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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神华殿,乔梓领着那人一路狂奔,幸好宫内的人大部分都在神华殿,她对这里非常熟悉,七拐八绕就到了御花园后的一个竹林里。
乔梓跑得都快脱力了,一下子就瘫坐在了地上,回头一看,那人却气定神闲,连发丝都没乱上一分。
“不要命了吗?居然青天白日就到皇宫里来。”乔梓没好气地说,“别以为自己本事大,皇宫中侍卫多如牛毛,一人一口唾沫就淹死你。”
“是你,”那人冷笑了一声,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那晚让你跑了,你居然自己送上门来,就不怕我杀了你吗?”
那声音低哑而带着磁性,撞入耳膜,让乔梓不由得忽略了言语中的杀气,晕乎乎地仰起头来,正视着这个男人。
眼前的脸庞轮廓深邃,剑眉朗目,鼻如悬胆,和那晚的萧杀冷肃相比,此刻的他被正午的阳光镀上了一层浅金,无端端地平添了几分潇洒帅气;他的下巴略尖,饱满的双唇此时微抿着,举手投足间带着一切尽在掌控的气度。
她闪神了几秒钟,对上了那男人的视线,那双让她印象深刻的黑眸,此时的眼神锐利而森然,带着一股残忍的杀意,仿佛利刃划过她的脸庞。
乔梓打了个哆嗦,后知后觉地感到了恐惧。
这个男人是死是活关她什么事?她为什么抽了风似的把人拉了出来?在这个特权社会里这么久了,她怎么还没有学会明哲保身,非要上杆子惹点是非?
可恐惧的同时,一股委屈也涌上了心头,她霍地一下站了起来,几乎和那人脸贴着脸,只是她的个头太矮,实在没有什么气势。
她阴阳怪气地笑了笑,憋着嗓子说:“你要杀就杀,我要是皱一皱眉头就不是英雄好汉!”
那男人出手如电,轻而易举地就掐住了她的咽喉。
乔梓又气又急,挥手挣扎着,“啪”的一声,正好打在了男人的脸上,男人的脸色瞬间就变了,指尖用力,乔梓顿时觉得喉中一阵痛意袭来,呼吸困难。
“呸!你这个夭寿的天杀的!”乔梓挣扎着骂道,“亏我还怕你被人抓到救你,没想到你居然是这种恩将仇报的小人!你等着,我就算死了也要每天晚上站到你床头缠着你,你别想再睡一天安稳觉!”
骂到最后一句,她的声音已经带了几分哽咽,无尽的恐惧袭上心头,她不会真的要被杀死在这里吧?这世上还有人会记得她的存在吗?或许只有木槿看到她的尸体才会掉上几滴眼泪吧……
脖子上一松,新鲜的空气顿时钻入咽部,乔梓站立不稳,一头栽倒在那人的肩头,眼泪鼻滴都糊在了那黑色锦袍上。
那人表情僵硬地瞟了一眼那些闪光的水渍,好一会儿才嘲讽着说:“男子汉大丈夫,哭成这样能有出息?”
“谁哭了?我那是被风迷了眼睛!”乔梓顺手揪着他的衣袖抹了一把眼泪,“再说了我……本来就不是男子汉大丈夫。”
“那倒也是,怪不得这么软骨头。”那人意有所指。
乔梓一甩手:“关你什么事?以后大路朝天各走半边,我见了你就当不认识,你也别来招惹我。”
她怒气冲冲地就朝前走去,心里翻来覆去地把这人咒骂了上百遍。
身旁一闪,那个男人居然也跟了过来:“你叫什么?上次骗了我,我就不计较了。”
那语气傲然,好像给了什么天大的恩赐似的,乔梓气乐了:“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那男人轻咳了一声,把玩了一下腰侧的剑柄上。
好汉不吃眼前亏,乔梓眼珠一转:“我姓木,单名一个……”
“别再骗我,”那人冷冷地说,“我不会再有耐心听你说谎。”
乔梓不甘心地撇了撇嘴,几不可闻地吐出了她的名字。
那人的眼中掠过一丝怅然,良久才道:“你姓乔……从前有个人也姓乔,只可惜他已经不在了。”
“是你的亲人吗?是被先帝杀了吗?你当刺客是为了报仇吗?你那天杀的人是谁?你怎么逃走的?”乔梓憋了好一会儿,终于没忍住与生俱来的好奇心,连珠炮似的追问起来。
那人沉默了片刻才开口:“他们杀了我的亲朋,还要对我赶尽杀绝,我忍无可忍。”
果然是同病相怜,乔梓心头残留的一点火气被浇灭了,同情地劝慰:“你已经报了仇,那个皇帝也死了,你就不要再执着留在这里了,我要是能有你一半本事,早就远走高飞快活去了。”
“我还有未尽之事,只怕短时间无法离开。”
“有什么事比性命重要?”乔梓瞪圆了眼睛恐吓道,“我看那继位的皇帝很有些手段,那些新来的侍卫都不是吃素的,这几日他们忙于接手宫廷护卫,等一切停当,你就等着被抓起来砍头吧。”
那人盯着她好一会儿没说话,嘴角忽然露出了一丝笑容:“新皇是个怎么样的?你见过吗?”
