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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七月,正是“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的三伏天,树上的蝉在中午的时候有气无力地哼哼着,老太太嫌家里热,经常在院子的凉厅里摇晃着巴焦扇,同老头子说话。每逢这时候,崔家的几个儿媳妇都在自家的屋子里歇息,即使没有午休习惯,也不敢串门,或是打麻将。他们都怕老太太冷不丁找个什么岔。
老太太是个蛮不讲理的妇人,哪个媳妇要是让老太太看不顺眼,老太太就想办法收拾哪个。通常,老太太惩罚媳妇们的办法是:饿她们一顿或是两顿。崔家并不缺粮食,但是老太太要是惩罚你,粮食即使喂了狗,也不让你吃。
郝花花偏偏在这样一个气候异常燥热的时,开始吐酸水,18岁的她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她以为是胃口不好,因为这两天她什么也不想吃,什么也吃不进去。崔秉承正好去太原照料生意去了,有了上回挨打挨饿的事,崔秉承每次出门都千叮咛万嘱咐,并且悄悄的给郝花花买一堆吃喝,生怕郝花花受制。
崔秉承不在家,郝花花又不想同陆小敏多说什么,她躺在床上,浑身燥热,心里麻烦,几个辗转反侧的动作后,他决定去四弟媳妇崔玉莲那儿坐坐,和崔玉莲说说体己话。出了大门,路过婆婆的门口时郝花花往里窥视了一眼,老太太正好同老头子说了半天话,觉得很没意思,恰恰看见了郝花花从门口路过,就叫住郝花花,说,花花!陪娘说说话。
郝花花见了老太太心里就不自在,但也不敢不过去,郝花花装出满面春风的样子叫了声,娘!就站在老太太身边不动了。老太太让郝花花拿着巴焦扇给自己扇着,问,大中午的你去那儿?郝花花说,娘!我去找玉莲。老太太说,你的针线活做的好,崔玉莲做的活太差劲了,你一定要教教她。郝花花说,娘!我肯定要把她教会。郝花花正说话时,胃里一阵子翻江到海,她使劲地往下咽了口唾沫,哪里料到胃里的东西不屈不挠地喷射了出来。不偏不倚正好吐在老太太身上。
老太太没有想到郝花花给她吐了一身,不等郝花花解释,老太太抬手就是一季响亮的耳光。郝花花虽然出生于穷人家,但在家里是父母的宠儿,挨了打的郝花花气愤至极,她嚷道:我又不是故意的,你为什么打我?老太太说,你给我吐了一身反到有理了?郝花花是个倔强的女人,上次挨打的教训并没有让她们学会吃一堑长一智,她仍然死不改悔地说,我又不是故意的,你凭什么要打我,你还讲理吗?
老太太一听郝花花竟敢指责自己,气急败坏地骂道:你个穷小子,敢和老娘叫劲,老娘饿你三天三夜。
俩人的声音都很高,一下就把几个妯娌都嚷了出来,老太太活了一辈子了,也没有哪个人敢和她吵架,她一见妯娌几个都赶了过来“哇”的一声哭叫起来说,崔三呀崔三,你怎么给我娶了个娘回来了,郝花花!我不是你娘,你才是我娘。郝花花也不示弱说,你不讲理,你打人,你你说着话,郝花花觉得头晕目旋,脑袋一热,耳朵嗡嗡直响,一下就向后倒下去,她晕了过去。
当她醒过来时,她发现自己躺在柴房,四周堆满了柴草,有一些柴草硬梆梆,在她身边和身下张牙舞爪,扎得她很疼。她挣扎着站起来,爬到窗台上。仰望天空,群星灿烂,一颗流星从美丽的织女星旁划过。她曾经听说过,对着流星祈祷,流星能够把你的心思、把你的愿望带给你的亲人。她多么希望崔秉承快快回到自己身边呀!她说,星儿呀,星儿,请你给受委屈的郝花花捎个信,让她的丈夫飞到她的身边来吧!星儿呀,星儿,我多么想化作彩蝶飞出这阴森恐怖的牢笼,过自由自在的生活呀!
