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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坤这一病,忆君不得消停,在别人眼里她是武英侯最为宠爱的侍妾,有千万个理由应该留在他身边,衣不解带日夜侍奉。
大长公主、长公主每日都是亲自过来探病,世子夫人则是派身边的老嬷嬷日日来请安问好,除此之外,再没有别人。大概是因为家丑,捂着不能让外人知道。
两位公主每次来,必要召见忆君,当面向她问尚坤的饮食起居。磕磕巴巴,她总算能答得上。
静安长公主脾气和顺,面上瞧不出什么。可晋阳大长公主有好几回差点勃然大怒,若不是碍着尚坤,忆君可不敢保证自己还有命在。
她已经很尽力,总不是日夜守在尚坤身边,自己的身体也吃不消。
见屋正中站着的人怯弱不经风,静安长公主劝解道:“阿娘,这孩子身子骨也不大好,我看算了罢。”
“有身子骨好的,你那宝贝儿子又不许人家进屋服侍。”晋阳大长公主气不打一处来,她不觉得是自个心情不好,瞧着事事不顺心。
尚召阳那个龟孙子知道自已犯下错,跑到城外尚家军里避清静躲祸。晋阳大长公主无处撒气,连着几天闹着上京城都不能安宁,忆君只是被捎带的一个小虾米。真是神仙打架,凡人遭秧。
上屋的动静太大,传到侍女们落脚的耳室内,青萝抓起帕子掩去嘴角的笑意,强忍着喉咙里的笑声,故意轻咳两声,心底有说不出的舒畅。再看屋里另外一个同伴也是眼中带着笑意,她收敛起幸灾乐祸的神色,正坐等着太阳下山后再回到自己的住处。
来聆风院有五天,青萝连郎君的面也没见上,每日来在耳室里坐到天黑,第二天来又是如此。从院里经过时,能听见上房郎君和阿圆轻轻的说笑声,脚下似生了钉子,怎么也不愿离开。
青萝不免恨起阿圆,凭什么她在郎君面前承欢得宠,也不把这份恩宠匀给别人。其他的女郎是外人不可信,可她们俩是表姐妹,还有什么要避讳?
再说,青萝慢条斯理抚着锦帕角的绣花,西蕃莲花开得新奇,她能来那是因为郎君发话。她不禁挺直腰杆,比屋里另外一个同伴要坐得直。
“祖母”,尚坤听得不耐烦,起身揽过阿圆为她出头,“你和阿娘每日来,聒噪絮叨,耳根子不得清静,弄得我睡不好,还怎么养病。明天起换着来,不必聚到一起。”
忆君差点绝倒,替人做主不是这样的。他这是赤果果的拉仇恨,等于告诉祖母和娘亲,她们在他的心里比不上一个无名的小丫头。她以后还要在大长公主府熬日子,要不要再求尚坤给她做个黄金壳护身,好挡住大长公主的怒气。
果不其然,晋阳大长公主腾地站起来,怒气冲冲大步走出屋,完全不像是个年过六旬的老太太,老当益壮,脚底生风赛过忆君的脚力。
云尚仪跟着后面偷偷抿嘴笑,大长公主生平有两大克星,一为老国公,二为武英侯,爷孙俩长了同一张脸,说起来,她还是栽在一个人的手心里。
静安长公主看得开点,偏头窃笑,儿子这是知道上心了,他长这么大头一回护着一位小女郎。算了,她别做那恶人,到头吃力不讨好。
“你是长大了,晓得嫌弃阿娘。我还是识趣点,早些回去,别招人生厌。”静安长公主半真半假戏语,神情温婉全是对儿子的疼爱。
尚坤脸皮厚,嘻笑拉过忆君非要母亲夸几句。
“好”,静安长公主顺着儿子的心意,满口称赞:“你挑的还能有差?阿娘是一百一的满意。”
上回见过罗家小女郎后,尚大家半遮半掩透露,原本这位小女郎也该参加三月里的赏花宴,不巧得病误过那次的挑选,兜来转去,她还是进了儿子的眼,这不是缘分是什么。
坐在回府的车上,静安长公主细细回想,儿子能喜欢上一个女孩儿是好事。既然他的心里能容下一个人,就能容下更多的人,是该为他挑选一位名门闺秀定亲成婚。
以前碍着有柳氏在,静安长公主满心想给儿子挑个稳妥又貌美的媳妇,私下圈定几个人选,迟迟不敢拿到明面上。凭着老国公对那张脸的执念,她是公主不怕,可丈夫挡不住父亲的怒火,夹在当中难为。
