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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于客厅的各处通道已经被植物围了个水泄不通,桌椅家具也尽数报销。三人只能在客厅的中央,在“富含dhr润肤因子深海球藻”、“纯天然大分子供水高山雪莲”与“御用养颜玉簪花”的旁边,席地而坐,隔着纸灯笼面面相觑。
尽管这纸灯笼已经相当陈旧暗淡,白纸做的灯罩泛黄发黑,顶端的红绳子破烂不堪,还是可以看出它曾经的精致细巧。一点也瞧不出它底下藏着的诡异法术。
现在,三双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这纸灯笼,就像三个高功率的探照灯。三个人沉默不语,客厅里一片静谧。
良久,林简开口了,他的表情很郑重。
“这灯笼非常精巧。”
萧振衣严肃的点头附和:“十分精巧。”
“做这灯笼的人一定不同凡响。”
“确实不同凡响。”
“这种法术也很罕见。”
“的确是不常见。”
几句废话过去,两人继续面面相觑。
他们没什么可说了,在这几句废话中,他们已经充分的交换了意见:
“你有头绪吗?”
“没有,你呢?”
“没有。”
当然,他们的茫然无措不能归咎于愚昧无知见识浅薄(尽管他们的确是愚昧无知见识浅薄),真正的缘由在于魇镇之术的特殊性。魇镇之术的原理是所谓所谓玄之又玄的“气机感应”,既是虚无缥缈的“感应”,那当然是没办法追踪也没办法调查,就连是谁下了黑手都只能凭着占卜胡乱猜测,准确率基本可以无视……历代以来,巫蛊魇镇之术多有冤案,缘由就在于此:皇帝中了魇镇,下面又根本找不到凶手,为了推卸责任只有屈打成招栽赃陷害。
现在既不能栽赃,也不能陷害,当然只能对着纸灯笼发呆。
可蒙混过关毕竟是不可能的,夏薇等了片刻便连珠炮似的开口发问:“两位还有什么发现?这真的就是我母亲患病的原因?这房子里还有没有别的这种东西?”
这种时候可万万不能露怯,林简微微一笑,反问一句:“夏小姐,这真的是你舅舅的布置么?他与你们就有这样的深仇大恨?”
夏薇默然片刻,神色渐转郁郁:“只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吧。我妈妈素来把他视为血肉至亲,没想到他就这么回报……”
“这种叫“魇镇”的法术可是十分罕见,”林简追问道“你舅舅又是怎么学会的?他平时就没有显露出异相?”
“异相?”夏薇唇边浮出一抹苦笑,“我大学的时候还以为他是天字第一号的好舅舅呢。他平日虽有些好酒好赌,对我们却是很不错的,为人处世也很豪爽……”
听了这几句话,萧振衣却皱了眉头:“夏小姐,恕我直言。我在在网上看的明星档案都说你幼年家境贫寒,是辛辛苦苦白手创业。怎么现在听起来你舅舅的日子好像过得颇为宽裕?”
这句话实在是有些不客气,夏薇却不以为忤:“我母亲是为了照顾我不能分\\身工作,日子才难过的。他当时是一间大医院的医生,薪水颇为丰厚,工作之余的油水也不少。自从和他熟络之后,我们全家一年也能蹭上好几次免费体检。”
听到“免费体检”四个字,林简心里不由得微微一动,却又不得要领。他正在思索,忽听见萧振衣诧异道:“咦?”
林简循声望去,却见摆在中央的那个白纸灯笼,竟然摇摇晃晃的飘起来了。
三个人的眼睛都盯住了这白灯笼,他们盯着它一点一点升高,盯着它悬在半空飘飘荡荡,盯着它朝窗外飞去……
林简伸出手来,轻轻捏住了灯笼顶上系着的红绳。
这灯笼已经太破旧了,他根本就不敢用力,唯恐将它扯破。所幸灯笼悬浮漂移的力道也不大,两根手指就能死死夹住。林简拎住红绳子,缓缓的把纸灯笼往回拉,
忽的,他手上一松,那上浮的力道骤然消失了。白灯笼颓然垂下,吊在红绳子的末端滴溜溜打着转。林简举起了这重新化作死物的纸灯笼,眯着眼细细打量:“怎么一回事——”
他的嘴犹自开合,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了!
不,不只是嘴。在一刹那间林简想低头抬手,摸一摸喉咙,想转头咳嗽,但他的身子与手只是微微颤抖,他的脑子仍在疯狂转动,躯体却一点动不了了——就像突然中了风!
