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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的冬天素来也是温和的,比不得北方酷寒,也极少落雪。然而永乐七年的扬州城却是例外。
这天正是二十四节气中的冬至,民间一向有“冬至大如年”一说,家家户户都备办饮食、祭祀完先祖后,都围坐在家中,蒸米糕、团元宵,和和乐乐地团聚在一起过节。
这天天色从半晌就开始阴沉,空中彤云密布,北风也打着旋儿直往人骨头缝里钻。城西一栋大宅院的后门,两个小厮呵着手从车上搬下一只鸡笼,抬到后厨。一名身形富泰的管事娘子迎了过来:“来安、来顺,这是买了几只鸡回来?”
来顺答道:“福婶子,今天是冬至,家家都要喝碗鸡汤不是?瞅这模样这天怕是要落雪,鸡市上的母鸡更是抢手,一只鸡要一钱二分银子呢!我和来安跑遍全城,才抢了这二十多只老母鸡来。这天冷的,可把我们俩冻得不行。”
福婶骂道:“你这两个遭砍头的没用东西!这二十几只鸡够什么用的?夫人原来还有半个月才到日子生呢,谁曾想昨天夜里就发动起来。这坐月子那一天不得一二十只鸡供着?这几只鸡够作什么用的?赶明儿一早你们就给我套上车下乡下去收去!收不够不许回来!”
来安早从灶上舀了两碗热汤和来顺喝着,顺手从蒸笼里拿出一块现出笼的粉色梅花米团塞进嘴里,嚼巴两下,伸长脖子咽下了,诧异道:“夫人那么个袅袅娜娜的美人儿,哪能有那么大的肚量,能一天吃十几只鸡?”
旁边的一个穿着弹墨花绫袄、青绿色比甲的丫头噗哧一笑:“看看这个没见识的东西!那鸡哪能那么吃?一只鸡可用的不过是胸脯子上的那一点子肉罢了,熬一锅汤还不得十几只鸡?”
来安不禁乍舌:“我的妈呀!那这一天要多少银子呀!“
福婶撇嘴道:“哼!咱们孙家不说算得上是扬州首富,金山银山也不是没有!还怕吃不起这几只鸡?你看那边你花椒姐姐小灶上炖的,就是给夫人补气的百年老参,一枝就要几百两银子呢。但愿夫人这胎是个小少爷,孙家的这万贯家产好有人继承不是?”
正说着话儿,后宅通向厨房的月洞门中一个穿着镶兔羔毛银红比甲的大丫头急匆匆跑进来,想是跑得太急,进门就扶着门框喘气,耳边的金镶红宝石白果坠子秋千般地晃荡:“快,快!把老参汤给夫人送上去!”
福婶看她的脸都急变色了,立马手脚麻利地将参汤倒进一只官窑冰纹荷花盅中,再仔细地放入套着棉套的细巧食盒里,才打发一个丫头送去:“苏叶!你赶紧小心地送上去,可别误了事儿!”
又拉住转身要走的大丫头:“绛纱姑娘,夫人情形怎么样了?”
绛纱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从昨晚到现在,夫人疼了一夜了。小公子就是没动静。夫人身子本身就不好,这会子眼见没力气了,刚才还昏厥过去一回。这要有个好歹,可怎么办才好?”说着,就呜咽着哭起来。福婶的眼眶也红了,赶忙拍了绛纱一下:“傻丫头!那里就这么到这个地步了!女人生孩子还不都是在鬼门关上打转。咱夫人历来为人乐善好施,慈悲悯下,从来只做善事的,这样的好人神佛都会庇佑的!”她抬手擦了擦眼眶:“快别哭了!没得招晦气。放心吧。夫人一定会平平安安的!”
转眼就是黄昏了,天色已暗得看不见十来步以外的东西。门前檐下的气死风灯笼早就挂上,一阵阵的雪粒子打得孙府正房门上的油绸面棉帘沙沙直响。门帘不停地被掀开,穿梭般的丫头婆子抬着一桶桶热水进去,又捧着一盆盆血水出来,内房里不时传出阵阵**。
孙张仰坐在外厅的花梨木官帽椅上,赭色折纸纹绸面羔皮袍的袖子被双拳紧紧地握住,被手心里的汗渥得湿潮希皱也不觉得。听着爱妻渐渐无力的**,心急如焚。几次欲冲进房内,被守在门口的老嬷嬷老实不客气地赶了回来。旁边一个四五岁,穿着一身玫红织金锦袄裤、粉妆玉琢般的小女孩开口问道:“爹爹,娘还要多久才能生下小弟弟?”孙张仰心疼地抱起她:“沾衣乖乖,娘再加把力气就好了。沾衣该饿了吧?先让嬷嬷给你拿些吃的来,好不好?”