“当然见过。”乔梓吹嘘了起来,“他生得威武高大,身材魁梧,走路虎虎生威,好像一头黑熊,听说他在北地带兵打仗过,横扫千军,这胳膊有这么粗,抵得上你两个,一手就能拔起一颗碗口大的树。”
她连比带划,最后还摆了一个“鲁智深倒拔垂杨柳”的姿势。
那人看了她好一会儿,轻哼道:“是吗?我怎么听说他还长得挺斯文的,是京城四杰之首。”
乔梓的脸一红,狡辩说:“那都是以讹传讹,眼见为实,你不要去相信那些流言……”
那人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我该走了,你自己小心点,别让人知道和我在一起过。”
乔梓点了点头,心里有些恋恋不舍,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宫外的人了,很想打听一下外面的世界,可看那人一脸的漠然,终究还是没有问出口。
“你也小心,对了,你叫什么?”
那人没有说话,乔梓有点生气了:“我都告诉你我的名字了,你懂不懂什么叫礼尚往来,算我看走了眼,还当你是个洒脱快意的侠客。”
她扭头就走,经过一颗冬青树旁,气鼓鼓地拗下了一截树干,揪着叶子狠狠地踩在了地上。
“我姓时,名翊萧。”那男人在背后不疾不徐地开了口。
乔梓停下了脚步,把这三个字在心里念了几遍。
“原来你姓石,那晚我胡诌的名字居然和你一样,不如这样吧,以后要是我们还能见面,我就叫你小石子好了。”她回头冲着那人粲然一笑,露出了两颗小兔牙,趁着那人还没来得及发火,闪入竹林不见了。
那人的眉头紧皱了起来,旋即摇头哂然一笑,也快步离开了竹林。
乔梓一路哼着小调,走到了秀锦宫才发现田昭仪被她拉在神华殿了。
木槿正在晒菊花干,原本想去讨好李贵妃的,这下没了用处,只好自己用了。乔梓灵机一动,捞了几把分别塞进了几个香袋里,这香袋用的是田昭仪得宠时御赐的贡缎,木槿的手很巧,上面绣的牡丹如意云纹十分精美。
“你拿这个干什么?”木槿有点纳闷。
“送人,物尽其用。”乔梓冲着她扬了扬手,飞一样地跑了。
还没到殿门口,乔梓就被守着的几个禁卫军拦了下来,说是陛下和诸位王公大臣正在为先帝守灵,闲杂人等一律避让。
禁卫军们一个个身披盔甲手握钢刀,看起来全力戒备的模样,乔梓心里一咯噔,顿时觉得可能里面出了什么事了。
她退后了几步等在原地,没一会儿果然看见萧铎从里面出来了,她立刻快步迎了上去:“萧大人,你可来了。”
萧铎有点意外:“你怎么还在这里?你主子已经回去了。”
“我深怕你有什么闪失,特意回来看看你,”乔梓腼腆地笑了笑,“萧大人,这阵子多谢你对我的照顾,我也没什么东西可以谢你的,这是我晒的菊花香袋,不值几个钱,这阵子秋干物燥的,我看你有些上火,你放在身边可以清火解毒,要是用着好我替你做个菊花枕。”
萧铎愣了一下,一股暖意涌上心头。这阵子他的神经都紧绷着,偶尔早上起来鼻子都有血丝,喉咙发干老是咳嗽,的确是上火的症状,难得这个小太监放在了心上。“多谢小兄弟了。刚才没什么大事,有人螳臂当车想要对陛下不利,已经被我们收拾了。”
乔梓小心翼翼地问:“那……都抓到了吗?主谋呢?”
