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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方丈的吩咐,第二天云韩仙应该熟悉书院环境并准备授课,秋水天接到这个重大任务,兴致高昂,起床时叫了一次,听韩夫子迷迷糊糊应了一声,便放心去挑水劈柴。
做完饭时他已经忙得一头汗,连忙冲了个澡,那懒人竟然还是没动静,他忍气吞声又叫了一次,听到她含糊的声音,这才去潭边洗衣裳顺便摘点菜。
回到家时太阳已挂上屋檐,看到家里静悄悄的,他有种不好的预感,跑进屋中一看,气得直冒烟,那懒鬼竟然还在被子里呼呼大睡!
照她这种睡法,别说教书,要他不在,连大厨房的锅巴都捞不着,迟早得饿死,要不就会很快被赶出书院!
他脑子里的柴垛垛轰地烧起来,三步并作两步扑过去,把她从被子卷里拖出来,径直拖到水缸边,手起人飞,那根竹子一头扎进水缸里,两腿直蹬。
人离手时,他却清醒过来,惨呼一声,身体腾空而起,扑到水缸边把人拔了出来,小心翼翼拨开她脸上的发,拼命拍打她的背部。
再不清醒就成神人了,云韩仙连连咳嗽,冻得浑身直抖,看到面前那放大的脸,又气又恨,一巴掌甩去,大喝道:“你怎么不淹死我算了,省得我活着受罪!”
他眉头紧蹙,将她扔进躺椅上,进去找出干净的衣服塞到她手中,瓮声瓮气道:“书院规矩很严,学生早上都要练武,夫子更要以身作则,没有好的身体,说什么都是白搭!”
云韩仙把衣服往地上一砸,挣扎着爬起来,踉踉跄跄往歪走,惨笑道:“我不当夫子了,省得坏了你们的规矩!”
秋水天一把揪住她湿漉漉的长发,喝道:“不准走!”
云韩仙突然回头,扑上来把他的手拉向脖子,嘶吼着:“你杀了我,反正我活不长了,你反正力气大,随便一捏我就不用受罪了……”
那双狭长的眼睛里,除了汩汩如泉的泪,更多的是压抑的痛苦和绝望。秋水天几乎停住呼吸,双手一紧,将她扣在胸膛,笨拙地轻拍着她的背,喃喃道:“不哭,我下次再也不敢了,我以后都对你好!”
云韩仙揪着他的前襟,哭得撕心裂肺。
娘亲总是说,乌余人有世间最高贵的血统,是传说中盘古的脊梁所化,个个有着铮铮铁骨,遇到外辱总是反抗到底,从不弯腰低头。
而且,求饶与哭泣不能改变什么,伤在自己身上,再疼也只有自己能体会,不要哭给别人看,他们不会在乎。只要傲骨还在,定能重回故土,与祖先盘古一起得到永生。
被父亲责骂甚至无视的时候,她默默忍受,被赶出云府的时候,她挺直胸膛,不发一言。
娘亲死后的这几年,不管受到怎样的屈辱,不管经过怎样的背叛和打击,她都咬着牙把泪憋了回去,只有这一次,这唯一也是最后的一次,那汹涌的痛排山倒海而来,她只想在这个温暖宽厚的胸膛,把所有放开,把所有放弃。
她太累了,也知道他虽不够温柔,但是不会把毒牙藏在笑容背后,生命既已到了尽头,能遇到一个这样质朴的人,何尝不是自己的福气。
秋水天后悔不迭,好不容易她肯留下来,自己还没开始就搞砸了,她脾气这么好,昨天被他弄出了累累淤痕也只是一笑置之,他怎么能一错再错呢!
