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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袍飞转于陡然有势的剑阵中,湖绿的绫绸自宽敞的袖中流泻而出。莲步蹑似迷宫,人影翩乎如风,绸缎御挥若舞,轻渺踏尘中,红颜修罗。
爰姑的绫绸看似,缠上对方的长剑时,饶是冷锋虽利,却也不能割断,只瞧她手腕微微旋转,数位黑衣人手中的长剑便一同脱了手。
我展了眉,续开始正常跳跃。
但看向另一边,我不禁又皱了眉。
长刀挥洒如练,本该轻松应对黑衣人围攻的聂荆,却因疲于分神对付那些自四面八方、不明飞来的箭镞而境况愈险。
爰姑与他同时抗敌,可那箭镞却似长了眼睛般地只射向他。
我微微凛神,心中越发能肯定那些黑衣人的幕后主使是谁。
正想时,恰巧抬眸一瞥,竟看到了由北院屋檐上射来一支比正常箭镞要粗三倍之多的暗黑弩箭镞。
“聂荆,当心身后!”我心中一急,便再也顾不得地失声而呼。聂荆闻言闪过身,弩箭射入了站于他身后的黑衣人。
弩箭射人自带啸,黑衣人未来得及低头看一眼便随着那声尖锐急促的吟啸声倒在了地上,鲜血横流时,他再也不能爬起。
心中虽惊骇,我还是镇静地转身执了弓箭,稳稳地,拉弓向北院屋顶上那个依稀的人影射去。
“嗖、嗖、嗖”三箭过后,那身影似缓缓倒了下去。
刚要靠上明瓦的刹那,他突地翻身而起,冷冷一箭突兀地朝我射来,其势凶猛,其速之急,皆是我见所未见。
“小心!”暗哑低沉的声音虚缈得似来自云霄外,明明陌生,却感觉似曾相识。
千钧一发间,我根本没心思去想那是谁,刚要闪身避开时,身子却猛然被急急扑过来的一人抱住。
低哼声与弩箭的啸声一同掠过耳膜,听得我心中大骇。
看清抱住我的人后,我又气又雄,眼前陡然一阵模糊,有水雾在旋转。
“你!傻不傻?”
我忍不住低声埋怨他。要知道我自己是可以逃开这箭的,相处了这么久,莫非他还当我是深宫里养尊处优的娇公主?
听到我的埋怨后,斗笠下的人不怒反笑,淡声道:“你没事就好。”说话时,他扬臂狠狠拔出刺入后背的箭镞,血气四洒时,腥味漫扬。
我低眸看了眼他随手仍在地上的暗黑箭镞后,不禁脸色大变,呼道:“该死!箭上有毒!”
话音刚落,他的身子便开始摇晃个不停,脚步虚浮若酒醉般不稳。
“你怎么样?你你不要吓我”我拉着他的手臂,着急呢喃,有泪珠顺着睫毛轻轻坠落,晶莹中,此夜的火光有种别样的明亮。
他不答,只拉着我的手着我缓缓走出门外。
与他争斗的黑衣人皆持剑守在阶下,锐利的剑端对准着眼前的人,他们却迟迟挨挨地不敢靠前。或许他们心中皆在惊恐,因为天下间还没听说谁能中了那弩箭镞却不死的。何况箭镞还是淬有剧毒的。此刻的聂荆,对他们而言,不是神,而是魔。
邪恶而神秘的力量往往强大,聂荆对着他们静默片刻,长刀虚晃时,众人皆不约而同地向后退去。
“我们走。”他低声到,抱住我的身子轻飘飘地跃出清兰园。
“可是爰姑还在那!”我回眸瞧着场中依然在与黑衣人打斗的青衣身影,着急地抓住他的衣襟。
他轻轻叹息一声,慢慢道:“没看出来吗?那人看在你的面子上,她会毫发无损。”
我望着他,心直直沉下去。
那人
聂荆不是神,更不是魔。弩箭镞射入他的身,他虽能勉强支撑一刻,但时间久了,他还是软软倒了下去。
一倒,便不省人事。
街口的小巷中,我拿银针封住他的道后,费力地将他背上身,去找一个能安心让他疗养治伤的地方。
放眼临淄城,只有一处能让我暂歇。
驿站。
无颜的豫侯令牌权威摄人,驿站的官不仅整理出了上房给我,还什么也不多问就送来了急救疗伤的必须之物。
挥手请旁人出去后,我咬唇站到聂荆斜靠的塌旁。
银针扎入他的指关,他身子微微一动,人似悠悠苏醒。
“现在,我要为你治伤。”我半跪在榻前,看着他,柔声道。
“那就治吧随随你。”他的声音很低沉,气息更是微弱得让人心慌乱。
然而我却不知为何红了脸,轻声告诉他:“我得脱了你的上衣和斗笠,你愿意让我帮你”“嗯,我说了一切随你。”他坦然笑道,无谓和潇洒中,却是毫不迟疑地将他的生命送到了我的手中。
他既是如此相信我,我自是不能负他。
杂念褪去,灵台空澈,我伸手握住他斗笠的边缘,摒住呼吸,臂上用力,利落将其摘下。
斗笠下的容颜落入眼中时,即便我心底早有准备,即便我克制再克制,却还是忍不住低低呼了一声:“二哥!”
