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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难怪,郑州到建州,走寻常水路也得花上一个多月呢,就是李四回去马上张罗搬家,也还得先处理职务,收拾宅子,跟雇用镖队以及预定船票。
更不用说,走的是海运,亦有暂停歇航的时候。
不过算算时日,也快到了。
“大伯你放心,等过几日,我们要有空闲,就开船到建州海港,帮你瞧一瞧人来了没?”顾冉一副老好人的模样,劝李骥宽心。
裴六抿抿嘴,浅笑一声,没作声。
这哪里是专门去瞧人来没来的,自从入手了那艘客船,这二娘但凡有空,便是不用给何家跟杨家送仙人草干跟蒟蒻,也喜着人开着船到处去瞧,就为了显摆呢!
李骥看了顾冉一眼,点头。
如今给顾二娘做伙计,也有差不多两年了,混熟了,不管跟顾冉还是裴六都亲近起来。
而且,三人都算得上是孤身发配到闽州来的,能在同一个村落聚到一块儿,也是缘分。
李骥脑海里,对顾冉的印象,亦不如流放时当初那般简单了,至于裴六娘……
他抬头看了一眼正在默默进食的裴六娘,略一踌躇,但终究还是淡然。
在发现裴六有超凡武艺,身手甚至比自己还要好的时候,李骥就已经重新审视起当初流放时发生的那桩桩件件,亦开始疑心起,冯多金的死,怕是不简单。
当初认定冯多金与裴六单独相处,冯多金不可能死在裴六手上,是先入为主认定了裴六娘是为手无缚鸡之力的孱弱娘子。
如果当初他知晓这裴六娘暗怀绝技,怕不会简单认为,冯多金其实是被恶狼咬死的。
如他推测,冯多金的品行自私自利,又贪生怕死,断不会在没有其他官吏陪同的情况下,孤身入林子狩猎什么山物的。
这与其性格跟惯常行为相悖。
最大的可能,还是与这裴六娘有关,至于顾二娘,或也是做了伪证。
看她们如今两人能凑到一块儿姐妹相称,甚至一起合伙做营生,显见当初流放时,或也有了外人所不知的感情。
但,事到如今,便是证实了冯多金,就是被裴六跟顾二娘害死的,又有何用呢?
翻案吗?前提是他能回到郑州,以及能拿到当年裴六跟顾二娘杀害冯多金的人证物证。
人证物证,有吗?
没有。
而且他去翻案,图什么?
冯多金那等人,他原本便极为不喜,碍于上头的冯通判,他亦只能对冯多金种种恶心视而不见,待事态恶劣失控,才出面阻拦一二罢了。
在他眼中,冯多金,也该死。
而冯多金确实地已经死了,他亦因此被人栽赃陷害,才落得流放建州的下场。
他翻案,将裴六娘跟顾二娘供出去,能得什么好处?
他如今的日子过得好好的,攒下的钱银是他以前一辈子也不敢想的。
裴六娘跟顾二娘的日子也过得好好的,日后甚至眼看着会更好。
如今冯家才是打压欺凌他李骥,甚至李家的人,裴六娘跟顾二娘,才是提携自己,给自己过上好日子盼头的东家,站谁?
这么简单的选择,明眼人都知道选择。
想想他余下的金子,想想他建造起来的厝房,再想想在橘子林里清闲自在的活计,李骥从没有感觉过的,以为这日子有盼头,更盼着自家人早日过来了。
李骥向来板着的一张脸因为生活过得舒心,做官差时的凛然神色早缓和下来,看着也失却了昔日的威严,以致于在小厝屋前屋后蹦蹦跳跳的猫儿们,都敢往他身上跳了。
他逮着一只跳到他膝盖上的猫儿,在小小的柔软身子上撸了两把,问:“等我儿子过来了,能跟二娘你讨一只猫吗?”
