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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得李星汉的赞叹,张达和张旷这对父子终于长长的舒出一口气来。
没日没夜的苦干了大半月时间,单单是这熟铁弩臂,前前后后试制了七次,却发现实在差太多,只得回炉从头再来。
为了打造这把弩,父子二人这二十天就没睡过一顿好觉,吃过一顿好饭,全部心思都用在了这把铁臂弩上。最终试制出来的这把弩,算起来已经算是第八代改进的作品,精度和威力才达到父子二人的起码期望。
如今听到李星汉口中发出来的赞叹上,父子二人觉得这大半个月的辛苦全都值了!
却听李星汉又道:“你们父子二人动手,一个月能打造几把这样的铁臂弩?”
“这新式铁臂弩的工艺实在太繁琐,尤其是弩臂、弩机和这一对滑轮,加工着实大不易!如果全力赶制,我父子一个月或许能打造两把!”
一个月两把弩,不能算慢了!又听李星汉继续道:“你们试过没有,这把弩射程几何?多远能够穿透铁甲?”
“三十丈之内,能穿锁子甲和鱼鳞甲!若是要精准射击的话,也只能在三十丈之内!”
这威力和精度都不错,至少和这个时代的火绳枪相比,毫不逊色!
“那打造这样一把弩,需多少银钱?”
“一把弩大概需耗银十六七两,一支上好铁箭也需银二钱左右。”
贵,实在是太贵了!
李星汉苦笑一声,将随身带来的一个大包裹取了过来,摆在桌上道:“你们父子可知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张达父子对视一眼,纷纷摇头道:“恩公高深莫测,我等哪里猜得到!”
李星汉亲自动手,将包裹外的毛毡一层层剥了下来,最后露出来的,居然正是从蔡祖光那里得来的八杆鸟铳!
猛一看见这八杆鸟铳,张达张旷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这不是......!”
“没错!这就是两年前,你们父子替周把总打造的八杆鸟铳!我从杀胡堡的军械库里面又给找了出来。”
“太好了,这实在是太好了!”
亲手抚摸着自己昔日的杰作,张达父子显得相当激动。尤其是张旷,更是激动得热泪盈眶,那神色,仿佛是见到了昔日的初恋**一般。
细细看过去,这八杆鸟铳重约七斤,长有四尺七寸、口径约半寸(十六毫米),有照门和准信。最关键的枪管用里外两层上好熟铁反复锻打、卷制而成,枪管后部一尺半较厚,前部较薄。如此工艺既不会炸膛,又能减轻重量、节省熟铁。
这形制正是火绳枪中射程最远、威力和精准度均属上乘的鲁密铳!
正当父子俩百感交集的时候,只听李星汉继续道:“这八杆鸟铳我细细看过,果然技艺精湛、精工细作,而且保养得不错,完全还能用。足见你们父子当初是很费了一番苦功的。”
“多谢恩公夸奖!当初为周大人打造鸟铳,的确是不惜工本,才有此成就。可惜,恐怕再难有机会打造同样精良的火器了。”
“那可不一定!”李星汉咧嘴笑道:“我且问你们,这样一支鲁密鸟铳,造价几何?”
张旷掐指算了算,答道:“为制这八杆鲁密铳,当初周大人拨银百两,我父子反复试制数月,才得此八杆。若算造价,恐需十二三两。”
周挺吃惊不小道:“啥?这鸟铳还比新式铁臂弩便宜?”
“的确如此!一把铁臂弩用铁与鸟铳相差无几,且工艺更加繁复许多。铁臂弩想要威力和精度俱佳,不仅需上等材料,更需工匠技艺精湛,差之毫厘、谬之千里!而鸟铳之关键,全在这一根枪管,工艺反而简单许多,如此便能便宜下来。”
张旷的话,在别人听来仿佛有些难懂。但在李星汉这里,却完全明白他的意思。
铁臂弩无论是威力、精准度和射击速度,都和鸟铳有得一比。但铁臂弩工艺繁复,经由不同工匠之手、用不同材料造出来的,差别极大。不说别的,单单是这一根弓弦,用牛皮做的和牛筋做的拉力和弹性大不一样;不是同一头牛身上的牛筋,拉力和弹性也不一样;甚至同一头牛身上,前脚筋和后脚筋的拉力和弹性也不尽相同!
