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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天还没亮,远远地听到开城门的声音,过路人尚在熟睡,念一一行已收拾东西准备进城了。
早间雾气蒙蒙,两旁的山林皆被染成淡白色,马车走了不久就看见笼罩在晨雾中的太原。由于时候尚早,进城出城的人不多,白玉堂甩着缰绳正要从城门口过去,忽然瞧见了什么,他嘴里啧了一声,勒住马。
车子停了下来,念一觉得奇怪,正要探头,展昭已从外面打起帘子。
“出什么事了?”
他看了一眼外面,低声道:“有人扶棺,我们且先避开一阵。”
念一颔了颔首,干脆从车里下来。
抬头瞧时,果真见得城内有送葬的队伍出来,白色的寿衣刺目显眼,奠纸四下乱飞,其间隐隐传来啜泣声。
念一的视线随着那棺椁移动,薄雾之中,棺材的一端坐着个小女娃娃,身上穿着大红厚实地袄裙,十分鲜艳,两只脚晃来晃去。
可惜只能看到她背影,看不清面容。
“念一。”眼看人已走远,展昭回身来唤她。
“嗯……”她心不在焉的应答,跟着也转头准备上车,此时一旁围观的路人搓着手轻叹。
“这柳儿也是死得可惜啊,才二九的年纪,哎……怎么这般想不开,还没嫁人呢。”
听到他说话,念一不由问道:“棺材里的是位姑娘?”
“是啊……你们外地来的吧?”见她眼生,那路人也就多说了几句,“这死的城里绣庄里的一个绣娘,前不久自己在房里上吊自缢的。”
原来是自缢,难怪没看到魂魄。念一心中暗忖。
“可她老祖母就是不信,偏说孙女是被人害死的,吵着嚷着不肯下葬,定要等知府大人回来,这不,刚把尸首送去义庄了。”
她奇道:“知府大人?”
“是啊,可惜咱们知府前些天受命往前河间府查那私采铜矿的案子去了,只怕还要等几日才能回来。”
听完,站在马车旁抚摸马匹的白玉堂却是不以为意地冷笑出声:“知府?你们倒是信得过他,连尸首都舍不得葬,可别最后是被卖了还给人数钱傻乐。”
“外乡人,你懂什么。”这回说话的,倒不是方才的路人,而是准备进城的一个老汉。
“咱们城里的知府老爷,那才真真是青天大老爷,恁地个明白人,又断案如神,从来公事公办,绝不百姓收一米一钱,你不知道可别胡乱说话。”
“哦?”白玉堂笑了一声,仍旧没放在心上,“什么青天大老爷,这么厉害?”
那老汉手伸出来,竖起拇指,“正是那包拯,包大人。”
展昭若有所思:“包拯?”
念一在旁问道:“可是从前在陕西做过转运使的那位?”
“对,对,就是他!”
说起他倒是有所耳闻。有日在鬼域酒肆中曾听两个鬼差提到,此人为官清廉,刚正不阿,森罗殿一殿之主曾有意要传位给他,也不知是真是假。
进了城中,或许是天早人少的缘故,街道上显得冷冷清清的,路边孤零零摆着几个早食摊子,也还没支起来。
三人寻了个客栈暂且落脚,舟车劳顿,虽然此处已离五台山不远了,但念一还是打算先休息一段时间,毕竟展昭二人是陪她而来,总不能让他们太过辛苦。
不到正午,吃过饭,白玉堂拎着剑回房休息,展昭和念一便在城内打听五台山的位置。
太原城他二人此前都没来过,走了一阵才在附近看到个马商正在卸货。
“你们要去五台山?”马商是个年过五旬的老者,听说他们准备出城,便摇摇头,“眼下去五台山可不好走,北城门封门了,得从南城门出去,绕过几座山才行。”
“这么麻烦?”等同于是要先绕一个大圈子才能到太原城的北门,念一不禁叹气,“好端端的,为何会闭门?”
马商将草料从车里搬下来,擦擦脖子上的汗。
“城门口的告示你们没看见?”闻言,念一和展昭面面相觑。
“这几天城里乱得很,咱们大人又不在,三天两头的就有娃娃和女人走失,要么死了要么失踪。”马商坐在草料边喝水,指着她道,“好多都是像你这么大年纪的,闹得人心惶惶,姑娘你可得当心点。”
“好……我会留意的。”转念想了想,她还是问道,“那不知,这城门几时能开?”
“说不好啊。”马商琢磨了一阵,“大约等我们大人回来了,查清缘由,这城门就能开吧。”
又是那位包大人……
眼看是没有别的办法了,念一只得同展昭往回走。
“其实,算着也要到清明了。”见她发愁,展昭遂开口安慰道,“多等几日也无妨。”
“嗯……你有要拜祭的人?”
他微微一笑,并没作答,忽而问道:“你呢?你准备怎么过?”毕竟这说起来也算是她的节日。
念一笑起来,回头看他,“清明那日,我得出门去。”
“出门?”
