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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钱?你从哪里借?”
老丈尚未见过这样的书生,平素讹诈的那些,哪一个不是稍微吓一吓就抖如筛糠的?
“我在这村里有相识的人,可以借一贯钱先给你们。”楚风淡淡道。
“相熟的人?”老丈愣了愣,心想兔子不吃窝边草,这书生要真是村里谁家的亲戚,自己定然是抢不得的,否则同村的老乡还要怎么相处?只是,没听说谁家出了个读书的苗子啊,难不成是谁家的远亲?
老丈皱了皱眉头,问道:“你认识谁家?这田罗村里里外外的我都认识,没听说过你这么一号人物,你且说来听听!”
楚风见一时唬住了,便笑道:“诸位请跟我来。”
说罢,径直便村里走。
老丈与另外三人面面相觑,一时有些猜不透这厮的来路,并不敢轻易动手。可又不能真的放任这快要到手的一贯钱飞了,于是只好乖乖的在后面缀着,想要看看这书生在耍什么花招!
楚风并不着急,顺着那老丈之前所指的道路,轻轻松松往程源先生的住处走着,眼前着院子里一棵梧桐树,便微微一笑,上前拍门。
“我以为这小子在耍什么花招!竟然是来向程先生求救了么!哈哈!真是可笑至极!”老丈冷冷一笑,对其他三个年轻人吩咐着,“咱们不好在程先生家门前闹事,等到一会儿小爆仗把这书生轰出来,书生吃了个闭门羹之后,咱们就一拥而上,把这厮的内衫都抢光了才好!娘的!让他再敢耍咱爷们!”
“好嘞!”
“放心吧!”
几人纷纷应下。
他们说话的时候并没有刻意压低音量,楚风听得清清楚楚。他心底不禁暗叹,心想不论在哪里都有这等剪径小贼,占山为王罢!这都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一介白身、身无长物,到底容易被人欺辱。只是……就算是一身朱紫,甚至黄袍加身,难道,就可以不被人欺负了么?只不过是小贼变成了党争,盗匪变成了敌国罢!
世间纷扰,到底无趣。
“谁?”
年少的门童探出头来,这边打量了楚风一眼,这边又看了一眼缀在不远处的老头子四人。
“麻烦通报下程先生,楚风拜会。”楚风微微一笑,双手递上名刺。
“哼!还以为你多清高呢,怎么也前倨后恭的来了!”小僮果然口无遮拦,一上来便言词冲撞。他的眼睛滴溜溜的转了一圈,贼笑道,“我说,你被那些人盯上了吧!你还不快点求我?要是我现在这时候把门一关,你可就惨了!他们非得揍你一顿不可!你快点求我,我就把门打开!让你进来。”
“小哥这话说反了吧?”楚风笑道。
“什么?”小僮皱起了问头。
楚风道:“如果我真的在程先生门前被人揍了,丢的岂不是程先生的脸?在下怎么说也是要被收做徒弟的人,小哥见死不救,程先生难道不会伤怀?”
“你威胁我?”小僮瞪大了眼睛,十分恼怒。
“哪里哪里。”楚风看这半大熊孩子只觉得有趣,眼前这孩子虽然口气极大,但跟后世没事儿就蹬鼻子上脸的熊孩子相比,实在差了许多个等级,不足为虑。看着小孩子“吹胡子瞪眼”的架势,楚风笑道,“只是顺着小哥的话语往下说罢了。”
小僮气不过,扶着门缝气呼呼的瞪着楚风,瞪了好半晌,关门也不是,放他进来也不是,真是令人气闷!
后面缀着的几个拦路虎更是纳罕,他们远远的瞧着,听不到这边二人的对话,只是心想这小爆仗今天怎么转了性子,竟然跟这书生说了这样长时间的话,都不动手撵人了么?
“小六,有什么人来么?”
小僮这边还在僵持着,却听院子里头传来一声问话。
小僮一听面色就变了,十万个不乐意的瞪了楚风一眼,而后干巴巴的道:“是,楚郎君来了。”
“哦?快让他进来!”
主子的吩咐,小僮哪里敢不听?这时候只好不情不愿的开了门,放楚风进来。
楚风笑着道了声谢,偏过头看了那四名拦路虎一眼,微微一笑,抱了抱拳。
老丈这四人早就看傻了,立马就知道自己得罪错了人,哪里还敢再做什么威胁的事情,一拍脑门儿,转身就散了。
进门便是一间普普通通的农户院子,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院子的角落里放了一口大缸,缸中有墨色,不知是做什么用的。
小僮气鼓鼓的瞪着楚风,指了指房门,示意他自己进去。
楚风只觉有趣,一时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脸蛋,笑道:“乖啦,逗你玩的,哥哥给你买糖赔罪还不行么。”
“我才不要你的糖!”小僮闻言更加气愤,额头青筋隐现,“我家阿郎说,不能受搓来之食!”
