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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让她服软了,林氏心里痛快,喘着气冷哼一声。
“往后你若是再敢对你姐姐这么没大没小的,仔细我收拾你!”
慕词偏头看向别处,脸上仍旧没什么表情。
难得见她这么冷静,林氏一时纳闷起来,兀自气了一阵,沉声道:“这丫头,我要撵出去。”
慕词闻言,总算是抬起头来,语气坚决:“不行!”
“不行?这里是你说了算么?”
“她是我的丫头,自然是我说了算。”慕词迎上她视线,“更何况她并没有犯错,为何要撵走?”
林氏瞪她道:“她偷拿东西,手脚如此不干净,还说没有犯错?”
“我说了,东西是我让她拿的。”慕词平静道,“不如你也撵我走吧。”
“你!”林氏眯起眼睛,“你是在威胁我?”
“小姐……”巧儿忙扯扯她衣摆,示意她不要和夫人硬碰硬。
“没有威胁你,我只是实话实说,本来你也不待见我,不是么?”
林氏提醒道:“好大的口气,别忘了我可是你娘!”
慕词淡淡看她:“你不是。”
她双目微睁,嘴角微抽,扬起手来又要打下去。
“林夫人。”
虽知此事与自己无关,展昭还是转身走了进来,抱拳恭敬道,“若要查这偷东西的小贼,展某倒是可以帮忙。”
他一开口,慕晴便紧张兮兮地挪开视线看向别处。
“展大人?”没想到他此时会站出来,林氏倒有些惊讶,偏头看了慕词一眼,不甘心地收回手,“这是我慕家的家事,不劳展大人出手。”
展昭微微一笑,目光温和而坚持,“夫人何必为了点小事伤了一家人的和气?若是闹大了,让慕大人知道,怕也不好。”
他一个外人,竟会插手管得这么宽,林氏虽觉不满,但话已至此,总得卖他几分薄面。
“展大人此言也有理。”她狠狠望向慕词,“反正来日方长,不急这一时。”
听她这么一说,展昭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将事情弄得更加麻烦了,从前这种情况他向来不会多管闲事,方才也不知怎么,不自觉就想把她说几句话……
他略觉愧疚地看了看慕词,后者却尴尬地侧过头,伸手遮了遮脸颊。
她皮肤偏白,这一巴掌下去便红得特别明显。
等人群散了之后,展昭拉住巧儿将一小瓶膏药放在她手里。
“这个是……”
“上回你家小姐用过的。”展昭温柔笑道,“也可以活血化瘀。”
巧儿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赶紧鞠躬:“谢谢展大人!”
“不客气,照顾你家小姐去吧。”
“嗯!”
往回走的路上,她打开瓶子,发现这是崭新的根本没用过。
“想不到展大人对小姐这么好……”巧儿喃喃自语,“小姐可真有福气。”
累了一日,慕词坐在妆奁前,轻轻抚上脸颊,被林氏打过的地方还有红红的一个印子,她手指渐握成拳……
“小姐……”
巧儿打好热水,眼泪汪汪地走到她身边,“对不起,都是我的错,让小姐受委屈了。”
慕词摇了摇头,“不怪你,就是没你,她们也会想方设法找别的理由折腾,反正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可二小姐好歹也是老爷的女儿啊,夫人和大小姐竟这样欺负咱们……”
她跟着慕词三年了,见她吃过无数次的亏,哪一次不是这样忍气吞声的,可大小姐非但不领情,还变本加厉。
半年前说是失足落水,府上明眼人都清楚这是谁做的手脚,人命关天啊,却连个有胆子救她的人都没有!
难得小姐如今醒来性子变得比从前强硬许多,但无论如何她也斗不过林氏母女二人。
巧儿忽然咬了咬牙:
“这个公道,总有一天我会替小姐讨回来的!”
“你?”慕词从铜镜前转过头来,“你还是算了吧……莫要做什么傻事。”
她拿帕子沾了水小心翼翼擦拭伤处,“别看她们现在得意,报应迟早会来的。”
“报应?要等报应,黄花菜都凉了!”巧儿怒气冲冲地站起身,“小姐就是这样委曲求全,才一直被她们欺负!”
瞧她这么激动,好像比自己还难受,慕词忍不住一笑:“怕什么,我自有分寸,她们俩这报应是命里注定了的,只等找个好机会真相大白,那时候才爽快。”
她这一番话,巧儿听得稀里糊涂。
“小姐……是什么意思啊?”
“没什么。”慕词低头从抽屉里拿出一小袋钱来,不着痕迹地岔开话题,“这个你拿着。”
“这么多钱?!”手里沉甸甸地,她慌张道,“小姐你……”
“不是前些时候说你娘病得很重么?”慕词对着铜镜取下首饰,“暂时用这个救救急吧。”
“我怎么能收小姐的钱呢!”