“你还有儿子?”顾冉惊奇。
裴六也好奇地看了过来。
“有一个,等我家里人都来了,我给你们介绍介绍。”李骥展露了来到夏溪村后的第一个笑脸,看傻了顾冉。
“哟,没想到啊,李大伯原来当爹了,我还一直以为你还没成亲呢!”事业狂,因为李骥给顾冉的第一印象就是事业狂。
李骥笑了起来:“成不?”
“不成。”顾冉摇头。
李骥笑容渐渐消散中。
“这猫儿啊,要照顾好可得费心了,还对抚养的人家尤其挑剔,你没看林二嫂家祺哥儿那么乖,想要,我也没给么?”顾冉解释,看了看他的表情,“不过,若是你儿子来了,能照顾好猫儿,还能拐走它们中的谁,那猫儿,就算是你家的。”
李骥笑容渐渐恢复中。
“好。”
李骥盼着李四带自家人跟儿子过来的当儿,李四,以及李骥的儿子,以及李骥的大哥大嫂跟侄子侄女,以及李骥的阿爹阿娘,以及李骥的三位同僚,以及李骥三位同僚各自的一大家子,都坐在一艘大船上。
自从李四回到郑州李家,学着小叔的口吻,将李骥那通话原封不动说给了李家人后,还特别强调,小叔赚到了金子,正给他们一家盖大宅子,那李家所有人一致通过,马上卖地卖宅子,收拾行囊准备投奔能干的小弟/小叔。
而李四到郑州府城递交辞呈的时候,与平时要好的几位官吏吃散伙酒,一不小心喝多了,席间三个同僚打听小叔近况,就醉醺醺将小叔虽被发落,却混得特别好的事给漏了出去,尤其他借着醉意比划着小叔赚到的那锭金子,给重重说了出来,然后狠狠地戳中这三位同僚的心。
李四说过了,曾经跟李骥混一圈的,都被冯通判打压,在府衙不好干呐,既然李骥在建州混得那么好,他们不如干脆也学李家,到建州去吧!
跟着李骥干,李骥能赚一锭金子,那他们也至少能赚点碎银吧?
李骥这人公道,自己能喝汤也能让下属喝上汤,去个人生路不熟的地儿,也不怕被他拐悠瘸了。
于是三个同僚回头跟家里人说了这事。
跟李家走得近,早知晓李家人不日要离开郑州的三家人,听闻了李骥现在混得比在府衙还好,都攒下金子了,哪有不愿意的?
都走,都走。
李骥是万万没想到,他在李四跟前特意露财,其实是为了让李四劝服李家人迁徙来建州时,更容易下定决心的,却无意间将三位曾经的属下一家子也带动过来了。
要去建州的人多了,于是这又耽搁了一段时日。
等到李四要去雇用镖队的时候,三位同僚叫出自家壮实的儿郎们,再使劲拍拍自己的胸膛:都是在官衙吃干饭的,跟着李骥干的就没有怂的,能擒恶贼能杀狼,都有真材实料,家中还有这么多高壮儿郎,怕谁劫他们啊?
得,这下请镖队的钱银可以省下了,抱团就坐船去。
如今船才将将离开沧港,距离建州海港,还有四日航程,四家人眼看着越来越快到目的地了,心情不免激动,白日顺风航行时,都出来船舷上看风景。
船舷上一圈都是出来看海的船客,均兴致勃勃的。
“还有几日?还有几日咱们就到那建州了?”
“四五日吧,若是顺利的话,只要四日就到了。”
“那可好了,又能见着李哥了!”
众人哈哈大笑,而李四则抱着李骥的儿子松哥儿,指着海面上的飞鸟给他看:“松哥儿啊,瞧见没有,越往南下,这些海鸟就越多,到时候让你阿爹给你逮去。”
“我不要逮这些鸟,我只要见阿爹!”松哥儿一点不期待,脸色有点恹恹的:“还有多久才能见我爹啊?哥?”
“就快了就快了,你再忍忍,啊!”
李四看着一片蔚蓝的海,想到几个月前来建州找小叔时候,瞧见的金光银光,就忍不住跟松哥儿一般殷切地想见到小叔。
叔说要给他们建造的大房子,一定已经建造起来了吧?