说心底话,静安长公主从来没打算为难一个孤苦伶仃的小丫头,她不缺金也不短银,能舍给柳氏一口饭全当是给后辈积福,可总不能让人欺到头上。堂堂国公府的嫡次子,身上又有侯爵,娶一个没来路的表小姐,光脸长得好有什么用,传到宫里和京城的权贵圈中都是笑柄。
阿嫂敢对她的儿子下黑手,她就能公然出手对付裕王甚至是别人。武家的天下,什么时候轮到夏氏指手划脚。再不济,静安长公主后靠在软垫上,命尚大家掀起帘角,正经过定国公尚府的大门,两尊石狮子静静伫立,历经岁月变迁,威武如初。
*****
国公府内,柳嫣然滴水未进,躺在床上像活死人,一动也不动,就连眼珠子也是好半天才转动一下,气息奄奄。每天都是柳嬷嬷强撬开她的牙关,灌进去一点汤水济命。
见小主子一心想求死,那老奴哭得撕心裂肺,“姑娘,你可要想开,你若去了,叫老奴怎么活。”
怎么活?柳嫣然厌恶地闭了闭眼,没了她,柳嬷嬷大不了再回邺城,扛着金银回乡养老。
她不明白,自己怎么沦落到如今的地步。明明有人在她耳边成天念叨,她是如何的金尊玉贵,被老国公捧在手心里,比公主们还要娇贵,有朝一日会做侯府夫人,享不尽荣华富贵。
柳嫣然蜷成一团无声啜泣,他们全是骗子,表哥根本不喜欢她,甚至恨着她。她也做不了侯夫人,马上进到裕王府做没名份的侍妾。
她唯一能依靠的老国公,这两天也不在府里,去向不明。柳嫣然真恨把她从房梁上救下来的人,他们为什么不让她去死。
“嬷嬷,我死后,你把我的尸骨带回邺城,葬在爹娘身边。”柳嫣然有气无力提出最后的要求,雪白的脖劲上一道勒痕未褪却,淤血变成青紫色,十分骇目。
柳嬷嬷也不是全然无心的人,她是利用小主子,平时没安好心,想攀上柳嫣然过几年风光的日子。可两人相依为命近十年,若说没点真感情自己都不相信。
老奴声泪涕下,一遍遍开导柳嫣然,“姑娘,你要想开,好好活着,到了裕王身边哄好他,过几年生下一儿半女,后半身也有依靠。”
裕王,柳嫣然都不记得那个非礼她的男子长什么样,她只记得他的手......羞愧难当,她伏在被间失声痛哭,肝胆寸断,挥洒梨花缤纷。风雨袭来,她只是一朵无根的花,任人采撷。
明明七公主亲热地拉她坐在一起,直夸她的衣裙美胜霓裳,又赞她生得美。几十个同龄女儿家,七公主独独青睐她,还说要拿自己的一套衣裙换着穿。
她跟着进了偏殿坐在独榻上等七公主从屏风后出来,屋里好浓一股香味,不知怎么竟睡着,再醒来时对上夏皇后的怒容,还有一屋子的贵女们全高高在上看笑话。
莫明其妙,她躺在一个陌生男子的怀中,衣襟散开,只有抹胸遮丑,狼狈至极。
她哪里有脸再活下去,柳嫣然了无生意,静躺在床上等死。
柳嬷嬷招数使劲,见挽救不得,坐在床边轻声骂尚家、骂两位公主、世子夫人,言语恶毒不堪入目。
隐隐约约有个猜测,柳嫣然自问从没做过对不起别人的事,可那些人为何不放过她,她转过头问出疑惑。
柳嬷嬷抓住时机,“那是姑娘生了这张脸,长得像足了你的祖母,她们嫉恶不过,故意为难姑娘。”她的老小姐当年被尚家退亲后,不愿留在京城伤心地,更要避开王孙权贵的纠缠,只得远走邺城,嫁给一个远房表哥,不到十年抑郁而终。
她们为何要恨祖母?是因为祖母长得太美,还是老国公对她一直念念不忘。
一条条线从混沌中呈现,柳嫣然生平第一次学着自己想事。
*****
过去的几天是忆君过得最漫长的日子,她盼着尚坤尽早养好伤,自己也能回青鱼巷缓口气。
傍晚凉风吹起,她偷闲站在小溪前观鱼,顺便清醒头脑。旁边阿苒捧着鱼食,忆君抓起一小撮扔到水里,引得上下游的锦鲤全涌到一起争抢,在水面吐出泡泡。
她微微放松心情,冲着不说话的鱼儿笑了。
尚坤站在书案前,一眼瞥见阿圆侧身给鱼儿喂食,半边脸露出浅笑,明眸慧黠,俏皮可爱。
将写好的信装进信封中封上火漆,顺手交给尚显,要来外袍披上,尚坤走出屋子吩咐道:“备车,我要到园中走一趟。”
忆君也惊奇,他要带她去后花园,好啊,从进大长公府闷在聆风院寸步不离,她快生霉了。
见那双眼睛滴溜,尚坤拉过她的手,低头调笑:“心里又在编排我什么?”
