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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洪箭披星戴月赶来,背上的超大行囊里还装着他带给齐云和村里其他相熟者的礼物,可是一步踏进村里,就被村里一种莫名其妙的纷乱和紧张地气氛揪得心头一紧,有个曾说过几句话的村民见是洪箭来了,一言不发,立刻掉转头去报告村长,只见不一会儿功夫,村长和校长都沿着村道赶了过来。

    村长将洪箭往自己家里招呼,一边劝说风尘仆仆的他快坐下休息,一边没头没脑地说着对不起;校长更是慌得语无伦次,肩背比以往更加佝偻,双手直往裤子大腿处蹭。

    洪箭定定神站住,“村长,校长,休息不忙,我一点也不累。村里是不是出啥事了?你俩快告诉我,是不是我那不懂事的妹子在这里又惹祸了?”

    村长和校长对视一眼。村长开口说:

    “不,不是,齐老师好得很。都是我们这边的娃们不好,大人也不好……”

    校长匆忙地补充:“对,对,我们这边的家长有时候还不如个娃,让齐老师受委屈了。”

    洪箭见他们说得凌乱,索性单刀直入地问:“齐云到底怎么了?”

    校长喘了口气,一五一十地开始诉说今天犇娃课堂上捣乱、又正好赶上春生妈把牛赶进教室的事,“他们把齐老师气得,哇一声,哭着掀翻了桌子,跑进山里去了。”

    村长说:“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们教育得不够,该教育,大人娃娃都该教育。”

    洪箭紧紧皱着眉头,“我妹子性子也太倔,这前面的事就先不用提了。你们说她跑进山里去了,是什么时候的事?现在回来了没有?”

    校长头摇摇脑袋:“听说一早10点多钟跑出去,就谁也不见了。找了全村也没见影儿,我们估摸着是进山了,到底是不是,现在也说不清楚。”

    村长忙说:“我们正组织人手,要进山里去找。”

    洪箭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腕表,现在的时间已经是晚上9点一刻。他二话不说,将身后背的行囊和摄影器材包甩到地上,扭头就向着村后山的方向疾走,边走边回头说:

    “村长,麻烦你叫个人,把我的东西拖进屋里。”

    村长答:“你放心,你放心,赶紧找到齐老师要紧。”

    洪箭点点头,以最快的速度发足狂奔,才跑了没多远,黑暗中一个小小的影子跳出来,双手将他拦住。

    洪箭心急,没看清便对着那个影子叫:“你干吗?快让开。”说着就想绕路而去,可那个影子执拗地大张着双手,左右开弓地拦住洪箭,一边还嚷着:“叔叔,我也跟你一起去找齐老师。”

    洪箭不得不停下脚步,借着明亮的月光看面前的这个孩子,深褐色的小脸,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洪箭认得他,这个孩子正是齐云失踪事件的“肇事者”犇娃。

    洪箭犹豫了一下,还是停下来,用手心轻轻蹭蹭犇娃头顶硬硬扎起的头发:

    “天黑了,山里冷,你要找齐老师,明天白天找吧。”

    犇娃仍站洪箭对面堵着路,倔强地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问:

    “我们村来过几个支教老师,都叫我气跑了,这次……齐老师也叫我气跑了?”

    洪箭反问:“你难道是故意想气跑齐老师?”

    犇娃说:“我爹说这些支教老师到我们这,就是捞点……叫啥资本的东西,然后就回城了,我不气他们,他们也会跑……可是,我觉得齐老师和别人不太一样……”犇娃扭捏半响,才吞吞吐吐地说:“其实……我挺喜欢齐老师。”

    洪箭耐心地听犇娃说完,点点头。

    “你喜欢齐老师,不想让她走,等我找到她,我一定会告诉她的。你先回家去吧!”

    他拨腿刚要走,犇娃的两只小手抓住了他的衣角,“叔叔,你……别让齐老师走,求求你!”

