完,走了。”
有了什么?
赵毅一头雾水,把手里捆着的野鸡野兔放在院角,快步走进了西屋。
屋内,妹妹一脸的喜气洋洋,正在给嫂子盖被,而倚在枕头上的小娘子,唇色有些发白,脸蛋上却布着两团红晕,整个人散发着同平时不一样的光辉。
“怎么了?李叔怎么来了?”男人稳了稳心神,开口问道。
小媳妇一脸羞涩,美眸忽闪忽闪的,却并不看他,赵毅只好将疑问的目光转向了妹妹。
巧儿流利地大声背着李叔刚才诊脉时说的话,“脉象往来流利,如珠滚玉盘之状,应该是滑脉。”怕哥哥听不懂,她又快速跟着补了一句,“就是喜脉!哥哥,嫂子有孕啦!”
姑嫂二人一同笑了起来,一个咧开嘴大笑,一个抿着唇微笑。
然而,想象中的男人的激动反应并没有出现,相反,赵毅像是被雷劈了一样,直直愣在了原地,脸色变得越来越凝重,沉得仿佛能滴下冰来。
垂着头的黎娇还在思考怎么才能让这男人平静下来,却没想到,久久都没有传来任何声音,周围安静地可怕。
她疑惑地抬起头,正好对上男人瞪着她小腹的沉沉目光。
那双漆黑的眼睛里好似住着一汪陈渊,深不可测,又如同狂风暴雨来临前的海面,平静得令人恐惧。
黎娇下意识地捂住了肚子,紧紧护着存在于其中的小生命。
“哥哥……”巧儿怯怯地喊了一声。
“你先出去。”男人的声音沉寂而冷淡。
屋里只剩下两人,黎娇浑身发冷,如坠冰窖,她轻轻打着寒颤,莫名不敢同男人对视。
赵毅死死盯着她依旧平坦的小腹,心思却不自觉飘到了前世。
上辈子,这个孩子是后来所发生的一切悲剧的开端——媳妇借故逃走,孩子伤寒离世,妹妹草率嫁人,他赴京寻找,结发妻却已成为六王爷的小妾,等他再回来时,又听闻妹妹劳苦而死的消息……
赵毅狠狠闭了闭眼,才能勉强遏制住自己让她把孩子打掉的冲动。
黎娇看见他紧握的拳头上凸起的可怖青筋,心里一堵,脱口而出道,“你不想要孩子么?”
哆哆嗦嗦的声音,不知是害怕,还是愤怒。
赵毅的视线这才转移到了她脸上,他定定地看着她清澈的眸子,一言不发。
对,他不想要,他甚至恨不得现在就冲出去追上李叔,朝他要一碗堕胎药。
男人的嘴里没有吐出一个字,可眼睛里的答案早就写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肯定而坚决。
有时候沉默,反而比直接说出口还要残忍。
黎娇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紧紧攥在了手心,另一只手正用刀子一道一道缓缓地划着,刮得她鲜血淋漓。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他却还是不曾开口解释过一句。
气氛沉闷的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黎娇用力按着心口,胸脯剧烈的起伏着,像一尾脱了水、即将濒临死亡的鱼。
屋里的两人始终僵持不下。
最终还是赵毅怕自己说出更为伤人的话,先行离开了。
留下茫然困惑的黎娇只身一人,想不明白夫君到底是怎么了。
他以前的确总是不喜欢把他灼热烫人的种子洒进她体内,可那时她以为是因为家里银子不够,他怕养不起孩子,所以才不想要。
可家里的条件明明一直都不错——饭桌上整日都能见到鱼肉不说,还有她身上穿着的丝质衣裳,应该都是需要不少银子的。
若是没有点家底,这个男人怎么可能敢这样挥霍?
莫非是他不想要孩子么?
可他都已经二十多了,按理说,他这个年纪的男人,不论是高门大户也好,还是乡野村外也好,哪一个不是儿孩绕膝、热热闹闹?