云韩仙哭得累了,索性趴在他胸膛打起盹来,秋水天这回再不敢放肆,老老实实地等她睡着,把她放在躺椅上,轻轻擦干脸上的泪痕,把躺椅搬到阳光下。
她衣裳怎么老是穿得乱七八糟的,他摸摸她的湿衣,闭着眼睛为她换了件刚改好的中衣裤子和蓝布棉袍,为她穿上长长的厚袜子。睁开眼睛穿袜子的时候,那白生生的脚让他冷汗热汗交替得流,比打老虎还费劲,他不禁庆幸,幸亏自己聪明,没睁着眼睛为她换衣裳,要不然几条命都不够死。
眼看太阳越爬越高,尝试几次叫她起床还是失败,他无可奈何,抓了抓头,出去砍了几根粗粗的竹子,细细编了把椅子,椅背编成背篓的形状,又编了根长长的布条作为绑腰之用。
椅子做好,他得意地笑了笑,把她抱到椅子上系好,带上几个包子,把她往背上一背就出门了。
小江小海远远看到他们,兴奋地扑了过来,看到后面的云韩仙,冲她打了两声招呼,见她没反应,自尊心受到严重打击,追着她上蹦下跳,想引起她的注意。
云韩仙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只觉身体如在云端漂浮,而前面两条长长的红舌头上下晃动,着实恐怖,还当自己到了地府,当即吓得魂飞魄散,惨嚎一声,挣扎起来。
秋水天反手摸摸她的头,嘿嘿笑道:“你先坐着,我背你上去!”
云韩仙这才回过神来,顿时哭笑不得,摸着崭新的椅子,心里酸酸胀胀。秋水天放下椅子,从椅子上挂着的布袋里掏出两个包子塞到她手里,把布条系紧,云韩仙低头一看,发现他手上的几道血口,心头一疼,猛地抓住他的手,细细抚摸着,低声道:“回去上点药吧!”
她的手虽然冰凉,却奇迹般把恐怖的热度传到他的全身,秋水天全身火烧火燎,又不敢把热力的根源摔开,结结巴巴道:“不用……这种伤不算什么……”
云韩仙微微抬头,瞥见他僵硬的姿势和耳根可疑的红,心头的阴霾顿时烟消云散,贼心顿起,双眼一眯,露出一个惑人心神的笑容,低喃道:“听说口水可以解毒……”
话没说完,她已舔了下去。
秋水天闷头把人背好,一抬头,仿佛全身的血都冲到头顶,黝黑的脸泛着微微的红。
天空的蔚蓝一如往昔,却有了不同的蕴涵,他如同在山林里奔跑的猛兽,有了风声和树叶沙沙的陪伴,从今后,寂寞只能退避三舍。
他再也不用靠拼命做事来让自己疲惫并麻木,再也不用抱着小江小海,体会拥抱的温暖,再也不用在长长的夜里数星星,在心里反复唱那首《月光光》,那是娘亲唯一教过他的歌,“月光光,照地堂,我家有个夜哭郎……”
当看到娘亲带着满面泪痕永远沉睡的那刻,他才知道,心里缺掉一块是多么恐怖的滋味,仿佛,胸口被利器生生刺入,伤痕永在,日继以夜,无始无终。
恍惚中,他不知道如何到的山顶,不知道如何进的学堂,更不知道迎面而来,又愕然闪避的人们到底是谁。
云韩仙笑容灿烂,高高在上地对人们一一作揖,至于众人脸上的奇怪表情,她选择自动忽视。
她知道,秋水天面相凶恶,动作粗鲁,其实心地善良,勤恳老实,书院里人人畏他如虎,惟恐避之而不及,方丈只当有他在就能起震慑作用,却从未曾想到,他只是一个孤单的孩子,需要众人的笑容,更需要友情的温暖。
她在心中长长叹息,再次坚定了一个信念。
她浑浑噩噩过了这么多年,眼看生命到了尽头,也该为别人做些什么。他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定会记得自己的好,清明的时候,在她坟前烧了些香烛纸钱,让她在冥府的生活有个保障。
她心酸难耐,下意识地回头,轻轻揉着他的发,秋水天浑身一震,只觉得每块肌肉都僵硬起来,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在众目睽睽下穿过书院绿树成荫的土坪,径直走到正中那间。
云韩仙似乎听到旁边有人倒吸凉气的声音,扭头一看,那眉目如画的圆眼睛少年有些面熟,笑嘻嘻道:“你好,在下是新来的夫子,姓韩。”
“我是乐乐啊!”少年微微噘着嘴,嘴角一个小酒窝若隐若现,显得愈发可爱,“你不认识我了,我们昨天还说过话呢!”
