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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地寒苦,上京春深。
定北王殿下转醒的消息,是在一个月后与定北王率军杀过越河、兵临荣州主城之下的消息一道传入京城的。
明檀听到这消息时,正在府中祠堂给毓琮太子夫妇供奉果盘,“哐当”一声,果盘摔落在地,明檀顿了瞬,也没顾得上理,只回身怔怔问道:“你说什么?”
绿萼喜得泪凝于睫,又重复了遍:“王爷率军杀过越河,已兵临荣州主城之下,想来不日便要得胜回朝了!”她忙拭掉眼角的泪,“原来殿下早就转醒了,只是前线战况复杂,消息掩着,没能传回上京。小姐为着王爷,近日都忧心得消瘦了不少,如今得了喜信,小姐也总算能睡个好觉了!”
自打王爷受伤的消息传出,她便眼瞧着自家小姐时常梦魇、半夜惊醒,饭菜也至多只用半碗,伤愈之后好不容易长了几两肉,这些时日又全数减回去了。
她们这些做奴婢的,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偏又是此等大事,连素心都不知如何劝慰,好在如今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这消息来得太过突然,明檀脑中空白,也不知该如何形容现下心情。
半晌回神,她指尖微动,嘴硬驳道:“谁忧心他了?”她不自觉摸了摸自个儿清瘦的脸颊,“我,我这是先前箭伤未愈,再说,夏暑天也离得不远了,夏日衣裳轻薄,自是要身形瘦削才能穿出翩翩扶风之姿,你懂什么――”她看了眼地上散落的果品,“还不快把这儿收拾了。”
“是。”绿萼破涕为笑,低首福身,也不与口是心非的某人争辩。
待绿萼换了新鲜果盘过来,明檀也虔诚叩拜完牌位,从蒲团上起了身。
走出祠堂时,她脚步略顿,忽又吩咐道:“准备下,明日一早去趟灵渺寺。”
还愿一事宜早不宜迟,若懒惫不守诺,惹了佛祖不悦,得偿所愿之事立时生变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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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上京诸家因西北战事进展心安欢喜的同时,荣州战况也愈发扑朔迷离。
虽已跨过越河,兵临荣州主城之下,可离绿萼所说的得胜还朝似乎还为时尚早。
说来这越河跨得比诸位兵将想象中轻松许多,越河一过,前路无遮无挡,便是荣州主城尧城――落入羌虞之手后,羌虞给其改了汉名,绥泱。
无论是叫尧城或是绥泱,它都是兵家必争之地,军事意义重大,这么轻易便让他们跨过天险城下陈兵,将领们都认为十分反常。
“探子自高处勘探敌情回禀,绥泱城内士兵寥寥,巡兵六人一列,两个时辰才在城东出现一回,粮仓位置也无重兵把守――”
有人皱眉接道:“城楼上也只留了一队巡兵,这不符合常理,羌虞兵力应不止于此,莫非……是想同我们唱一出空城计?”
“就羌虞人那脑子,还空城计?”有魁梧军将不以为意地嗤笑道,“我看就是你们瞻前顾后想得太多了,八万精兵还怕攻不下一个绥泱?打到现在,城中守兵估摸都不足两万,照我说,直接杀进去便是了,少嗦!”
“话可不是这样说的,上回伏击险些让他们得逞,可见羌虞人谋略不缺,孙将军切莫轻敌,老话说得好,骄兵必败。”
“是啊,大家都以为羌虞人鲁直,可多番交手,其中也不乏狡诈之徒,不如先城外扎营,再从青州调两万援军,如此一来,强攻也更有胜算。”
“等青州援军,那要等到几时,且咱们等援军,他们未必不是在等援军,由得他们喘了这口气,怕是还有得缠耗!”
……
将领们争执不休,江绪负手立在沙盘前,半晌未发一言。
也不知过了多久,众人争得嗓子冒烟,面红耳赤地喘着气,却总算是停了下来。
“吵完了?”江绪沉静抬眸,在众人面上扫了一圈,又停在一直没参与争辩的沈玉身上,“你怎么看?”
沈玉被点到名,斟酌了会儿,缓声道:“末将以为,攻城一事的确不宜再拖。即将入夏,西北边地,秋冬苦寒,夏暑炎热,一热起来,人心浮躁在所难免,且这场仗从年尾持续至今,已近半年,军兵都已疲惫非常,再继续拖下去,恐怕不容乐观。
“羌虞人不是毫无计谋,可正因如此,他们也应知晓,我军若探得城中境况,会以为他们在唱空城计,不会轻举妄动。如此一来,那又怎么判断,他们不是捏着我军疑虑在拖延时间呢?”
这话也甚是有理,可城中虚实难定,不少持保留态度的将领仍是不赞成近日攻城。
沈玉倒是看得明白,他们如何想并不是十分要紧,关键看发号施令的这人怎么想。
他大着胆子问了句:“不知王爷心中是否已有成算?”
江绪没搭理他,只拿起一面小旗,在手中把玩:“整军,今夜丑时,攻城。”
“王爷三思!”