    “好。”

    告别了犇娃,洪箭更加脚步生风地向后山跑去。冬天的乡村,夜空清亮如水洗,虽然没有月亮,但满天星斗璀璨,间有两三朵白莲花瓣似的云朵,煞是美丽。洪箭一口气跑上山,山上树木不多,视野开阔,但看不见齐云的踪迹。

    他放慢了脚步,将双手拢在嘴边,边走边声音不大不小地喊着齐云的名字。洪箭心里寻思:齐云当然和犇娃他爹说的其他的支教老师们不一样,她肯定不是为了捞晋升的资本,她是为了浪漫的幻想而来的。虽然她的浪漫幻想最初未必和这片贫穷的土地有关,可是以她的性子,既然来到了这里,她天性中的热情冲动和善良就会发生作用,让她爱上、再也离不开这里,一天比一天更加投入支教这件事。这一点,洪箭深信不疑。

    转过一个山坳,进入两道山体中间的峡谷,风猎猎地吹着,光线也瞬间变得幽暗。洪箭竖起衣领挡着风,从口袋里拿出一只极小的便携式野外照明灯,勉强照着前方几米的崎岖道路。

    他心里有了些害怕。说穿了齐云也不过是个出身优越、从来没经历过生活磨难的城里姑娘,被人捧在手心里呵护着长大。到这里来她不叫苦已经很难得,可是面对这么多的挫折,她真能不低头?洪箭深知齐云经历的这一切已经超越了善良能够包容的范畴,需要一些更坚实的东西来支撑,比如理想、责任感,还有信仰……

    可是现在才想起这些,似乎都已经没用了。如今最重要的问题是:齐云跑到哪里去了?进山已经一个多小时却连她的影子也没见到半个,饶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洪箭,此刻也难免感到忧心。唉,说起来今天白天发生的事情,春生妈和犇娃确实有错,不过话又说回来,齐云一气之下就跑上山,将近12个小时不回去也的确是太冲动了。

    谁的青春没有过冲动?怕只怕冲动的代价往往是我们付不起的高昂。洪箭苦笑着摇摇头,事到如今,只要齐云没事就已经很好。他只想今天能找到她,看着她平安回去,回去之后无论她选择留在这里还是回城,洪箭都从心底尊重和支持她的选择。

    洪箭边走边唤着齐云的名字。也不知道走了有多远,从他不停地走动手脚还渐渐冻得发木的感受而言,应该已经有不短的一段距离,焦急一阵又一阵掠过他的心头。也就在这时,突然洪箭听到风里传来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他稳住身子,竖起耳朵仔细分辨,就听到迷迷糊糊、惊喜交集的一声喊:

    “阿箭哥!”

    话音还没落,就看见满身灰土、狼狈不堪的齐云,从位于洪箭斜左上方的一处不知名的所在,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地撞到洪箭身上。

    洪箭稳稳地扶住她。借着微弱的灯光,看到齐云的小脸上黑一道白一道,哪里还有平时的清秀模样?简直是拨了毛的凤凰不如鸡!洪箭不禁又好气又好笑,脱下冲锋衣披到她身上。

    “我说,你怎么就这幅尊容啦?”

    齐云不好意思地拍打着身上的土:

    “我今天面临一个重要的人生问题,躲到大山里来,想静下心思考清楚……然后,然后我就迷路了,本想在上面的一个山洞里将就一晚上,明天再找路回村。可没想到你就来了……我真不知道该说你是神兵天降专门救助我的救星,还是每次都撞破我惨状的扫把星!”

    然后齐云又大喇喇地拍拍洪箭的肩膀,“阿箭哥,你看我还挺聪明的吧?我知道入夜了就不适合在山里行走,怕碰到野兽什么的,就先找个比较安全暖和的地方躲起来……”

    洪箭朝天翻一个白眼,简直不敢相信世界上有这么缺乏常识的人。

    “你说的山洞就是指你刚才出声应答我的地方?那个地方离地面有多高?3米还是2米?还好这里离村子近没有什么你所谓的‘野兽’,否则我真怀疑你是存心激励野兽锻炼弹跳能力。再说你还“躲”在一道峡谷中部,坐在上风口,简直就是顶风香十里,你以为野兽的鼻子都是长来好看的?”

