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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十五,大婚之日,终于还是到了。
天刚亮,暮天悠便从床上爬起来,沐浴,熏香,梳妆,一阵折腾下来,大半个上午便已经过去了。而此时此刻,她正站在暮府的宗祠前,望着面前的一块块牌位,以及上面刻着的对她来说十分陌生的名字,久久无言。
暮开君不在了,曾经显赫的暮府已经破落,今日她再一走,这府上,就真的是没人当家做主了。
半晌,她还是点燃了三炷香,朝着众多灵位拜了三拜。
不管暮开君当初把她带回来是出于什么目的,至少,是他养大了暮天悠,若是当初没有他,暮天悠很可能早就死于非命了,如今,她占了这具身体,替暮天悠上个香也是应该。
事到如今,她已经不想再去恨任何人了,恨一个人太累太累了。
她转过身,对一直默默地站在门口陪着她的王管家鞠了一躬道,“以后这府上大大小小的事务,还劳王管家多多费心了。”
“小姐说得哪里话。”王管家连忙恭敬地回了她一礼,看着她略显单薄的身影,只觉得一阵心酸。
他跟了暮天悠这么久,心中深知暮天悠的不易,身为一个女子,今天这一日却来得太迟太迟,他心中不免有些动情道,“小姐请放心,老奴自当看管好这府中上下,不让小姐操心。”
暮天悠感激地朝他点了点头,回房,更衣。萧辰昊和昊王府的迎亲队伍已在前厅等了许久,才终于等到暮天悠出来,她穿着一身大红嫁衣,戴着红盖头,由一名丫鬟搀着。
别人嫁女都是一大家子的父母,亲戚到场送别,轮到暮天悠,这堂上却显得有些冷清,她是将军府唯一的当家人,自然也无人送她。
萧辰昊上前,拉了她的手,在堂上众人的惊呼声中,一把将她横抱起来,走到厅外,将她放进早已在外等候多时的花轿中。
霎时间,连天的鞭炮声响起,唢呐声起,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踏上了从将军府门前直接铺到了王府门前的十里红毯,街道上满是穿戴庄严整齐正在维持秩序的大内禁军,路两边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暮天悠坐在花轿中,耳边不时传来轿外鼎沸的人声,鞭炮声和乐声响成一片,让人觉得恍然若梦。
萧辰昊没有食言,果然是风风光光地将她迎娶进王府。
她从未想过自己结婚的那日,可是这一天,终于还是到了,心中五味陈杂,虽然有开心,但更多的却是一种别的什么说不清的感觉。
过惯了痛苦的日子,幸福来得太突然,就觉得很不真实,感觉一切都像是一个梦境,梦醒了,她便还只是一个人,无法逃脱自己的命运。
天气颇好,阳光温暖,河岸垂柳拂面,揉碎了岸边的倒影。
白石桥上,一个身着银灰色锦袍的男子负手而立,幽邃深远的眸光望着桥下那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久久不语,没人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也没人知道他从哪里来的。
“公子,”他的身旁跟着一个约莫只有十三四岁的年少书童,“那个人好像也一直在看迎亲的队伍,难道他也是暮小姐的旧识吗?”
他便随着书童的视线看去,果然看见河对岸的柳树下,站着一个一身白衣的男子,整个人干净地就像是一张白纸,阳光洒在那具颀长的身躯上,像是随时都会消失在阳光下一般不真实。
那白衣男子脸上的表情因隔得太远看不真切,只能大概看到他一直朝向着那浩荡的迎亲队伍。
许是他探究的目光太过于强烈,又或是别的什么原因,那男子突然扭过脸,迎上了他的视线,但不过一秒,就又移开了视线,转身,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中。
那人像是从来没出现过一样,只剩下满树洋洋洒洒的柳枝,还在风中轻晃。
他抬头,望了望天上的青天流云,阳光太过于刺眼,他便忍不住伸手遮了遮,随后踏着悠闲的步子,走下了白石桥。
昊王府中,宾客云集,朝中有头有脸的官员都已到场了,自从萧龙炎登基之后,萧辰昊在朝中的地位大增,再也不像萧中庭在位时被欺压,而是一跃成为最大的功臣。
行过礼,拜过堂之后,众人起哄声正浓,萧辰昊只是笑而不语,紧紧握着暮天悠的手,他甚至能感觉到暮天悠的手心里不知为何出了一层细细的薄汗。
她是不安吧。
从今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会有他在,他不会再让暮天悠受委屈了。