若没有实现机器化、标准化生产,铁臂弩如果大量装备军队,威力和精度参差不齐,实战效果远不如鸟铳。
反观这鲁密铳,重中之重便是这一根枪管,工艺流程相对简单,容易实现大规模标准化生产。无论什么东西,只要产量一大,价格自然便能降下来。
不仅如此,弩弓的发展已经到了极限,而火器的发展才刚刚起步,未来更是不可限量。李星汉心中早已有了计较,这新式铁臂弩不是不能用,但不会大量生产。他真正中意的,当然还是鸟铳这一类的火器。
却听李星汉沉声道:“这次游击大人派我戍守三十二边墩,又准我自行打造兵甲火器。想要兵甲精良,我的希望可就全寄托在你们父子二人身上。”
张达张旷父子一听,脸上登时浮现起了喜色。他们本来就是军营中的匠户,祖祖辈辈都为军队打造军械为生。如今被段怀德赶出了军营,日子过得相当艰辛。
听说有回到军营的机会,重新操持自己最拿手的老本行,这对父子自然非常兴奋。
“恩公待我张家恩重如山,我们父子自当效犬马之劳!”
李星汉咧开嘴笑了:“如此甚好!你们父子便准备准备,收拾好东西,后日便随我一起去三十二边墩。但家中妻小恐怕暂时还只有住在周家堡,只因那边墩实在狭小,住不下多少人。”
“恩公放心好了,三十二边墩离家还不到十里,我们父子可不是离不得家的人。”
李星汉点点头,从怀里又摸出二十两银子来:“这些银两,便当是试制铁臂弩的奖赏,还有你们的安家费。”
张达连忙摆手道:“我们怎么还敢收恩公的银子......!”
“别急,我话还没说完!这八杆鸟铳虽然保养还算好,但毕竟闲置了两年,略有破损锈蚀。这两天就拜托你们父子,把它们好生修葺打磨出来,定要拿出来就能上阵杀敌,明白吗?”
“明白了,恩公只管放心,我们父子定当不负所托!”
李星汉心思一转,又道:“游击大人令我练兵、打造兵甲,可我初来乍到,手上实在缺人。当初段怀德不是将许多匠户赶出了杀胡堡么?你们父子若是还有昔日同僚相好流落民间,大可引他们来见我,只要是有真才实干,我决不亏待他们。”
张达张开嘴笑了:“恩公当真是看重我等匠户人家!不错,确有不少昔日同僚流落四方,日子大多过得寒酸苦闷。我这便托人给他们带信,让他们赶紧来投恩公。”
“好极了!”
李星汉也笑了。正所谓人弃我取,别人弃之如敝履,我却偏把他当个宝!这些在这个时代低三下四、为人不齿的匠户人家,放在后世却是熟练技工、手工艺人、发明家甚至是科学家的综合体。在他们当中,说不定就藏着什么身怀绝技的能人。
说起来,李星汉还得感谢那那有眼无珠的段怀德,为了贪墨银饷粮草,他一上来就将这些世代以打造军械为生的匠户赶出了军营。岂不知正好让李星汉捡了漏。
看着面前的张达张旷父子,李星汉不由得感叹自己运气实在不错。尤其是盯着鸟铳如同初恋情*人一般的张旷,更觉得自己是捡到了宝。
见张旷这副真正痴迷火器的摸样,李星汉心中微微一动,出声道:“张旷,你可听说过自生火铳?”
“自生火铳?这又是何种火器?”
张旷虽然痴迷火器,但还没到有先见之明的地步。现在是崇祯五年四月,离大明朝第一支自生火铳——也就是燧发枪的诞生,还有整整三年的时间,张旷当然不可能先知先觉。
李星汉微微一笑,顺手拾起地上的一块黑碳,在脚边勾画了起来。
他画的极潦草、极快,转眼间画出了一副新式铳机的草图来,然后指着击锤上衔着的一小块玩意道:“此乃燧石!”
他只说了这四个字,跟着站起身来,拍拍屁股走人,将身后已经陷入沉思的张旷抛在了身后。
而张旷更过分,甚至不知道李星汉已经走了!他满脸痴呆的盯着脚边潦草粗鄙的草图来,早已经神游天外!
李星汉要的就是这效果,轻轻点拨一下其中关窍,剩下的一切,全靠自己去琢磨。若凡事都要自己亲力亲为、清清楚楚讲透彻,那还要旁人何用?
那千古第一聪明人诸葛亮,凡事喜欢亲力亲为,最后是被活活累死的!论聪明,李星汉远远不如,要学诸葛亮那般,恐怕死得更早。
要是点拨了关窍,你都还想不明白,那这等智商留着也没大用,不如趁早滚蛋。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蹲在地上老半天、仿佛已经彻底疯魔了的张旷,突然一拍脑袋、从地上一窜而起,跟着大吼一声:“我明白了!哦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