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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康城外燕子矶下的码头早已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再也看不出曾经血战过的痕迹,只不过,如果细心的话,还是能发现这里的泥土比别处的颜色要深些。而那些草丛中,也许不经意地就能踢到些断箭残兵之类的,百姓们也早就习以为常了。
从这里往前不远处,曾经是沿江制司下辖的水军驻泊之地,后来成为鞑子的水师大寨,在那晚的战斗中,被李部淮兵一把火烧成了白地。那些曾经耀武扬威的高大战船,如今都成了港湾中飘散的黑灰,时不是地被江水冲刷到岸边的沙滩上。
这一带的陆地颇为空旷,如今也没有水军可用,刘禹在与城中众员商议了之后,便将它用来安置俘虏的那数万敌军。由于人手足够,建立这个营地没有用多长时间,如今已经颇具规模,因为管理得当,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新募的士卒所在。
里面的俘虏人数也实在是多了一点,都超过了建康城中剩余的守军总数,所以,在开始的时候,如何安置他们就成了一件很头疼的事,刘禹结合了后世战俘营的一些特点,再加上这时空的经验,才搞出了这么个模式。
所有的百户以上~将佐都被甄别后押往了别处,使得这些人失去了以往的领导,接着又将他们原本的建制完全打乱,每十人为一组,由一名禁军老卒统领,总共派下去五千多名老卒,将这些俘虏管理了起来。
营中的制度非常严格,远远超过了原来的军纪,一人犯法十人同坐,实际上~将这十个人捆在了一起,而在建制打乱之后,十人同心的概率几乎为零。再加上严格的食物配给,所有人都只能得到不到平时一半的食量,进一步将这些俘虏叛乱的机率降了下来。
当然还不只这些,谁都知道这些都是壮男,闲着肯定就要出事,因此,他们每天都要被安排各种各样的劳动,带队禁军老卒的主要事务就是分配食物和安排这些劳动,慢慢地,俘虏们发现,只要老老实实干活,宋人并不会虐待打骂他们,再看看这完全不熟悉的地形,和营外不时驰过的巡骑,都熄了逃跑的心思。
又是一个炎热的清晨,解呈贵慢慢地随着自己队中的人来到了大江边上,一行十个人在那个宋兵的带领下,排成一行等待着每日必行的早课。他站在队伍的中间,木然地看着不远处的江湾里,前一队的十个俘虏正在那里脱得赤条条地洗涮自己,一股羞耻感不由得升起来。
是的,他们的早课就是用江水把自己洗一遍,由于每日都要干到很晚,营中不可能在黑夜中让他们到江边来,所以每天都是这个时候,天刚亮,就会被叫起来,按着江岸排开,分成数百组依次进行,从场面上看,还是颇为壮观地。
解呈贵开始还想着能趁这机会溜掉,可慢慢地,他发现与其跳入江中去赌一把,还不如就呆在这营里,且不说周围如临大敌的弓~弩手们,更远处骑兵封死了陆路,大江上,宋人的快船在那边围成了个半圆形,就连自己同队中的那些降兵们,都是互相紧盯着,生怕一人出了事连累别的人。
而带着他们的那个老卒,平日里一副大大咧咧地样子,可来的时候召集齐他们头一句话就是“尔等要有贼心下手不妨趁早,反正老子的牌位前也有你们十个人头供着,不亏,俺正愁着军功不够多策一转哩。”说完这些话,他还真就毫不在意这些人的举动,可解呈贵却知道,就凭自己这十个平时累得半死不敌还永远吃不饱的家伙,一齐上,也未必能要得了人家的命。
最可气的就是,就算你干掉了这个老卒,也休想在他身上找到一件兵器,这里所有的带队禁军除了身上的一领皮甲,什么军械都没有,他们唯一能用的,就只有腰间的那条皮鞭,这还是从鞑子那里缴获过来的。
说穿了,这些人就是旧社会的那种工头,他们之所以愿意干这差事,就是因为刘禹说了,如果他们被害,那他们手下的这十个俘虏就算是他们的军功,这可是实打实的人头,一些艺高人胆大的老油子,巴不得这些人有贼心,反正只要保得性命,那就是妥妥地一个军官到手了。
反过来说,刘禹也严格规定了他们这些人的行径,严禁刻意虐待俘虏,特别是随意打骂和体罚,否则也是干犯军法的。只要这大营里能平平安安地,他们这些老卒一样有功,犯不着去冒险,总之,各种措施下去,关了这么久,也没有出过什么大乱子。
只不过营门前的木栅栏上,还是挂着一些被鸟儿啄得认不出形状的人头,这些要么就是煽动逃跑被人告发的,要么就是犯了纪律被处置的。解呈贵认出了其中的一个,那人是他老子手下的一个亲兵,被砍头的原因则是抢夺同队人的伙食,解呈贵见他被杀还松了口气,因为,他认得自己。