自从郝花花嫁入崔家,郝花花就失去了自由,崔家是这一带的大户人家,因此崔家的讲究特别多,每天早晨几个妯娌都必须向崔家父母问安,崔家老太太稍有不顺心就把气杀在几个媳妇身上,老大老二媳妇出生在有钱人家,老太太还给她们几分面子,老三媳妇不仅家庭有背景,而且有病在身,老太太不和她作对,惟独老四媳妇崔玉莲和自己身份低微,因此老太太经常把气杀在她们俩人身上。平常只要崔秉承在家,崔家老老少少,上上下下,全对郝花花恭恭敬敬,但是崔秉承前脚走别人后脚就给郝花花颜色看。
郝花花虽然身份低微、地位低下,但是当初在娘家时,与自家交往的村民,全是贫苦人,他们纯朴、正直、热情,每次看到漂亮的郝花花,大家都是赞不绝口,没有人小瞧她。
现在,郝花花再也听不到那么淳朴的、真诚的赞美了。
郝花花很伤心。她满腹委屈、满腔怨恨。娘呀!你害的孩儿不浅,你可知道,在富丽堂皇掩盖下,崔家是多么的龌龊。
夜,深深夜像黑色的幽灵一般鬼魅。崔秉承呀你快点回来。
九
第二天天蒙蒙亮,郝花花被低低的叫声惊醒,是崔玉莲。郝花花看见玉莲就是看见了亲人,她惊喜万分,委屈、痛苦、悲伤、欢喜化作泪雨纷纷,她扑在玉莲身上痛哭流涕,玉莲!我没有故意吐她一身,我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一直在吐,我憋也憋不住,不小心吐在了她身上,可她却惩罚我。
崔玉莲说,我知道你肯定不会做那样的事,可是你为什么不跟老太太解释一下呢?
郝花花泣不成声地说,她不等我解释抬手就给了我两耳光。玉莲!自从我嫁入崔家,受了多少气,挨了多少骂,玉莲,我实在受不了了,我要回娘家。
崔玉莲说,你刚才说你这两天一直在吐,我看你八成是怀孕了。我们做女人的,嫁了人那有不受罪的,人家常说“媳妇不是婆婆养的,皮不亲,肉不亲,怎么会亲你爱你?傻花花,世上遗留下来女人就是要嫁人的,平白无故的回了娘家,不仅老太太不答应,村里人会笑话你的。听我的话,先吃点饭,等生了小孩,你就活得有滋有味了。
郝花花这才看见地上放着一个饭盒,她说,谢谢你了!
郝花花一天半没有吃饭了,这时候肚子里饿得“咕咕”直叫,她端起饭盒,一阵狼吞虎咽。刚刚吃完饭,胃里的东西就直往上翻,郝花花使劲的往下压,结果还是翻了上来,郝花花吐了一地。
崔玉莲说,你吐了这么多,等于是什么也没有吃,我再给你拿点吃的去。
因为崔家是全家人在一起吃饭,崔母规定谁都不许开小灶,除了那个病入膏肓的陆小敏。昨天老太太发话,饿郝花花三天。崔玉莲是趁着大家都没起床,悄悄生着自家偏房的火,给郝花花做了一顿饭。现在她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再做点饭菜,不然的话,一旦让别人看见汇报给老太太。老太太是不会饶恕她的。
当崔玉莲第二次做了几张饼子准备送过去时,已经到了全家问安的时间,崔玉莲只好跟着四少爷去向老太太请安,然后全家人在一起吃早餐。在餐桌上,崔玉莲一直想着郝花花,想着怎么才能把做好的饭送到郝花花那里。带着思想包袱吃饭,崔玉莲的目光呆滞,饭也吃得心不在焉,大少奶奶见崔玉莲这样,她料到崔玉莲是想给郝花花送饭,摇头晃脑的说,哎呀,花花妹妹一天没吃饭了?应该是很饿了,多可怜呀,恰好三弟不在,要是三弟在,不知道心疼成什么样子了?
二少奶奶瞥了一下嘴说,玉莲你是不是也很心疼呀?
