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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江边香车成簇,权贵云集,静安长公主这一露面,不知吸引去多少人的目光。且看她身后儿郎身高八尺,俊美无俦,星目含笑,信步走在人群中,对身边的爱姬说着什么,情意款款。
有心和尚氏结亲的几个人家,明瞧偷瞄,全对准那京中的红人罗姬。二八年华,肤白眼亮,眉眼生得极美,纤腰只可一握,娇弱似不经风吹。暗忖着人不可貌相,就是这么一个人把武英侯攥到心手里,牢牢守得君心。
“可是瞧见了?”一名贵妇对着未出阁的女儿私语,轻睨一眼透着不屑,“看她那轻狂样,真当自己是正经的侯夫人。我就不明白了,两位公主都是历害人,怎么没想着收拾这个狐狸精,反倒也行事愈发没章法,带着一个侍妾出门应酬,竟比一般的官家女郎都要体面。”
少女秋目横盈,眼睛只瞄在尚坤身上,咬唇不语。
跟在静安长公主和尚坤身边,忆君活似她像公园里的大猩猩,那些人看她就像是在看西洋景,说不准背地里等着看笑话,盼着她在尚坤失了宠。
她偷偷扯一下尚坤的衣袖,示意想躲到清静的地方。
尚坤会意,握紧了她的手,几步赶到静安长公主身后,凑近了耳语,“阿娘,这地方人多,叽叽喳喳好不聒噪。不如咱们到上游河边,那边清静。”
儿子怕吵,静安长公主是知晓这一点,可正经的女儿家还没见过,岂能就此离开。她温语宽慰,“先忍一会儿,好不容易陪着我出来一回,怎么也要见过几位世交的婶娘和长辈们。她们可都念着你,不许在人前下我面子。”
柔情牌外加威胁,静安长公主总算是把儿子留在身边,借喝茶为名,邀来几位贵妇人和她们女儿。
上京城的贵女们胆子大,不避讳恋着一位俊郎君,频频美目传情,看向尚坤坐的方向。
静安长公主一直盯着儿子的动向,观察他是否有特别留意的女郎,一盏茶过去,那臭小子把眼睛没从阿圆身上离开半刻。她放下手中的茶盏,轻挥帕子暗示众女郎。
“我在闺中常闻侯爷大名,阿兄也是把侯爷当成仰慕之人。说来巧,我同阿兄都惯常击鞠。不知侯爷什么时候得空,不妨约到一起较量一回。”
说话的女孩是鸿胪寺正卿的嫡长孙女,明媚活泼,性子泼辣,很对晋阳大长公主的胃口。
今天来的几户人家都不算是顶富贵显赫的人家,中上流权贵家,世代为官,家底深厚。两位公主费了一番心思挑选出来这么几位正当妙龄的女郎,盼着能有一位合尚坤的脾性,他能放出定亲话头最好,若都不中意,还有备选的几个人家等着。
家有金相玉质的儿郎,不怕没有合适的女儿家相配。
“不必了,我有伤在身,只在府中静养,不喜见外客。”尚坤淡淡回绝,看在阿娘的面子上,他已经说话很客气,若不然像上回对着袁六娘那般,一句话把人堵得憋过气,场面未免太难看。
说话的女孩面上挂不住,僵着笑脸复又坐下,旁边几个同行的贵女暗自偷笑。
生怕母亲再出花招,尚坤抢在前头说话,“阿娘,这里风大,吹得儿子头疼,容我先回车上躺一会儿。一时散了,你派个人来唤儿子。”
静安长公主只能眼睁睁看着儿子离去,走时不忘带上阿圆,那模样活像她是老虎猛兽,会吃了他的阿圆似的。
正主儿走了,剩下的人互视一眼,都拿话来奉承静安长公主,无非夸尚坤英雄了得,又说那样料子好看,需要配怎样的首饰。
等安城公主过来时,这边凉棚底下一片欢声笑语,她不禁叹口气,回首看向沉默不语的小孙女儿。
七娘本就话不多,经毁容后,又失掉了顶好的亲事,整个人更是变得阴沉怪戾,很难相处。她的娘亲又是个不省油的灯,成天在旁挑唆,满腔恨意指向大房及六娘,话里更是捎带上安城公主,埋怨婆母偏心,只顾着大房荣华显贵,不管二房上下的死活。
安城公主索性打发二儿媳回洛阳城,独自一人带着两个孙女呆在京中,厚着脸皮东求西求,只想为七娘也谋个差不多的人家出嫁。照眼下看,难比登天。
这不,她只好再来求侄女,听说尚氏族中还有几个出色的儿郎,虽是旁系子弟,可都自小跟着定国公和尚坤上阵杀敌,立下不少的功劳。论家底不比一般官吏家要差,更甚者隐隐算是京中的二流人家,或许能托静安长公主谋得这样一们亲事,也算是对七娘有个交待。
“姑母,你来得好快,本来说好等我忙完再过去,倒叫你老人家跑在前头,侄女失礼了,先在这里赔个不是。”
静安长公主在人前是出了名的好脾气,从不对别人摆架子甩脸色,见到安城公主带着七娘过来,她笑着迎上前,把人领到主位落座,指着在场的贵妇一一指认,某家夫人、某家女郎,家中父兄都担任何职,做个大致的介绍。
看过一圈娇媚如花的女郎们,安城公主再次无声叹息。角落里的七娘子青丝覆盖半边面孔,手指抓住帕子犹在挡着那半张脸,只露出完好无损的右脸,芙蓉如面,姣如婵娟。只是眼帘低垂,对周遭的事不闻不问。
寒喧几句后,几名贵妇识趣带着女儿告退。安城公主趁着没人,对侄女说起难处,指着七娘,她也落了泪,面上道道皱纹在诉苦。
“七娘如今的模样你也瞧见了,哪里有半点以前的精神气。脸上带着不能愈合的疤,这心里也落下伤好不了。手心手背都肉,老身总不是为了她,把六娘也刮花脸,何况袁家再也经不起折腾,只有让这孩子受天大的委屈,有苦咽到肚子里。”
