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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高走下咸阳宫长长的台阶,心里非常郁闷。
皇上真不会体恤臣下的心情,您想表扬谁就表扬吧,干嘛要捎带上赵高?赵高虽说职分是个管车马的,可是一天操劳的时间何止在这一件事上,您锻炼的时候要拉着赵高,炼丹的事情也要指给赵高,儿子的事情还要委托给赵高,赵高一直任劳任怨,但尊贵的陛下,咱们能不能照顾一下臣子的面子呢?
那个李斯也讨厌,平时有事说事,今日却闲得蛋疼,上了一个歌功诵德的表。说什么皇上为老农扶犁,亲手奖励耕牛,让天下农人振奋,甚至上天也欣喜大秦有如此重视农耕的君主,连降喜雨。这不是鬼扯吗?
可是皇上偏偏喜欢听他鬼扯。而且还盯着他那张似布非布的东西问东问西。李斯说:咱大秦农人勤劳,匠人灵巧,这从大公子主持的劳动技能大比拼就可以看得出来。相信以后匠人们会有更多的创造,让生活变得更加方便美好。
皇上不住地点头,连说,对对对,以后送信的差役担子就轻了,不用拿那么重的竹简。还说,这上面还可以画画儿呢,那不是就省布了吗?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夸得那叫作纸张的东西不得了不得了的,可是他站得远,连皇上手中的东西是什么玩艺儿都搞不真切。你说气人不气人!按说以他对市面儿的反应程度,不至于啊?
一同出来的扶苏看出了赵高的郁闷,与他客气地点点头,分开走了。
上了车,扶苏一直在回想刚才的事情,父皇说:大家看看李相,七十多岁的人了,不但要操劳国事,还执着于字词的推敲,同样是写字,他的字就让人赏心悦目。尔等想想,自己缺少的是什么?是追求,是对自己和国家负责任态度!赵高,你的字最近可没什么长进,得奋起直追啊!要不是通古事情多,联就让儿子们跟他学写字去了。”
最后一句话把赵高直接打蔫,有几个人都憋不住地偷笑。
人缘差,被人讥笑也难免。
他倒不讥笑他,因为那没什么杀伤力,但是这个家伙谨言慎行,不容易让人抓出错来。父亲那样说他,还是把他当作宠臣,动他哪是容易的?何况,动他一次,若扳不倒,反而会结了怨,赵高和蒙毅的关系不就是这样吗?蒙毅当初都判了赵高的死罪,还是因为父皇一句话就赦免了他,所以说,这件事,难啊!
“木木。”扶苏掀开帘子喊了一声。
“哎,公子。”木木赶紧应了一声。不知道公子是不是改主意要回大宅去。
“你说过赵高有一个女儿和一个赘婿,他只有一个女儿吗?”
木木想了下,说:“是的,只有一个女儿。那个赘婿叫阎乐,在将作少府任职,很多作坊的管事都和他打过交道。”
“哦。”扶苏应了一下,让人听得好似漫不经心。
木木多机灵的人呀,跟着公子长这么大,公子问起的事,哪能当闲话听呢?他从此上心些就是了。
回到家里,一进院儿,就见小寒猫一样坐在门槛上,前面放了一张椅子,却是把它当桌子用,听得他们进门,才抬起头来,灿烂一笑。
“都不说站起来迎接一下你的夫君!”扶苏佯作生气。
小寒笑笑,捶了一下腰,说:“还有几下就好,公子可以坐过来一起看。”
扶苏只好怏怏地走过去,这个家真是越来越舒服也越来越没规矩了。
“画的什么?”
小寒抬头看了他一眼,伸出左手碰了碰他的下巴,说:“坐下来,看我画你。”
“我?我有这么老吗?”他一看就躁了。
小寒却稳稳地说:“别吭气儿,让我画完。”
扶苏只好郁闷地等着,看她把一个修长的老人一笔一划地描摹完。那皱纹,就像水波纹一样。
小寒举起来,让扶苏拿着,自己捶着腰站起来,走得远些,边看边琢磨。木木拴好马正好经过,小寒喊了一句:“木木,过来看看你家大公子老了长什么模样!”
木木傻傻地走过来端详,看看画,再看看人,不敢吱声儿了,撒丫子跑开。大公子的脸色好怕人!
小寒走过去,把画儿先从他手里拿开,再费力地把大公子从门槛上拉起来。
“你死沉死沉的,要累死我了!”
“哼,我这么帅,你不画,偏偏画个老头子来取笑我!”
小寒伸手拍拍帅哥的脸,说:“大帅哥,你到老了就是老帅哥,照样能迷倒一大群女人。”
扶苏不理她,“哼”了一声进屋换衣服去了。小寒只好巴儿狗似地追进去。
“来,让奴家伺候大公子更衣!”
扶苏白了她一眼,拿腔作调的,一点儿都不真诚。“说说,为啥取笑你的夫君!”
小寒没言声儿,帮他把外衣脱掉,才回过身来认真地说:“没取笑。带着十二分的诚心作画,想着你老了的样子。你那时老了,缺了牙齿,头发变少了,皮肤也变得松驰,可是精神尚好,还是健康的,温厚的、仁爱的。人们依然爱你,你也有能力爱别人。人人都说年轻好,小寒也承认年青好,但我也珍惜自然老去的人生,我甚至对岁月充满感激,能这么一粥一饭地陪着你,和你一起白了眉毛,未尝不是小寒今生最大的福分。”
扶苏不禁摇头,他听到自己内心幸福的叹息。他用一根手指嗔怨地捅了一下小寒的额头,这个丫头每天嘻嘻哈哈,疯疯癫癫,这么动情的话从来不说,可是一说就让人受不了了。
“那不就是人们说的白头携老吗?”