只有他,还凄凄惨惨孤身一人,难道他就不着急么?
再说,这不小心怀上了孩子,难道只是她一个人的错么?
还是说,他只是,不想要她生的孩子?
任黎娇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那个男人心中的弯弯绕绕,一家人浑浑噩噩吃过夕食,便早早休息了。
静谧的夜晚,两人第一次没有相拥而眠。
黎娇又委屈又生气,故意和他隔开老远晾着他,非要熬到他禁不住了,上前来哄自己,才算完。
可等了半天,也不见男人有要来认错的意思。
越等越难过,小娘子委屈极了,默不作声地掉着眼泪珠子,最后抽噎着,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赵毅自然听到了她的抽泣,只是,他心里太乱,一时半会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再者,和前世随之而来的那些苦痛相比,他真宁愿不要这个孩子了。
可不要又能怎么办呢?
活生生打掉么?他怎么可能舍得?
况且就算他打掉了孩子,他能保证她一辈子不再逃么?他能保证以后的那些事永远都不再发生么?
自打重生以来,这是赵毅第一次如此真切地体会到这样深重的无力与挫败。
再来一次,他还是没有办法改变任何事情,更没有办法阻止事情朝着它们应有的轨迹继续发展下去。
那么他重来这一次究竟有何意义?
难道老天爷让他再来一遍,只是为了叫他再体验一次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悲惨结局么?
这种明知即将到来的是悲哀,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却束手无策的这种感觉。
可真叫人绝望。
赵毅看着黑洞洞的房顶,一夜未眠。
可能是因为不顺心,嫁了人后的黎娇头一次做了噩梦。
梦里,有一个女子,和一个男子,和她与夫君的经历极为相似,男子也和夫君一样,花钱买下了这名女子,二人从此结为了夫妻。
可那个女子冷漠残酷又无情,她高高在上,目中无人,连正眼都不曾瞧那农家汉子一眼。
后来,女子有了身孕,从她生下一个女娃之后,男子对她更加百依百顺。
可女子不甘心在穷乡僻壤里虚度自己的一生,更不甘心做上一辈子背朝黄土面朝天的农民。
她只想做人上人,享受数不尽的荣华富贵,将曾经践踏于她的继母狠狠回踩在脚下。
于是她假借去城中赶集的借口,偷偷地逃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过。
她走上了和娘亲一样的道路,先是利用美色混进了青楼,又使尽浑身解数成功攀上了她曾经的夫婿六王爷。
只可惜好景不长,相府的二小姐嫁进了王府,成了王妃。
王妃妒她貌美得宠又怀有身孕,便在她生产时动了手脚。
于是,她的孩子胎死腹中,而她也难产而命丧黄泉。
宠妾的孩子没了,六王爷却只做不知。一个是宰相的嫡女,一个是青楼出身的便宜丫头,他自然不会为了个不值钱的玩意儿而和宰相一家过不去。
孩子没了,有的是女人给他生,稀罕的女人没了,大不了再找一个便是了。
而那个费尽心思讨好他的女人,左不过是一个卑微至极的贱.货罢了。
即便在她香消云陨魂飞魄散之时,这偌大的王府中,也不曾有人心疼过她一秒。
除了那个抛下一切只身来寻她的可怜男人。
可等她的乡下夫君好不容易做上了六王爷的侍卫时,她早已魂飞魄散,与他阴阳相隔了。
尚在睡梦的黎娇紧紧地蹙起了眉头,感叹这女子可怜可悲又可叹可恨的一生。
下一秒,那女子竟悠悠地转过身来,黎娇定睛一看,这才得以看清那女子的面容。
居然是一张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脸!
黎娇吓得立即跌坐在了地上,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可那女子却在此刻幽幽开口,边哭边道,“我后悔了,我真的好悔,我好恨,可是我,我已经无力挽回了,只有你,只有你才能帮我……”
黎娇立马连连退后,摆着手歇斯底里地大喊,以抗拒她的靠近,“你,你是人是鬼?我帮不了你!你快走!你给我滚开!”
