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呆呆站了好久,念一都不敢回头去看展昭的表情。
他没有说话,她更不敢说话,四下里静得可怕,一片寂然,不知不觉间,远处的烟火已经停息。
念一刚动了动身子,手腕蓦地被他扣住,力气之大连给她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展大人。”
正在此时,小径上走来两个捕快,约摸是天黑路暗,也看不清他俩在做什么,于是便上前来请展昭示下。
“今晚守夜的兄弟安排好了,您要不要去瞧瞧?”
展昭微微偏头:“你们张头可来了?”
捕快赶紧应道:“张校尉在正厅里的,已带了几个兄弟去找慕大人了。包大人这些天都在宫内,怕是腾不出时间,这个案子还得由您来查……”
“知道了,你们且派点人手去北门和西角门,我尚有别的事要忙,等过些时候再去找张校尉。”
“是。”
隐约看见他身边站着的是慕家的小姐,两个捕快心中虽有疑惑,却也不好多嘴,面面相觑之后,很识趣的退了下去。
待得他俩离开,展昭二话未说,忽然拽着念一疾步往前走。
冷风拂面,这时才将她的脑子吹得清醒了一些。
念一咬咬牙,想把手挣开。
“展大人,你作甚么?”
展昭并未言语,拉着她从园子里穿过。
“你……你若是再不放手,我可就……喊人了。”
一直走到东厢房僻静之处,他方才松开手,转过身却将她逼在墙角。
周围没有人,也没有灯烛,背着月光,念一看不见他的脸,只是那对星眸尤其清澈,一转不转的,盯着她。
“念一……”
展昭缓缓伸出手,正将抚上她脸颊的那一瞬,念一骤然别了过去。
“你认错了……我不是你口中的那个人。”她咬住嘴唇,“今晚的事,我就当从未发生过,你还……”
“还记不记得我以前曾对你说过。”展昭柔声打断道,俯下身一字一句敲击在她耳畔,“每当你说谎的时候,左手总会无意识地掐在你的右手上。这个习惯,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改不了……”
念一心头一震,下意识地把两手背在身后,胳膊上却忽的一紧,再抬眼时人已被他拦在怀里。
久违的温度,熟悉的气息,每一寸呼吸都快让她落下泪来。
展昭埋首在她发间,臂弯里的动作何其小心,怕太轻也怕太重,似乎稍一用力,就会像很久之前一般,消失不见。
“念一……念一……”他喃喃念道,“为何不愿认我?你既然还在,为何要瞒我这么久?”
这些年来,他曾无数次幻想过会有今时今日,每每午夜梦回,惊醒之后,身侧永远空无一人,索性她还在……只要她还在,便是这世上最大的幸事。
萧萧的风声响在耳边,浑身流淌着暖意,仿佛是悬在心口最大的那块巨石轰然落地,念一低首靠在他胸膛,泪雨如下。
“……我要怎么认你?你叫我怎么敢认你?”
她猛地将他推开,几乎声嘶力竭:“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到底是谁。我是顾明柳,是时念一,还是慕词?我几时会死,几时能生?
你看看我现在的模样……
容貌不是自己的,身体不是自己的,声音也不是自己的,我……”
再也说不下去,她两手捂住脸,破碎的呜咽声零零碎碎的传出来,长久以来压抑的悲哀,终于在此时决了堤,洪水一般将她淹没。
展昭轻轻走上前,兜住她的头摁在自己胸前。
“没事了,没事了……”
眼泪迅速渗入他衣衫之中,隔着厚实的冬衣,那样灼热的也能明明白白感觉得到。
这么多年了,她独自一人究竟承受了多少的苦痛……
“无论你是谁,无论你是什么模样,无论你是死了还是活着,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我最重要的人。”展昭紧紧搂住她,回想起在开封府初见,她俯身捡碎碗时的动作,此时也不禁暗叹自己太愚钝。
总当她早已逝世,却不知那样的神情是只有她才会有的……
哭了许久,念一总算是缓过来,全身都没有力气,索性靠在他身上。
“可我至今也还未弄明白为什么我没有死,我不敢认你,是怕万一……我再去了,岂不是要让你再痛苦一次。”
她伸手环住他腰身,哽声道:“我不在的这四年,你一定……很不好过……”
竟不知她是这样的想法,展昭感动之余心中亦觉得酸涩,不由略略收紧臂弯。
“人生在世,也就短短数十载,无所谓痛苦不痛苦,我只要知道你还活着,哪怕有一天会离我而去,眼下也早已满足了。”
念一狠命吸了一口气,唇边含笑轻声唤他:
“……展大哥。”
听得他轻叹一声,似有话语,可到底欲言又止。
两人静静相拥,隔了好一会儿,展昭才松开她,低下头来拿袖子擦去她脸上的泪痕,柔声问道:
“那日,林氏打你的那巴掌,一定很疼吧?”
