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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先帝倒也没有一口否定太子与筠儿的婚事,”
高太后话锋一转,又道,“先帝知道太子与筠儿的事情之后,只说太子年纪还小,暂且不考虑这么早就大婚的事情,却也没有说不同意太子和筠儿在一起,那时候哀家就知道了,先帝实际上是允了太子与筠儿的婚事的,只不过没有明说罢了。而先帝的这一层心思,太子和筠儿也是心知肚明了。”
高太后深叹道,“若非后来南疆归附,轩辕家派人来京城为其大公子求公主和亲的事情,想来太子年岁一到,先帝就会下了圣旨,让太子和筠儿完婚的。”
想起当年旧事,忆起其中诸多曲折,高太后也只能叹一句造化弄人了。
凌遥早就从罗成那里知道了这位清影公主的事情,所以听了高太后这话,便问道:“皇祖母,南疆归附求娶公主和亲,但因为先帝膝下公主俱已成亲,所以先帝就把人选定在了这位白姑娘身上,想要让她去和亲南疆,是么?”
“是的,”高太后叹道,“皇家和宗室之中寻不到适龄女子和亲南疆,而宗室远支中勉强有几个合适的,但品性却都不好,和亲之人若对大齐和南疆之间的关系没有助益,也是枉然。所以先帝首要看重的就是品性,其次才是门第出身,他那时就已经放弃了在皇家和宗室之中寻找,只想着寻到一个合适和亲的女子,然后册封公主之尊即可。”
“就这样,先帝瞧来瞧去,选来选去,就选中了筠儿,”
高太后道,“先帝说,筠儿的性子很好,被哀家教养了这么几年,跟真正嫡出的公主也不差什么,无非就是个身份而已。而且筠儿去和亲,比那些宗室远支不知性情的女子去和亲更好。就这样,先帝不顾太子的反对,强行将筠儿敕封为清影公主,然后为防事情有变,或者太子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情来,就用最快的速度将筠儿送到南疆去了。临走之前,还是哀家悄悄安排了一下,她才得以跟太子见面诀别的。”
当年之事,说起来也不过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完。但这其中的无奈与挣扎,伤害与感情,又岂能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完的呢?那些个复杂的情绪,大概也只有当事人心里是最为清楚的了。
凌遥抿唇,心里默默地想着,先帝跟元熙帝还真是父子,都是不顾及自己儿子感受的。当了皇帝之后,就想着四海之内万事皆由朕裁决的心思,但凡有任何事,都是把旁的事情放在首位,自己儿子的感受倒还排在后头了,一点也不懂得体谅别人的感受。不过还好,齐滦没有长成那般寡情的样子。
她听罗成说过,那位清影公主嫁到南疆去后不过两年就病死了,想来,也应当是被先帝这样强行拆散姻缘给弄得心情抑郁,这心情长期抑郁的人,怎么可能不得病呢?再加上又是南疆那等林深烟瘴之地,清影公主长期远离熟悉的地方,一病不起,就此去了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啊。
凌遥跟着叹了叹,她心里倒是有些可怜这位清影公主,若非先帝如此独断专行,清影公主也不会有这么个凄惨的结局。
就连凌遥都这般唏嘘,那几乎是看着清影公主长大的高太后,心里就越发的难受了,话说到这里,她也就想起清影公主的诸般好处来了,此刻忍不住长叹道:“先帝强行敕封筠儿为公主之后,曾与筠儿长谈了一次,将和亲南疆的利害关系都对她说明白了,跟她说,事已至此,叫她不要犯糊涂,到了南疆之后要好好的做她的和亲公主。筠儿是哀家教养长大的孩子,心思端正,即便这心里再难受,她也是不会说出来的,还答应了先帝的话,说她会好好去做这个和亲公主的。可是她嘴上答应的再好又怎么样呢,去了之后,她照旧心里放不下呀。她的早逝,未必跟这些事没有关系的。”
“哀家记得,她跟太子告别的时候,还叫太子不要惦记她,就此忘了她也好,毕竟他们是无缘无分,若是不忘记,那就是为难了自己。她跟太子约定,她去南疆之后,会好好保重自己,也要太子在大齐好好保重自己。只可惜啊,他两个都没能做到这一点。”
凌遥等高太后说完,才轻轻嗤道:“金钗坠地鬓堆云,自别朝阳帝岂闻。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
迎着高太后惊异的眸光,凌遥道,“清影公主的悲剧完全就是先帝一手造成的。我记得,清影公主去后一年,南疆就叛离了大齐。皇祖母,先帝没有把这件事安在清影公主身上,怪她没有维系好两地之间的关系吧?”
