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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书砚方才的那一拳太过用力,加之心脏翻搅剧痛,他的身体躬着,整个人由于失去重心而往后踉跄了几步,一个没站稳,他也跌坐在地。
眼眶中猩红的水汽终于凝聚成珠,滑落出来…撄…
他闭上眼睛靠在电梯井壁上,曲起的长腿上搭着的那只手,因为太过用力,肌肉都绷成凸起的条状。
薄渊爵所说的、属于傅深酒的那四年,他一点都没参与到,他不知道傅深酒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到底经历了什么,他无法想象,也根本不敢去想象。
只是,四年前傅深酒纵身跃入深海的那一幕,在这一刻一遍又一遍地闪现出来。
那一幕场景带给他的痛苦,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淡,反而越发地深浓、像是一场无望的疾病,每想起一次,就在骨血之中烙印得更深。
他多想问问薄渊爵,当初究竟是凭着怎样的心态才能无动于衷地看着傅深酒一路被带到海船上、傅深酒在船上究竟又是经历了怎样的绝望才被迫跳海……
可他是薄书砚,他怎会问这些问题。
其实归根结底,傅深酒所受的这些苦难,最初都源于他薄书砚。
如果当时在君至酒店他没有犹豫、没有去追许绾轻,而是握住了傅深酒的手,那么也许,后面所有的事情都不会发生…偿…
电梯里的两个男人、平日里叱咤风云、众星捧月般的两个男人,陷入各自的愧悔中,形神狼狈。
“四年前,叶清臣一早便得到消息,知道有人在蓄谋、要找机会将阿酒带上渔船,随便卖到非洲的某一个国家……”
薄渊爵似乎有些说不下去,但他指尖颤抖着从口袋里摸了一根烟出来,点燃后狠狠吸了几口后又得以继续。
明明是不好的回忆,但他偏偏执拗着要说完。像是一种病态。为了折磨自己、也为了折磨薄书砚。
“四年前那一天,我躲在君至酒店大厅的角落里,亲眼目睹了阿酒被众人误解、而你却追着另外一个女人出去的全过程。然后,我看见阿酒失魂落魄地走出了君至……”
“然后我一直跟着她,一直跟着她……在那一段路上,我曾有无数个瞬间想出现在她面前,将她拥入怀中……可是我知道我不能,因为时机还不够。所以我一直等一直等,眼看着两个男人将她带上一辆车、后来又带上海船……我还是一直按耐着,只等待一个时机,在她最无望最绝望的时候出现,成为她心中……”
“别说了!!”薄书砚痛苦地嘶吼了一声,猛地跪起身子,抡起一拳狠狠地砸在薄渊爵脸上!
薄渊爵堪堪地受了,狠吸了好几口气后才缓过那阵疼痛。
扯了扯唇片儿,他自言自语般继续道,“我只有在她最绝望的时候出现,成为她的再日曙光,才能彻底俘获她的心、才更有可能成为她生命中那个唯一的男人。”
“薄渊爵!别说了!你他女马……别说了……”这是薄书砚第一次叫他的名字,他的气势那样暴戾而狠绝、后半句话却又突然颓顿下去。
薄渊爵所说的每一个字,都让薄书砚极端愤怒,可愤怒到了巅峰,那些紧绷的神经经受不住那股力量,一根根炸裂,薄书砚捏起的拳头突然就失了砸出去的力道。
他被愤怒和疼痛抽干了所有的力气。
他血红的一双眼眸中又氤氲出滚烫的水汽来,最后缓缓松开薄渊爵,重新坐在了地上。
薄渊爵抹了一把被薄书砚砸开皮肉的地方,猛然翻身而起,抡起的每一个拳头,都带着对薄书砚的嫉妒,狠狠地砸向他!
