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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怀裕跌跌撞撞地走在黑暗里,四周黑茫茫一片,他什么也看不清楚。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他在稀薄的光芒里看到父亲,父亲顾钟鸣披头散发、七窍流血,眼睛睁得大大的,像是死不瞑目。
“爹!”顾怀裕吃惊地扑过去,不顾那人可怖的模样,直接把他抱了起来,结果抱起来一看,怀里那个人竟然是他大哥顾怀远!
顾怀远也是七窍流血、脸色发青,盯着顾怀裕的眼神里全是怨毒,嘴里还发出咯咯咯的诡异笑声:“怀裕,你把全家都害死了,你把我妻儿也害死了,你怎么还没死?你怎么还没死?”
“啊!”顾怀裕惊呼一声,把手里的顾怀远丢在地上,猛地站起身往后退,转身就往外跑。外面依旧是一片黑暗,顾怀裕在黑暗里却隐隐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救我,救我!”
是薛嘉,是嘉儿!
顾怀裕只迟疑了一瞬,还是义无反顾地跑向了声音来源的方向。黑暗里隐隐现出牢狱的栅栏,里面有一个衣衫不整的青年被人按倒在地肆意轻薄,青年的脸上都是痛苦挣扎的神色,顾怀裕还清晰地看到了青年脸上流出了眼泪。
拼了命地去撞栅栏,可怎么撞栅栏都一动不动,坚固如铁,顾怀裕急得眼睛里都快沁出血来,“咔”地把头撞在栅栏上,却没有意想中的疼痛,一头撞过去后一切都消失了。
顾怀裕莫名地感到异常恐惧,他开始意识到这个可能只是个梦,他觉得自己被困住了,可他不知道怎么才能醒过来。
他举目四望,就看见一个身影蜷缩在角落里,低低地垂着头,浑身上下脏兮兮的,分明是薛嘉来到陶城的样子。
一点点压下内心的惶恐,顾怀裕只觉得心里涌上一阵心酸,慢慢向薛嘉的方向靠过去,生怕他忽然消失。直到走到薛嘉面前,顾怀裕也不嫌脏,一把将人抱在怀里搂紧,声音哽咽:“嘉儿,我们重新开始,我会好好对你的,别离开我。”
怀里的人忽然就抬起了脸,那张脸分明是连采玉!连采玉脸上是一如既往纯真干净的笑容,嘴里却说着最恶毒的话语:“怀裕,你忘了,薛嘉已经死了!他被我打死了,他已经死了!你们顾家已经死绝了!你什么也没有了!你只剩下我了!你只剩下我了!哈哈哈!”
顾怀裕一脚踹开疯子一样的连采玉,慢慢向后推去,后面好像有堵墙一样,让他退无可退。他倚靠在墙上,冷汗津津地看着连采玉一步步逼过来,脸孔扭曲,笑意恶毒:“哈哈哈,薛嘉已经死了,他已经死了!你所有的希望都破灭了!”
“你以为你又重活了一次吗?不是的,你只是在做梦,现在才是真实的!”
“只有我是真的!你只剩下我了!”
“哈哈哈,你只剩下我了!”
顾怀裕一把推开逼过来的连采玉,遏制不住内心的恐惧,死命地大喊:“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
“不是的!”顾怀裕双脚下陷,猛地向外一踢,身上全是冷汗。
“怀裕,你怎么了?”一个充满关心的熟悉声音传过来,顾怀裕慢慢睁开眼睛,眼前的面容正是薛嘉,他先是猛地向后一缩,忽然意识到什么,扑过去把人牢牢地抱在怀里,一动都不敢动。
顾怀裕死死抱住薛嘉,就怕下一秒眼前这人就消失了或者变成了别人。他虽然重生回八年前,但他心里总有种不安全感,眼前这一切太美好,他生怕这都是假的。哪天一觉醒来,他就会发现,其实顾家已经完了,薛嘉还是死了。
薛嘉愣了愣,才用手缓缓拍了拍顾怀裕的背部安抚他,声音和缓温柔:“做噩梦了?”
听到这个声音的一刹,自重生以来一直都算镇定的顾怀裕竟禁不住鼻子一酸,一个堂堂大男人竟然落下泪来,哽咽不能成声。
原来他真的回来了。
那个死前承载了他所有生的希望的人也没有死。他还好好的,还依然爱着他。
薛嘉感觉到肩上的湿意时一下子就慌了:“怀裕你怎么了?”