要是先帝真是这种凡事错了就怪在女人身上的帝王,凌遥就越发瞧不起他了。
高太后没想到凌遥随口吟出这等诗句来,愣神的功夫,才想起凌遥信手拈来的是李山甫的诗句,她定了定神,才道:“南疆轩辕家的心思反复不定,再加上这里头又多了个陆家,先帝原本就知道只靠和亲是拢不住南疆的,所以,让筠儿好好尽到她的责任,却也没有想过南疆复叛,是她的原因。因此,并没有怪责她的意思。”
凌遥听了这话,心中暗自点头,看来先帝还是分得清大是大非的。
关于元熙帝和清影公主的这些过往,凌遥在齐滦和元熙帝的对话中已经约莫知道了大半,后来又听罗成补充了一些,这会儿从高太后这里又得知一些细节,倒也是足够了的。
何况,她入宫来寻高太后,重点并不是要知道元熙帝与清影公主的那些过往,而是想要知道元熙帝和文淑皇后的过往。
于是,在高太后话音落下之后,凌遥便跟着问道:“那后来呢?”
高太后也知道凌遥最为关心的是皇上与文淑后头的事情,所以,她定了定神,才又开口道:“筠儿走后,皇上自然是伤心的,那会儿皇上年纪虽小,却跟哀家说,筠儿走后,他日日都是肝肠寸断,几乎都要觉得自己撑不下去了。先帝倒是不把这些当做一回事的,只说过些时日就好了,并不过分关心。倒是哀家心疼皇上,哀家知道,这样年少的时候,感情受挫也是一种极大的伤害,哀家怕皇上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来,就鼓励皇上微服多出去散散心,在宫外多转一转,兴许心情能好些。慢慢地,心情好了,或者就能从挫折之中走出来了。”
高太后叹道,“哀家哪里知道,过了不多久,皇上微服在宫外散心时,就遇到了文淑。那时候,文淑的容貌与筠儿有九成相似,皇上见了自然是不肯放过的。但那时候皇上心里头知道,文淑是文淑,不是筠儿。他也只是贪看文淑的容貌,所以,总是出宫去寻文淑,要么说话,要么散步。可是文淑并不知道皇上的用意,就这么一来二去的,文淑就喜欢上了皇上,只是那会儿还不曾对皇上表明罢了。就这么过了两年,筠儿的死讯从南疆传来,皇上越发伤心,再加上先帝说他到了大婚的年纪了,皇上就做了决定,说是要迎娶文淑为后。哀家那时候没有见过文淑,皇上只带给先帝看过,先帝看后也没说什么,直接就允准了,也同意了。很快就定下了婚期,也是在迎娶之后,哀家才第一次见到了文淑,也是那个时候才知道,皇上竟是把文淑当成了筠儿的替身在看待!”
凌遥听着,忍不住开口问道:“难道皇上一开始遇见文淑皇后的时候,皇祖母不知道吗?”
“哀家事先并不知情,就是皇上遇见文淑时,也没有同哀家说过半句,还是后来皇上说要娶文淑时,才简单与哀家说,是在宫外遇见的民女,他说他喜欢,想要娶其为妻,”
高太后道,“哀家怕皇上因为筠儿的死做出什么傻事来,更怕他说要娶妻的话是胡乱赌气说的,也怕他误了人家女儿的终生,就叫他把姑娘带进宫中来给哀家看看,更追问皇上是否真的喜欢那位姑娘。结果皇上不肯带给哀家看,只跟哀家说就喜欢这位姑娘,定要娶她,后来也只将文淑带给先帝看过了,先帝倒是允准了,直接就赐婚并且定下了婚期。后来文淑嫁到宫中,给哀家敬茶时,哀家才发现原来她的容貌与筠儿相似,也是那时候才知道,皇上娶她为后,就是为了将她作为筠儿的替身的。哀家心里自然是不同意的,可是大礼已成,文淑已经成了皇上的太子妃,哀家就算再不情愿,又能有什么办法呢?事情更不可说出来让文淑知道,哀家也只好违心的跟皇上一起瞒着文淑了。”
“皇祖母当时为什么不瞒着皇上出宫打听一下呢?如果当时就打听到了,也许就不会有后面这么多事了,”
凌遥这回听了这些过往,倒是没有像高太后那样唏嘘,而是以一种更为理性的目光在看待这件事,毕竟文淑皇后是齐滦的母亲,跟她也算是关系亲近之人,跟那位清影公主还是不同的,但是很明显,在高太后这里,似乎还是清影公主跟她更为亲近一些,“而且,据皇祖母所说,先帝在皇上大婚前是见过文淑皇后的,那么,也就是说,先帝其实是知道皇上拿文淑皇后当成清影公主的替身的,但是先帝并不在乎这一点,反而还同意了皇上与文淑皇后的婚事,是这样的么?”