忆君瞪他一眼,谁在编排他。
若不是怕大笑牵到伤口处,尚坤很想开怀畅笑,小阿圆越来越好玩,在他面前不再摆着一副面孔,时而生气薄怒,偶尔也会露出笑容。
忆君心里则发悚,那个磨人精片刻不消停,若这样下去她可怎么摆脱他。他的手心里布满薄茧,握得忆君极不舒服,指头一个一个尝试向外抽,被他发觉反而握得更紧,侧头得意洋洋冲她笑。
两人各怀心思共乘车,顺着白起堂与聆风院中间的甬道,前往后花院。暮色蔼蔼,园中草木繁茂兴盛,因闻见有浓郁的花香,忆君拿帕子捂住鼻子,尚坤不禁要问她原由,她随口答道闻见花香呛鼻子。
尚坤心情好,玉颜展风采,一路眉眼横飞处处留波,亏得再没别人,不然又要惹下许多风流债。
“瞧那边的湖!”能远望到湖水,尚坤命落轿,下来和忆君慢步走过去,这半截路走着才有趣,以前他最喜跟在祖母身后到湖里采莲。
忆君被他半拉着脚下不由自己走得比平常要快,都来不及细细观赏周围的景色,走马观花大致阅过。
这里的气派风格很像是青峰岭别院,视野大开,一切建筑以大气为主。花丛林间分部着各式各样的亭台,有六角亭、四角亭、圆顶拱亭,那边树丛隐隐迂回盘旋着长廊,是夏日避凉的好去处。
“湖里全种着千瓣莲,现在是花开得最好的时节,晚上这回子瞧不出什么,白日里花开近紫,美得炫目,比你还要美。。”说起湖里的花,尚坤津津乐道,不忘逮住忆君调戏。
忆君好奇看着他,画风完全变了,他那么寡言的人一下子变得絮叨,让人好不适应。
尚坤边说话回头,要忆君也要有所回应,“今儿怎么了,一出来变哑巴。”
“累的”,忆君不假思索回击一句。
她学会伸爪牙了,尚坤俯首才要说什么,听见远处细微的脚步声,眉间现出不快,吩咐众随从,“让她们全都回去。”
云香和曲四郎带着人分头去传话,他俩则不紧不慢继续走向湖边,绕过两处花树,一大片湖泊出现在眼前。
一眼望不到的翠叶莲花,碧水微澜,一两只飞鸟从湖面掠过,惊起莲叶下成双水鸟,半湖喧闹半湖静。也不知是那鸟儿惊动湖里的鱼,还是鱼儿引得飞鸟扑向水面。
大掌包裹住她的纤纤玉手,尚坤站在白玉栏杆前静默不语,目光投向湖中心。那里千瓣莲花开似火红,等秋日里花瓣慢慢褪去艳色,似被阳光晒得失了颜色,悄然谢幕。
这么一大湖泊,需要十数位船娘每日凌晨顶风披月划舟穿行在湖中,一个一个敲开千瓣莲的花苞,它们才得以绽放。花开终有时,落花却无声。
年幼的尚坤也喜欢划独舟,到湖里敲开千瓣莲,“嘣”一声轻响,如梵音低吟,他是第一个闻到花香、听见花声的人。记不得有多少年,没到湖中敲花听声。久得尚坤都不记得自己做过的事,仿若敲花的那个孩童不是他。
忆君不知道千瓣莲盛开的背后另有曲折,她纯为观景而来,美景在前,心旷神怡,只可惜她身边有尚坤。
他压得她喘不过气,时时刻刻想把她困在身边,连她自己也不确定能不能摆脱他。
从远处看,男俊女俏,一个玉树临风,另一个娉婷盈巧,青衫羽罗裙,倒也十分养眼。
相约结伴去赏荷,走到半路却被告知郎君不许她们靠近湖泊,青萝和同伴们只好顺原路折返。沿着湖边小路走到视线开阔的地方,也不知是谁不经意回头看到尚坤,轻呼一声郎君。大家全都驻足,围在湖边栏杆前眺目远望。
湖对面的人被风吹起袍角,面目瞧不真切,风度翩若仙姿,如果他身边没有别人,必会更加令人仰慕。青萝环视一周,不独她一人有这种想法。她再是不承认,也不得不羡慕阿圆的好福气。
郎君日夜都要阿圆服侍在左右,就连大长公主也要顺着郎君的心思,忍下对阿圆的不满。