秋水天停下脚步,把椅子放下来,疑惑地轮流看着两人,乐乐对他恭恭敬敬鞠了个躬,瑟缩着悄然退了一步。云韩仙拉着他的手站起来,靠在他肩膀,用力揪了揪他的脸,笑容满面道:“别老绷着脸,把这可爱的小家伙吓到了我可不饶你!”
秋水天抬起胳臂,乐乐吓得眼睛一闭,等着预料中的惨叫声出现。一阵沉闷的笑声传来,她惊奇地睁开眼睛,却看见有“阎王脸”之称的秋水天正摸着那漂亮夫子的头,脸上是从未见过的灿烂笑容。
等她定下心神,她终于发现,韩夫子的体型纤细,胸前有微微的突起,明明就是女子!“总算有伴了!”她惊喜交加,差点扑上去认亲,不过,对“阎王脸”由来已久的畏惧让她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
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在两人身上撒满斑驳的金,两人相视而笑的画面如此和谐美丽,她甚至有种错觉,阎王多年的冷面,只为等待韩夫子的到来。
也许是山中酸风入眼,她眼睛突然有些发酸,赶紧跟两人告辞,准备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那大冰块。
书院面积很大,几乎遍布整个后山,除了讲堂、学斋,藏书楼、校经堂、文庙等主体,还有专门的武术练习场,由秋水天为首,带领蓬莱寺的僧人在此教授武艺。
翡翠科举制度已近完善,以分科考试甄选人才,学生按照特长,分科报考,分秀才、明经、开元礼、三传、史科、进士、童子科和明法、算学、书学等,还开了武举,以从平民中征召军事人才。书院招的都是十四到十九岁的学生,禀承因材施教的原则,把学生按程度或年纪分成不同的班,既进行全面性的知识修养的培养训练,又针对学生的特点,由他们主动提出或者由山长、堂长、夫子等推荐观察推荐课程。方丈和山长吕鸿蒙推崇自由的严谨中带适度自由的气氛,不主张死读书,书院历来的学生都是文武全才,深得朝廷重视。
为奖励书院,皇上玉子奇朱笔一批,把蓬莱山周围百里的田地都划归书院和蓬莱寺所有,由中州刺史直接管辖,山长的任命要经过朝廷同意,这样,蓬莱书院就成了直接为朝廷输送人才之地,把其他书院远远比了下去。
秋水天径直把云韩仙带到学斋,须发皆白的山长吕鸿蒙正在正厅和一个锦衣少年说话,云韩仙瞥见他谦恭的神态,心头一紧,暗暗把所有认识的皇亲国戚高官之子都梳理一遍,却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这锦衣贵气少年的身份,只是“玉连真”三个子很突兀地冒出来,不由得出了身冷汗,强笑着迎了上去,长揖到底,“云韩仙拜见山长!”
吕鸿蒙见有人打扰,颇为不快,待正眼一看,不由得霍地起身迎来,笑容可掬道:“原来是韩夫子,幸会幸会!”
他正要伸手去拉,秋水天不知为何有些恼了,把云韩仙拉了回来。吕鸿蒙尴尬不已,斜眼看着他的黑脸,蹙眉道:“阿天,听说韩夫子和你同屋,你可要好生照看,下手别不知轻重!”
云韩仙嘿嘿笑道:“多谢山长关心,也多谢书院如此安排,他对晚辈照顾有加,晚辈深为感动,一定尽心尽力为书院效劳!”
吕鸿蒙不敢置信地打量着两人,秋水天被她夸奖,不觉喜上眉梢,下意识揽住她肩膀,云韩仙又好气又好笑,悄悄拽了拽他的袖子,“你哑了不成!”
秋水天满头雾水,眼睛瞪得圆圆的看着她,云韩仙没了脾气,按住他的后颈,把他身子压了下去。
秋水天恍然大悟,连连鞠躬,“我一定把她照看好!”