凌遥的问话,让高太后有些难以启齿,但她知道,今日这场谈话,势必要把当年所有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凌遥,就连那些暗藏在于心中日久的心思也是不得不说的,所以,她迟疑了片刻,还是开口答道:“皇上那时候的状态并不甚好,哀家不敢逼迫太过,哀家就想着,若是皇上高兴,哀家也就随他了。他既然不愿意让哀家看看,那等到大婚之时哀家自然会看到的。所以,也就没再逼迫皇上,也没有瞒着皇上派人出宫打听文淑了。”
高太后这会儿想想,也觉得凌遥确实说得很对,如果她当时悄悄派人打听一下,也许这些事情就不会发生了。至少,不会弄成这个样子了。只是事已至此,这假设和如果都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了,也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了。
凌遥听了高太后的话,心里自然也就明白了,对于当时的高太后而言,元熙帝看中的那个宫外的女子其实根本没什么打紧的,无论是谁都好,只要能让元熙帝高兴,管她是谁家的姑娘呢。何况,高太后也并不知道元熙帝是想要把文淑皇后当做清影公主的替身的,更何况,高太后很清楚,就算是找个民女,元熙帝也不可能胡乱找个人充数的,毕竟这姑娘将来是太子妃,更是一国之母的。
所以,只要元熙帝给先帝看过,高太后自然是放心的。
而先帝知道儿子寻了替身,却还是什么都不说就允准了,显然也是没把文淑皇后的处境放在眼里的。
而接下来高太后的说辞,果然就跟凌遥所想的差不多。
就听高太后道:“哀家后来也问过先帝,明明见过文淑,看到了文淑的样貌,知道了皇上是拿文淑当做筠儿的替身的,为什么还要同意这桩婚事?先帝当时是这样回答哀家的,先帝说,他并不在乎皇上有没有拿文淑当做筠儿的替身,他只在乎此事能让皇上高兴就好。毕竟在和亲南疆的事情上委屈皇上了,就在这事上补偿皇上一下也不为过。而且,文淑的品性很好,先帝与她深谈过一番,对她的为人很是赞赏,认为她可以做太子妃,甚至也当得起未来的皇后。先帝说,只要没有人告诉文淑当年清影公主的事情,她就永远不可能知道自己只是个替身。而这一点,当时皇上与哀家,还有先帝,都是达成了共识的。”
高太后顿了顿,才又道,“也是因为这个,之前在筠儿和亲南疆时,哀家已经清理过一遍了。为了皇上和文淑的大婚,哀家和先帝联手,又将宫中清理了一遍,所以,等先帝去后,宫里头除了哀家和皇上,再加上近身服侍的人,再也没人知道这个秘密了。”
“可哀家心里却知道,这些年,虽然皇上看似宠爱文淑,但其实真正是委屈了文淑了。”
凌遥有些无言,难怪元熙帝事事都要效法先帝,原来元熙帝还不算是薄情寡恩的,这位先帝才算是真正薄情寡恩的。居然为了补偿儿子,竟然连一个无辜的姑娘也要伤害!高太后是不知情也就罢了,先帝明明是知情的,却执意这样做,这样薄情寡恩的皇帝,怎能奢望他真正爱民如子呢!
只不过,她这些心里的吐槽都没有当着高太后的面说出来。一则是看高太后形容憔悴,又这样伤心,怕自己说了这些话,会把高太后刺激出个好歹来,为了照顾高太后的心情,所以没有说,她本来也不是那等落井下石尖酸刻薄之人,自来也不屑用言语伤害亲近之人,何况事已至此,伤了高太后又能如何呢?