    见齐云目瞪口呆地听自己训斥、连反驳都忘得一干二净的样子,洪箭再也忍不住,也扑哧一声笑出来:

    “没进到这道峡谷里来之前,外面月朗星稀,天干物燥;你倒好,专门钻到这穿堂风呼呼吹的地方,还要在这里睡一夜?吹你个肺炎都是便宜了你,一不小心就会面瘫、口眼歪斜……”

    齐云被气得白眼直翻,可是洪箭的话她又反驳不了,气急败坏之下,抬起衣袖只管把身上脸上的灰土鼻涕都往洪箭冲锋衣上抹。洪箭好气又好笑,一把拉过她的胳膊,尽快走出峡谷。才一出山口,立即觉得风力减柔,好像突然从寒风刺骨的冬天,进入了莺飞鸟长的春天。

    “哎,这里真心暖和啊。”身体的舒适感觉让齐云心情大好,对于洪箭投过来的鄙视神情也视而不见。这一带山势平缓,呈层层叠叠上升之势,第一层只比下一层高一米多一点。他俩人拍干净了浮土坐下,土地倒像是天然的简易座椅。

    就这样坐了一会儿,洪箭听见齐云看着前方的空气,轻轻说了一句:

    “上次你离开时,你劝我凡是不要心急,我答应了,可是没真的听进去,我还是心急了……都是我的错。”

    洪箭坐在那里,没有说话,甚至连目光也没有扫过来,只听齐云接着喃喃自语:

    “我想让孩子们读书,想让春生读书……愿望固然是好的,可是春生妈妈说得也没错,春生家里的问题就摆在那儿:没钱,没劳动力,春生来上学,那牛谁放?病重的妈妈谁来照顾赡养?甚至犇娃说得也没有错,隔壁村12岁的孩子跟他爹一起到深圳的工厂里打工,管吃、管住、每月有450块钱拿——450块钱多吗?肯定不是,可却是正好能改变他们生活的数字,至于什么大学毕业、开小汽车,乃至于好好工作争取当县委书记,对他们来说都太遥远了,遥远得甚至还不如会屠宰牛的手艺实在。呵呵,我现在总算明白了,为什么校长要拿条羊鞭赶着孩子们上学,因为现在也惟有那条羊鞭,是实在的,它的威力看得见摸得着,不虚幻,不糊弄。”

    听齐云这一席话,洪箭不自觉地点点头。沉默了片刻,却又对她有些怜惜,轻声安慰:

    “别太苛责自己。我知道你已经尽心,而且也已经尽力了。”

    齐云侧过脸来。几天不见,她又瘦了,小小的面孔上下巴尖尖的,

    “阿箭哥,你的意思是说我太笨、就算尽心尽力也Hold不住这件事是吧?”

    说罢还俏皮的一笑。很明显,虽然挫折重重,可她并没有被打倒,也一点儿不胆怯。洪箭摇摇头,咧开嘴开心地笑了:

    “有些事情,本来就不是你这个层面应该考虑的——我这次来就是想告诉你:我和同事正在和你所在的支教组织共同发起一项活动,向那些需要订制纯手工制品的外贸大商家拿订单,再找有闲散时间的村民们来做。现在不是崇尚自然吗?很多高端的商品都反朴归真,哪怕是最普通的农民只要经过一段时间的培训,大多数可以做得得心应手,这项活动如果开展起来,应该能为这里的村民们解决一定的生计问题。”

    “太棒了!”齐云喜形于色,毫不吝惜地大为表达对洪箭的赞美:“阿箭哥你可真有办法!我也算看明白了:只有解决每一户家庭的问题,才能真正解决学生辍学的问题。”

    “你先不用给我戴高帽子,”洪箭皱眉苦笑,“这个也只是我的想法,真要实现起来没那么容易。即使实现了,也得一步步推行,真到了能为村民们谋到实在利益的那一步还不知要到哪时哪日,也就是说,未来你还有一段艰苦卓绝的路要走。”

    “艰苦就艰苦,”齐云硬气得很,“至少,我学到了凡事不能总是全从自己的角度出发去考虑问题,以前我想在这里推广普通话,以及我对待校长的态度——没错我的一颗心是火红火红的,想做的事也是‘应该’去做的,可我惟独忽略了一点:我没有主动去适应环境,没有站在别人的立场去思考问题……以前,我也一直是这样的一个人。”

    最后一句话,她说得远没有前面的气势,而是含混不清,洪箭却好像听懂了,他轻轻地低下头,夜凉如水。

    齐云摇摇头,摊开手,无奈地说:

    “阿箭哥,现在我才真正明白,为什么过去我将爱情看得很重要,却仍然失去了它!”