“这是否太仓促了些……”
他抬眼:“一个时辰前,本王收到密信,羌虞内讧,羌虞首领第三子调兵回转,不愿再援荣州,如今城中仅余羌虞首领与他长子所率一万兵将,坐困愁城。”尾音沉沉,他将那面旗,稳稳插在绥泱之上。
……
入夜,天幕深黑,没有半点星子。
江绪身着绣有蛟龙纹样的玄黑战袍,手握战马缰绳,沉静望着不远处的绥泱城门。
他身后,是肃立整齐,密密麻麻的八万大显将士,明明未动,却含着扑面而来的肃杀之感。
江绪向来不是什么能说出长篇鼓舞之词令将士热血满腔的将帅,然他只要领兵于前,将士们看着他沉肃坚定的背影,便会上涌起一往无前的勇气和信心。
无他,那是和他们生死与共,征伐多年大显战神,定北王殿下。
江绪抬手,隆隆战鼓随之响起,战旗在夜幕中飘扬,旗上的大显雄鹰图腾在火光下展翅欲飞。
“北地十三州失落蛮夷多时,历经三朝,无数将士浴血奋战,才有今日我等这最后一战,荣州乃我大显失地,寸土不可让。前朝有天子守国门,我大显疆土国门,无需天子亲自上阵,自有我等将士来守!”
他的声音不算很高,可在这沉静夜色下,似是一字一句,敲进了身后将士的心里。
“保卫疆土,收复荣州!保卫疆土,收复荣州!”
……
“这绥泱二字,也到了该改回尧城的时候了。”江绪拔剑,利落指向城门,白光映照出他流畅英挺的轮廓线条,“攻城!”
“杀!!!”
千军万马奔涌向前,登云梯投石车齐齐上阵,绥泱城外火光喧天,映照出一张张果敢肃杀的面庞。
……
三日后,在八万定北军不休猛攻之下,荣州主城绥泱,破了。
守城敌军显然已是强弩之末,然羌虞蛮族,骨子里不乏疯狂兽.性,先前假作空城企图令定北军犹疑不前,赢苟延残喘之机。
如今见大局已定,定北军攻城不伤百姓,可守城的羌虞军兵竟弃全城百姓于不顾,城中四洒火油,欲与定北军同归于尽。
“沈小将军!”
眼睁睁瞧着城楼上一根被火油烧塌的横梁直直朝沈玉的方向坠落,手下士兵目眦欲裂,暴喊了一声。
江绪闻声,一剑扫开面前敌军,以常人不可及之速移至沈玉身前,一力撑起断塌横梁。
“走。”他沉声道。
“王爷!”
那横梁极重,这一撑,左手手骨许是都已断裂,沈玉呼吸停了几瞬,才后知后觉回过神来。
前头又已迅速落下几根横梁拦住出路,一人撑着,仅余一人可以脱离,沈玉背上已负重伤,可如今一走,江绪便不得脱身。他想都没想,径直上前与江绪一道撑住横梁。
江绪扫他一眼,也没多说什么。
有将士想要过来帮忙,可与敌军交缠着,一时不得脱身,沈玉也不知怎么想的,看了眼江绪,艰难又真诚地从牙缝挤话道:“前些时日属下还以为,还以为属下做错了什么,后来才知道,原来是王爷一直,一直没收到王妃的信――”
江绪:“……”
沈玉又道:“可,可属下收到了明家表兄的信,信里什么都没说,只有,只有一块黑沉沉的玉,前两日属下才发现,里头其实是有信的。”
他额上冒着豆大的汗珠,强撑着继续道:“那信拿出来的时候,不小心落在地上了。上头写了句话,让属下将那乌什么,乌恒玉,对,将那乌恒玉……交予王爷,且,且明家表兄那信上头还写了,乃受人所托,属下想,会否是…是王妃所托……”
“玉呢。”江绪沉声问。
“属下忘记放在何处,是,是以不敢第一时间,告诉王爷。”
“……”“本王就不该救你。”
-
入夏,绥泱城破的消息迅速传遍大江南北。
绥泱城破,荣州等同于尽在股掌,然底下大大小小的县镇清扫驻军,也花了近三月时间,大军才打道回京。
路行月余,秋分之际,定北军班师回朝的消息在上京城中不胫而走。
“左不过就是近几日了,北地十三州尽数收复,此乃何等荣耀,章怀玉说,陛下这回要亲至城门相迎呢。”白敏敏修剪花枝,嘴快说道。
周静婉不着痕迹看了眼明檀,见明檀眼睫轻颤,不是毫无反应,她也挑了枝新鲜饱满的芍药,边修剪边接着白敏敏的话头轻声道:“陆停这几日也一直在殿前司,想来陛下亲迎的消息不假。”
她将修剪好的花枝插在明檀花瓶中,又状似无意地问了句:“陆停当日定然顾不上我,阿檀,你来接我一道去看热闹如何?”
“你让敏敏接你,我要去郊外庄子会账。”明檀全神贯注地摆弄着瓶中花枝。
“何时不能会账,非要这几日去。”白敏敏忍不住嘀咕了声。
明檀扫了她一眼:“我的庄子,我想何时去便何时去。”她放下铜剪,“时辰不早了,你俩也该回府了,素心,绿萼,送客。”
“……”
很快,白敏敏与周静婉便被强行送了出去。
院中天井倏然寂静,明檀静坐了会儿,忽然招了招手,示意在门口伺候的二等丫头玉蝶上前。
“玉蝶,听闻你哥哥在惠春楼当二掌柜?”明檀似是闲谈般随意问起。
“回王妃,是。”
“我还听闻……惠春楼临窗的位置很是难定。”
“其实平日还好,若是有什么热闹事儿,这位置就难定了,就好比每科春闱放榜的状元游街,又或是像咱们王爷得胜回朝率军入城――这回是从西城门入,从惠春楼过,临窗位置定是要挤得水泄不通的。”玉蝶笑眼弯弯,知无不言。
这些事明檀自然是知道的,她想了想,斟酌道:“是这样,我有一个朋友,刚巧就是这几日想定惠春楼临窗的位置,不知你哥哥……可否行个方便?”
玉蝶犹疑了瞬:“王妃,您说的朋友是您自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