二则,她心里明白得很,高太后不是能最终做主的人,在她面前说这些话毫无意义,在这个男权至上的时代里,她的这些话,就应该在元熙帝跟前去说。也只有这样,方才表达她心中所想!
凌遥不欲在这些道理上多做纠缠,也没有回应高太后的感叹,只问道:“阿滦问过父皇,文淑皇后是否对这件事知情。父皇当时的回答是,一开始是不知情的。我猜想,父皇这话的意思,是说这件事,文淑皇后一开始并不知情,但后来却知道了。是这样的吗,皇祖母?”
高太后这些日子本就一直在担心,担惊受怕了这么几日,情绪上本就有些不稳定了,这会儿又跟凌遥说了这么多叫她想起来就伤心的事情,一直忍着没有哭出来已经是她在极力克制的结果了,此时凌遥的追问,到了让她情绪更为纠结,心情更为郁闷的阶段,她就忍不住落下泪来,凌遥问到的这个阶段,正是让她极为伤心,极为内疚,又特别为难的时候,想起那几年的事情,高太后只觉得心疼,这心疼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皇上,更是为了文淑皇后。
凌遥早就料到在问话过程中,高太后会因为承受不住这样的往事而哭出来,毕竟这些事情,不论是有意还是无意,都已经成了那般左右为难的局面了,高太后作为知道所有事情的知情人,心中的煎熬肯定是比任何人都多的。
而且,人都是有感情的,高太后虽然亲厚清影公主,但她后来更是和文淑皇后相处了十四年,凌遥记得,从前高太后在她面前提起文淑皇后时,语气都是满满的慈爱和喜爱,可以想见,高太后心中其实也是对文淑皇后有很深的感情的。
此番要回忆对于文淑皇后来说最痛苦的事情,高太后怎么可能一点触动都没有呢?
凌遥耐心的等待高太后平复情绪,没有出言催促,更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等着高太后感觉好了自己再开口说话。
高太后缓了缓,饮了一盏热茶,平复了情绪后就不再掉眼泪了,深吸一口气,才红着眼眶道:“哀家心中自是不愿文淑知道这些事情的,哀家怕她伤心,再加上哀家知道,文淑心里是很爱皇上的,自然更不能让她知道这件事了。皇上和先帝也知道事关重大,不愿意让这件事闹出来,所以,也都瞒着文淑。皇上大婚后三年,武德四十五年的时候,先帝驾崩后,皇上就登基了,文淑就成了皇后,哀家也成了皇太后,那时候,文淑还是不知道这些事。”
高太后叹了叹,道,“在先帝驾崩之前,就在那一年,文淑生下了滦儿,滦儿的容貌与筠儿极为相似,甚至比文淑的样貌更像筠儿,为此,皇上对滦儿更是疼宠非常。后来,元熙二年初,文淑又生下一子,也就是二皇子了,取名齐轩。只是轩儿的样子并不像文淑,他的样貌更像皇上一些。因此,皇上对轩儿的疼爱就及不上滦儿了。文淑一开始以为,皇上疼宠滦儿胜过轩儿是因为滦儿是长子的缘故,结果后来轩儿长到了三岁,表现得比滦儿更为聪明伶俐,可皇上却还是不甚疼惜他,这一下,文淑就起了疑心了。”
“文淑本就是皇上身边最为亲近之人,若是有心探查,就算皇上隐瞒得再深,也总能寻到一些迹象的。更何况,皇上并不知文淑已起了疑心,他未曾事事留心,很快就被文淑探知到了她疑心的问题。”
高太后说到这里,长叹一声,凌遥却听得动意,忙追问道:“文淑皇后是怎么发现的?”
高太后叹道:“文淑问皇上说,你喜欢的是不是只是我的容貌。不然的话,为什么滦儿像我,你就这般喜欢,轩儿像你,你却不喜欢了。”
“文淑本就是细心之人,她前几年从未起过疑心,自然不会留心这些事。但动了疑心之后,就发现可疑的地方太多了,如今再回头看时,只觉得事事都可疑,皇上还未答她,她还对皇上说,以前尚未察觉,可现在想来,却觉得皇上每次凝视她的时候,都像是通过她在看另外一个人,并不是像是在看她。”
凌遥闻言,心中一叹,又问道:“就这么几句问话,皇上就承认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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