    洪箭和齐云并肩坐着,山风猎猎。眼看着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洪箭随手携带的一支小照明灯这时也早已电尽光绝,一时回不了村,所以他也并不介意静静坐在那里,望着远处的黑暗,听着齐云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起她的爱情故事。

    齐云和陆忧的恋爱以“地下情”的模式进行着,除了和齐云最要好的卓美之外,只怕再没有其他人知道。其实齐云也搞不懂陆忧为什么也那么谨慎地不肯向任何人透露一点关于他俩的关系。有几次齐云耍赖,非要他回答是不是觉得自己这个女朋友见不得人?可是陆忧就是不说话,而是用他特有的沉静而倔强的眼神看着齐云,那眼神里有寂寥,似乎还有隐隐的悲伤,他淡淡地叹一口气,答非所问地说:“齐云,你真是个笨蛋!”

    齐云低头上上下下地打量自己,不知道她身上哪一点要让陆忧一而再地说她是笨蛋,而且还是以这种口气。当然她也对他的态度感觉失落过,不过更多的时候,她想还是随他吧。既然爱一个人就不用那么计较,更何况齐云也有自己的顾虑,她知道如果这段恋情一旦公布于众,对于本校本系来说绝对可以算是一枚重磅炸弹,她齐云一向低调,可不想太多惊讶的眼珠子弹出来弹到自己身上,更不想做被同学们的口水淹死的绯闻女主角;更重要的是:她知道老妈在学校里耳目众多,她虽然少不更事,却也隐隐感觉到老妈未必赞成她在这个时候、和陆忧这样的男生恋爱,她听说过很多因为父母在不恰当的时候强力介入、最后造成大家终生不尴不尬,甚至一段好好的爱情变了质、最终蛋打鸡飞的例子,她绝不要做其中的一员。齐云想,要等到毕业后,她和陆忧都独立了,而陆忧也真正在这个城市里站住了脚,有了他自己的一席之地,那时候再把他带到老爸老妈面前。陆忧虽然没什么家庭背景,但其它方面都是无可挑剔的,更兼性格沉稳,又要强懂事,她觉得老爸老妈一定会对他满意的,特别是她那位总强调“英雄不问出处”的老爸。

    而同学们没看出来的原因是齐云和陆忧之间毫无其他高校情侣的火热与高调,所谓的要好也仅限于偶尔一起去教室上课、去图书馆上晚自习,偶尔一起去食堂吃饭。况且他俩并肩走路时中间往往还要隔着一尺左右的距离,看上去也就是一对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同学。所以同学们除了偶觉得奇怪、不知陆忧是用了什么招术改善了和齐云之间的关系之外,谁也没有别的想法。至于陆忧的学习成绩逐渐在班上显山露水、也有一些女同学会挤到他身边以问功课为名搭讪,而陆忧总是彬彬有礼地详细解释,对她们却从不苟以言笑,只有和齐云一起吃饭聊天时,才会偶尔露出他这个年龄的男生应该有的笑容,以及一瞬间的意气飞扬。不过在同学们的眼中,也只是理解为陆忧虽然古怪自闭,却对齐云有些动心。当然,齐云这样的白富美不说是全校、至少也是全年级著名的香饽饽,对她动心的男生多了,陆忧又算得了什么。

    这些背后偷偷议论的风言风语,都不足以影响初涉爱河的齐云的心情。如果说这段恋情有什么地方让齐云感到遗憾的话,那就是齐云曾经有一段时间对卓美心存内疚,因为她虽然算不上是横刀夺爱,可是卓美先追的陆忧,却是地球人都知道的铁的事实。然而让齐云万万没想到的是,她做了一大圈心理建议,才准备负荆请罪向卓美坦白,话刚一出口,卓美却马上大度地告诉齐云:就在前几天,她刚刚接受了大四篮球队长苏凯师兄的追求。