听见祖母说起,袁七娘拿帕子拭去眼角的泪水,楚楚生怜插句话,“祖母,且莫这样说。当时是孙女儿踩空脚,不小心跌下去,和阿姐无关。说起来,都是我福薄,消受不起天家的恩泽。”
袁七娘在静安长公主的府中受伤,或多或许长公主心中有一份负疚,又见七娘是如此的识大体,她难免心软,唏嘘不已。
“这孩子娴静乖巧,顶好的一个人,平白经历此番劫难,可见是个有后福的。人生一世,不争一时长短,眼光放远,说不准将来比你阿姐更有造化。”
“说的正是”,安城公主抹着泪连忙接话,“说实话,我此番来不为别的,想托你给七娘找寻一个合适的人家。顶拔尖出色的人家再是不敢奢望,要那中等稳当,人又本份。只一样,别嫌弃七娘颜色有瑕疵,宽容大度些。”
闻弦知意,袁家没敢再肖想坤儿,静安长公主倒反问一句,“七姑母,可是有中意的郎君,你不方便出面,只管说出是谁,交给我来办。”
安城公主略为犹豫一下,艰难吐出,“听说尚氏族中有几个年轻的儿郎都不错,个个英武有本领。袁家再没落,万万不敢将女儿嫁给旁枝庶出。传出去,被天下人嗤笑,再哪有脸面出门。”
哦,老国公那代只一个嫡子,再往前他有两个嫡亲叔父,算起来也是尚家的嫡系。数来数去,和尚坤同辈的堂兄弟中,是有几个郎君顶出色,相貌生得好不说,年纪轻轻也立下不少功劳,正得重用。
七娘人前装贤惠,背地里指不定怎么恨袁六娘,不怕她嫁到尚家干出吃里扒外的事。给她寻门亲事,于静安长公主来说绰绰有余。
静安长公主思索片刻,于姑母的提议打了折扣,“几个嫡长的侄儿都定下亲事,倒是有一位嫡出的次子,比坤儿小两三岁,依稀记得还未定下人家。回头我派个人打问一下,有了准信再给姑母答复。”
安城公主连连称谢,似是大松一口气。
七娘全程坐在旁边,视若罔闻,没有半点她这个年纪的少女说起亲事的娇羞,只当两位长辈在说别人的事。她幽幽的神情,令人看了不禁生出怜意。
正事谈完,安城公主不敢多有叨扰,她怕见到尚坤闹个没脸,上回事一出,在长公主府里尚坤冷着脸示人,摆明了对袁家生出厌意。使得年前袁大郎上京,在大长公主府外头吃了闭门羮。
另一头六娘的未婚夫君裕王更是行事无度,把柳姬宠上天上,要星星要月亮,如数捧到佳人眼前,压根不理会袁家这档子事。
又逢上太子受天子冷待,也是暂避风头,万事不沾身。
袁家几头讨不上好,安城公主想起来心里堵得慌,坐了片刻,即要告辞。静安长公主略为挽留几句,也便顺水推舟。
见祖母起身,七娘款步向前,低眉顺目搀扶着安城公主离去。从身后看俨然一副祖孙情深的样子,没人瞧见七娘遮住的那只眼睛,冰冷渗人,顶着别人异样的眼光,所到之处尽是指指点点,她心里不知有多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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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君跟着尚坤出去一圈,在河边看一帮仕子们曲水流觞,听了不少的雅文诗句。
尚坤抱臂站立,腰背笔挺,轻昂下巴指向一个方向,“再往前走十余里,就是头回我见你的地方。”
若不是回城的途中纤离出了意外,他差点错过和阿圆相识的机会。
事情过去近一年,他犹能记得西山突围的那一夜,怀里滚烫的人儿,生生觉得她是一个拖累,杀人都不得畅快。
忆君也能记得,隔着宽阔的河水,尚坤由内而发的杀气,冷酷无情,再对比现在的他,温柔而多情。
她偏过头嫣然一笑,偎在他的肩头静看缓缓流淌的曲江。
“我想吃鱼,阿兄在时,就为我抓过这河里的鱼,拿回家炖汤喝。”
“子君还为你做过什么?”
“打了野鸽子,为我补身子用。他为我备了全套的及笄行头,首饰、衣裳。”
说到最后,忆君语气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知道她又在念着兄长,尚坤偏过头笑语,“我现在就下河为你捉鱼,不许再念着别人,即使是你阿兄也不行。”
说着话,他解下衣上的锦袍,脱下皂靴,就势往水里钻。忆君伸手拉人却扑了空,急忙冲着他喊话,“快回来,我同你闹着玩,不想吃鱼。”
尚坤赤脚站在水中央,敞嘴大笑,世间的光芒全都失了色。
傻子,自从见了他,她眼中何曾有过别人。
忆君也踩到河水中,冰冷的水没过脚面,打湿裙摆,伸手等着尚坤玩够了上岸。
他活脱脱像个没长大的孩子,将自己的心思宣之于世。
够到阿圆的手,尚坤大步跨上岸,她带他走出的何止眼前的曲江,还有那无尽幽暗的心底长河。
说他傻,真是傻的没边了,忆君不想陪他疯玩,她急着回去换身干净衣服。
曲江边衣着华贵的人群中出现两个异类,大家不敢置信,赫赫有名的武英侯衣裳半湿,领着同样狼狈的爱姬穿过人群,笑容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