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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早上开始,尚坤比往常要沉闷,拉忆君坐在一边旁观,他约几个亲卫轮番比试,长|枪舞动虎虎生风,招招挑到对手的要害处,不是指在尚显喉咙前一寸,就是挑翻曲四郎剌破当胸衣衫。
几名亲卫形容狼狈甘拜下风,他犹不尽兴,放下□□,另拔出剑独自舞动,身形变幻得极快,剑气连成一线,白光笼罩他全身上下,只见剑柄红穗自由自在飞舞,在空中挽出美丽的花。
捧着一本字贴细细琢磨起笔转呈,忆君轻轻挪动胳膊,趁着翻页的功夫看一眼尚坤。难得他不缠着说话,可以清清静静一会儿,她从身边上几上端起温茶,浅抿一口,继续埋头看字贴。
一缕剑气擦着她耳边,削下几根碎发,打断宁静。忆君抬起头,尚坤背对她站得挺直,下巴轻扬注视远方,宽肩窄臀,长臂蜂腰,若不是背上两道骇人的伤疤太过煞风景,他这身材可以当顶极男模。
“又在编排我。”尚坤回首恰好捕捉到阿圆不怀好意的笑容,他收拾起散落的心思,还剑入鞘慢走到她面前,高大身影笼住独榻上娇小的人,忆君装没听见盯着字帖窃笑。
好久没有这么畅快习武,额头、脖颈及上身满是汗,尚坤从榻上抓起大锦帕擦拭到一半,又想起什么,另拿过一条锦帕塞进阿圆手里,眼神示意她帮忙。
他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忆君只得放下手里的习贴,站起来为他拭汗。两人离得如此之近,她能闻到他身上的汗味。擦完前胸,转过去为他拭后背。
他身上刀剑伤疤多得算不清,忆君尽量控制自己不去看。她见过子君身上的伤疤,只有零星几道,不比尚坤单上身就有大小不计其数的疤痕。古来征战几人回,她的兄长去了边城,说不准那天再次上阵杀敌,刀剑不长眼,忆君平担一片心。
想到子君,她手中动作略停滞,尚坤敏锐觉察到,从身后把人捞过来,扳起小脸一看,前面还有心情嘲笑他,一转眼的功夫满怀心事。
“想你阿兄了?”
他一语中的说中忆君的心事,她微点一下头,收起锦帕,婉转提要求:“如有机会,早点把阿兄招回京里,阿娘也想他。”
她不为子君求官求职,只求一家人团圆和美,子君能娶个可心的妻子,生下儿女,好好孝顺罗大婶。
尚坤微笑,端起一盅茶一口气干了,端着茶盅慢条斯理道:“是你阿兄一再相求要到边城去吃苦,伺机建下功业。”
有野心的男人才这么想,子君没有夺天的雄心壮志,他只是一个时不时犯着二劲的大男孩。虽说子君总要成长为男人,可忆君希望他走的路能更平坦一点。不是谁的都可以轰轰烈烈一生,平淡真实也是一辈子。
对着尚坤,她有好多话说不出口,他们只能算是混了个脸熟。不想认命,也得认命,不愿意的话她说了不止一遍,尚坤只听他想到的一部分,其余的全当成耳旁风。
垂头站在一边,等尚坤披上衣衫,回屋用午饭,赶晚饭时还要去国公府里。忆君头皮发麻,发愁面对尚家的几位贵妇。两位公主、一位郡主,光名头就能吓住许多人,若有可能,她实在不想去。
可,尚坤站在她身边,低头调侃:“又想逃?”
