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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大人。”
路边摆摊的小贩递上一把伞来,笑道,“这下雪天的,怎么能不打伞呢,小心冻坏了。”
展昭这才回过神,倒也没有推辞,含笑着接了过来。
“多谢。”
“客气客气。”
他撑开伞,沿街而走。
从朱雀门出去直至龙津桥,百步之内尽是茶坊酒肆,彻夜不打烊,要到天刚破晓才会散去。
尽管空中飘着雪花,州桥的夜市仍旧繁华热闹,此时那小摊卖热丸子的倒是生意兴隆,由于天冷,不少路人都跑来要上一碗边吃边等雪停。
忽然间,从街前悠悠驶来一架马车,车子装饰奢华,马匹通身雪白,看得出车上坐的定是个大有来头的人物。道上行人忙往两旁退让,展昭遂也避到一边。
“是慕家的马车吧?”身侧有人猜到,“听说他们家收到一封恐吓书信,好像要杀人呢!”
想不到这么快就传开了,展昭微觉讶然。
“这可是天子脚下,何人如此大胆?”
“天子脚下也不太平啊。”那人啧啧摇头,“说起来,好几年前也出过一个大案子,还是个无头案。”
“我听说过,是包大人破的。”
……
背后一干人等已经议论开来,等着车马驶走,展昭侧过身仍旧往前巡街。
二更天时,街上的夜摊已经陆续收走,开封府的小捕快搓着手跑过来换班。
“展大人,您等很久啦?”
他淡声道:“没事,也不久。”
“那就好,知道您今天和王头换了班,我带了壶热酒来。”他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一小壶,塞到他手里,“您回去路上喝。”
热酒将僵硬的掌心渐渐温开,展昭顺手晃了几下,眸中带笑。
“你莫不是还给自己留了一壶?”
那捕快挠头笑了两声。
见状,他也没说破,拉紧披风举着伞往回走。
到了后半夜,风雪比之前更大了,展昭却没有立刻回开封府,反而绕了远路,走进一条僻静的小巷。
从巷子里出来,不远处是一株早已枯死的枣树,光秃秃的枝头上覆满白雪,两边民房已无人居住,附近异常的寂静。
面前是曾经熟悉的院门,他抬手抚上去,然后轻轻推开。
吱呀一声响,地上满是枯叶和灰尘,夹杂着薄雪,看上去很是荒凉。
展昭在门外收了伞,往厅中走去,正厅内是断成几半的桌椅,茶碗还在,茶壶还在,一切都保持着他走之前的样子。
已经有许久没来过这里了,看上去仍旧无人造访。他有几分失落地退出门,正准备走时,念一的房间忽然传出一声轻响。
展昭手上一抖,飞快转身冲进屋内。即便四周黑压压的一片,他的双目却也已然适应,环顾了一周,床上旧被衾中似有何物在蠕动。
他微微颦眉,小心翼翼走上去,被子里蓦地探出一个白色小脑袋来,歪头朝他软软地叫了一声。
“喵呜。”
不知是不是对他的气味熟悉,白猫竟也不怕生,径直从床上跳了下来,走到他脚边亲亲热热地蹭了起来。
展昭只觉心头一空,半晌才俯身去摸它,失笑道:“是你啊。”
四年前,她最喜欢喂的那只猫。
——“前日给了它们些吃的,没想到这段时间就天天来了……你看这个。”
——“像我吗?”
白色的猫,双瞳是蓝色的,虽是夜里看着也很漂亮。展昭伸手挠着它的脖颈,后者便甚是享受的眯起眼睛来,浑身咕咕咕发出声音。
和许久之前在五台山时的模样,真的很像……
柔和的皮毛在指尖,暖洋洋的触感,他忍不住开口道:
“念一……是你吗?”
北风“唰”地一下把窗子吹开,白猫仍只是眯着眼,顺从地在他手上蹭来蹭去。
不是她,也对,怎么会是她呢?
展昭不由自嘲的笑了笑,也感到方才的举动太过荒诞。
大约念一走后就没人再施舍饭菜,这只猫目下浑身瘦骨如柴,今年的冬天这么冷,它住在这里兴许会熬不过去吧?
等它身子再拱过来的时候,展昭顺势将猫捞在怀中,小心抱起来,慢悠悠走出门。
外面仍是漫天风雪,飘飘洒洒。
*
阴司鬼域中,偌大的寝殿里空荡荡的,酒壶从门口一直堆到窗边,床下两个小鬼正在掷骰子猜拳,床上,时音仍是身穿一件宽敞大袍子,懒懒散散地坐着,偶尔喝一口酒,漫不经心地托腮望着窗外。
难怪她当初铁了心的要走,这鬼地方,没太阳没山没水,什么风景都没有,连用来打发时间他都嫌无趣。
“哥俩好啊,五魁首啊!”
“七个巧啊——”
“你喝!”