念一站在原地,任由他擦去眼泪,淡淡摇头。
“不很疼。”
知道以她的性子就是疼也不会说出口,展昭倒也没再深问:“我让人给你送去的药膏呢,用过了么?”
“嗯,用过一些……”
想起那日在绸缎铺门口,她已被逼到买卖首饰来补贴家用,展昭禁不住皱起眉:“平时,她们总这样对你?”
念一只好如实道:“这个慕家二小姐……不是很讨人喜。”
言下之意,她的自然想必也好不到哪里去。
展昭正垂眸沉思,不远处已响起脚步声,时间已经不早了,他不能耽搁太久。
“这几日我要忙尹征的案子,得空会来瞧你。今后的事,我们再从长计议。”
念一微微一笑:“好。”
今后,他们还能有今后,乍然一想,只觉得喉中泛上一丝酸甜。
隐约听到张龙在唤他,展昭颔首看了看,转身将走,迟疑了一下,终是不舍地回头吻在她唇上。
“那我先走了。”
念一轻轻点头:“嗯,你小心些。”
“好。”
为了不惹人怀疑,等展昭离开已久,她才若无其事地从院子里出来。
东厢房影壁之后,慕晴悄悄探出头,望着念一的背影自言自语道:
“世上竟会有这等离奇的事。”兀自琢磨半晌方恍然悟道:“难怪她当时会游水。”
*
夜里回到房中,念一便坐在桌边拿着笔描花样,时不时抿唇微笑,一副画画了一夜也没成形。
巧儿端着茶水进来,见她这模样不由奇道:
“小姐今晚上心情好像很好呀?”
“是么?”念一唇边含笑,提笔沾了点墨。
“可不是,都快笑得合不拢嘴了。”她把安神茶递到她手边,“遇到什么好事情了?”
念一掀开茶盖来,刮了刮上面的茶叶,笑而不语:“不能告诉你。”
“唔……”巧儿见她把茶水喝下,挠挠耳根,神神秘秘地凑过去,“小姐,我问你个事儿啊。”
“嗯,你问。”
“……展大人,和那位殷公子,你更喜欢谁?”
念一立时呛住,险些没喷出来。
巧儿讶然道:“不会真像大小姐说的那样,你和殷公子有□□吧!”
“咳咳……”她还在咳,巧儿便自顾自说了下去。
“啊!那怎么办!”她满脸惋惜,“展大人岂不是很可怜!”
终于缓过气来,念一摇头呵斥她:“你别瞎猜,我怎么会和时……殷公子有私情。”
那是可是她义兄……当然这一点不能告诉她。
“没有就好!”巧儿欢欢喜喜地又给她倒了一杯,“这么说小姐是喜欢展大人了?我也觉得你们俩特别般配!”
念一只是笑,倒也没再反驳。
“不过……”她拿起墨锭来,心不在焉的研磨,若有所思道,“那个殷公子对小姐也很好啊……”
“他自然对我好了。”念一放下茶杯,眸中无限感激。
若是没有时音,这五十年她一定熬不过来,总也该想个法子报答他才是。
画着画着,愈发觉得眼皮发沉,她打了个呵欠。
“什么时辰了?”
“还没到二更天呢。”巧儿往铜壶滴漏上瞧了一眼,“小姐困了么?”
“困了,打水来洗漱吧。”
“诶。”
这一晚,念一睡得格外沉。
到了后半夜,天刚蒙蒙亮之际,慕府上下突然忙碌热闹起来,只听得有人敲着锣鼓,一面跑一面喊。
“走水了,走水了!快救火啊!”
展昭刚刚睡下,得到消息便即刻披上衣衫出门。
“哪里走水了?”
来传话的捕快也正睡得糊涂,半梦半醒地答话:“慕家小姐的房里。”
闻言,他睡意登时去了大半,厉声问道:“是哪位小姐?”
捕快被他喝得一怔,愈发口齿不清:“是是……是大小姐?还是……二小姐来着……”
静默片刻,展昭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迅速转身,往念一房里疾奔而去。
她院中一向冷清,跑到院外眼见一如既往,并没有见到浓烟,他方是闭目舒了口气。但无论如何又放不下心,索性推门进去。
“念一?”
房间内隐约有说话声,展昭未及多想就打起帘子,满屋子湿气迎面而来,当他意识到不对时,巧儿已然惊得目瞪口呆,赶紧手忙脚乱地拿衣服给念一遮住身子,她飞快背过身去,乌黑的头发湿漉漉的贴着背脊,衬得肌肤愈发白皙。
“展展展……展大人,你你你你怎么……”
展昭慌忙别过脸退出门。
“抱歉,展某失礼了。”
着实没料到她会挑这个时间沐浴,他万分尴尬地立在门外,饶的是晨风拂面,耳根却也觉得灼热难当。
念一将身上擦干,又担心他是有什么要事,忙慌慌张张的穿衣服,出声问道:
“是不是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