两个男人你来我往,单纯为了打架而打架,都在借着对方的拳头惩罚自己的过错。
这场拳脚最终停下来的时候,电梯门不知又开开合合了多少次,但从未有人胆敢踏入这电梯半步。
良久以后,两个男人都虚脱。
薄渊爵带血的手指摸进西裤口袋,拿出烟盒控了两根烟出来,自己点燃一根后将另一根烟和打火机扔给了对面的薄书砚。
薄书砚接了,将打火机和香烟狠攥了攥后,还是将其点燃了,押进薄唇。
有那么一瞬间,这两个男人之间,没有隔着个共同深爱着的女人。
薄渊爵专心致志地抽烟,脑海中闪过傅深酒微笑、哭泣、委屈抑或难过的各种面容后,最后却定格在纪深黛苍白无望的面庞上。
纪深黛昨天说的话,一句一句地将他仅剩的一点清晰思维都死死缠绕住。
躺在床上的纪深黛、脸色苍白、语气虚弱,“薄渊爵,如果你现在不弄死我,我就会缠你一辈子。同样地,我这次出事因你和傅深酒而起,若是你现在不弄死我而你又不肯让傅深酒从你身边滚蛋的话,我发誓,我将让你和傅深酒看看,我纪深黛到底能做出什么来。薄渊爵,这是你们家族、是你,欠我们纪家的!”
当时,怒极的薄渊爵几乎将纪深黛掐死。
但他最终没有……
然而,他在那一刻,确实起过要放弃傅深酒的念头。但那个一闪而过的念头在他出了病房、又重新看见傅深酒的面庞那一刻,彻底分崩离析。
他怎么舍得。
……
从回忆中回过神来,薄渊爵又狠狠吸了口烟,嗓音粗哑,像是苟延残喘的老巫。
“薄三公子,傅深酒以后就劳烦你了。”
薄书砚的眉心几不可察地拢了拢,片刻后,他缓缓挑开凤眸,就那么神色幽幽地睐着薄渊爵。
薄渊爵恍若不知,又接连着狠吸了好几口香烟,这才咬了咬牙根,在抬眸看向薄书砚的时候,神色间故作的淡然太过明显。
他笑,“一个女人,爱一个人越深,就会被伤得越深……你能给她伤害,我却只能给她枷锁。”
所以,因为四年前的痛,在这四年里、傅深酒的快乐总是流于表面。
所以,即便他薄渊爵在她身上用药,她也根本不生他的气。
这就是爱与不爱的差别。
这也是爱情最伤人的地方。
这也是……薄渊爵决定放手的根本原因。
他薄渊爵不害怕被爱情所伤。
但,他不再愿意傅深酒被他所伤。因为四年前,他联合傅至庭、利用傅玄野的病情逼迫傅深酒与薄书砚离婚,本就已经大错特错。
薄渊爵很清楚,几个小时以前,一直不清楚真相的傅深酒突然愿意跟他上·床,不过是因为对他的负疚感达到极致却又无能为力所使然。
一个不愿意交付心却愿意交付身体的女人,是在出卖自己的灵魂。
当傅深酒的手指解松他的皮带时,他也仅仅是将她扔在床上后,就突然清醒过来,再没有进行下一步动作。
后来傅深酒哭累了睡去,他就一直站在床边看着她。
在那一段时间里,他突然想明白了,若是得不到,就不要再进一步伤害……
“她身上的枷锁,我来替她拿掉。而她心头的伤口,只有你能抚平。”薄渊爵说这件事的时候,面庞上已经没什么神情了,一片大灾大难过后的死寂。
听到这话,薄书砚的眉心蹙得更深,他撑着身体从地上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俯视薄渊爵。
坐在地上的薄渊爵也就那么仰着头,一直笑着与他对视。
“所以……你现在跟我说这些,用意何在?”薄书砚的嗓音嘶哑沉怒,带着满满的嘲讽。
“薄三公子精明过人,我相信你很清楚我的意思。”薄渊爵徒手将香烟捏灭。
火星烫破皮肉,一股子隐约的焦味萦绕鼻端。
薄书砚单勾唇角,轻笑了声,“薄渊爵,你真伟大。”
“伟大?”薄渊爵舔了舔唇片儿,沾血的唇角勾出温雅笑意,“薄三公子怎么就那么肯定,我这么做就是伟大?”