却不想,那女子竟快走了几步,弯下身来,用手轻抚着黎娇的脸庞,在她耳边低低地叹息了一声,“谁叫你是我的转世,这是你,应该做的……”
那一刻,黎娇的手脚仿佛被定住了一样,死活也挣脱不开那诡异女子的桎梏,迫于无奈,她只好狠狠咬了自己舌尖一口,逼迫自己从那虚幻的梦境中清醒过来。
眼前的女子也随之慢慢地消失了。
黎娇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抬头看去,却见那女子的眼睛正向外不断流淌着鲜血,面目狰狞,凶相毕露,嘴中还在疯狂地大喊着什么。
她一惊,猛地睁开眼睛,竟是被吓醒了。
外头天光大亮,炕上只有她一人。
黎娇还没从梦魇中醒过来,惊慌失措中,下意识地想要大叫,直到看见了那被整齐迭起的被褥,才明白过来,刚刚那一切,不过是梦中的虚浮幻境。
缓了缓神,急促的呼吸渐渐平静了下来,她伸手一摸,身旁男人的余温早已消散殆尽,冷冰冰一片。
她收回手,脑子里却不受控制地回想着那个恐怖的噩梦。
那是,什么?
是,她的前世么?
黎娇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相信,因为一切的场景都是那样的真实而完整,她仿佛像真的亲眼见证了那女子惨淡的一生一样。
那光怪陆离的一幕幕,如同走马观花一般,一次次从她眼前不停地掠过。
黎娇痛苦地抱住了头。
此刻踏进门槛的巧儿,正好瞧见了嫂子这幅失魂落魄的模样。
不由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嫂子这样,定是因为昨天同哥哥生气了的缘故。
见有人进来,黎娇灰暗的眼睛陡然间亮了起来。
她死死抓住了巧儿的袖子,如同抓着自己的救命稻草,口中连续不绝地央求道,“巧儿,帮我,帮我……”
可她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那样离奇的事情,只好咽下本欲脱口而出的害怕,黎娇咬咬唇,换了另外一种说辞,“巧儿,我,我想搬到你屋里去住,行么?”
巧儿有些为难,她擅自做主帮嫂子同哥哥分开住,哥哥,只怕是会怪她的吧?
见巧儿犹豫,黎娇眼睛转了转,胡乱编了个理由,“他,他不想要这个孩子,我不想再同他好好的了……”这个地方,她真的不敢再继续待下去了。
哥哥怎么会不想要这个孩子呢?巧儿大吃一惊,脸色一下子严肃了起来。
如果嫂子说的是真的的话,那哥哥也未免太过分了,明明嫂子有孕是件大好的事情啊。
若是哥哥真说出了那样的话来,嫂子不知该有多伤心!
看着嫂子娇怯可怜的模样,即便与哥哥的关系再好,小姑娘此刻也不由得暗骂哥哥一点儿不懂得怜香惜玉。
更何况她昨天刚为哥哥的人品夸下海口,今日哥哥便这样欺负嫂嫂,巧儿脸上直臊得慌,没有多想便一口答应道,“好,嫂子!”
小姑娘一脸的大义凛然,“从今日开始,就由我来照顾嫂嫂!”
~
搬到西屋后,黎娇还是呆呆地沉浸在那个古怪的梦境中,回不过神来。
巧儿手里端着一碗刚炖好的鸡汤,担忧地看着嫂子苍白如纸的脸蛋,温声劝道,“嫂子,别想了,快吃点东西吧,你现在可是双身子呢,不吃饭怎么行啊?”