    齐云瞠目结舌,使劲摇着头揪自己的耳朵——难道她真的没有听错?卓美笑着对齐云解释:她和苏凯师兄自从那次篮球赛后,就一个君有情、一个妾有意,眉来眼去、暗送秋波了好长时间,苏凯师兄长得不错,课业和体育也都优秀,可大学四年从来没谈过恋爱,应该也是个谨慎的人,末了遇到小卓美,却晚节不保,动了凡心。大家都管大四才开始的恋爱叫黄昏恋,也就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的意思,可是对于已经坠入爱河的人来说,或者留一段美丽哀婉的回忆、也好过不留痕迹的宴尽曲终人散尽?总之估计苏凯师兄是经过了一番激烈的天人交战,终于还是在这大四混乱的毕业潮正式来临之前对卓美表白了,然后两人迅速进入男女朋友的角色。

    齐云扶着自己张得要脱臼的下巴,问:“既然是这样,怎么……春游那天你还……”

    她指的自然是那天卓美挺主动想要和陆忧凑近乎的事。卓美听了哈哈大笑:“苏凯师兄找我表白也不过是前几天的事!以前虽然知道他对我也不是没意思,可是真看不上他那吞吞吐吐的劲儿——还像不像男人!再说,如果陆忧不是被你收了,我还是一样可以追的嘛!万一追上了,难道我会介意劈腿、脚踏两只船吗?不过,现在既然他跟了你,那就是朋友夫不可戏,正好也免得我做这不道德之事了。”

    齐云再一次目瞪口呆,再一次疑心自己已经落后于时代了。

    等真正了解了陆忧之后,齐云才由衷地感到卓美其实已经算是极其正常的人类了,而她的男友陆忧,才是非正常人类集中营跑出来的怪物。在和陆忧一起去上过几次自习之后,齐云开始理解为什么陆忧会在进入大学后短短一个学期,就能将他自己原有的浓重乡音扭转到几乎使人听不出痕迹;而且虽然还兼修着法律系、且又承担着为苏教授做助手的艰巨任务,却仍能将本系的课业学到精熟、另人刮目相看。这一切无它,只是因为陆忧非常非常地刻苦用功。

    齐云自己高三时也有一段非常用功的日子,虽然她的本性并不是一个刻苦的人,但在高三那种分数至上的氛围内,做为个体很容易被拐带到那种群体性的疯狂中去,在那时,只要你稍稍的停滞不前就会有种“沉舟侧畔千帆过”的感觉,这种感觉另人惶惶不安甚至是自卑,然后你就会逼迫自己调动每一根神经去努力,又因为未来又被无法预见的恐惧所笼罩,所以这种紧张中还带有一丝抑郁的成分,难怪高三时齐云那位眼镜厚得像啤酒瓶底似的同桌的座右铭便是“再不疯狂一次,你就不知道自己能学到什么程度”。

    然而,陆忧却是她见过的唯一一个到了大学里,还延续了这种风格的人。像齐云这种本质游手好闲、学业能够维持不错全凭三分钟热度外加两分小聪明的人很难想像:陆忧是以什么样的精神毅力才能让自己每天凌晨六点起床,早锻炼一番后就去早读;每次都要等到饭堂快要关门时才进去打饭,除了那时大师傅给的菜量比较大外,就只是因为这时可以错开排除高峰、节省时间看书;他买不起太多课外辅导书,就把教材翻得都毛了边;没有条件参加社会上的英语班,于是学校的电教室和几位外教就几乎被他霸占成了他的私家资源,还好他长得不错,说话彬彬有礼,又经常义务给外教们普及中国传统文化,因此在学校的几位外教面前还是相当受欢迎的,尤其是有两位年纪略长的女外教大婶,一见陆忧就笑得像两颗心里美萝卜,还有那些学姐学妹的也纠缠着陆忧不放,陆忧和她们口语对话时,脸上的微笑彬彬有礼,态度却拒人千里之外。可饶是如此,陪着他去过一次外语角回来,齐云也大呼实在看不过眼,下次索性让他一个人去,自己落个眼不见为静。