吕鸿蒙目瞪口呆,突然哈哈大笑,“韩夫子,阿天还请你多费心!我来介绍一下,这位公子叫秦水浔,是你的学生。”
秦水浔一脸孤傲之色,坐着微微欠身,算是行礼。云韩仙心中忐忑,但笑不语,把一门心思鞠躬的家伙拽上就走。
目送着秋水天护犊般把云韩仙带走,吕鸿蒙笑容尽敛,叹息连连,一直冷眼看着的秦水浔冷哼一声,“那人怎么能做夫子,我看书院是实在请不到人了吧!”
吕鸿蒙摇头道:“非也非也,秦公子可知三年前名动天下的懒神仙?”
秦水浔收敛了倨傲之色,神情有些激动,“你是说画百米卷轴《太平图》的那个懒神仙?”
吕鸿蒙轻叹道:“吕某也是刚从方丈那里得知,懒神仙家道中落,命运多舛,自《太平图》画成之后颠沛流离,沉寂至今,若能在蓬莱书院一展才能,也不枉方丈一片苦心!”
秦水浔沉吟道:“若有水浔帮忙的地方,请尽管开口!”
吕鸿蒙目光微微闪动,长揖到底,肃然道:“多谢秦公子!”
这时,门口冒出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朝秦水浔拼命眨巴,秦水浔瞪了她一眼,她立刻缩了回去,谁知才跟吕鸿蒙说了两句,那双眼睛又锲而不舍地冒出来,眨巴得像眼睛抽筋,秦水浔横眉怒目,吕鸿蒙发现端倪,抬头一看,呵呵笑道:“乐乐,找你家少爷做什么?”
“啊!”一个软软糯糯的声音响起,“坏事了坏事了,被发现了!怎么可能被发现呢,我明明没有把头伸出来啊……”
吕鸿蒙笑得直不起腰来,转头道:“你快去看看,别让她自寻烦恼了。”
秦水浔满脸尴尬之色,起身告辞,一走出门就察觉一阵香风扑来,手一挡,那笨家伙一屁股跌坐在地,捂着屁股哎哟哎哟叫唤。
他额头青筋直跳,看四下无人,将她拎起来迅速闪入侧屋,将她揽入怀中抚慰一番,不耐烦道:“你能不能安分点,有事回去再说!”
乐乐惬意地在他胸膛蹭了蹭,嬉皮笑脸道:“少爷,我有伴啦!”
他心头一凛,冷冷道:“不准跟别人来往,你若泄露身份,我可保不了你!”
“不是不是!”乐乐攀着他手臂蹦了蹦,把他耳朵拉下来,轻声道:“新来的韩夫子是女的!我看到她前面鼓起来啦!”
看着她得意洋洋地比比自己胸前,秦水浔突然有种掐死她的冲动,咬牙切齿道:“跟你说过多少次,这种不雅的动作不准做!”
乐乐脖子一缩,攀着他脖颈附耳道:“要不要提醒她,秋夫子和韩夫子都看起来笨笨的,肯定不知道怎么把这里缠平。”
你还不是我教的,还敢说别人笨!秦水浔两眼翻白,只想赶快打发她了事,迅速把她推出门,像赶一只苍蝇,“快去快去!”
乐乐得令,箭一般飞了出去。
秦水浔目送她的背影远去,无奈地摇头,笑得无比温柔。
“秦公子,有什么高兴的事么?”招大人从一棵大桃树下闪出,笑眯眯道。
“招福,你不要阴魂不散,难道不怕我在父亲面前告你一状!”
招大人脸色微变,冷冷道:“你以为我愿意来当这个保姆么!你的命如此矜贵,若有不测,岂不是害了整个蓬莱书院乃至蓬莱寺之人!”
“要我的命就拿去,看他们有没有这个本事!”秦水浔冷笑连连,“而且,我死了最倒霉的不是你么,不要把书院的人抬出来威胁我!”
吕鸿蒙久不见他回去,循声而至,见两人剑拔弩张,遥遥笑道:“招大人,你如今果然以蓬莱为家了么?要不要等下切磋切磋?”
秦水浔转身负手而立,衣袂飘飘,风采卓然,吕鸿蒙暗赞一声,才下了一级台阶,招大人上前将他拉了回去,笑盈盈道:“来就来,开学了我就得回去,一定要跟你杀个痛快!”