“我的钱你都不能收,那你还能收谁的钱?”慕词转过身来,好笑道,“拿着吧,医好你娘要紧。”
她捏着钱袋,怔怔呆了好久,“哇”的一下,泪流满面。
“……你哭什么……”
“我……”巧儿揉着眼睛,呜咽道,“人家感动嘛。”
慕词伸手抚摸她脑袋,笑道:“傻丫头。”
晚上入了夜,北风越吹越急,等人都睡下了,慕词才掀开被子轻手轻脚走到院子里。
外面阴冷阴冷的,没有月光,一只食风鬼正蹲坐在院中,仰头张嘴喝着空气进食,她拉紧衣衫搓着手走上前去搭话。
“请问……”
食风鬼仍张着嘴,似乎没看见她。
“抱歉,打搅了。”慕词走到他跟前,此刻对方才转过头来,半是奇怪半是不解:
“你在和我说话?”
“嗯……你认识时音吗?”
食风鬼狐疑地盯了她一眼,摇头道:
“不认识。”
“就是活了上千年,脾气很不好,时常穿一件宽袖长袍的那个……”
它重复道:“不认识。”
居然会有不认识他的。
慕词不死心:“真的不认识吗?你没去过鬼域?”
“鬼域,什么地方?”对方挠挠耳根,“没去过。”
想不到,竟有这样孤陋寡闻的野鬼,她登时语塞。
“还有别的事么?”
慕词只好轻叹:“没有了。”
“那我接着吃饭了。”它欢喜地转过身去,迎着风张开大嘴,满脸的享受。
慕词失落地看了看他,无奈地往回走。
这地方她不能再下去了,可是如今要怎么离开……
时音。
她仰起头来,仰望天空。
不知道他现在又在什么地方。
*
上元前一天,展昭回到开封府将两本已经翻阅完的案宗还给公孙策,正遇上他在和包拯商议宋夏合议的事。
“多谢先生借阅。”
“不客气,小事而已。”
包拯因也抬头问他:“展护卫,侍郎府那边近况如何?”
展昭恭敬答道:“并无异样。”
“那就好,等明日上元过后,你就撤一半的人走吧。慕侍郎想必也安心了。”
“是。”
“此番辛苦你了。”
各自寒暄了两句,展昭知道他二人还有事要忙,便告辞退出书房。
包拯随手把他留下的那两本册子翻了翻,“咦?这都是多久前的案子了……”
“是啊。”公孙策替他整理桌面上的书,随口道,“说来也奇怪,展护卫这些年一直在查五十年前的那宗旧案,不知道是为什么。”
“魏王反叛的事可牵连了不少人啊。”包拯轻叹道,“这里头连大义灭亲的人都有。”
“大义灭亲?”公孙策把书立起来跺了两下。
“嗯,据说当年朝堂上有一对双生子同朝为官,魏王出事之前,其中一人写过一封密折,向先皇揭发自己的兄长。”
“是为了自保吧?”公孙策怀疑。
“谁知道啊……”包拯摇头苦笑,“毕竟都过去五十年了,也无从考证。”
这段时间忙于公事,很少回自己住处,展昭推门进去,就着桌上的冷茶喝了两口,椅子还没坐热,忽觉脑后吹来一股冷风,似有什么东西袭来。
他猛然抬眸,飞快用两指夹住暗器。
“展昭!”有人一脚踹开门,咬牙切齿地走进来,“你总算是回来了!五爷我可是在这儿等了你三天三夜!”
一道白影鬼魅一般闪身上前,来者青丝飘逸,一双桃花眼里满是怒意。
“白兄?”展昭放下茶杯。“怎么有空到这儿来了?”
说起来他们两人也快有一年没见过面了。
“你还有脸问我?!”白玉堂连连拍了好几下桌子,指着他鼻尖就问,“我还没问你呢!你退出江湖就算了,做朝廷的走狗是什么意思?你想钱想疯了?”
展昭不动声色的后退一步,把他手指撇开,纠正道:“包大人不是朝廷的走狗,我也不是。”
“可你做官,当官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白兄可不能一棒子打死所有人。”
“我说的不对吗?”白玉堂忽然语气一沉,“你莫非忘了念一当初是怎么死的?”
蓦然间,展昭神色一凛,眸中降下寒意:“我当然知道她是怎么死的!”
“那你还替朝廷卖命?!”白玉堂冷笑一声,“念一要是泉下有知,气都能气活过来。”
倘若真能气活过来那就好了。
“说了你也不会明白的。”不欲跟他多做口舌之争,展昭提起剑往外走,“我还要巡街。”
“站住,想跑啊?”白玉堂摁住他肩头,“我话还没说完呢!”
他索性绕到他面前去,“你要当官也就罢了,居然还敢自称什么……什么‘御猫’!你这分明是在跟我叫板!”
说起这个,展昭亦无力叹气。
“这是圣上赐的封号,与我无关。”
“别拿那个皇帝来压我。”白玉堂当即挽了个剑花抽剑出鞘,“武林上下都知道我陷空岛五鼠,你还偏偏起这个称号,不就是摆明挑衅么?”
他无奈:“五弟莫以为谁都如你这般有闲暇有功夫,想方设法的挑衅别人。”
“废话少说,咱们剑下见真章!”