知道小姑子是好意,黎娇勉强抬起头来,冲她柔柔一笑,“谢谢巧儿了,先放那儿吧,我等会儿便吃。”
美人儿一笑,孱弱而娇柔,看起来有一种别样的病态美感,楚楚可怜,格外的惹人怜惜。
巧儿心中的保护欲瞬间大增,不由对哥哥也越发迁怒生气起来。
这么好的嫂子,又好看又会做饭,又会写字还会生娃娃,哥哥到底是怎么狠下心来用过分的话语伤害她的?
小心又怜惜地给嫂子多披上了件衣服,巧儿气呼呼地搁下碗,又气势汹汹地到院子里等着还未回来的哥哥,打算待会儿好好地质问一下他。
坐在炕上的黎娇,而今心思已经安定了不少。
仔细想想那个梦,其实有很大的可能,是上辈子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这样她就能明白,为什么夫君是那样的不想要孩子,为什么他总是那样的阴晴不定,又为什么总是用她看不懂的复杂目光意味不明地看着她。
这下便都能解释得通了。
黎娇抱着被子,脑子里一片混乱。
隐藏在记忆某一处的紧闭阀门仿佛突然之间被这个缥缈的梦境所开启。
难道人真的有前世么?
黎娇半信半疑,可想起两人初见时的场景,她又不由得相信这听起来离奇又古怪的事情的确是真的。
不然,为什么在她第一次与男人相见的时候,便不自觉想要与他亲近,又为什么只看了一眼,便笃定他是个永远都不可能伤害自己的好人?
相信是一回事,能不能接受是另外一回事。
盯着被子上的牡丹,黎娇陷入了沉思。
上辈子的她,真的有那么不近人情么?
抛夫弃子,害的夫君流落他乡,妻离子散?
想想那个沉默寡言,总爱紧紧抿着嘴角的男人,黎娇不由有些心疼。
上辈子,他也是用宽阔的肩膀和有力的大手默默付出了很多,却从来不挂在嘴上,只为了那么一个毫不在意他的女人么?
而那个女人,是她自己。
黎娇羞愧又不安。
他到底何错之有,要遭受这样的劫难?
若他买的不是她,而是其他的寻常姑娘的话,大抵他的一生,会过得顺遂又美满。
同他的小媳妇生上几个娃娃,再看着他们慢慢长大,一家人平平淡淡、和和美美地过完一辈子。
起码他不会像上辈子一样,最终落得了个颠沛流离,家破人亡的下场。
一切的起因都是她。
更何况除了他自己,连他妹妹和孩子的死也同她脱不了关系。
如果不是因为她临走前匆忙忘记给孩子穿衣裳,孩子就不会染上风寒,不治而亡。
如果不是因为她的离开,一家人魂不守舍,巧儿就不会稀里糊涂嫁给邻村的屠户,又被活活折磨致死。
都是因为她。
既已知道了上辈子她给他们带来的苦难,这辈子,还叫她如何面对真心待她的巧儿和夫君?她哪有何颜面再厚着脸皮与他们谈笑嬉闹?
黎娇把自己缩成一团埋进了被子里。
~
屋外。
巧儿义愤填膺地拦住了准备往屋里走的哥哥,开门见山道,“哥哥!你真过分!看你把嫂子欺负的!”
“她怎么了?”男人瞬间紧张起来,眉中间深深地拧在了一起,形成了几道细小的褶皱。
“嫂子生你的气了!她都不想和你睡一个屋了!”