顾怀裕默默地抱着薛嘉,安安静静地道:“你让我抱一会。”
前世积累下来的痛苦和压力在梦里彻底爆发,顾怀裕感到心安的是,他还有薛嘉。这个人一直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只要他伸出手去就可以拥抱他。多么好。
过了一会,顾怀裕已经镇定了下来,他默默望着薛嘉,眉眼间全是酸楚:“我刚刚梦到你死了。”
自从顾家倒了以后,顾怀裕表面上看上去行尸走肉庸庸碌碌,其实他内心深处一直都掩埋着浓重的愧疚和痛苦,压迫得他不能解脱。他像乞丐一样地生活,更多地,其实是在惩罚自己。他原本以为自己会一直这样直到死去,却没想到遇到了薛嘉。
他那样好,那样在乎自己,即使他变成了一个傻子。因此顾怀裕开始燃起重新生活的希望。也许那时还不是爱,但是说薛嘉是那时的顾怀裕全部的期许也不为过,使他对活下去这件事感到憧憬和向往。所以在街头看到薛嘉被殴打时,顾怀裕没想过要掩藏自己,而是去保护薛嘉。他不能让薛嘉死,如果薛嘉死了,那他也许再也找不到活着的意义了。
直到死前他才知道他有多在乎这个人。
薛嘉微微静默了下来:“怎么好好地做这样的梦?”
顾怀裕看了薛嘉半响,常常出了一口气,微微笑着:“以后再不会了。我绝不会看你在我眼前死去。”
抚开车上的窗帘,顾怀裕看着外面的天空,天高云淡,天地旷远,稀薄的天光映射进了窗里,照在车里薛嘉的侧脸上。顾怀裕只觉得很安静。
昨夜他们一行人在陶城郊外的小村子里借宿,今天一早继续赶路前去陶城。
前几天他在家里和父亲大哥说要去陶城经商,父亲看他脾性不似往日,而且和薛嘉相处和睦,心中很是快慰,只道是家里娶了男妻,对自己那烂漫懒散的性子确有改变,使自己长了志气,要去做正事经商,自然全力支持,听说自己要带上薛嘉去陶城更是高兴。大哥一向疼自己,也不在乎自己是赚是赔,直接从账上给他划了一万两银子,还任由自己拿了两块顾家的信符。
拿了东西后他第一件事是前去云城最出名的铸剑坊“第一坊”花大价钱雇了一个叫越浪的剑客。第一坊除了铸剑有名,也是一个剑客和雇佣人的中转站,联系双方做买卖。第一坊的剑客多是武功高深剑术精益之辈,固然越浪在第一坊的排谱上不过是第二流的剑客,在顾怀裕看来已经足够了,与越浪签了三年的约就让顾家出了几千两的银子。
随后顾怀裕让自己身边的亲信常随长林留下,另一个亲信长贵随他一起上路。这两人都是顾父幼时替他所选的几个人里到现在还留着的两个,品性端正,且对顾家很是忠心。长贵性子稳重,考虑事情周全;而长林则灵活变通,平时和三教九流都有来往,探听消息最为灵便。这次他让长林留下,就是让他私底下从云城找几个伶俐口严的人,最好能长期培养,去帮他盯着城主府和连家的动静。
最后都收拾妥当后,顾怀裕从顾家带走两辆马车,他和薛嘉坐在前面一辆上,越浪和长贵阿北两人坐在后面。日日兼程赶路,大约六七天就可以抵达陶城。
就做这么几件事就花了他不少钱。固然平时顾家给他的钱不少,可早些年他散漫惯了,为了讨连采玉的欢心花钱如流水一般,手里并没有积下多少银子,眼下大约也只有几千两左右,但凡真要做什么事都会收到肘制,不得不尽快将筹谋的事提上日程。顾怀裕苦笑一声,真是没想到他还会有为银子发愁的一天。
昨夜里薛嘉也没睡好,再加上薛嘉坐马车总有些不舒服,上了车倒总是发困睡觉。低头看向靠在他腿上睡着了的薛嘉,顾怀裕的心情很是复杂。
前世他和薛嘉都走过这条路:出了云城内城,走官道前去陶城。那时他们何等落魄不堪,路上风吹雨打,一路靠着乞讨才得以前去。如今他们依旧光鲜亮丽,坐着马车安然前去,好似从前种种不过梦一场。
真是世事无常。
顾怀裕喟叹一声,再次抬起帘子看向了外边。
外面的天依旧蔚蓝,有日光从厚厚的云层后破云而出,天大地大,让人心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