等他们到了那夏溪村,肯定就能住大宅子了吧?
叔是不是也急着见松哥儿呢?
嗐,要不是因为要等陆伯梁叔跟罗三哥三家子,他们李家人这个时候早就该去到村子里头住下了。
李四心里头正这么念叨着呢,不意撞见陆伯跟梁叔交换了个眼神,而后便朝他使了个眼色,而后亦看向了罗三哥。
那是,他们做官差时察觉到情况不对的暗号。
李四心里头一慌,不是吧?
这一路下来都平安无事,现在都眼看着快到建州了,陆伯跟梁叔是发现什么了?
但发现了什么,陆伯跟梁叔都没有提,接收到暗号的李四跟罗三均将带到甲板上看风景的家眷都送进了舱房,最后只余下他们四人站在船舷边上看风景。
不大一会儿,船舷边上的乘客渐渐地变少了。
李四在将松哥儿送回去之后就神色凝重,既陆伯跟梁叔是发现了什么,那就是,船舷上的人有问题?
所以忍不住不时地去打量那些同程的船客。
不打量则已,一打量,李四也看出了些什么。
到底是长年做官差的,接触多了形形色色的囚徒罪犯,察言观色的本领比寻常百姓要好,人与人之间的差别,便是伪装起来,只要心细,就能看出些许纰漏。
在跟他们一般同样观海的船客里,有一拨人,约莫五六个人,虽穿着光鲜亮丽,看着就是有钱家户出行的派头,但眉宇间,却隐隐透着一股子煞气。
特别是被簇拥其中的那位郎君,一身矜贵的金缕银线华裳,腰间还配着一条银色蹀躞带,通身贵气,但掩盖不了看着像是病入膏肓的脸色。
但就这么一位看起来病弱的公子,身上杀意却尤重。
李四心里头惊疑,因为视线停留在他们身上太久,感觉到他们看过来时,赶紧转过头去,望着海面深呼了一口气。
“看见了?”
陆伯早发现这一伙人了,怕招惹上这些人,如今又人在异乡,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才提醒李四跟罗三提高警惕的。
李四点点头。
他们是些什么人?看着便不似一般富贵人家的郎君跟护卫。
“如今我们都不是官差了,且一家人带着都在路上,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回去跟家里头性子冲动的儿郎们说说,别让他们在船上莽出事来。”
听陆伯这么说,梁叔,罗三跟李四均点点头。
李四甚至松了口气,暗自庆幸这一程带上了陆伯跟梁叔等人,途中但凡大事小事,都有他们做主张罗,他这个领头人只要听命行事,轻松得很。
在李四与陆伯他们瞧出来历不明,忌惮避讳的时候,被他们注意上的那群人,亦注意到了他们。
“孟公子?”
那似为护卫的人瞟了瞟还在船舷上的那四个乘客,转头看着中间那位郎君。
“嗯,我见到了!”孟公子漫不经心地眯着眼睛瞧着蔚蓝的海面,拂了一把被海风吹散的发丝,用帕子掩了掩鼻子,淡淡道:“看随身家眷,似是寻常百姓,但那四个瞧着像是家中管事的,嗅味道,有一股官家的恶臭味道!而且,似乎,也注意到我们了!”
众人一听,皆朝那孟公子指的那四个郎君看了过去。
“他们虽则也在警惕戒备于我们,送走了家眷,却留在甲板上提防着,一是忌惮我们,二是为了震慑我们。”孟公子说着,阴恻恻地笑了起来:“啧,什么时候,本公子身边这等碍眼的东西,能活过一息了?乙十,你去做掉他们。”
“乙十遵……”
“万万不可,孟公子!”期间有一人气急败坏,看了看周遭的乘客,压低声音道:“甲三,堂主让我们隐名埋姓,韬光养晦,等待他日东山才起,所以才将这队人手交与你,你可别由着性子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