眼前的聂荆毫无反应,他的眼眸安详闭着,似又昏去。
只有那斜飞的剑眉,因身体帝痛而微拧着,为这张苍白的面庞点缀上唯一的生气。
他没说话,可是身后却传来了声音。
声音清徐冰凉,依稀带着几分迷惑人的妖娆,熟悉得让人有见鬼的错觉。
“丫头,不准乱认亲戚。你二哥我好端端地在这里,可不是榻上那快死的病鬼!”
我闻声跳起来,转身看着斜倚在窗棂上那个眉目风流漂亮、神色中却有些恹恹之态的人,再扭头瞧瞧一旁不省人事的聂荆,心中一时喜怒不明。
“二哥?”我恍然不知所措。
紫衣飞入窗内,无颜笑着伸手揽住我,温暖的手指抚过我的脸颊时带来熟悉的感觉:“怎地?才分开几日,丫头已不识二哥了?”
我凝眸看着他,手指颤微地触摸过去,试探地,轻轻地,仿佛一用力眼前那人就会不见。
“你”我呢喃着,回眸看看榻上的聂荆,相似到过分的容颜叫我心乱,只低低道“他他怎么”
言至此,我忽而想起一件事,不由得稍稍离开无颜的怀抱,伸手摸了摸他胸前,道:“你的伤口,可还好?”
“很好,无碍。”
我侧眸看聂荆,叹气:“他胸前也有伤口,我还以为”
“他是我?”
我点头。
“傻丫头,”无颜无奈地揉揉我的脸颊,笑道“我得活得好好地,可不能像他那般快死的模样。”
“不许说他快死。”半响,我开了口,语气认真。
无颜望着我,凤眸弯似新月,似笑非笑道:“你倒关心他。”
我挑挑眉不答,只回身坐到塌侧,小心地将聂荆抱在了怀中,手指颤微地伸去他的腰间,触上那系在深蓝衣上的长带。
一旁的无颜见我这般,忽地轻声笑了笑,他慢悠悠地走至桌旁坐下,自斟了一杯茶,凝眸勾唇,分明是男子的面孔,却端的是媚色横生。
见我目光迟疑地由聂荆身上转向他,他饮口茶,眨眼笑道:“别看我。你才是齐国第一圣手的徒弟。”
我抿唇不悦,淡声道:“不敢要二哥帮忙。只是夷光看病时,不习惯有人凑在三丈之内。”
他扬眉一笑,煞有其事地点点头,端了茶杯站起身,后退几步,转眸想了想,再退后几步,直至退到了墙角,他才将身子软趴趴地靠在墙壁上,斜眸魅惑:“现在这里可不止三丈,而是五丈!好妹妹,为兄这样够远了吧?不过话说回来,为兄真的没听说哪个大夫有这样地癖好,莫不是你的医术”
见他嘴里罗嗦个不停,我只好狠狠瞪他一眼,冷声:“闭嘴!哪来这么多废话?”
