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酸枣仁三钱、麦冬、远志各一钱,用水煎成一碗于睡前服用。
云雀端着用大夫开的药方熬好的安神汤走进了屋,就被一室的光亮晃了眼,瞧着满屋子铺陈的蜡烛,不由地叹了口气,这情况自打大小姐醒来那天起就这样了,夜里不安睡,熬得眼底青黑,就指望这安神汤能派上用场。
“大小姐,趁热喝了罢。”
项瑶正望着一处烛火出神,闻言似是惊醒般看了过去,略一停顿,就恢复了如常神色,闻到那味儿皱了下眉头,“搁着罢。”
云雀把安神汤推到了她跟前,小声地提醒了道,“大夫说要趁热了功效才好。”
项瑶淡淡应了声,却是知道这东西对自己并无甚作用,先前不过是为了安顾氏的心才让大夫看,自己夜不成寐的缘由……
云雀见她又走了神,面上寒霜笼罩,这几日这般神情没有少见,尤其到了夜里更显阴郁。一开始她只当大小姐是为了蔺王的事儿心里难受,蔺王先前送的能烧的让小姐一把火烧了,不能烧的也都分给了她们这些下人眼不见为净,可后来瞧着又不像那么回事,至于怎么个不像法她也说不上来,只是自小跟着小姐多少能感觉到点儿,小姐不提,她也就不问,只默默陪着,就譬如现下。
待项瑶再次回神,就瞥见云雀在旁颇是担忧地看着自己,微一愣神后嘴角不由地勾了一抹浅笑,“我现在喝,这么晚了,你在外侍候着就行,有事我会叫你。”
“大小姐……”云雀想说留下来,却在项瑶的眼神里败下来,只得呐呐应了声是,退出去带上了门。
屋子一时又恢复了寂静,一缕凉风从窗子缝隙里挤进来,吹得烛火突突跳了几下,房里顿时光影斑驳,项瑶身着素白衣衫坐在桌子前,神色在烛火掩映下愈显缥缈。
耳畔隐约有乐声悠悠回荡,由远及近,奏的是极为喜庆的百鸟朝凤,伴着眼前展开的十里红妆,她一身鲜红嫁衣,缓步走向同样红服加身的俊美男子,那人眼神里的晶亮让她不由地羞红了脸,垂首的瞬间手就被他握住,牵引着一道往前走去。
大抵是察觉她的紧张,那人突然停在了半道,替她将风吹乱的一丝秀发拢到了耳后,目光温柔似水,略显单薄的嘴唇一开一阖,声音淹没在周遭嘈里,项瑶却知道他说的是——既已执手,此生不负。
像是被那片艳红灼了眼,项瑶猛地阖上双眼,可那画面仍旧挥之不去,她醒来后每到入夜梦魇的开端便是这个场景。当日,那人求得圣上赐婚,她得偿所愿嫁予心爱之人,觉得自己无比幸运,能与心爱之人相守到老,却没想到一切不过那人描绘出的镜花水月,背后真相恶毒不堪。
之后画面一转,变成了阴暗潮湿的囚室,王府用作惩罚下人的地方,项瑶怎么都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被关在里面,满室漆黑寂寥,偶有什么东西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因着黑暗更加剧了内心的恐惧,折磨着她几近崩溃的神经。
伴着铁门被打开的玎珰声,一缕亮光自墙壁扩散开,橘色温润的光芒下那人脸上笑意嘲讽,挥退了随侍,只余下他二人,项瑶又冷又惧,凝着那人的面孔找不到一丝往日温情,伤心绝望之余更生怨恨。当时天真,怨的仅仅只是他变心,也怨自己真心相待之人的背叛,那人却嗤笑着告诉她,若不是云安郡主得了景元帝的喜爱,爱屋及乌而另眼待她,自己根本不会娶她。
同云安郡主一块儿长大的景元帝对她存的是哪份心思项瑶不知,却没想到这竟会成为自己母亲身故的缘由,因着景元帝,云安郡主成了皇后心里的一根刺,令她寝食难安,最后由面前这神色淡漠之人拨除,借的还是自己之手。她差人送回去的西域贡品雪岩茶被作了手脚,那场风寒不过是加快了进程罢了。
一桩桩,一件件,像是看不过她那般蠢似的,又或者是他憋了太久,直到一杯毒酒了断性命,项瑶仍是不敢置信,而意识消散前,和他比肩而立的女子俯身在自己耳边低声所道的话让她恨得睚眦欲裂。
那朵在他心里纯洁无比的白莲,亦是她视作亲人的人,竟是这般——
母亲顾氏,青妤姐姐,甚至一些不知名的人脸交替着出现,问为什么害死她们,项瑶不知不觉早已泪流满面。
又是一宿未眠,项瑶揉了揉有些发胀的额头,招了云雀进来侍候梳洗,念着有阵儿没去老夫人那儿请安,怕她老人家‘惦记’,低声嘱咐了云雀一句后,项瑶便带着流萤一道去了褚玉阁。
刚进了苑子,还没到门前就听到里头传出的争执声,老太太声音洪亮,大声斥责着什么,过了半晌才有另一道声音响起。
“母亲难道忘了大姐是怎么死的,当初她不愿嫁,是您逼着她嫁,攀了高枝,遇的却是中山狼,郁郁寡欢了半辈子,受不住才自己了了性命,究根到底难道不是因为您么!”