    和陆忧在一起,生活严苛得好像纳粹集中营,齐云也不是没有抱怨过:人生又不是苦行僧,学业事业只要尽力就好了,当然要做到无愧于心,可说穿了,像齐云这样中产家庭长大的孩子,最看重的是人生的开心与幸福,所谓功成名就,对她来说只是锦上添花,有则更好,没有也不一定翘首期盼的。齐云觉得无聊的时候,会硬拉着陆忧陪自己到附近的湖边散步、观察水草、鸣虫,齐云是个善于从生活中发现乐趣的女孩,有时会被一只笨笨的小甲壳虫逗得忍俊不禁、兴高采烈。可是偏偏陆忧明显不怎么欣赏这样的生活态度,在他看来在什么也没有光秃秃的旷野,或者是学校附近的小公园一坐就是一下午,无所事事,这简直是无聊和不可忍受的嘛!可是齐云玩心甚大,她平时大多数事情又都顺着他,那么当她提出让他陪着她玩的时候,他10次里就算拒绝了7次,也总有3次是要无奈地跟着去的。

    不过渐渐的,陆忧也承认脱离了教室那个刻板的环境,齐云在放松的环境中散发出的那种青春洋溢的光彩,真的是活色生香,另陆忧砰然心动。齐云相貌清秀,虽不算是一等一的美女,可是那种青春的萌动和飞扬,对另一个也正值青春的男孩来说,怎么能不受感染?当齐云眼睛里,盈盈地溢满着恋爱中的女孩特有的神采,像蜜糖似的,轻易就粘住了陆忧的心;又像一股滚烫的岩浆,将他烫得融化了。

    不过每当陆忧觉得齐云“疯”得过头、浪费了时间时,陆忧就会以他的方式去“折磨”齐云,齐云不是不承认她学习不够刻苦不该扎实吗?那好,陆忧就借来去年本学期的考试卷子,要求齐云在规定的时间内做一遍,然后陆忧来判卷,只要分数达不到陆忧的标准,齐云就免不了听一顿说教。这还不算完,第二天陆忧又会把那张卷子拿出来,把做过的痕迹擦掉,要求齐云用比原来少30分钟的时间做完,如果不能做到满分,那么就得再来一次。陆忧的理论是:多做试卷、反复做,一能复习、巩固和检验所学到的知识;二能在真正的考试中提高速度和正确率;三能加强对考试的整体把控能力,这是一种抽象但是很重要的能力;四是经过这样的训练,未来考试时很容易便让卷面、步骤等等细节达到完美。

    齐云当然也会反抗,叫嚣着学霸大哥,大学生学习还需要这么认真吗?每逢此时,陆忧就会叹一口气,说不管齐云认为需不需要,反正他认定是需要这么认真的。看着齐云瞪大眼睛像打量外星人似地望着自己,陆忧忍不住刮了一记她的鼻子,幽幽地说:

    “像我这样的人,就像浮萍一样,在城市里没有任何根基和依靠,我要想能在这里扎下根来,就要比别的人更加努力100倍。再说,还有你……你这个笨蛋!”

    甚至到了休息日,陆忧除了帮苏教授做助手需要完成的工作外,大多数的“娱乐”也是泡在自习室或图书馆里。据陆忧亲口供述:对于学霸来说其实无所谓学习场所,在宿舍的床上也一样能将英语单词背得风声水起,若说为何偏爱自习室或图书馆,只因那里学霸云集,弥漫着独特的学霸气息,而且较为安静,这种安静会使他更加专注。而且陆忧最喜欢的就是休息日泡自习室和图书馆,因为那时这两处人口密度相对较小,剩下的都是学霸中的精华、“战斗机”和“VIP”,学习气氛更为浓郁,陆忧这种人在这种环境中更感到心情奇佳、如鱼得水。