他抿唇住口,茶杯递上唇角的那刻,他的眸子里流转出一道奇特的光芒。
我不再管他,眸光垂落看着聂荆,手指一动,利索地扯下聂荆的衣带。
衣衫退下的那刻,当聂荆的上身现于我眼中时,我脸色骤然一变,心中一时惊惶,一时不忍,一时气愤。
“二哥,他身上身上”
我不敢置信地用指尖轻轻碰触上他肌肤上的那些数不清的伤痕、伤疤、伤印,嘴中呢喃着,话不成音。
耳边许久没人吱声,转眸看时,却见无颜不知何时也站在了我身旁,倾世的妖惑顿时被清冷的刚毅所取代,他的眼中,此时透出来的也是与我一样的惊讶和震撼。
我拧了眉,心绪疑惑时,按在聂荆伤处的手指不留神地加重了力道,害得他不能忍痛地轻轻哼了一声。
“对不起。”我慌忙移开手指,愧疚道。
可怀中的他依然眼眸紧闭,还是昏沉着不醒。
我将他平放在榻上,仔细检查了他身上所有的伤口。
有些伤痕明显是很久前就存在的,如今已结疤或已褪了疤留下了轻微的浅红印记;此刻威胁他生命的主要有两处伤,一处是背上那支弩箭射入的伤口;还有一处,是缠着纱布、但那纯白颜色又被血迹浸染的胸口。
我呼出一口气,一点点小心地拆开那片已和凝结的血液粘在伤口的纱布。
“聂荆,你忍着!”我口中不放心地叮咛着,手指却突然一扬,身子后退,迅速将纱布扯下。
他低低一声痛呼,我手指一抖。
随手扔开手中的纱布,我赶紧蘸湿一条绢绸擦去他额角的汗珠,口中止不住劝慰:“你忍着些,马上就好了。”
“你身上既有这些伤痕,必不是什么怕死怕疼的人,你有什么好担心的?”无颜冰凉的声音冷不防地在身后响起,语气有点不耐烦,却一下点醒了心慌失措的我。
我咬唇点点头,拿着干净的白纱拭上他的胸口
那个伤痕既细又长,看起来似是凌厉的剑势所划过,而且从伤口化脓的程度来看,那定是在我和他于金城出发之前就有的。
伤口很深,触及肺叶,难怪他只要一提气或牵动内息就会咳嗽不止。我一边包扎着伤口,一边微微叹了一口气。
胸前情理好后,我抬手擦擦汗,再慢慢地把他身子转过来。
弩箭的伤口在右肩,伤口发黑,显然是毒素蔓延的征兆。
“把烛台拿来。”我展开了银针套,低声吩咐着身后的无颜。
“你不是说治病时不要他人靠在三丈之内?”
无颜话声懒懒,甚至带着打呵欠的倦意和惬意。
“你!”人命关天,他却如此无谓。我正待大怒回头时,眼睛却对上了火光的明亮,燃烧的烛台一分不差地摆在了一旁的宽椅上。
饶是如此,我还是扬手一针刺入了身后人的臂上。
“哇!你竟如此不知好歹!”无颜夸张地叫了一声,手指捂住被我刺入的地方,满脸皆悻然。
我扬眉弯唇,轻笑道:“你臂上的伤本就从未好过,我这是给你治疗。”
“真的假的?”无颜上挑的凤眸中尽是怀疑的神色。
“半个时辰后就知道了。”我揉揉眉,心里暗笑沉沉,声音却诚恳万分。
数十灼过火的银针刺入聂荆的道后,我顺位推宫过血良久,却不见他将毒血吐出。
我咬了唇,眼前这样的情况让我脑中唯想到一个可能,那就是:他身上的道可能与常人有异,让我无法正确刺入他的道。
怎么办?毒血不吐出,流入心脉的话,他会必死无疑。
如今,也只有
脑中念光一闪,我踟躇了一下,抬眸看了看无颜。
无颜的注意力从臂上的银针转到我脸上:“怎么?”
我尴尬得双手无措,低头小声:“毒出不来。”
“这样”他低声笑着,沉吟半响,忽地伸指抽出我插入他臂上的银针,垂手利落一划。
“你”我惊骇,怒道“你这样会要了他的命!”
“怎会?我是救他。”无颜勾了唇,轻笑惬意,垂眸示意我去看。
我低眸时,入眼只见银针已重重割开伤口,聂荆背上浓黑的血液纵流无忌。
我赶紧拿纱布止血。
抬头,却还见无颜轻松不羁的笑颜。我面无表情地打量着他,眼睛对上那双潋滟如秋水的眸子时,心底却陡然生出一种寒气,生平第一次,我开始觉得眼前的二哥是如此陌生。纵是沙场陪伴三年,他的狠,他的冷,他的霸道,他的枭桀,远远超过了我的想象。
无颜一笑,俯腰揽住我,的鼻息扑在我的面颊上:“丫头作甚么要这般看我?”
我挣扎着脱离他的胳膊,淡淡道:“夷光多谢二哥出手。”
言罢,我不再理他,只轻轻用纱布抹去聂荆伤口流出的毒血,直到血液的颜色慢慢转成殷殷鲜红时,我才敷药盖住那道伤口,缠上厚厚的纱布。
无颜的动作快而狠,我的动作轻而柔。
而聂荆,他的面上血色全无,脉搏微弱得似有随时撒手西去的可能。
也是,二哥那针,虽是放了毒血,却是让本就奄奄一息的聂荆伤上加伤,生命更加垂危。
我帮聂荆盖上锦被后,手指紧紧搭在他的脉搏上,一刻也不敢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