“我不逃,逃远了可没有治病的鹿血喝。”忆君半开玩笑,就当是自我解嘲。
他听后昂头大笑,扶她一同回房,自己去了汤泉沐浴,命下人传饭,等他穿好衣衫绕出屏风,饭也堪堪摆好。
有好几回,尚坤发现阿圆坚决不吃带着花香的菜式和果点,他舀起一勺桃花芙蓉羹放到她面前的浅盏中,果不其然她面色微变,说什么也不肯吃。
还在和他生分,有内情瞒着不说,尚坤沉下脸,紧盯着她,两人都停止用饭,大眼瞪小眼。尚坤身上杀气重,又常年带兵练就气势非凡,眼神凌厉似穿透人心,最终忆君低头躲开他的目光。
她心虚什么?暗地里骂自己一句。
尚坤率先笑出声,亲呢捏了一下阿圆的脸蛋,温声道:“快用饭,养足精神和我一同出门。”
莫明其妙!忆君小口细嚼米粒,考虑她爱过敏的事,选择捂着当成秘密,还是公开让大家都知道。
两种选择都有风险,前者有人心利用别人不知情暗地里下害,后者她把弱点全暴露,反倒让人不敢明着行事。
“郎君,我自小见了花儿身上发痒,重则全身起疹子,平时也不敢用脂粉,更不敢吃掺了花瓣的吃食。”忆君坦坦荡荡说出自己的弱点。
尚坤唇角泛起笑容,漫延到整个面孔上,不假思索应下:“好!”
傻样!忆君轻白他一眼,加快用饭速度,争取饭后能小睡片刻。定国公府,听起来跟龙潭虎穴差不多。
这几天,阿苒和几个婢女抽空对她讲了许多,当然是瞅着尚坤不在院里的时候,说起老国公和晋阳大长公主的恩怨情仇,说起国公爷和静安长公主夫妻恩爱,世子爷自小体弱,世子夫人手段了得却要处处受制于国公府里几个积家老仆,还有尚家第四代宝贝千金小珍娘。
另外,阿苒半遮半掩说起柳家表小姐,那样谨慎的人头回露出不屑的神情:“一个破落户穷亲戚,凭着几分姿色,不知天高地厚,妄想嫁给郎君。这也是有老国公在背后撑腰,若不然京城哪有她落脚的地儿。”
说完,阿苒又怕忆君多心,弯下腰轻声解释道:“夫人不用理会她,用不了多少日子,她就要进裕王府做侍妾。”
国公府的表小姐,忆君隐隐约约有一丝印象,记得杏儿乍舌排场大,也曾在城门口碰见过他们,确实前拥后簇几十个人服侍。尚坤不愿娶表小姐,论理以尚家的势力可以安排她嫁个好人家,怎么就平白无故做了妾?
阿苒没有往下再说的意思,忆君不愿难为几个侍婢,装糊涂揭过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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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国公府真真麻烦,提前准备好几天不说,穿的衣裳和首饰也都是阿苒带着人千挑细选,又私下请云尚仪过目,才能定下。
这回是藕荷色散花如意云烟裙,配烟霞缕花披帛,乌蛮髻别着薄如蝉翼的玉翅蝴蝶,除此之外,再无任何修饰。明眸少女,容色清丽,不失大方。
在大门处换车时,云尚仪心里暗赞一声好,夸郎君好眼光,养了没几天,罗家女郎又水灵了几分,论年纪她还小又一直有病,再过两年脱去病体,准会更加娇美动人。
回到车上,她笑着对大长公主说了,老人展颜大笑,促狭问道:“平安奴呢?他在做什么?”
云尚仪故意叹气,“郎君一头扎进阿圆的小酒窝里,怕是吃醉了。”
晋阳大长笑得前仰后合,头上步摇晃动得厉害,笑骂云尚仪:“背地里讲笑话,平安奴听见,本宫可不护着你。”
见大长公主开心,云尚仪更是顺杆子爬,“公主放心,这会儿讲更离谱的事,郎君都听不见。”
大长公主倚在扶手上吃吃笑,轻摇头示意笑得太过了。觉察到马车转弯,她慢慢收起笑意,坐直身子看向前方。大长公主仪驾刚进定国公府大门,再行半烛香功夫就该到尚家正堂。
越过纱帘看向外面,忆君纳闷不解。大长公主和国公府中间只隔着一道弄堂,听阿苒说两边各有边门相对,互通来往,能容纳马车通行。可如今她坐的车出大长公主府正门往西行,再进国公府。
舍近求远,尚家人从里到外透着古怪。尚坤更是古怪,在聆风院里嬉笑她生得美,特意挼起广袖看过瞬紫环,出门一坐上车,整个人不大对劲。其实,他从早上开始就有点不同寻常。
小阿圆新奇地四处张望,尚坤强抑心底烦燥,一把搂过她硬按在怀中,闭目养起神。