“等那一天,即便在白日也满城都是鬼,我总不能在屋里待着,若被别的鬼发现了,也是会被拉到街上去的。”她解释,“总而言之,到时候很热闹,那场面不比人间的灯会差。”
客栈房中,白玉堂一觉睡醒,抬眼盯着房梁,忽然喃喃道:
“清明要到了……”
他翻了个身,闭上眼睛,“奇怪,越来越觉得念一很像一个人。”
到底像谁呢……
午后,街上行人渐渐增多,日头一出来,念一忙取下伞,抖了抖撑上。抬眸正对着一户人家,从门内望去,里面全是白绸白花,满目缟素。
门边呆呆地坐着个老妇人,头发近乎全白,双目无神的瞧街上来往的人流,忽然间,瞅见撑伞的念一,她愣了一瞬,脸上欣喜若狂,蹭的一下便站了起来。
“柳儿,你回来了!”
听得声音,她念一还没转头,忽然两手就被人抓住,她吃了一惊,只见那老妇人抱着她,上上下下地看。
“真的是你,你真的回来了,我就知道……他们都是骗我的。”老妇人拉住她,抹去眼泪,“好孩子,吃过饭了吗?我给你做饭去。”
“这……”
念一尚在发怔,一旁开门出来泼残水的邻里老汉见状,慢悠悠解释道:
“没事儿,她是把你当她孙女儿了。”
“她孙女是?”
“你不知道么?”老汉示意屋内的惨白,“她孙女就是上吊死的那个绣女啊,早上那棺椁不是才送出城么?”
原来是她。
“胡说八道。”老妇人听完就啐了他一口,搂着念一不肯放手,“我孙女没死,这不好好的么!”
老汉无奈,“老太婆,你自个儿瞧瞧清楚,这是不是你孙女。”
她闻言,拉起念一来,上下打量。
后者抱歉地一笑:“老婆婆,我的确不是……”
“是!怎么不是!”话没说完,就被她打断,语气果断,“你这眉眼,只能是我孙女啊不然还会是谁?”她喜笑颜开,“走走走,进屋里来。”
“我……”
念一挣不开她,正要去看展昭,那老妇人的目光亦随她往后,瞧得展昭站在一旁,琢磨了片刻,又堆起笑来。
“这位就是你常说的那个书生公子?”
此时,连展昭也不禁一怔。
“我早听柳儿提起过你,来来,一块儿进来吧。”老妇人热情地迎着他二人,“快来啊,怎么不走?”
知道她是对孙儿过度思念,念一一时又不忍拒绝,只得被她连拖带拽地拥进屋中。
那边拿着木盆儿的老汉看得此景直摇头,叹道:“疯了疯了,全都疯了。”
走进院门,满地都是黄表纸,那老妇人生怕他们会不高兴,急匆匆拿了扫帚扫开。
“我来吧。”展昭自她手里接过来,低头要扫,老妇忙摇头,“这怎么使得,你可是客人。”她干脆伸手夺过扫帚扔在地上,拉着他二人到屋中坐下。
“我们去给你们倒茶!”
见她兴冲冲地拐进厨房中忙碌,展昭又是无奈又是同情,望着身后大大的一个奠字,轻叹了一声。
“她也不容易,想必是一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所以才将你认错。”
念一不置可否,偏头看到满屋的凄凉,忽然淡笑道:“不过,这名字倒也没叫错,从前……也有人叫我柳儿。”
“柳儿?”他迟疑片刻,试探性地问道,“你从前的名字是……”
“叫明柳。”
“柳儿。”话音正落,厨房里,老妇端着茶点打起帘子出来,笑盈盈的捧上桌。
“来,你出了这么久的远门,一定饿了,尝尝……这些都是你爱吃的。”
展昭和念一登时无话。
盘子里的是青团,许是清明快到了她特地为孙女做的。念一不得已拿了一块,心中确是无比惭愧。
老妇见她张口吃得香,满心欢喜,赶紧又给展昭倒水。
“我就知道你会回来,上次你也走了这么久,不也回来了么?”她神情温柔,“奶奶就盼着你好好的,便是穷些都不打紧……”
“你想和谁在一起,喜欢谁,都由着你,只要你好好的……”
听她反反复复都是这几句话,念一嘴里嚼着东西,却食之无味,突然间,老妇握住她的手。
“上次你同奶奶说,很喜欢那位公子。”说话时,她看着展昭,似乎格外满意地颔了颔首。
“这位就是萧公子吧?的确是不错,相貌堂堂,不似寻常普通人,你能跟着他,我也就放心了。”
青团哽在喉,险些没被呛着,念一别过脸咳嗽,展昭虽是尴尬,却也还是将手边的水递给她。
“谢、谢谢……”
“小柳。”老妇抚着她背脊替她顺气,随即拉着她的手,又拉起展昭的手,轻轻叠在一起,眸中泪花闪烁,“你们往后可要好好过日子,奶奶老了,是半只脚入土的人,不能护佑你一辈子。”
“我没什么用,你爹病了,照顾不好他,连你娘生你,我也没能保住她。”老妇哽咽不止,话不成句,“能把你抚养成人,我已经很高兴了,公子……”
她抹去眼泪,认认真真地看着展昭,“我孙女,往后就交给你了,你可一定要待她好啊……”
他不知该如何回答,不太自然地看向念一,终究是轻轻“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