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世界上没有哪种中风能让三个人都僵直不动,也没有哪种中风能让人连连眼皮都不能挪动。
这不是中风,这是鬼压床。
但怎么可能?现在这是当午,阳光炽热无比。屋里坐着的又是三个身体健康阳气充足的青年人,完全没有鬼压床的条件。莫非是这纸灯笼——
他尚在思索,忽的听到客厅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不过片刻,这声响越来越大,渐渐混杂了织物破裂的嗤嗤声。林简竭力转动着眼珠,试图找到这怪声的源头。然后,他看到了——在萧振衣的背后,在一架被藤蔓荆棘缠绕的得破烂不堪的沙发的靠背上,有一块绣着鲜花的皮垫高高凸起,正不断的蠕动起伏,好像有什么活物在里面竭力挣扎,并且即将挣出沙发。
他不自觉的屏住了呼吸。
那块凸起挣扎得愈来愈厉害,嗤啦声也愈来愈响,三个人的表情也愈来愈难看。终于,那朵鲜花嗤的一声破裂开来,一团小小的,皱皱的,薄得透明的像纸又像皮的东西皮从裂缝里一点点钻了出来,随风鼓荡。
一张皮?!有幸目睹整个过程的林简与夏薇都瞪大了双眼,简直不敢置信——一张皮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力量?萧振衣背对着沙发丁点不能动弹,看着面前的两人眼神诡异惊怖,只能心下着急惶恐,眼珠子轱辘轱辘乱转。
可无论他们怎么的干着急,那团薄皮终究是慢条斯理的钻了出来。它在大洞旁停了片刻,随后缓缓舒张开来。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大概所有都不会相信,这样一团小小的皮可以舒展到这么宽这么大,迎风飘扬着,就像一件破旧的衬衫——
林简头皮猛地一麻:他知道这是什么玩意儿了!
“加官”,居然是“加官”!
所谓“加官”,乃是某种招魂邪术的统称。这种邪术将人畜的魂魄钉入体内,使人畜魂魄与*混而合一密不可分,再活活剥下表皮。魂魄既然已经与*混合紧密,撕裂肌肤就等同于撕裂魂魄,剥下的皮肤中也就自然有了碎魂散魄。散碎的魂魄浑茫无知不会产生怨气,这剥下的皮也就与寻常的皮草无异。但如果这七零八落的残魂骤然遇到了剩余的魂魄,在仓促相逢之时,就会爆发出极为可怕的怨气。重归完整的魂魄会下意识地寻找完整的*,如果寻找不到,周围的活物恐怕都会被它“冲”一遍。
这秘术残忍之极,却也是隐秘之极……破碎的魂魄根本没有自我意识,也绝不会产生阴怨邪气,就是再仔细的人也不能防备。触发这法术的方式也可以是千奇百怪,防不胜防。比如……一盏纸灯笼?
骤然领悟此节,林简心头一片冰凉:这埋下灯笼的人想必早就部好了后招,这样的一步步的连环计策,简直就是不留后路,斩草除根!
他盯着那缓缓漂浮的薄皮,心跳得愈来愈快,脑子里轰隆隆一片茫然——等到这薄皮盖到他们的头上,等到附着在薄皮上的冤魂沿着七窍钻入体内,他们的魂魄就要被打乱抽离,被这纸灯笼吸附而出,永世不得超生了……
这张险恶的皮子已经舒展完毕了,它迎风漂浮,缓缓向他们飞了过来,皮子的边缘猎猎飞扬,就像死神鼓动的长袍……
然后,它就被多毛的藤蔓挂住了。
……这么大一张皮子,确实也没可能钻过去。
当然啦,残魂碎魄可没有什么绕道的概念(其实沙发上荆棘密布,也无道可绕),它只会向前蛮冲,一口气的向前蛮冲,最后荆棘藤蔓被它生生地带了起来,连根带叶拖起一大堆。随后这团藤蔓网呼啦啦一倒,把它裹了个密不透风。
不过这可不意味着“加官”就此阴沟翻船——所谓魂魂相念,气机杂感,被强制分开的魂魄就像绷紧了的橡皮筋,一旦互相感应,迸发出的吸力实在难以估量……至少也能扯断这些秉性柔脆的藤条。
果然,那些杂七杂八的荆棘藤蔓不过是支撑了几十秒——几十秒后,啪嗤啪嗤声音连连,绿色的藤条一根根纠结着绷紧,一根根接连断裂,绿色的汁液喷溅了出来,从缝隙里钻出的暗黄皮肤嗖嗖的扭动着,沾满了黑绿色诡异液体,却是毫发无伤……
最后一根藤蔓也断裂了,这一次喷出的是偏红色的液体,将那张褶皱陈旧的皮染得就像血衣。悬浮着的、暗黄的、血迹斑斑的、滑溜溜的皮肤从扭曲折断就像死蛇一样缠绕着的藤条中挣了出来,它飘在半空,加快了速度,劈头盖脸朝他们罩来——
然后栽到了地上。
随着“加官”一落,林简忽然听到风声阵阵——他浑身微微一麻,不由得“啊”了一声!
鬼压床消失了!
他这一句啊就像信号似的,剩下两人都哎哟哎哟大叫了起来,萧振衣更是仰跌到了地上,有气无力的□□——鬼压床后阴阳倒逆身体酸麻,他们三个是谁也爬不起来了。
“到底怎么回事啊?”萧振衣翻滚着□□,“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没有人回答他。
夏薇俯伏在地面喘气,一双眼睛却死死盯住前方,目光亮得可怕。
半响后,夏薇开口了,她的神情恍恍惚惚,她的声音也恍恍惚惚,她说出的话却是一板一眼,清清楚楚。
“惠特兰亚丘陵特产刺藤,富含nrpc天然酸性因子,可有效软化皮肤角质层,清除死皮,不伤肌肤……”
夏薇的目光扫过沙发,扫过地板上犹自冒着红水的刺藤,扫过沾满了红液的暗黄皮肤,也扫过了皮肤上犹自丝丝作响的、被腐蚀出的大洞。
“我一定要告死他们。”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