“咳,那叫嗟来之食。”楚风忍不住纠正。
这一回,小僮差点把眼睛瞪出来。
“是楚郎么?快进来。”
屋内程源先生呼唤了一句。
楚风便不敢多做耽搁,笑着冲小僮挥了挥手,抬腿走进去。
“我要桂花糖!东市麒麟巷子那家卖的那种!”
楚风刚要迈步进门,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回头一瞧,那小僮果然涨红着一张脸,侧开了不敢看他,明显是满满的羞愤。
“放心吧。”楚风偷偷一笑,不再逗他,掀了帘子走进房中。
“楚郎,你那西湖水墨我细细瞧了,气度胸襟是有的,但是笔力未贷。烟云学的是范家的笔法吧,的确有些气魄,但是之所以不够磅礴,是因为用笔有问题。你用的是侧锋吧,这个地方,其实应该加上一点中锋的笔法,才能显出苍劲来。唔,老夫画一笔,你来瞧瞧。”
楚风一眼就瞧见了正在南轩窗下挥毫的先生,从背后看,对方应该是四五十的年纪,头发半白,身高七尺三分上下,身量宽厚,肩膀棱角颇有些磊落之气。
还没来得及问安,楚风就听到了他对自己画作的指点,再听到用笔的地方,心里就是一惊,哪里还有什么问安的心思,急忙蹿上前两步低头去瞧。
却见程先生所执之笔轻飘飘的荡出,并不用力,一笔卷烟之势到了末端时,才陡然转笔换锋,一道力透纸背的笔势顿时发出,毫不拖沓,如豹尾一般迅速而成,收势如虹!
再见那纸上的云雾,果然既轻薄缥缈又浑然磅礴,一笔落下两种截然相反的劲道来,便是这一笔,已经足够寻常人钻研一辈子了!
楚风心头突突的跳,哪里会再犹疑,当即掀起前襟肃然三拜,郑重道:“师父在上,请收徒儿一拜!”
“好好好!”程源大笑道,“有气度,有眼光!不愧是老夫的徒弟!”
……
……
“妹妹你说,那范家到底有什么图谋,竟然要如此去捧一个寻常少年!”
杭州西市的李氏书画行里,李良骥自打昨日从水墨会归来后,就一直气息不顺,喝了一夜的闷酒仍旧觉得浑身不舒坦,这时候便跑到李良辰的房中念叨起来。
“把从咱们这骗走的那幅《京酒帖》拿出去展也就罢了,毕竟是代表那陆家的书画行的,咱们多少得给陆家一个面子。可是那幅什么什么《西湖烟雨图》,我瞧着就是个再寻常不过的水墨山水,哪里有什么好处!竟然被程源先生看上了,说是要收那个楚风做徒弟!嘿!依我看,这程源也白白的担了个狂狷之士的名字,没准儿跟他们早就商量好了,想要在水墨会上一举成名呢!”
李良骥气不可厄,在房内左右徘徊不止。
郑朝奉等熟悉东家脾气的人物,这时候早已走光,哪里敢在这边陪着?
屋内只剩下清冷如玉的李良辰,但她对李良骥的抱怨与恼怒并没有什么兴趣,反倒是对那个楚风十分好奇。
她并没有亲眼得见那幅《西湖烟雨图》,如果果真是能够被程源收为徒弟的笔法能力……程源的画作,李良辰不仅见过,而且临仿过。当年出师用的就是一幅程源的花鸟,以假乱真卖出去了,所以至今,力量岑对程源的笔力都记忆犹新着。
程源早期的花鸟尚且好学,他是从花鸟入山水,山水画青碧也画水墨。青碧山水则清贵异常,贵气逼人。水墨山水则散淡悠远,遥不可及。
这是她李良辰都无法企及的境界了。
能被这样的大画家收为徒弟,实在是一件幸事。
关键在于,这位程源先生是出了名的孤傲不群,真的会如同兄长所言,与范家人合谋这样一出戏来演?
这是李良辰所不相信的。
但如果事情是真的,她李良辰就不得不重新审视那个叫做楚风的少年了。
走到旁边的柜子里取出那幅《寒梅图》,李良辰将这画展开了仔细瞧着,若有所思。
“拿出这幅画来看什么!真是碍眼!”李良骥皱着眉头拂袖道。
“那幅《西湖烟雨图》,兄长也仔细看了么?与这幅《寒梅图》相比如何?”李良辰淡淡问道。
“花鸟和山水,要怎么比?”李良骥不情愿的撇了撇嘴,但仍是上前多看了两眼,摇了摇头,“那山水学的是范宽的烟云,与这幅花鸟的差距实在太大了些。”
李良辰默然,略微思付片刻:“兄长,明日去把那《西湖烟雨图》借回来瞧瞧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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