秦水浔捕捉着他离开的脚步,目光似要喷出火来,一拳砸在树干上,砸得桃花簌簌地落,落了满身。
把吕鸿蒙拉进后院,招大人面色一整,冷笑道:“山长,你是怎么教的,他浑身桀骜之气,而且满怀恨意,如何能回去!你这不是把本官往刀口上推么!”
“吕某不敢!”吕鸿蒙微微躬身,不卑不亢道:“招大人也看到了,吕某和众夫子一直倾囊相授,秦公子天资聪颖,文武双全,已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如何不能回去?”
招大人横眉怒目,屡屡张嘴,却终究未曾说出什么,良久才长长吁一口气,“吕鸿蒙,你一介酸腐文人,宫廷的事情你不懂。你既如此冥顽不灵,把秦公子送走,还是尽早抽身吧,不要到时落个尸骨无存。”
吕鸿蒙面色顿缓,轻叹道:“招大人,吕某何尝不知道你的良苦用心!可是,吕某阅人无数,看得出秦公子是治国之俊才,翡翠王朝在他手中只会更加繁荣昌盛,至于他的身世背景和血仇,吕某一不想打听,二无从疏导帮助,三不能介入,你说,吕某该如何是好?”
“算了算了!”招大人挥挥手,“车到山前必有路,这事以后再说。我今天来找你是有件私事想请你帮忙,你们不是新来了个韩夫子吗,你让她住到我那边如何,我对她的画艺颇为佩服,想向她好好学习。”
吕鸿蒙目光闪过一丝异色,笑吟吟道:“这事得去问韩夫子本人才行,吕某做不得主。”
招大人额头青筋直跳,“可恶!那混蛋阿天跟她寸步不离,我如何有机会开口!”见吕鸿蒙露出笑意,他恶狠狠道:“吕鸿蒙,不要以为本官不知情,韩夫子一介女流,如何能混入书院,还和男人住在一起,简直不成体统!”
吕鸿蒙心头冷笑连连,欠身道:“招大人有所不知,若论画艺,天下男子只怕无人能比肩!”
“她如此有名?”招大人眉头紧蹙,突然有不好的预感。
吕鸿蒙昂然而立,笑容中满是骄傲,“《太平图》相信大人也见过,韩夫子就是画者!”
“懒神仙!”招大人惊呼一声,只觉一声炸雷打在头顶,差点跌坐在地,见吕鸿蒙仰望着院中的桃花,神情怆然,强压下心头的悸动,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阳光真刺眼,走出门,招大人匆匆扫过秦水浔挺立如松的背影,踉跄而去,脑海中有六个字盘旋不去。
“自作孽,不可活!”
云韩仙正在秋水天“带领”下走马观花,一条青色身影嗖地一声扑来,两人还没反应过来,云韩仙已被拉到一旁。
见是那个好吃鬼乐乐,秋水天闷哼一声,决定大人不计小人过,双手抱胸站到云韩仙身后,乐乐正要展示一下自己的聪明才智,看到后面雄壮威武的大个子,气得哇啦啦跳脚,“走开走开,男人走开!”
云韩仙暗暗叫苦,连忙把她嘴捂住,乐乐自知失言,连忙把她的手掰开,凑到她耳边如此这般说了几句,秋水天久在山野,耳朵极好,听得连连后退,浑身火烧火燎,有如刚下了烧红的锅子。
云韩仙有些赧然,这两天太偷懒了,还以为宽宽的袍子别人瞧不出来,没想到被这小妮子一眼看穿,她暗自庆幸,一回头,秋水天已无影无踪,没来由地心头发慌,拉着乐乐往桃树下一坐,笑眯眯道:“你家少爷也是京城人士吗?”