正在堂上一片热闹祥和之际,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高呼声,“松漓国邵思齐将军到。”
萧辰昊闻言眸光一暗,瞥了一眼匆匆而来的管家。
管家见状,连忙上前压低声音道,“奴才想拦来着,可是他不等通报,就硬要往里闯。”
说话间,众人让开了一条道,邵思齐已经进来了,萧辰昊挥了挥手示意管家退下,附身凑到暮天悠耳边小声道,“回房等我,乖。”
不知道为何,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却让人莫名地觉得安心。
暮天悠轻轻应了一声,便在丫鬟的带领下进了偏厅。
邵思齐走进来,便一眼看到了那抹刚好离开的背影,他移回视线,发现萧辰昊正看着他,面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恭喜王爷大婚,特备贺礼,望王爷笑纳。”邵思齐话音一落,身后的随从便呈上一个盒子。
堂上的小厮上前接过,萧辰昊这才皮笑肉不笑地说着场面话,“邵将军能来,真是给足了本王的面子……”
两人又说了一些客套话,不知不觉中,便已是薄暮,府中的酒宴早已备好,时辰一到,众宾皆入了席。邵思齐显得十分安静,并没有像萧辰昊想象中的那般故意惹出什么乱子,搅乱婚礼。
萧辰昊正觉得不解时,管家突然匆匆来报,低头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邵思齐看到萧辰昊脸上那抹一闪而过的惊讶,眸中浮上一丝精光——可惜,他送的那份大礼,要是当着众人的面拆开了,那才叫精彩。
萧辰昊瞥了他一眼,离席起身,出了偏厅,往厢房走去,管家跟在他身后。
两人走到一个房间前停下,房门大开,长岸上摆着蜡烛,屋内所放的,都是今天众宾所送之礼。
而在屋中的圆桌上,放着一个孤零零的大红色锦盒,正是邵思齐今日送来的。
萧辰昊走到桌边,打开盒盖,看到里面的东西时,眸光沉了一下。
这大红礼盒里所放的不是其他,乃是暮江枫的项上人头。这颗头颅头发凌乱,双目圆睁,满脸都是血渍,面部表情扭曲,十分可怖,显然是死前受了极大的痛苦,几乎让人有点认不出这竟是往昔的将军府少爷暮江枫。
被血水浸湿盒底已经风干,那血迹比大红色还要暗上几分,散发着阵阵血腥,让人作呕。
萧辰昊将盒盖盖上,“拿出去,找个地方埋了吧。”
姑且不论暮开君对暮天悠如何,一代忠臣的后代,落得个这样的下场,也只能说是暮家不幸,暮开君中年丧妻,便没有再续弦,共有三子两女,长子暮夕伦是个智障,次子早夭,剩下暮楚歌和暮江枫都已赴黄泉,而暮天悠又非其亲生女儿。
世代忠良的暮家,竟然绝后了。
世事弄人,真不知是报应还是暮开君征战沙场,杀伐太多,上天竟要这般惩罚他。
管家领了命,便捧着盒子出去了。
萧辰昊在房中站了一会儿,随后也转身走出了房门。屋外,月上树梢,晚风拂面,虫鸣此起彼伏,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夏夜。
他心中一动,忽然收回想往前厅而去的脚步,头也不回地朝新房走去。
不知为何,他觉得心中有丝莫名地心慌,现在的他什么都不想做,只想见暮天悠。
他要确定暮天悠好好的站在他面前,他要抱着她,将她搂在自己怀中,再也不要放开她。
邵思齐自是不知道暮天悠的真实身份,所以才会选择在今天送上这样一份礼,妄图让她情绪失控。
院里一片寂静,房中亮着烛火,隐隐约约还能看到房内的那抹身影。
守在门外的婢女见萧辰昊来了,正欲俯身行礼,却被萧辰昊阻止,示意她下去。
他走上青石台阶,敲了敲房门。
屋内响起几声脚步声,随后,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
出现在他眼前的,正是暮天悠那张熟悉的脸。
他二话不说,一把将面前的人儿搂入了怀中,直至呼吸间都是那股熟悉的味道,他才觉得心安下来。
暮天悠被他突如其来的拥抱吓了一跳,不明白本该在陪酒的萧辰昊为何会出现在她面前,更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一脸凝重的抱住自己。
温柔的月光倾泻而下,洒在萧辰昊的肩头,将他整个人都笼在一层薄薄的光晕之中。
暮天悠很自然地伸手环住了他的腰,只觉得这一天来得太迟太迟,恨不得时间在这一刻停止,“怎么,想我了吗?”
萧辰昊听到她声音轻的如风呢喃,不禁将她抱得更紧,“想。”
然后,腾出一只手,将身后的一夜月色都关在了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