“沾衣要等爹爹和娘一起吃。”
正说着,听得“哇哇”一声儿啼,里屋传出一阵欢呼:“生了!生了!”
门帘一掀,扬州城著名的妇科圣手杨忆慈杨大先生走了出来,先在丫头的服伺下仔细净了手,又接过丫头递过的热毛巾擦了擦满头的汗,拦住冲他一揖到地的孙张仰:“恭喜孙老弟,尊夫人母女平安。”
孙张仰一愣:“啊,又是个丫头?唉!丫头就丫头!只要娘俩平安就好!”
杨忆慈犹豫了一下方才叹口气,皱眉道:“老弟,尊夫人身体娇弱,骨盆狭窄,生育十分不易。生育大小姐的时候还好是顺产,但宫内已有暗伤;这一胎又是难产,万幸保住母女性命,但是以后不可再生了,否则大小都性命难保。”
孙张仰闻言心如刀绞:“不能再生了?海珠她知道了该有多伤心。嗨!不生就不生,就是没事儿,再让海珠受一回罪我也要心疼死了。我有了两个宝贝女儿,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听得他说这番话,屋内的众人都在心里暗笑,却谁也没发现刚刚被收生婆抱出来、一直哭闹不止的小婴儿,却停止了哭声,张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着她老爹,眼中露出了一抹审视的意味……
听了孙张仰不计较是男是女,收生婆子暗擦了把冷汗,才敢抱着小婴儿上前,讨好地道:“孙老爷啊,您这位千金恐怕来历不凡啊!落草的时候屋里突然传来异香扑鼻,香雾缭绕到现在还没散哪!这可是大吉大利啊!您再看看,小小姐长得多俊!恭喜府上又添了个绝色佳人!”
杨忆慈也点头:“不错,孙兄,你这位千金大非常人啊。从胎胞里落下就带有一股异香…”他皱皱鼻子,又嗅了嗅:“好像是玫瑰的香味,老兄我行医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碰见呢。”
此时众人都闻到了弥漫开的那股香味,确确实实是馥郁的玫瑰香。屋里的下人们都喜出望外,忙乱着给孙张仰叩头道喜。一个管事婆子笑得见牙不见眼地谄媚:“我们小姐如此不凡,想来该是天女儿下凡的。凡人哪有这个命格儿!这可是个有大富贵的,保不齐还能是个娘娘呢!”
孙张仰却皱起眉头,接过婴儿,那婴儿身上的香味更是浓郁,她也不哭不闹,只管睁着乌黑的眼睛骨碌碌地看。见孙老爷打量她,便一眨不眨地和孙老爷对视。孙老爷只觉得那双眸子宝光灿烂,嫩嫩的小嘴张开打了个哈欠,看着她直让人软到心底去。不由得怜意大生,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仅有的一丝沮丧也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孙老爷抱着婴儿上前给杨大夫行了个大礼,又给收生婆作了个揖:“今日多亏二位辛苦,方能保住她母女平安。救命之恩孙某绝不敢忘。只是今日这香气来得太过蹊跷,如若传扬出去恐招人注目,怕小女福薄,承受不起。还请二位不要宣扬才是。”
又吩咐下人:“只不过是夫人的西洋香水瓶子洒了,没得大惊小怪的。”眉目间寒意一闪:“今后不许再拿此事多嘴!若有再胡说八道的,立时全家发卖了去!”众人凛然,皆齐齐称诺。那个拍马屁拍到马蹄子上的婆子更是满脸羞惭地躲到了人后头去了。
孙张仰挥挥手,早有等候一旁的丫头奉上谢仪:收生婆婆是一百两银子,并两匹上好丝绒尺头、两匹平纹素花绸、二十斤清水棉。这笔谢礼足抵得过收生婆子大半年的收入了。收生婆子心花怒放,赶忙上前谢过受了。
给杨忆慈的礼就厚了,是十两重的金元宝五个、百年老参两只、织金呢十匹、上好的桂花稠酒十坛。杨忆慈推让一番也就收了:知他家豪富,这些礼虽厚,在他家也并不算什么。
收了厚礼,两人心里也俱都明白:这其中也有封口费在里头。感叹孙张仰一番拳拳爱女之心,两人俱都把今日之事烂在肚中,绝口不往外说。也算对得起这番厚礼了。
孙张仰抱着小女儿,沾衣紧紧地扯住爹爹的衣角,来到孙夫人的床前。黎海珠烟雾般的美眸一眨,委屈的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老爷,又是个女儿……”
孙张仰连忙心痛地抹去妻子的泪水,将包在用各色布片精心拼制成美丽图案的百纳被中的婴儿小心地递给妻子:“女儿怎么了,你看我们的沾衣多漂亮,这个小丫头又是个小美人儿,还有谁家的孩子能比得过我们的女儿出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