“主谋暂时被他逃之夭夭了,不过放心,他掀不起什么浪花了。”
“那就好,那就好。”乔梓放下心来,“萧大人你赶紧歇息去吧。”
“别萧大人萧大人的,听着别扭,以后叫我萧大哥就好了。”萧铎笑着说,“晚上给你再加个餐。”
乔梓舔了舔嘴唇:“能加个红豆沙羹吗?”
萧铎大笑了起来:“小兄弟你可真逗,好,这等小事包在我身上。”
晚膳时果然配送了四份豆沙羹,一大三小,食盒底下还有烧红的炭加温,红豆沙取出来时还咕嘟咕嘟地吐着泡泡。
乔梓一边吃一边幸福的地眯着眼睛,耳边絮絮叨叨着桃盈的提点,让他们要记得田蕴秀的好,不然这种时候哪里会有这么好的伙食。
按照祖制,先帝在神华殿停灵七日,新帝最后一日在灵柩前即位,在出殡大礼后即刻就进行了登基大典,年号建华。
先帝原本的一些嫔妃都人心惶惶,深怕落到殉葬的下场,建华帝却在出殡前颁发了一道旨意,意为大晋百废待兴,节俭为上,先帝更有好生之德,免除活人殉葬之旧制,未被临幸的宫妃可以自由选择留在宫中或出宫,嫔位以上的则统一安置到慈宁、永寿二宫,奉以太妃、太嫔之礼。一时之间,内宫中人齐声称颂晋武帝仁慈圣明,乃古往今来难得之明君。
其实大家都心里明白,晋武帝哪有这闲心来操心这些嫔妃的死活,定是新帝以晋武帝之名颁发的旨意。
田昭仪被贬时并没有被撤封号,反倒是因祸得福,成了田太嫔,有宫闱局的公公来告知让她们搬至永寿宫。
永寿宫很大,主殿住着从前的李贵妃,田蕴秀则被安排在西北角落一座偏僻的侧殿,她很不高兴,也不去和那些从前的姐妹们闲话家常,只是自己一个人独来独往,偶尔西施捧心般地在庭院里葬花葬叶,自怜自艾,就连抚的古琴也听起来一股凄凉的味道。
这天用罢晚膳,田蕴秀把乔梓叫进了正厅,她神情凝重,沉声道:“我自被贬后,看尽人情冷暖,原本已经心如死灰,幸而有你们三个不离不弃,从今往后,你们三人就是我的心腹,以后我们主仆四人有难同当,有福同享。”
大家应了一声,桃盈慨然地道:“这都是奴才们的本分,主子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上刀山下火海就你去吧,我可不伺候了。
乔梓在心里嘀咕了一句。
“那日我在神华殿里……看到了陛下,他还和从前一样,”田蕴秀有些出神,“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
乔梓恭维道:“奴才虽然听不懂,可田太嫔说得真是好听,好像唱歌一样。”
田蕴秀怅然一笑:“好听又有什么用,我只愿青灯古佛,以求重修一生。”
她顿了顿,双眸紧盯着乔梓,神情郑重:“乔梓,你向来机灵,出入也比她们俩自由,我有一事相求。”
乔梓不由得一哆嗦,直觉不是什么好事:“田太嫔言重了,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奴才就是了,只是奴才没什么本事……”
“我想和陛下单独见上一面,自陛下来了之后,他处处照顾我,我想当面表示一下谢意。”田蕴秀也不藏着掖着了。
乔梓愣了愣:“我……我不认识人啊……”
田蕴秀的凤眼微微上挑,眼中带着几分冷意:“我才十九岁,就要在这不见天日的永寿宫中孤苦一生,这让我如何甘心?自从我堂妹一事后,我娘家已经靠不住了,李贵妃自身难保,就算陛下对我还有几分旧情,可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放下身段先来找我,乔梓,坦白说吧,这是我的最后一博,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叮当”几声,她拿起放在桌上的一个箱子,把里面的东西都倒了出来,金光闪烁,乔梓的眼都快花了。
“只要办成了这件事,这里的东西,都是你的,以后我若飞黄腾达,我宫中掌印大总管的位子,就是你乔梓乔公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