崔玉莲不喜欢她们这样套自己的话,她说,花花妹妹本来就
四少爷知道崔玉莲是个直性子,打断了她的话,花花妹妹本来就有点不舒服。四少爷说这话的时候掐了崔玉莲的腿一下。崔玉莲不再做声,任她们说长道短。
就在崔玉莲为送饭的事冥思苦想、焦头烂额的时候,崔秉承回来了。
崔秉承的出现一下子就解放了郝花花。
崔秉承回到家,没有见到郝花花,问下人,下人告诉他前因后果。崔秉承没有去问母亲,他带着小豆子径直跑到后院,柴房的门是锁着的,早晨崔玉莲来看郝花花时,是给了看门人崔二小一块银子才开开门的。崔秉承让崔二小开门,崔二小说,三少爷要开门需要老太太答应。崔秉承说,你不开门?崔二小说,少爷不是我不开门
崔秉承不再理睬他,对小豆子说,砸锁!
小豆子三下五除二,很快砸开了锁,背起郝花花就送回了三少爷府。
三少爷崔秉承摸着郝花花憔悴的脸,千般恩爱、万般心疼。他吩咐小豆子去厨房给郝花花做饭,说,谁要阻拦你,你就说三少爷要吃饭。
郝花花依偎在崔秉承怀里,潸然泪下,她把前因后果告诉了崔秉承。崔秉承吻着她的眼泪说,想我崔三,叱咤风云,能文能武,人前显贵,谁料到连一个夫人都不能保护,我活着窝囊。崔秉承说着这话,眼里泪光闪烁,俩人的脸贴在了一起。
忽然,门被推开了,一帮丫环拥着老太太走了进来。崔秉承知道母亲兴师动众是来向他问罪的,此时此刻崔秉承拿定了主意,他要和母亲论一论是非曲直,他爱他的花花,他不能受母亲的摆布。他紧紧地抱起他的爱人,缓缓的、但却是坚定不移的向母亲走过来。
老太太从来没有见过三儿如此的模样,她被儿子的举动惊呆了。她结结巴巴的说,老三!你这是
崔秉承说,娘!你说三儿好不好?三孝顺不孝顺您老人家?
老太太连忙说,孝顺!孝顺!
崔秉承说,可是,我刚刚走了半个月,你就把花花搞成这样。娘!你想不想让儿子过安稳日子?
老太太堆在脖子上的横肉颤动了几下,眼睛里露出凶光,说,三儿!你知不知道你这个母夜叉竟然敢唾我骂我,三儿,我今天就是来告诉你,这个女人你必须给我休了。
不!娘,他不是故意唾你,她
世上的好女人千千万万,休了她娘再给你娶了大姑娘。
不!我谁都不要,我只要郝花花,娘!你听清了吗?娘!你老人家要是驱逐了郝花花,三儿就死在您的面前。
老太太这时候简直暴跳如雷了,她万万没有想到,三儿为了一个穷丫头会和自己吵翻,她恶狠狠的说,你必须休了这个恶妇!
崔秉承抱着郝花花双膝跪到,泪如雨下说,娘呀娘,她已经怀了三儿的骨血,她真的不是故意吐到您的身上,她是孕期反映呀。
这时候崔秉承的妻子陆小敏也病病歪歪的从隔壁走过来,她听见老太太说要休郝花花,又听见崔秉承说郝花花怀孕了,连忙也跪下向老太太求情,娘,我也替秉承向您求情了。众人一见,纷纷跪到帮他们求情。
老太太没有想到郝花花怀孕,她一直认为郝花花和她有过隙,所以故意往她身上吐,现在,她觉得自己理屈,她一转身,走了。
晚上崔秉承找来了个医生,给郝花花把脉,医生说,三少爷,恭喜!恭喜!夫人确实怀孕了!
崔秉承激动万分,33岁的他就要当爹了,他情不自禁的把医生举了起来,喊道,我要当爹了!我要当爹了!
郝花花怀孕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了崔府,崔家上上下下一片欢呼。在崔家这一辈,只有大少爷崔秉翔有三个孩子,四少爷有一个女儿,二少爷和三少爷都膝下空虚。所以到了晚上,崔家的人纷纷来看郝花花。
翌日,老太太派人送来了桂圆、红枣、核桃等补品。关于休郝花花的事再也没有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