“哥俩好啊,四喜财啊——”
“六六六啊!”
“你喝!”
“我喝就我喝……再来!”
……
“哐当”一声,有人不慎碰到地上的酒瓶子,似乎是没料到会有这么多,险些没一头磕下去。
“哎呀,老五来啦。”二小鬼把骰子一扔,哒哒哒跑上前。
五小鬼是个精瘦的高个子,颤颤巍巍地从酒壶堆里站稳,拍怕身上的灰。
二小鬼满眼期盼地问他:“怎么样啊?”
“还能怎么样哇。”他摊手耸了耸肩,“都灰飞烟灭了,哪儿找得到转世,就算有,鬼差那边也早来人通知了。”
闻言,两个小鬼皆耷拉下脑袋,垂首叹气。
“老大。”五小鬼朝里招呼道,“没事儿我就先走了。”
时音也没看他,拎着酒壶,懒散地抬袖一挥,示意他可以滚了。
二小鬼悲哀的噘着嘴,往地上一坐,伤心道:
“念一是不是真的不见了?四年了,怎么就是找不到她……”
“嘘——”三小鬼抓着他不住使眼色。
酒壶在唇边停了一停,他默了许久,转头去看案几上的那把油纸伞,然后又神色如常的继续喝酒。
“这就四年了……”
黑夜里,马车一路驶向御街,最终在侍郎府西边的角门外停了下来。等了许久的婆子们打起帘来,恭恭敬敬地请里面的人下车。
“大小姐,二小姐,老爷夫人等候多时了。”
对面停着两架小轿,五六个带帽的小厮候在一旁,正见两个娇小的身姿从车内悠悠出来。
走在前面的是个衣着鲜艳的女子,肤似玉雪,眉目如画,不时还拢拢鬓边的头发。跟在之后的人秀眉纤长,娴静淡雅,一双眼中看不见任何波澜。
上了小轿,直行至正房大院内,门边几个丫头翘首一望,忙喜道:
“两位小姐到了!”
“老爷、夫人,小姐到了!”
暖阁里正吃茶的夫妻二人闻言一喜,林氏当即把杯子一放:
“是么?我的晴儿回来了?”
“娘,晴儿在这儿的。”房外的女子尚未进来便先笑道,“爹爹和娘亲真小气,你们在家里吃茶,却让我和妹妹赶那么久的路。”
“什么话。”慕显带着笑意训斥道,“难不成我和你娘是从江南飞过来的?”
慕显此前在江南任职,一直久居江南,这回因他进京高升,遂将妻儿子女也全部接到京城里来。
“娘。”慕晴几乎是奔到她怀里去的,埋头撒娇道,“晴儿可想娘亲了。”
“傻丫头,让娘瞧瞧……赶了半个月的路,人都瘦了一圈了。”林氏怜惜地给她擦去脸上的风尘。
此时,跟在她身后的慕词才不紧不慢地欠身施礼。
“父亲,母亲。”
慕显笑容未减,招呼她坐下:“小词啊,来来来……你也坐下,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多谢父亲。”她依言在旁落座,低头端起茶杯。
慕晴余光往后瞥了瞥,笑道:“爹爹真偏心,怎么不叫我吃茶?”
“你也吃,你也吃。”慕显朝她鼻子上一点,“小丫头片子,多大年纪了还和你妹妹争风吃醋。”
“我可没有。”她笑嘻嘻地在慕词一边儿坐下,故意拿了个空茶杯来,亲自提壶倒茶,茶壶拎得高高的,仿佛若有似无就会把水浇到旁边的人身上。
慕词静静看着她的动作,然后在她手腕稍偏之时,漫不经心地用脚勾了勾桌脚。
滚烫的茶水尽数淌在她手背之上。
“哇——”慕晴把茶杯一摔,捂着被烫红的左手怒目瞪她,“你!”
“姐姐倒茶可要小心点。”慕词仍捧着茶杯,语气却似是好意,“茶壶提太高可是会烫到人的。”
林氏见她被热茶烫到急急忙忙跑过来,“烫伤了没有?我瞧瞧看!”
慕晴抿着嘴眼中含泪,“娘!是……都是她!”
“怎么搞的?”慕显皱眉俯身瞧她伤势。
慕晴紧着告状:“爹,是词妹妹碰的我……”
“姐姐怕是眼花了。”慕词这才把杯子放下,“我在吃茶,哪有手碰你?”
“说的是。”慕显也替她辩解,“方才小词一直捧着茶杯,怎么会碰到你呢?”
“可是……”
“好了好了。”她还要争辩,慕显见她手背并无大碍也不欲将事情闹大,“一会儿叫嬷嬷用冰给敷一敷。下回小心着点。”
“爹!”
慕显含笑安抚道:“你们俩赶了一天的路,也都累了,先回房去休息。”
慕晴不甘心地咬着下唇,狠狠向慕词瞪了一眼,不情不愿地应下:
“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