原来只是想同他分开住,男人不由松了一口气。只要她不走出这个院子,不整日想着怎么离开,其余的事,她想做什么都行。
他对她的包容程度,永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更高一些。
不过是分开睡觉,没什么大不了的。
上辈子他早早就没了媳妇,没了孩子,因此一直到离开人世,他都是孤苦伶仃一个人。
他早就习惯了。
哥哥往日里高大挺拔的背影,今日不知为何,却显得有些落寞又寂寥。
巧儿有些后悔,刚才,她不应该对哥哥那样凶的。
可他确实惹嫂子生气了,小姑娘踢了踢脚下的土,飞快跑回了东屋。
~
整整十天,黎娇一句话也没和男人说过,甚至连一面也不曾同他见过。
她故意和他错开出屋的时间,对他避而不见,只要他在场,她便寻理由躲开,就连吃饭,也不同桌而食。
只道自己身子不爽利,不想出屋,叫巧儿帮她拿到屋里去吃。
赵毅也觉察到了她的刻意躲避,倒也不逼她,只是该为她做的——打水、烧水……还照样一一做好。
最急的人只有巧儿,嘴唇周围因为上火而起了一圈大泡。
明知哥哥嫂嫂有意冷落彼此,小姑娘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心里跟着干着急。
嫂子最近,连笑容都少了。这正怀着孕,若是心情不好,生出来的小外甥怎么可能爱笑讨喜?
巧儿越想越发愁,可两个当事人都没事人一样,她也不好在两人中间指手画脚。
最后索性她也不管了,只顾着每日给嫂子变着法儿地多鼓捣些好吃的,补补身体。
~
清晨。
村子里炊烟袅袅,早起的鸟儿成双结对地落在枝头,吱吱喳喳,亲密地说着话。
而赵毅家中,饭桌上却由三个人变为了两个人。
两人谁也不说话,空气里只有筷子与碗碰撞的声音,气氛诡异的安静。
有什么好说的?巧儿闷着头吃饭,假装看不见哥哥眼中隐藏着的渴望。
关于嫂子一天都做了什么,吃东西吃的好不好,心情怎么样,她嘴紧得很,故意一个字也不跟哥哥提。
她才不说呢,哥哥若是真想知道,就赶快和嫂子和好好了,何必来问她?
坐的笔直的赵毅,身旁却没有了那具泥一样滩在他身上的娇躯。
十天了,他还是没能适应没有她在身边缠着的生活。心里头总像是缺了点什么,怅然若失,空空落落的难受。
有了上辈子的经验,他原以为自己定能适应没有女人的日子。
但事实上,他真的,很想她。
以往他们俩,几乎每晚都夜夜笙歌,就算有时因为她来小日子或者身体不舒服,那粘人的小娘子也会缠着他,亲亲抱抱摸摸,直到把能做的都做上几遍才算完。
上辈子,没尝过欲罢不能的情爱滋味,也就罢了,而今,明明体验过了吃肉的绝妙快感,却在某一天被生生打住,叫他从此清心寡欲,过上同和尚一般吃素的日子。
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这叫他哪能忍受得住?
前人说的没错,果真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赵毅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没胃口地放下了筷子。
巧儿偷偷朝着哥哥失落的侧脸直撇嘴,叫他不肯低头和嫂子道歉,现在吃苦头了吧!
活该!
丝毫不知道妹妹心中所想,赵毅强打起精神,拿上工具出门打猎。
只是,走出院门前,再也没有一个巧笑倩兮的小姑娘跑过来挂在他脖子上,缠着他不让他走了。
男人离开的脚步不禁又沉重了几分。
巧儿一进屋,迎面而来的是充盈满室的馨香,而倚在炕上慵懒的佳人,正用小鹿般清澈水润的眸子含情脉脉地盯着自己。
小姑娘不由面上一热。
“回来了?”黎娇抬起头,看了小姑子一眼,笑着问道。
“嗯!”巧儿欢快地凑到嫂子身边,脸上写满了对新鲜事物的渴求,“嫂子,我们还接着昨天学么?”
“嗯,嫂子今天教你绣另一个样式。”
巧儿开心的笑眯了眼,在这一刻竟突然觉得嫂子和哥哥生气也不错。
至少她能和温柔又贤惠的嫂子住在一起,还能见识到好多新鲜玩意儿。
上一次,哥哥因为嫂子教她绣花发了好大一顿脾气,现在还不是管不了她们了?