话不投机半句动手是白玉堂一贯的作风,知他如展昭也懒得躲躲闪闪,索性和他打了个痛快,百招之下难分高下,正在此时,他手腕一转将画影推出掌心,展昭急忙侧身,长剑贴着他的脸直直朝身后飞去。
不承想背后恰有个端茶水的衙役路过。
“糟了!”
白玉堂暗道不好,但见那衙役手忙脚乱地往旁边躲,总算是避开这一剑。
一声巨响之后,画影剑深深没入墙内,在空中轻颤。
展昭和白玉堂皆松了口气,似乎觉得此情此景熟悉万分,在原地里静默了许久,他俩才相视一眼,对望而大笑。
“走!”白玉堂一掌拍在他肩上,“喝酒去!”
*
上元这日,花灯如山如海,因为是一年一度的佳节,慕府上的侍卫也是轮班,夜里大多出门看灯去了。
有外国使节前来朝拜,圣上赐宴,包拯应当会忙到深夜才得回府,尽管上次心中耿耿于怀,包清澄还是拉着展昭上街赏花灯。
满街是奇术异能,歌舞百戏,吞铁剑、吐五色水、旋烧泥丸子,看得人眼花缭乱。
“好饿呀,展大哥,你看那边——”包清澄拖着展昭去吃元宵,后者不言不语,只得由她拉着。
还没等走到小摊前,迎面就见到一个熟人走过来,包清澄双目一弯。
“哎呀,是小词。”
她拨开人群一手拉住慕词笑吟吟道,“你也逛灯会?”
慕词垂眸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一个人?”
“嗯。”
慕晴与她不和,自然不会两人一起出来,京城她初来乍到也没什么朋友,除了带个丫头也没有人可以相约赏灯了。
包清澄本想叫她一同游玩,但难得碰到展昭闲着,又不想错过。
“那……那你好好玩呀,那边有皮影,可有意思了。”
慕词颔了颔首,有意无意朝展昭看了一眼,:“好。”
“慕姑娘。”他轻声开口,似是好心地提醒她,“早些回府,不要在外停留得太晚。”
这番话听得她心中五味杂陈,隔了好久,慕词才轻咬着嘴唇点头。
“展大人也是……”她望向包清澄,涩然笑道,“不打搅你们了。”
待她走后许久,展昭都偏头在想事情,包清澄歪着脑袋看他,又不敢出声打断,隔了好一会儿才问。
“展大哥,我们去吃东西吧,好不好?”
展昭突然歉然看她:“你自己去吧,我得先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临近开封城郊的位置,四周种的都是枣树,涨势很好,虽没有入春却有不少枝桠抽出来,树下是一方矮矮的坟,修整得十分干净,几乎没有杂草。
远处柔和的灯光淡淡洒在墓碑上,展昭伸手抚着碑文,缓缓蹲下身,在不断吞噬的火舌里,把一叠又一叠黄表纸放入火盆中。
包清澄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似乎从未见他露出过这等悲哀的神情,此刻也不禁感到一丝酸楚。
这黄土之下沉睡的该是怎样的一个人?
他们之前又有过怎样的曾经……
“展大哥……的妻子,对你很好吧?”她佯装不在意地低头放纸钱。
“嗯。”展昭淡声道,“很好。”
“她长得很漂亮么?”
“不知道。”
不知道?
包清澄听着奇怪,想问却又问不出口。
“我已经……”耳边闻得他长长叹息,“快记不清她长的是什么模样了。”
展昭仰起头来,似乎连自己也想不明白,明明只过了四年,为什么总是不记得她的脸,偶尔想要回忆的时候,也只是在脑海里浮现出她的身影,别的什么也看不见……
“就没想过要给她画像么?”
“当时没想过,后来也就忘记了。”他把手中最后的纸钱扔到火盆中,看着火舌窜上来,很快吞没。
“烧这点够么?”包清澄关心道,“太少了吧?不如再去买一点。”
“不必了,烧了也没用。”展昭站起身,顺手也拉了她一把。
“为什么?”他这么惦记她,按理说不会连这点黄表纸的钱也舍不得花啊。
展昭一面往回走一面解释:“她没有尸骨,那不过是个衣冠冢。何况……就算是烧了纸钱,她依然一分也拿不到。”
“没有尸骨?!”包清澄骤然愣住,忙追上他,“这么说你没找到她的尸首?那她说不定还活着呢?”
他摇头轻叹,只是苦笑并没再回答。
因为他也是那时候才知道,比起死,灰飞烟灭更令人绝望。
林间微风阵阵,由于是冬季,风呼啸的声音犹显得清晰,像是何人在哭嚎一般。等周遭归于平静,枣树后才有人脚步不稳地走了出来。
丝质的绣鞋踩在厚重的枯叶上,咯吱咯吱作响。
念一立在那座坟前,微弱的灯光照着石碑上的几个字——
“爱妻时念一之墓”
她指腹从每一个凹凸处抚过,终于泪如雨下。
“这是我的墓……”
她哽声道,“是我的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