回罢,大家心照不宣挪动脚步,再不回,对面的景象更灼痛她们的双眸,那两人合二为一拥在一起。有个女孩儿悄然落下泪,心碎的同时恨上了郎君怀里的那个人。
*****
忆君怎会料到尚坤突发奇想,好好的赏着景,提出要到湖里划舟采莲。往他前胸瞄一眼,伤势没有完全好,真要是划船沾上水,他生病,她肯定要受罚。
“郎君,你的伤没好,等好了再去也不迟,反正莲花要开到秋天。”忆君好心好意相劝。
尚坤听不出别人话里劝阻的意思,他今天兴致生起,怎么也要到湖中划一圈,高扬声调吩咐人去准备小舟,半威胁道:“我带你一起上船。”
说是威胁,脸上的得意劲满溢出,小阿圆知道关心人,体帖他身上有伤,尚坤挑眉望向她,想得到两声关切的话,他更想带阿圆听花开的声音。
忆君头摇成波浪鼓,她即不会游泳又晕船,打死也不会登上尚坤的小舟。又怕他硬来,想法子劝他改心意。好话说尽了,那边小舟也划过湖心离他们不远,眼看就要靠岸,尚坤丝毫没有改主意的动向,像瞧乐子一样看忆君着急。
众侍女、亲卫和管着湖里这块的下人们心中叫苦不迭,他们拦不住郎君,若真有个差错,肯定是掉脑袋的事,盼着罗家女郎能拦下,大家少一番担惊受怕。
忆君也是拼命阻拦,双臂打开横前尚坤面前,口不择言:“你不许去。”
在场的下人偷瞄一眼郎君的脸色,恨不得把头缩回去,罗家女郎胆子真大,敢对着郎君大吼大叫。瘦弱的一个女孩儿,真是没瞧出来。
小阿圆仰起俏脸,秋目生怒,薄怒的样子更动人。尚坤心中直乐,单臂拎起人戏弄她,做势要扔到水里。
忆君半边身体悬空,莲叶擦过她的裙角,脚底下就是湖水。她又怕又气,双手够到尚坤的脖子搂紧,出言不逊:“你放我下来,伤口沾水死的人是你,不用连累别人。回头没人的时候,你爱干嘛尽管去做。”
尚坤非但不生气,哈哈大笑,扶着忆君站在白玉栏上,正好她高他一个多头。
俊颜满带笑意,他仰起头,声音沉沉:“阿圆,我要是死,怎么能舍下你。再说这点小伤根本不算什么,比这更凶狠的,我照样泡在水里。”
他英雄盖世,不怕受伤不怕痛,刀风剑雨全都能安然挺过来,为什么偏要在忆君面前扮病娇,要水要茶,支使她团团转,日夜不得消停。
忆君的体力透支得所剩无己,她每天紧绷着神经应对两位公主、尚府的长辈们,说话做事小心得不能再小心。这还不算,她还要面对尚坤,面对他没完没了的花招百出。
在她这个年纪,理应在兄长的陪同下,出门会情郎,嫁个凡夫俗子,两人吵嘴打情骂俏,磕磕碰碰过平常的日子。那怕罗家挑人走了眼,她的丈夫不成器,她也不怕,大周风俗可以和离,卷好铺盖再回罗家。
这个时代,身份和地位是不可跨越的鸿沟,尚坤再好再优秀,她连和他谈场平等恋爱的资格也没有。试想今后常年和他相处,尚府的后院会有更多的女人,他还要娶正妻,忆君不是毫无感情的冰冷机器人,她既要躲着他又要哄好他,天知道她该怎么做。
就这样平白沦为玩物,青春大好的时光,不能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全耗在一个笼子里,等着别人有一天厌倦她,弃之如履。倘若有一天真能回家,还要感谢被人玩弄了之后可以回家疗伤。
任谁看,她都是一朝得势,隆宠无比,该感恩涕泣谢过尚府。感谢他们低眼对待她,感谢别人把她当成一个入了主子眼的物件,感谢锦衣玉食换她卑躬曲膝。