如有可能,他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尚召阳。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井水不犯河水。不,他要向尚召阳索回欠他的一切,他身上的伤。
尚坤铁臂勒得忆君喘不过气,她试着挣扎几下,也没用,喊了好几声郎君,他都不理会。好罢,这人今天不在状态,收不到她传达的讯息。
尚府正堂院外,大长公主的车驾刚停下,老国公带着妻子和长子一家三口相迎,他亲自扶下母亲,等不到次子露面,不快地催促一声,“坤儿又在做什么?年轻力壮不在祖母身边尽孝,躲在车里避清闲。”
“平安奴每日都在本宫面前尽孝,要说不孝的人,该是你。”大长公主拉下脸训儿子,宝贝孙儿是命根子,容不得别人对他说三道四,就是自个的儿子也不许。
知道大长公主护短,静安长公主扶起姑母往里走,陪笑道:“阿娘,表兄不懂事惯了,咱们不和他一般见识。”
定国公讪笑,不以为意同妻子一道扶母亲进屋。
“尚召阳人去了哪里?”晋阳大长公主对着儿子嘻笑怒骂,脑瓜子却清醒异常,云台履止步在门槛前,神情威严扫过在场的人,“叫他出来接驾。”
他生性硬气,从不肯低头,她偏让他低头。尚召阳用君臣恩义和她生分,晋阳大长公主没必要和他讲夫妻之情。
“阿娘”,定国公翕动嘴皮,声如蚊蚁,恐怕除了他自己,只有车上的尚坤听见父亲在说话。
想想堂堂一等国公,莫说在京城,放到大周朝上下,动一下脚四方也要跟着抖动,偏生对着这样的父母,定国公颇为无奈。他强,尚家比他更强的多了去,上有执念近狂的老国公、说一不二的大长公主,下有我行我素的尚坤,生生将国之栋梁定国公衬成了平庸之辈。
定国公站在门前左右为难,悄悄给妻子使眼色,静安长公主这回没有顺着丈夫的心意去劝婆母改主意。依她说,尚家真没把皇家公主放在眼里,宗室那边已经很不满。过世的父皇几次要下手治公公的罪,最后不了了之,还不是看在她和姑母的面子上。姑母能忍这么多年,都不像是武家女儿的做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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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门口僵持,长辈间的恩怨难以说清楚。世子夫人机灵,躲着不去掺合,出来寻到小叔的车驾前,笑语道:“二弟,快把你的心肝宝贝亮出来,好让阿嫂开个眼界。我倒要瞧一瞧,是个什么样的天仙迷住你。”
阿嫂发话,尚坤不好再装糊涂,他松开怀里的阿圆,笑道:“我这就下来。”说着人先跳下车。
世子夫人探头等待,见小叔小心翼翼从车上扶下来一位小女郎,年约十四五岁,玉脂凝肤,弯眉天生,青黛淡染,杏眼含韵,鼻子、嘴巴都生得恰到好处,多一分嫌过,少一分失色。
“生得这么美,怪不得!”世子夫人用词很小心,她已经听说小叔命下人用夫人两字称呼眼前这位女郎,又赶着下月七夕办及笄礼。两人总是没过明面,实质上又是侍妾身份,她不好上赶着示好,也有失自己的身份。
“阿嫂,这是阿圆。”尚坤的语气颇为自豪,又指着世子夫人介绍道:“阿圆,来见过阿嫂。”
“阿圆妹妹”,不等忆君福身问好,世子夫人虚扶她亲热称呼,能想起这称呼也是难为她了。
“世子夫人客气了,阿圆当不起。”忆君微笑道,这种场合她不敢狐假虎威,万一不小心犯到尚家长辈手里,分分钟踩死她。
尚坤微皱一下眉头,对上不远处兄长温和的目光,搂过忆君过去引见。
世子更为了解弟弟,对着忆君称呼一声小弟妹,尚坤开心得敞嘴笑,眉飞色舞。
忆君依是谦让不敢受,在人前乖巧温顺像只猫。
世子很高兴弟弟的变化,轻拍他的肩头正要说什么,院中一声洪亮的声音‘尚某恭迎大长公主’,他收起伸开的掌心,叹息一声。
夫妻反目结仇,互不容让,这样彼此折磨什么时候才是头?!世子望向前方的老祖母,轻叹:“走罢,咱们也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