小寒点点头,叹息着说:“是啊!以前这四个字让人说得都没感觉了,但越活越觉得人能够老死,和亲爱的人在一起老死,实在是几世修来的福分。”
“才这么年轻,就说这些老人才说的话,真是!”扶苏抱着她的小脑袋怜惜地亲了一口。
小寒也动情地回吻他。她多么希望他们能自然地老死,而不是遭遇飞来横祸。她的嘴唇在扶苏的脖子上、下巴上逗留、吸吮,扶苏只好把她举起来,要不她踮着脚尖太辛苦了。
两人吻得欲罢不能、气息不定,外面却传来何大厨的声音:“姑娘,今天咱那个汤要不要现在就放到火上?”
小寒一顿,想移开脑袋,扶苏偏抱住不放,小寒挣扎着推了推,才总算移开,软软地靠在扶苏的怀前,颤声说了句:“好吧,一会儿我出去放料。”
何大厨犹豫着走了,也不知道听清楚了没。小寒的脸又烫又涨,她肯定外面的人听出来了。她娇俏地白了扶苏一眼,抓住他的胳膊想站定了。这个家伙什么时候都是带电的。
扶苏不想放她走,现在已经剑拔弩张,总得杀出个胜负来才解气吧!
“乖,你先歇着!我去去就来。”小寒推了推他,却是手脚无力。
“别动,就让我抱会儿,等着何大厨来催。”他又把小寒搂到怀前,春天的天气,真是适合拥抱啊!
“嗯。好吧。那跟我说说今天的事情吧,不能再亲了啊!”她把头来回地蹭了蹭。
扶苏“嗯”了一下,却又低头亲了一下她的脑门儿,想想要点说什么,却一下子想不起来。情到浓处,脑袋就像雨后的天空,看着是干净的,但真是空旷啊。
好一会儿,他才说:“对了,今天李斯出风头了。父皇当着群臣的面狠狠表扬了他,说他……,哎?小寒这事儿是不是和你有关?”刚才只顾着生那个帅老头的气,却没注意那张东西,现在想来,那应该是一样的。
小寒眨眨眼睛,说:“因为那张纸?”她一指窗外。那张老帅哥还在椅子上扔着呢。
扶苏点点头,说:“有那个东西的关系,便主要是因为他的书法好,还让赵高奋起直追,说要不是因为李相老了,还让皇子们跟他学习。把赵高弄得无地自容。呵呵……”
小寒点点他的脑门,说:“这个幸灾乐祸的家伙!你就不奋起直追了吗?”
扶苏一挑眉毛,说:“我怎么在你脸上也看到幸灾乐祸呢?”
小寒哈哈大笑,她当然幸灾乐祸了。李斯真是没让她失望,同行相轻,历来如此,假装淡薄,那是没有机会,一有机会,谁能装得下去呢?何况是李斯那样的人,为了跟冒顿比一回,争个家族声誉,他都要把李由大老远地叫回来,他要淡薄,呵呵,那就没人世俗了!
李斯的任务完成得不错,看来,纸张可以上市了!
……
过了几天,赵高就明白他是吃了谁的亏了。
小寒经营的那家专营陶器和漆器的店,现在又出了一种新产品,叫作“纸张”。
为了告诉人们,这是用来做什么的,店里摆上一张娃娃的画像和几张白描的花卉,另有一封寄给老陈的书信,告诉他,她想他,也想女儿,但是现在有事回不了家,让他好好照顾女儿。那信的落款处,却是一匹老马,一朵小花,和一棵歪歪斜斜的小树。虽然这就是个书信的样式,却招了不少人来看。人们觉得,用纸张写封家书还是不错的,可以写也可以画,比竹简强多了。
只是那纸张贵得惊人。问那店里管事儿的丁姑娘,这是用什么做的。那姑娘说,用草,不信您闻闻。
若是用草,那就便宜了,满野都是,可是你随便拨上一把,能用吗?不行,人家卖的就是技术。
总之,问的人多,买的人也有,大多是大户人家,买了图新鲜的。
赵高让耳目在陶器店附近呆了一上午,就听到三拨人说起那纸,也说起李相因为字儿写得好受嘉许的事情。他让人买了几张回来试了试,发现他的字也变得好看了。纸的渗墨效果就是比竹子和木头强,而且它是白的底色,黑色的字写上去醒目非常。
怪不得李斯受夸奖,若是他先看到这东西,他也会为之一动。
但是,尽管不情不愿他也得承认一件事情,作为书法家的李斯因为皇上的夸奖名气甚至都盖过了他左相的名头。这几日见到他,竟然在那衰老的肉身之上显出了点仙气。
他母亲的!
他不承认他是着了小寒的道儿了。他认为那小丫头牙尖嘴利,但是还不至于有如此道行。她要是想替扶苏加印象分,她就让扶苏进献这新鲜东西了,何必舍近求远便宜了李斯呢?她只不过是念着过去主子的情谊,有好事儿回报那老头子一下。只不过,老奸巨滑的李斯按捺不住,才上了那一个可有可无的表章,故意让皇上注意到他的书法……
但不管事情的原由如何,他这次吃亏,那个女人是脱不了干系了!
想想铜火锅,再想想这轻省的纸张,哼哼,赵高已经绊倒两回了!
臭女人,你等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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