薄书砚垂颈而立,姿态慵懒,“愿闻其详。”
薄渊爵并没有将真正的原因说出来,他只是牵了牵唇,道,“我累了,不能再守护她了。但我希望她可以幸……”
“我想,你许是太过自负了。”薄书砚掐断他的话,“四年前的事情我还没好好跟你算账,往后有关我太太的任何事情,还请你……不要插手为妙。”
两个男人,一敛之前的颓唐,再度恢复成人前那般睥睨众生的矜贵模样。
一个慵淡、一个温雅。
“不是我自负,是你不了解阿……傅深酒。”薄渊爵也站起身来,掸了掸西裤上的灰屑,“我于她来说,不仅仅是救命恩人这么简单。按照她有情有义又外柔内刚的性格,她……”这也是傅深酒宁愿交付身体也要偿还他的原因。但这句话,薄渊爵自然没说出口。
见薄书砚敛着眉不说话,薄渊爵又道,“她不再是四年前那个小姑娘了,你要明白这一点。”
薄书砚当然明白,傅深酒已不是四年前的那个傅深酒。
但薄渊爵却太过于了解傅深酒,这让薄书砚嫉妒得发狂!
薄书砚不耐地敛了敛凤眸,已经无意于跟他多说。
他捏着手中的香烟,将电梯门按开时、他眸色幽寒地盯了眼薄渊爵,用下颌划了划电梯外面。
薄渊爵看了眼电梯外聚集的看热闹的人群,垂颈时扯唇而笑。
“薄三公子,不要再辜负她。”薄渊爵抬步,出了电梯后又转身过来看着薄书砚。
薄书砚垂眸而立,在电梯门关上后按了27楼的按钮。
心烦意乱。
……
薄渊爵刚刚走出小区,同样在车上等了一夜的叶清臣就将车子滑停在他面前。
在薄渊爵拉开后座车门坐进去以后,叶清臣才通过后视镜看了眼脸上青紫交加的薄渊爵。
他并没有问薄渊爵脸上的伤怎么来的,因为他之前亲眼看见薄书砚提着一大堆东西进去的。
将口袋里的灰色手绢扔给薄渊爵,叶清臣问,“和傅深酒说清楚了?若是没说清楚,恐怕再没有机会了。”
尽管很清楚叶清臣说的什么,但薄渊爵听到这句话,五官还是骤然绷紧。
“英国那边又出了事,据说我们又有兄弟被关进去了。”叶清臣慢条斯理地点了根烟,“纪家在英国的实力你知道,若是让纪家老头子知道她的宝贝女儿在国内出了车祸,不光是进去的那几个兄弟保不住,恐怕连你也难以脱身。毕竟,老太太在他们手上……”
“纪深黛这个疯女人,为了进薄家家门,真是什么都干得出来!他那个老子竟也由着她……这一家人,都是疯子!”
说到这里,连叶清臣都郁燥起来。
他摁了摁眉心后转向薄渊爵,“照我说,当初就不应该管傅至庭那个老匹夫!因他而欠纪家的这个人情,恐怕再也扯不清楚!”
“当初若不是动用纪家的力量帮傅至庭的野儿子摆平吸·毒那件事,傅至庭会答应帮我欺骗阿酒,让她跟薄书砚离婚?”薄渊爵自嘲地笑了笑,“说起来,一切都是自食其果。”
叶清臣拧紧眉峰,默了下才看向小区的方向,“那傅深酒怎么办?纪深黛那个连命都可以不要的疯女人待在国内,你的那个傅深酒恐怕没什么好日子过。”
“无妨。”薄渊爵掐断他的话时闭上了眼睛,“我已经和纪深黛达成协议,只要我今天上了去往英国的飞机,她就不会为难阿酒。”
“另外,为防万一……也是凑巧,我已经跟薄书砚透露了四年前的事情,看他当时的反应,他……”
薄渊爵沉默了良久,才道,“他有能力、也有心力护阿酒安全。别的不说,只要有梵梵的存在,像薄书砚那样身份的人,怎会容许他人伤她们母子分毫……”薄渊爵当时之所以跟薄书砚说那些话,一半试探,一般也是……真心……
叶清臣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复又戴上后才冷冷地吐了几个字,“红颜祸水!”