凭什么?忆君用力打到尚坤受伤的胸口,她这副病体也不会长寿到哪里,她就不信,尚坤会因她迁怒到子君和罗大婶,她突然不觉得生命有多宝贵。
忆君那几拳虽然没多少力气,可正打紧要处,尚坤也是吃痛,把人捞到地面上,捏紧她的肩膀,厉声:“阿圆。”
“你放手”,忆君几乎是吼着,不顾肩膀上的疼痛,用力要挣脱他的钳制。
不明白阿圆为何突然之间发怒,尚坤用力把她搂在怀中,一下下抚她后背顺气,低头让步:“莫气了,我不去划舟,再也不吓唬你,嗯!”
谁气这些,忆君的忍耐度已过了临界点,一经爆发不可收拾,她的手用不上劲,张口咬住他胸前一块药,咬完之后还不解气,狠狠道:“尚坤,我要回家,不想再呆在这里,就是死也要死在罗家。”
她想要自由,想要不太脱离现实条件下的平等对待,想和一个男生正正经经谈场恋爱。这一切尚坤和这个时代都给不了,更不提爱情这种奢侈品。
“阿圆”,尚坤也怒了,扳起她的脸,神色凌厉狠决,一字一顿道:“你想要什么,只不许提回家的事。”
想要什么?说得他很万能,忆君已在半疯狂间,睇目冷哼:“我想要风风光光站在人前头,侯爷能满足我的心愿?”
尚坤愠怒的面孔慢慢放缓,绽开笑颜,低头抵住忆君的额头,轻声呢喃:“我会让你遂了心意。”
“我什么也不要”,忆君冷冷推开他,她心底是有那么一丝在意他,每天和他朝夕相对,眼睛不由己随着他走。可她在犹豫要不要继续走下去?是装成没事人,浑浑噩噩消磨几年时光,捞点私房钱,回青鱼巷重新开始。还是......
一时的疯颠过后,无尽的凉意涌上后背,忆君紧缩肩头,双臂互抱能保持一点温度,幽幽道:“尚坤,你不要再娶别人好不好。”
她知道的太多,尚坤不会放她走,将来也难说会放走她,等有一天色衰失宠,后半身只有虚度光阴,还要防着厉害的主母随时拿她开刀。
忆君不是傻子,能瞧出尚坤对她的那份真心实意,她却不能保证他会有几年的热度,三年?或五年?她统统都不知道,她更找不回来自己最初的心。这一切都让她心里有恨,恨有人故意把她带到尚坤面前,更恨尚坤那个烂人偏偏挑中她。
她不太期待他有什么样的回答,只在发泄自己的不满。
尚坤一直盯着阿圆,嘴角微勾带丝浅笑,好像他发现了新大陆,阿圆的爪牙伸出了病壳,她在他面前现出真的一面。也不全是,她还有话没说出来。
“好”,过了半响,尚坤才回答,轻轻搂了忆君,下巴在她发间蹭来蹭去,放慢语调,“阿圆,只要你乖乖呆在我身边,放心,天上的仙女我也不会多看一眼。”
忆君浑身虚脱,靠着尚坤勉强能站住。她自导自演一出闹剧,帷幕落下,戏该收场,观众的表情却不是她所期待。或者她不是一个好演员,没能真实表达出自己的意图。
“给我房里多置几套书。”
“你不许再吓唬我。”
“晚上我要回自己屋里睡下。”
“我想见阿娘。”
尚坤有求必应,好性子哄着怀里的人,慢慢那人就这样站着睡着,身子轻得如一团棉花。
夜色低沉,周遭的下人早在他俩起争执时避到远处的林子里,只有湖对岸零星亮着几盏花灯,朦朦胧胧增添几分神秘感。
布满厚茧的大手抚向忆君光洁的额头,在那里落下一个极轻的吻,一触即离开。额头上的热度传到尚坤嘴唇,他打横抱起忆君,大步走到车前,命回聆风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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园子里两人闹得动静不小,不出一烛香的功夫也传到云尚仪的耳朵里,她听完后一脸惊愕,低头思索了一小回,打定主意,去了大长公主屋里像讲闲话那样道出。