看来,有时候反抗一下哥哥,感觉居然也出乎意料的不错。
~
披着月光,踩着清辉,赵毅扛着猎物回到家中。
以往总是恨不得刚刚出门就马上赶回来,且回来的路上,连走步都要快上几分,为的就是能早些见到那张让他念念不忘的脸蛋。
可现在他回来了,也没有人会一听到他的动静就兴冲冲地跑出来,眼睛亮晶晶的扑进他怀里,要他亲,要他抱,要他答应晚上好好把两人分开的时间一股脑儿地全都补偿给她。
再也没有了。
院子里静悄悄的,东屋亮着细细的烛光,将炕上的两个人影朦朦胧胧映在了纸窗之上。
而西屋,则一片漆黑,正如他此刻的心情。
脚步不受控制地朝着那明亮之处快走了几步,赵毅近乎贪婪地盯着那道纤细柔美的影子,
看了不大一会儿,便被娇气的小媳妇带的也有些受不了自己身上的血腥味。
男人这才恋恋不舍地移开目光,从井里舀了几瓢水,准备清洗身体。只是洗漱的过程中,眼睛依旧死死盯着窗子上那道倩影。
赵毅在心中沿着那不甚清晰的线条,清晰地勾勒出了她曲线优美的胴体。
丰.胸细腰,臀翘腿长。
眼前不由得浮现出了她眼神迷离,嘟嘴娇喘,百般风情的画面,赵毅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身下叫嚣着想要释放。
紧要关头,想象的是她柔滑的小手在努力地取悦着自己。
赵毅低吼一声,解决了自己压抑许久的渴望。
男人闭着眼睛,放空了一阵,然后苦笑着,去拿挂在晾衣绳的干净衣裳。
却不经意间瞧见了那被晾在他布衫旁边的嫩黄色肚兜,两根鹅黄色细绳,一块少的可怜的布料。
也不知道那么小的东西,是如何包裹住那叫他单手都握不过来的圆润绵软。
肚兜上,女儿家的馨香随着微风,一阵阵地往他鼻孔里钻,男人的喉头剧烈地滚动了一下,眼睛里刚刚灭下去的火苗又”蹭“地一下熊熊燃烧了起来。
他鬼使神差地伸手碰了碰那块丝质小绸。
握在手中滑滑的,凉凉的,几乎和她的触感一样。
大手倏地收紧,赵毅又忍不住将它递到了鼻前,用力地吸着、嗅着。
巧儿出门倒水,正欲转身的功夫,却看到了一个一脸痴相、动作猥琐的男人。
“哥哥?”巧儿被吓了一跳,仔细一看,竟然真的是哥哥。
她咽了口唾沫,指了指哥哥手里的嫂子的肚兜,不可置信地问道,“哥哥你,你,你在干嘛呢?”
“没干嘛,”男人高大的身躯先是一绷,随即自然地转过身来,脸色已经恢复了正常,“看看衣服有没有洗干净。”
什么看啊!刚才明明就是在闻!
对这个蹩脚的理由十分鄙夷,巧儿悄悄地翻了个白眼,“哦……我洗的可干净了,哥哥放心吧……”
妹妹意味深长的“哦”音成功让赵毅红了老脸,他轻咳一声,摆出兄长的威严赶妹妹回去,“好了,早点睡吧,让你……她也早点睡。”
“哦。”对哥哥这种明明很后悔却还偏偏死活不肯道歉的做法十分看不上眼,巧儿应了一声,泼掉盆中的水,利落潇洒、毫不留恋地转身回了屋。
赵毅手中还握着那一团小小的、香软的布料,舍不得撒开。
只有他自己知道,没了她的夜晚有多难熬,只有努力嗅着残存在被子里的独属于她的香气,他才能勉勉强强睡着。
睁开眼睛,身旁冷冷清清,没有她柔若无骨的身体,更没有她攀附在他身上,乖乖任由他索取的女儿娇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