乐乐连连点头,一脸向往,“听说京城非常好玩,要是我也住京城就好了。真可惜,少爷学完我就得走,不能跟他一起去玩。”
从笑意盈盈到颓然失落,小家伙的所有心事都在脸上,云韩仙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卑鄙,放弃继续打听的念头,在她头上摸了摸,乐乐突然朝她咧着嘴笑,大眼睛滴溜溜转啊转,贼兮兮道:“你来了真好,秋夫子做的包子可好吃啦,面条也好吃,兔子也好吃,蘑菇也好吃……”
看着她掰着指头历数好吃的,云韩仙哭笑不得,回头一看,那大笨家伙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还把一团白色的东西紧紧捂在胸口,脸色张皇。
她刚对他招招手,他浑身一震,将那团白色塞到她手里,一溜烟不见踪影,留下余音袅袅,“我在屋子后面等你!”
她抱着这剪得无比齐整的白布条,脸一红,嘴角高高弯起,仿佛整个身心都充满芬芳。
书院规模不大,占的地方可不小,走走停停,竟也磨蹭到傍晚才回来。把背上的椅子往院子里一放,秋水天这才发现那懒家伙的头又垂了下来,又好气又好笑,一巴掌招呼过去,立刻悔恨交加,赶紧把人解下来抱上躺椅,准备晚饭。
云韩仙其实只是在迷糊,差点被他一下子打懵过去,恨得牙根发痒,想起他的悉心照顾,生生把这口气咽下,摇晃着起身,从房间抓了瓶碧玉膏,又摇晃着走进厨房。
他正蹲着洗菜,灶上挂着一盏油灯,灯火如豆,把他的脸染得黑里透红,还带着荧荧光亮。听到脚步声,他头也没抬,大手一挥道:“一边呆着,马上就有饭吃了!”
云韩仙嘿嘿一笑,就势蹲在他身边,把他的手从盆子里抓出来,往自己身上擦了擦,掏出药抹了上去,还恶意地对着伤口吹仙气,一边眼角斜飞,观赏面前那人目瞪口呆的美景。
“还痛不痛?”见秋水天还没反应,她只好先开口。
他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连脖子都开始泛红。
他是指望不上了,云韩仙轻轻叹了口气,认命地接替他的工作。谁知她的手才沾到水,他哎呀一声,一把捞了上来,就着微弱的灯光,凑到面前细细地看,越看越喜欢,伸出手一比,自己的手足足有她的两个大,怜惜之心顿起,当即起身,拎小鸡一般把她拎起,用最温柔的方式在她头上拍了一记,乐呵呵道:“别闹!马上就有饭吃!”
话音未落,他随手一扔,倒霉的某人轻飘飘飞出门,重重落在地上。
惨叫过后,咆哮声顿起,“秋水天,你这个混蛋,简直不知好歹!”
秋水天满脸迷茫笑容,利索地把翠绿的青菜洗成腌菜。
捂着摔成两半的屁股哼哼唧唧坐下来,云韩仙自然没什么好脸色,反倒是始作俑者丝毫不觉,一边吃一边傻笑,想到得意处,竟扑哧一声,饭粒喷得满桌都是。
这叫人怎么吃嘛!云韩仙把筷子用力往桌上一拍,他终于清醒过来,见她柳眉倒竖,狭长的眼睛怎么瞪都是含情脉脉的样子,心头真比喝了蜜还甜,不禁开始憧憬和这温柔美人以后的幸福生活,乐得嘴巴几乎挂到耳根。
打不过,骂不过,瞪他也没反应,云韩仙顿时有些泄气,揪着他衣襟吼,因为底气不足,吼声竟有些委委屈屈的意味。
“你说,好端端的干嘛把我扔出来,我差点摔死知不知道,屁股摔得好疼啊……”
最后那一句,因为看到那瞪大的眼睛,云韩仙底气全无,已经成了撒娇的口气。
他恍然大悟,她一直哼哼唧唧原来是为了这个,自己果然又做错事了,她又不是自己那帮皮厚的学生,怎么经得起摔。他后悔不迭,只想如何补救,捞起她放在膝上,一边用最轻柔的手法按摩,一边学她的样子吹仙气。
云韩仙满头冷汗,叫得嗓子已经嘶哑,一口咬住自己的衣袖,只恨爹娘给自己生了两半屁股。
“明天一定要教他一个道理:男女授受不亲!”她一边恨恨地想,一边把他的脚掐成紫色。