“噢?”晋阳大长公主半倚在榻上浅寐,听言后坐直身子,带笑问道:“平安奴真的和小女郎吵嘴了?真没瞧出来,那么个弱不惊风的女孩胆子却不小。”
话虽这么说,晋阳大长公主却没有一丁点生气的意思。
云尚仪早都猜到,这才跑到公主面前逗趣,她笑道:“可不是,郎君想划船到湖里采莲,阿圆担心他伤口沾到水,苦苦相劝。郎君的性子那是听得进去劝的,两人当即吵起来。”
晋阳大长公主哈哈大笑,“平安奴太不懂事,就要一个能管得住他的人。”
云尚仪窍笑,这对祖孙都是什么口味,偏要挑硬骨头啃。那罗家女郎一看就不甚乐意,当着大家的面都不肯对郎君多笑一下,大长公主总嫌她眼里没活,归根到底还是人家心里没郎君。郎君也是,放着满府想贴上去的漂亮女孩,非要一个不爱搭理他的人。
以前,也没瞧出他有这毛病,那时候至多在女色上稀松平常,大长公主给他美人,接着就是。后来,真是做孽!
云尚仪微微失了神,大长公主睨着心腹问道:“还有什么事,一并说出来,捂到明天也没甚意思。”
云尚仪垂头,轻轻说道:“老国公派人送信,五日后他回京,约您和郎君去国公府议事。”
晋阳大长公主收起笑意:“有什么事非得要到五日后?”
云尚仪沉默相对,老国公的种种不是她能非议的,少说话为妙。
“好罢”,晋阳大长公主沉声道,长吁一口气:“正好,我也有事和他商议,你带人看着去准备。”
云尚仪应下悄悄退出,白起堂恢复宁静,屋中老妇手中捏着一把花白的头发陷入沉思,许久之后,问身边如花似玉般小宫女们:“你们瞧着平安奴好不好?”
几个小宫女面露羞涩,微微点一下头。她们自知身份,大长公主从不允许自己身边的人向尚坤献殷勤,给孙儿挑侍妾都是从外面选。这规矩由来已久,府里的宫人们纵有心仰慕郎君,却没胆在他面前露出一丝一毫倾慕之情。
“他不好,他也是个冷心的人。”大长公主轻叹息,似说给别人也似说给自己,“你们啊,离平安奴远点,别误了青春,以后找个好人家出嫁。”
尚召阳的心里只有一个人,即使那个人嫁作他人妇,青春早夭,他还是念念不忘,先是搜寻长得像的女子放在身边,后来又把那人的孙女接到国公府,千娇百宠当成亲孙女养。还打算把柳氏嫁给平安奴,好补上他当年的缺憾。
平安奴这刀捅得真狠,直接把柳氏送到裕王的怀里,还让做了没名份的侍妾。不怪尚召阳恼羞成怒,揪住孙儿在宗祠里问罪。虽然平安奴握剑自己迎上去受了伤,可指剑在孙儿胸口不是尚召阳又是那一个。
从青丝满头到华发生起,晋阳大长公主穷一生心血只为博尚召阳一次回眸,她最终要失望,一次次的期望换来一回回失望,是该不再报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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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郎君带着阿圆去逛花园,回来时满面春风,安置阿圆在厢房睡下,他才回正屋准备歇息。
尚显硬着头皮,吞吞吐吐道:“郎君,老国公请你五日后去国公府议事,听说也请了大长公主和那边府里的国公爷、长公主。”
尚坤面色微变,冷眸瞥向亲信:“五天?他要五天的时间做什么?”