清早的日头还没有升起来,虽然在那个闷热的营中热得睡出了一身汗,但陡然被这江水一淋,解呈贵不禁打了个哆嗦,他不同于那个普通的士卒,自幼在富贵乡长大的肤色都要比别人白些,为此他不惜用泥灰等物自污,才能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特别。
解呈贵在心里咒骂着出这个主意的人,太毒了,每天这个光溜溜地过一趟,就是想藏点什么也不可能了。他却不知道,刘禹出这个主意的初衷只是为了怕营中太脏产生疫病,天气一热,江南地区一旦发生疫情可不是闹着玩的。
飞快地将身上洗了一遍,解呈贵穿上衣服老老实实地站回队中,为了怕惹人注意,他行事非常小心,既不拖后也不出众,饶是如此,他依然觉得那个宋人老卒的一双眼睛似乎特别注视了自己一番,让他的心中发毛。
他现在顶的名字是死在城中的一个亲信,自称是解汝楫的亲兵,由于他在南征以来并没有常在军营中露面,因此军中认识他的人并不多,而认识他的大部分都是他老爹的亲兵,出卖自己的可能性也不大,他才敢这样冒名顶替地呆了下来。
洗涮完毕之后,老卒带着他们这什人回军营吃了顿早饭,因为要干活,这顿饭比平常的多些,所谓多,也不过就是稀得见影的粥中略微浓稠了些罢了。可这些人都知道,下一顿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没人多说话,都各自喝着自己的那一份。
黄镛今天的心情不错,他一大早地就带着属员去了关押千户级别俘虏的制司大牢,结果在核对名册的时候发现,这里面居然少了差不多一半的人,而问起原因,说是疫病所致,黄镛亲自核对了一遍,少的人当中,大多都是新附军的将领。
他看到了吕文焕的名字,此人是离京之前,陈宜中特别交待过的,在他们的计划里,这人将会搭起朝廷和元人议和的桥梁。而现在,他居然已经死了,再问其尸首下落,黄镛听到的是,天热难以保存,尸身已经烧了,而首级则被拿去示众。
黄镛没有再问什么,他敏锐地感觉到了不寻常,只是在牢中看似随意地转了转,特别去了原来关押吕文焕的那一间。虽然面上没有什么动静,可他心里已经打上了一个大大的疑问,他通一些医术,这里根本没有发生什么疫病,他们在说谎!
既然不是死于疫病,那就要问一下为什么了,这里没有多少人,不过片刻就核对完毕,黄镛仔细地盘问了牢中两个级别最高的万户解汝楫和晏彻儿,确定了他们的身份之后便带着人离开了这里。
关在城中禁军大营内的那些百户以上军官没有什么异常之处,黄镛一一核对完,已经在心里确定了这场胜利的成色,捷报上应该没有说谎,而等他随着人来到了普通士卒大营之后,被这里的景象彻底震撼了。
这里足足关押了五万多人,大营连绵数百里,手下的属员被人带着奔向了各处的营地,他们将分别统计完然后再汇总,黄镛自己则背着手带着几个随从在四处随意地逛着,偶尔也会停下来找人聊两句。
没有人发现,解呈贵的脸色有些变了,腿脚也有些发抖,他没有想到,带着人前来这处营地核对名册的居然是以前城内负责登记的那位王书吏,虽然解呈贵自认为现在的样子和那时已经完全不同了,可是他还是很担心被人认出来。
他知道城中一早就在缉拿他,这和别的俘虏不一样,一旦被查出来,他无法相信城中主事的会不会饶了他。解呈贵的脑子急速地转着,他看到了不远处那个宋人的官员,这是一个高官,解呈贵低下头,眼睛却悄悄地打量着那边。
黄镛详细地找人询问了这些俘虏的管理情况,因为他发现这些人身上都很干净,除了看上去有些虚弱以外,他们的样子就和普通乡勇没有什么区别,这让他产生些兴趣,刚想要找个俘虏来聊聊,就看到不远处一个人朝着他打眼色。
“回贵人,小的有下情秉告。”解呈贵不知道他的官称,只好学着北地的叫法,黄镛疑惑地看着他,身边的两个随从都在一旁戒备着,解呈贵摊开双手示意自己什么也没拿,他们这处的动静有些大,周围的都将视线看了过来。
前面带队的老卒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回头一看,发现是自己队中之人,而拿着名册正在核对的王书吏抬起头,正巧看到了解呈贵的侧脸,他觉得这人很熟悉,似乎在哪见过,苦苦思索之下,这才猛然想起来,而此时,黄镛已经挥退左右和那人站在了一起。
“小心!”王书吏情急之下喊了出来,周围的人听到都是一错愕,解呈贵猛地一个转身,从呆住了的黄镛身边绕到他身后,不等那两个随从扑上来,一个手刀打在黄镛的颈项处,扶起他的身体为盾,慢慢地退向一旁的军帐内。R10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