薄渊爵面色一凛,但他最终叹了口气,道,“这几天,辛苦你了。”
叶清臣的眸色掩在眼镜后面,他叹了口气,“四年前,我就不该让你回来。”
薄渊爵的眸光定在傅深酒所住那栋楼的方向,哑声道,“走吧。”
……
薄书砚回到27楼以后,先是将电话拨给了约翰,说了些事情后这才回到傅深酒的公寓门前。
将衬衫袖口理了理后,薄书砚才抬手敲门。
很快,门就被人从里打开了。
“是……你来了?”傅深酒的眼睛有些肿,头发也有些乱,是初醒的迷糊模样。
看到薄书砚脸上的伤和嘴角的血迹,傅深酒的眸色深了深,最终却什么也没说,转身要进屋。
看到傅深酒,薄书砚突然就想起了薄渊爵之前说的那些话,胸腔里顿时被疼痛充溢。
他突然倾身,扯住傅深酒的手腕。
在傅深酒回过神来之前,他将她按进了自己怀中,越揉越紧!
傅深酒在他怀中懵了好一会儿,这才想着要反抗。
可她用她的那点力气反抗起来,简直像是欲拒还迎。所以到后来,她干脆就任由薄书砚那么抱着她,直到很久过后,薄书砚主动将她从怀中释放。
傅深酒退了几步,这才蹙眉看向依旧被捏得紧紧的手腕,小声道,“薄书砚,你这又是干什么?你放开我。”
薄书砚只是凝着她,默了好半晌后才开腔,“餐桌上有早餐。”
水眸轻眨,傅深酒侧首看了眼,然后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
说完,傅深酒看了眼自己被捏着的手腕,示意薄书砚可以放开自己了。
薄书砚却捏着她的手腕,径直将她带到餐桌前。
单手拉开一把椅子,薄书砚将傅深酒按坐在其上。
傅深酒怕吵醒还未起床的薄景梵和恋恋,一直压着性子,想着反正也不会少块肉,就按照薄书砚的意思坐了。
对于傅深酒的反应,薄书砚似乎很满意。
薄书砚将桌上的粥碗和面包等东西一一打开后,往傅深酒面前推了推,“都是你和梵梵平时喜欢吃的,我都买了一点。”
“你怎么知道?”傅深酒看了眼桌上的食物,敛眸。
“……”薄书砚当然不能说是他这几天早上开车偷偷跟踪她和薄景梵、恋恋……
薄书砚沉默着将粥碗推到傅深酒面前,“先吃这个。”
“……”傅深酒正想说什么,视线一晃的时候看到墙上的挂钟,突然从椅子上坐起来,“完蛋了,要迟到了!”
这样慌里慌张却又无比真实的傅深酒,薄书砚从未见过,一时默在那里,看着她像个小兔子一样,转瞬间就窜到楼上去了。
薄书砚看了眼手边的粥碗,牵唇笑了笑,这才长腿阔步地上了楼。
他上去的时候,傅深酒正在衣柜前找衣服,见他过来,傅深酒对他说了声“抱歉”后直接将门关上了。
薄书砚挑了挑眉,转身的时候看到对面的儿童房。
想了想,他走进卫生间洗掉了脸上的血污,然后才抬步走向儿童房。
儿童房里已经亮了灯,薄书砚打开门进去的时候,看见薄景梵正捂着眼睛正对着门站着。
而薄景梵身后,正在自己穿小裤子的恋恋发现他后,惊喜地叫了声“叔叔!”
被这个家里唯一欢迎自己的小姑娘这么热情地对待,薄书砚展唇,朝她笑了笑。
薄景梵去误解了恋恋这惊叫声的含义,登时将一双小手从眼睛上拿下来,仰头看见薄书砚的脸时、他葡萄眼中闪过一瞬的欣喜,但他很快又板起小脸,并且颇为严肃地走过来,对脸上的笑容还没褪尽的薄书砚一本正经地道,“老师说过,女孩子穿衣服的时候,男孩子是不可以偷看的!”
“……”看着自己儿子小脸上的责备神情,薄书砚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失落了下这才无意识地说了声,“抱歉,我这就出去。”
说完,薄书砚便转身退了出去。
儿童房的房门砰地一声关上,险些碾到薄书砚的后脚跟。
“……”薄书砚舔了舔唇瓣儿,看着两边都紧闭的房门,站在那儿默了好一会儿。
接连碰壁,从未有过的感觉。
但祁宣说过,他要是想融入傅深酒和薄景梵的生活,就得从平凡的生活细节入手。
而平凡的生活细节……
抬手摁了摁眉心,薄书砚束手无措。
轻叹了口气,薄书砚突然想起刚才傅深酒那句“完蛋了,要迟到了。”
心念一动,薄书砚转身、抬步进了卫生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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