    齐云曾陪陆忧在图书馆泡过几个周末,心中暗自叫苦不迭,又不好意思对陆忧自己学不进去,只好把手机压在书本下面偷偷给卓美发短信,让她想出各种借口,再打电话给她约走自己。一次两次陆忧相信齐云是真的有事,还叮咛嘱咐的,可次数多了,陆忧又不傻,怎么可能看不出端倪?陆忧也不说破,只是给齐云提出了一个要求,要求她每周周五下午,向他“汇报”她这一周都学了些什么,同时要告诉他,她下周应该学什么,然后第二个周末再由陆忧对照她上周的“许愿”,来检查她对计划的执行情况。

    如此一来,齐云就经常无地自容地发现自己经常一整周晃下来,真正做的有用的事情少得可怜。而且她常常喜欢在做计划时大发宏愿,一会儿要学法语啦,一会要随着陆忧一起进修法律啦,一会儿要坚持晨跑啦……誓愿种类繁多,不一而足,可真正执行得下来的少之又少,如此两三个月下来,陆忧就冷笑着塞给她一张“被遗忘的愿望清单”,齐云拿来一看,上面清清楚楚的标的条目,竟然有二十几条之多!

    齐云面红过耳之余,难免恼羞成怒,但想想自己也确不占理,憋了半天,也只能嘟嘟囔囔地说了一句:“那些都是我随便说着玩的,哪知你全都认真记了下来。反正学校的课程,我虽然不像你学得那么好,可也没落下。”陆忧眉头一皱,认真地说:“你之所以没落下,就得感谢爹妈生给你的小聪明,其实你要记住一件事:成绩优秀并不重要,这只是一个人专注学习的附带结果,而努力和勤奋才是会带在身上一辈子的。一个能将学业完成得很出色的人,将来做事业也不会浪费每分每秒,但是你……你倒是说说,你将来怎么办?”

    陆忧手指着齐云,一幅怒其不争的模样。齐云被他说得无语,心里也暗自承认他的话其实没错,无奈之下只好耍赖蒙混过关,露齿一笑道:“我有什么不好办的?将来您功成名就,我给您老拎包倒水、鞍前马后伺侯着,不就得了?”

    陆忧鄙视地撇了撇嘴,说:“你给我倒水?你倒是敢倒,我可不敢喝,至于你拎的包,肯定不是缺了这个就是少了那个,要么就是连包都丢了,我还是万事不求人好。”齐云大为不满,涨红了脸小声说:“那我这样的人,就必然是一点用处也没有了?”陆忧看看她,低头无奈的一笑,或许觉得不好太过打击落后同志,于是倒难得的柔和了语气,说道:“也不是一点用没有,在家帮我洗洗衣服、做做饭,也不知道你能不能胜任。”

    “我会做饭!我炒的蛋炒饭那可是天下美味!”齐云没说,她的蛋炒饭还是炭烧口味的,可是精灵如她,怎么可能不一下子抓住了陆忧话里的关键词?她眼睛亮晶晶的逼问:“你说什么?你说我在……家帮你洗衣服做饭?”

    齐云第一次对陆忧表白,陆忧态度暧昧不明,后来虽然两人算是在一起了,可也总让人感觉是介于“友谊和爱情之间”的范围。以齐云的聪明跳脱,平日里自然也没少明里暗里敲打陆忧,无非就是希望从恋人口中听到女孩子们最爱听的那三个字,可是陆忧一次也没说过,他总是严肃少言、四平八稳,被齐云挤兑得急了,会“啧”一声,不耐烦地转过头去。可是哪个女孩子不希望听到承诺?现在可好了,陆忧说让好以后留在家里为他洗衣做饭,这不是承诺是什么?这是比“我爱你”份量更重的承诺。

    陆忧看齐云笑得如春花一般灿烂,也不忍收回自己的“口误”。更何况,他自己心里也在打鼓,一个人无意间脱口而出的话,应该是代表他真心所想的呢?齐云笑得见牙不见眼:“等到将来,你功成名就了,我自然……什么贵什么荣,又何需亲自奋斗?”

    陆忧无奈地苦笑了一下,看着被幸福的光芒笼罩着的齐云,她满脸喜盈盈,细碎的发丝在阳光下镀了一层薄碎的金光,陆忧忍不住伸出手,轻轻地抚了一下她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