见尚显垂头不搭腔,尚坤挥手:“知道了,你先下去。”等人走到台阶下,他又喊回来,“阿显,派个人去罗家,替阿圆传个信,也顺道带回几样家里的东西,就说是她喜欢的,让十七姑看着准备。”
尚显点头,出来寻到曲四郎,交待他明天去罗家一趟。
曲四郎瞪目:“你守在院子里,是没看见,刚才阿圆像头母老虎,生生唬住了郎君。我的乖乖,担了一片心,生怕郎君生气把她扔到湖里不让救,人真要有个好歹,咱们给子君可怎么交待。”
尚显微笑,“她是脾气不小。”其实阿圆在他面前温驯得像头小羊,可尚显一早瞧出来,她比别人要坚韧,柔中带着刚。
收了笑意,他轻拍曲四郎的肩头,“好好办差吧。”曲四郎追在他身后仍喋喋不休说起莲池边的点滴,尚显颇有点不耐烦,出声打断,“小心郎君听见。”
曲四郎这才住嘴,小心看远处的正屋一眼。尚显心烦气燥撇下同伴也到后花园中散步,最近府里的事太多,他有点力不从心,总是觉的累,身体累,心更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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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君真是劳累过度,莲池边对尚坤撒完火,当天夜里就生病发起高热,迷迷瞪瞪呻|吟她自己都不知道的话,喊爷爷、奶奶、阿娘和阿兄,浑身滚烫,整个人像个火炉。
尚坤坐在床边,听半昏睡的人一遍一遍念叨想回家,咬牙切齿,俊脸气得发青,瞧着屋里屋外的都不顺眼,嫌药煎得迟了,误了阿圆的病,又埋呔府医没本事,一天过去,人怎么还不见好,直折腾得大长公主府鸡飞狗跳墙。
晋阳大长公主有心想把生病女孩挪出聆风院,见孙儿这个样子,也闭口不提,由着他胡来,和云尚仪半开玩笑:“我这一辈子得病受伤,从没受人这样护着。说起来,那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她说的是爱人相护,晋阳大长公主在父皇的手里心被宠着长大,同母兄长对她有求必应,独子懂事孝顺,两个孙儿更是事事以祖母为先,可她独缺了夫妻情深。
云尚仪自小跟在大长公主身边,一颗心全在主子身上,她心内酸酸的,搜腾出好话劝慰:“瞧公主说的,您的福气,就是再有十个罗家女郎也及不上。”
想通之后,一切看得超然,晋阳大长公主自我解嘲道:“你呀,不用编排出好话哄我,哄得我这死婆子不知自个有几斤几两,出去丢人现眼。”
云尚仪知是大长公主在说笑,借机缠上拿好听的话哄她,逗得白起堂内笑声连连,使得到祖母身边请安的尚坤也添了几分好心情。
“祖母,有什么喜事也给孙儿说一下,好让我也高兴一回。”他诞着脸向祖母撒娇。
晋阳大长公主故意收起笑容,板着面孔,“你还记得有本宫,当你眼里只有一个小阿圆,平安奴彻底变成别人家的儿郎,亏得本宫养你这么大。”
尚坤大言不惭,既要哄祖母开心,又要替阿圆卖好,“哪能,孙儿想让阿圆早点好。等秋凉了,带着你,领上阿圆,咱们打马出京城,去过逍遥快活的神仙日子。”
晋阳大长公主笑得开心,人却不糊涂,“说罢,来找我又要求着办什么事?”
“阿圆的及笄礼,赶在七夕就办了。”尚坤慵懒靠在祖母身边,伸指历数:“再给她爹娘一个荣封。”
他得要抓紧,那只病猫时时都想要逃,先把人收拢了,再徐徐图之。
大长公主点头,吩咐云尚仪:“这事你看着办,别让本宫和平安奴失了脸面。”
云尚仪根据祖孙两人的口气,心中大致定好谱,应诺出去先定个章程,再交大长公主过目。七夕,也没剩下几天时间,她得也加快动作。
尚坤偎在祖母身边做浅寐,大长公主轻搂着孙儿,像哄小孩那样拍着他的后背。目光投在远处,她们祖孙两人这样过了许多年。
尚召阳欠她的,更欠平安奴。都怪那些年,她没能及时发觉,让那个老货由着性子和脾气教训孩子,可怜的平安奴年纪又小性子好强,闷在心里给谁也不说,受尽了委屈。
如今说后悔也没用,她只希望平安奴能过得轻松一些,能忘掉陈年旧事,将来有朝一日,也能放心闭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