伴着嘭的一声瓷器碎裂声响,老夫人声音倏地拔高了一个调儿,“你——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混账,她自己福薄怨的了谁!再说你能和她比么,你也不看看自个儿在外头是个什么名声,拖到这一把年纪,有人愿意娶就该乐了,还想挑什么!”
半晌,那道女声幽幽响起,“就算青灯古佛相伴,我也不愿将就,母亲,您死了这条心罢。”
门倏地打开,一抹高挑倩影走了出来,遇着站在门口的项瑶脚步顿了一下,“绫姑姑。”项瑶有些担忧地唤了一声,府里她与这位小姑姑感情最好,听了那段争执,更是忧心她眼下的处境,后者像是明白她所想似的,回了一抹宽慰的淡笑洒脱离开。
屋子里又是一阵响儿,夹杂着几人劝老夫人消气儿的声音,项瑶收回了视线走了进去。
坐在正中八仙高椅上的老妇人颧骨微高,额头戴着银灰色锦缎绣云纹镶翠宝的抹额,银丝在发后面盘成发髻,黑布缎鞋的三寸金莲踩不着地的悬着,眼睛瞟了一眼项瑶,冷哼了一声。
“祖母。”项瑶规矩地行了礼。
“哟,瑶儿病好了,瞧着气色不错呐。”说话的年轻妇人梳着牡丹髻,簪着金丝八宝攒珠钗,脸上刷着一层厚厚脂粉,快和脖子两个色儿了。
项瑶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嘴角微弯,勾起一丝嘲讽,她眼周那一圈的青黑这人瞧不见是眼瞎呢还是眼瞎呢?
“童姨娘今儿个眼不大好使该着大夫看看了。”
“你——”童姨娘脸色青了又黑,登时扭头委屈地看向了老夫人,怏怏唤了声老太太。
老夫人面色一凝,看着正要直起身子的项瑶,先前让人撺起的火儿还没灭一下找到了发泄的口儿,“我让你起来了么?一阵儿不见长了脾气,连我都不放在眼里了?”
项瑶闻言起身的动作一顿,倒也干脆地摆着行礼的姿态,低着声儿道。“项瑶病了几日未能给祖母请安,是项瑶之过。”
童姨娘见项瑶吃瘪,眼里不无得意之色,倒是她身旁的二房媳妇沈氏出来打圆场,“瑶儿这次病的却是凶险,这会儿都好了罢?”
“回婶娘,已经好全了,好几日未给祖母请安心里挂念的慌,一好就过来了。”项瑶冲沈氏笑了笑,只是在垂眸的时候隐了去,沈氏在府里向来是最见风使舵的那个,暗里巴结秦老夫人巴结得紧,等老夫人的侄子打仗立了军功步步高升后,又回过头来讨好老夫人。
也是因着那位,乡下出身的老夫人自觉朝中有人,同秦老夫人有了一较高下的身份地位。老婆子在乡下就不是个善茬,虽上不了台面点,可也算是帮着老太傅走上平步青云路,也正是因着这点,老太傅感念糟糠之妻之恩,一直相敬如宾。入了京城后,老夫人已经有所收敛,可随着年纪渐长,又加上子孙后辈争气,愈发颐气指使起来。
“不愿看我老婆子的脸就直说,说这套虚伪的,简直跟你那个娘一个德行,看着就让人倒胃口!”项老夫人还在气头上,说话更是刻薄了三分。
随着门嘭的一声响儿,一道高大身影蓦地冲进来站到了项瑶身边,一把扶起了人,“什么跟云娘一个德行,云娘尽心侍候,您怎么能说这种让人寒心的话!”
“……”老夫人叫突然出现的大儿子项善琛吓了一跳,看着他脸上毫不掩饰的怒意,嘴唇嗫喏,因着理亏,到底没敢跟自己最疼爱也最出息的儿子争辩。
“瑶儿身子刚好利索,给祖母请了安就回去休息罢。”项善琛转而看向项瑶,换了温和语气道。
“是,爹。”项瑶乖巧应声,又跟瘪了气儿的老夫人告了退,顺带扫过老夫人身旁不敢露头的童姨娘,眼底溜过得逞笑意。
人是她让人去请的,道是一块儿陪祖母用饭,不过自己先行了一步,老夫人今儿个的火气倒是帮了她一把,由她父亲出面,老太婆估计能消停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